乡村儿童野食
家乡曹妃甸有许多美味的野生植物,物资匮乏的年代,曾一度成为孩子们的最爱。作为一名曾经的美味饕餮者,乐为这些特色野果作一小传。
老瓜瓢儿 单看这名字就有着浓浓的乡土味儿。粗粗胖胖手指般长度的类纺锤状老瓜瓢儿,因为数量偏少,成为20世纪六七年代孩子们野植美食中的珍品。掰开果实翠绿的外衣,珍藏在里边的白嫩嫩、湿乎乎的软毛儿,诱得你先咽下一口唾沫。对于美食,可不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暴殄天物,别急,按程序来:先闻一闻它的香,再舔一舔感受一下它的柔滑,接下来可一绺一绺小口吃,也可一口放嘴里,但要细细咀嚼,慢慢品尝,充分享受那种清爽香甜的滋味。长老后的老瓜瓢儿外壳会变硬并且开裂,原本黏乎乎湿漉漉的毛毛会携带着一颗一颗褐色扁平的种子,精神抖擞地等待着风儿的邀请。
老瓜瓢儿的学名叫萝藦,360百科上列举了它的27个别名,折断它的叶、梗,会有乳汁般黏稠的白色液体渗出,所以它的别名中好多都有“奶”或“浆”字,遍布大江南北,有很强的适应性。属于夹竹桃科、萝藦属,为多年生草质藤本植物,多生在野地里、沟渠旁、山脚路边,喜欢缠绕在灌木丛或篱笆上。萝藦全株可入药,有补气、壮精、补血、清热、消肿等功效,可与枸杞、金银花相媲美。但是根、茎有毒,小鼠腹腔注射其氯仿提取物1000mg/kg,10余小时内全部死亡,多服可引起中毒。切莫滥用。
萝藦是一种古老的植物,《诗经》中收录有《芄兰》一诗:“芄兰之支,童子佩觿……”以芄兰起兴,一咏三叹,描写多情少女埋怨少年不念旧情的嗔怒与哀怨。这“芄兰”就是萝藦,因了这一份思恋,萝藦得以名留千古,也让家乡的老瓜瓢儿更具古老神韵。
么么角 么么角有个很雅的名字——鹅绒藤,许是因为它全株被有短柔毛的缘故吧。鹅绒藤为多年生草本植物,和老瓜瓢儿(萝藦)一样同属夹竹桃科。这姐妹俩在形态上还是很相似的,都喜欢缠绕攀附其他植物;叶形相像;都为伞状花序。不过萝藦花带红色,鹅绒藤开白色小花;果实形状也不同,萝藦果实胖胖的,而鹅绒藤果实则又瘦又长比铅笔还细颜色由青至紫。鹅绒藤也是著名药材,根及茎叶中的白色乳汁可入中药。《全国中草药汇编》记载“鹅绒藤的根可祛风解毒,健胃止痛,治小儿食积;乳汁外用可治常性疣赘,用乳汁数次涂抹,赘生物会自行脱落。”
小时候可从不关心鹅绒藤的药用价值,我们只在意它的果实。路边矮树上,杂草丛,篱笆上,它们抓住一切可利用之物爬呀爬,很快就绿茵茵一大片。六七月间开满一簇簇小白花,盛夏时节,一个个细长柱形顶端带尖的羊角状果实(当地俗称也叫羊犄角)衬在绿叶白花间格外诱人。一把把采来嫩嫩的果实手里攥着,兜里装着,嘴里嚼着,脆生生的皮儿,甜丝丝的瓤儿,直嚼得满口生津,欲罢不能。鹅绒藤生长茂盛,似乎到处都是,又肯结果,所以一度成为童年野生植物零食的主导。和萝藦一样,果实变老后也会干硬开裂,带有白色绢质种毛的种子随风飞舞,伺机而生。
萝藦/庞博 摄
鹅绒藤/庞博 摄
“清风文学”论坛网友“耕耘使者”的一首《鹅绒藤》写出了它的形态、特征与情性。“蔓蔓生青藤,纤纤缀鹅绒。皎皎花五瓣,翠翠叶心形。瑟瑟清风里,馨馨香气浓。不争姿与色,花史自留名。”总会有人从它的平凡中看出别样的美丽,并生出情愫。
羊犄角 羊犄角是吃它刚长出来的嫩叶。那叶子狭长扁平,两三寸高,几毫米宽,咋看也不像羊的尖硬的犄角,说是像微型韭菜还差不多,可它怎么就霸占了这个名字呢?且不管这些,先说它的美味。采一把羊犄角,洗净浮土往嘴里一塞两嚼,满口就都是它绿色的汁液了。乍一吃不酸不甜,不辣不苦,慢慢品滋尝味,似乎有点咸,微微有些甜,透着青草香。两口下去高浓度的叶绿素就染绿你的唇齿、舌喉,互相张开嘴巴欣赏着,打趣着,嬉闹着……这是美味的羊犄角带给小孩子们附加的快乐。
羊犄角学名蒙古鸦葱,是一种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喜丛生于盐荒地带。嫩茎叶是优质饲料,牛、马、羊、骡、驴都喜食,做熟后还可喂猪,据研究它的营养价值不低于菠菜。蒙古鸦葱也是民间常用中草药,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消炎、通乳之功效。主治疔疮痈疽、乳痈、跌打损伤、劳伤、乳腺炎和毒蛇咬伤。看来真是无草不药。
哈拉布根儿 万物复苏的春季,盐碱地里和小草一块儿拱出地皮的还有哈拉布根儿。当翠绿肥嫩的缨子铺展成巴掌大小的时候,就可以扛着铁锹拿着铲子去挖它的根了。长长的根形状像胡萝卜,不过比胡萝卜细多了,洗掉泥巴后,剥开肉红色的薄皮,便露出白嫩嫩的肉儿。迫不及待咬上一大口,脆生生甜滋滋,妙不可言。待到夏季它开花结籽时,根就不能再吃了。当地传说是大雁飞回来排便落在上面弄脏了植株,实际是老了。但是那穗状花序上米粒般大小的粉红、淡紫、或黄或白的小花一丛丛一束束点缀在杂草丛中,绚丽多姿格外抢眼,有时候也会采上一把擎在手里欣赏把玩。
哈拉布根儿学名叫二色补血草,白花丹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名字就带着草药味儿,全草都可入药,主要功效为补血,止血,散瘀,益脾,健胃,月经不调等。小时候常听大人说二色补血草吃多了会鼻孔流血,却从没见谁真的流鼻血。查找资料并无多食出血的记载,均说其无毒。当为讹传。但凡事过犹不及,适量才好。二色补血草还是天然的灭蝇草,它的花能释放诱蝇物质,苍蝇一落上去就被杀死。漂亮的花束还可做成香囊或干花。可闻可赏,可食可医,用途广泛。
芦根儿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泛指芦苇。自《诗经》开启描写芦苇的先河之后,历代诗人多有歌咏者。明代解缙有对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芦苇若生在墙头那真是莫大的不幸,非但根底浅,而且易夭折,因为芦苇是喜水的禾本科植物,生长在沟塘边或沼泽地里。只要有充足的水源,它能把根扎得很深很广,不断蔓延滋生,浩浩荡荡连成一片,形成蔚为壮观的汪洋芦海。
因为牢牢扒着泥土的芦苇根生得深,孩子们不会专门去挖,只是捡食开沟清淤时抓沟机翻出来的芦根儿,所以吃芦根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在新翻的泥土中看到一小节白根用手一抻,往往能拽出老长一根来,埋在土里没完没了地长,你需找个工具将它弄断,或干脆清清泥土下牙开咬。这之后就可以找个水沟去掉根须洗巴干净,露出它洁白的本色,食欲也跟着到来。外韧中空的苇根儿嚼在嘴里虽不如甜秆甜,却也甘甜爽口,关键是它透着一股子野香。其实我们称为“芦根儿”的可食用部分是芦苇的根状茎。芦根儿还有重要的药用价值,护花网芦苇篇说:“芦茎、芦根是中医治疗温病的要药,能清热生津,除烦止呕,古代十四种药物书籍上都有详尽记载。颇为有名的‘千金苇’茎,已远销海外。”原来芦根儿已经漂洋过海,成为畅销商品。
狗奶儿 相较于哈拉布根儿、羊犄角等如今须在荒郊野外才可见到的野植而言,狗奶儿要常见得多。农家房前屋后的菜园里时不时冒出一棵狗奶儿秧来,家里荷锄的老人们多半儿舍不得锄掉,任它自由生长——这可是园子里其他杂草望尘莫及的优厚待遇。看着它长高,分枝,互生的叶子日渐稠密,初夏终于绽开顶着嫩黄花蕊的白色小花,花谢后球形的小浆果长出来了,慢慢变大,颜色由绿变黑,一个个小拇指甲盖大小,滴溜溜圆滚滚的小果子挤在一根小柄上,嵌在浓密的绿叶间,黑玛瑙般晶莹剔透,格外诱人。摘一小捧来个一口儿闷,略酸微甜满口盈汁,真够过瘾。
龙葵/庞博 摄
狗奶儿名叫龙葵,茄科一年生草本植物,也是著名的药草,中国植物志官网称龙葵全株可入药,可散瘀消肿,清热解毒。《滇南本草图说》记:“治小儿风邪,热症惊风,化痰解痉,亦治痘风疮,遍身风痒。疔,可攻能散。叶,洗疮。”《现代实用中药》载:“利尿消炎。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但是龙葵中含有龙葵碱,青果及叶子含量尤多,网传龙葵碱“能溶解血细胞,如果过量中毒可引起头痛、腹痛、呕吐、腹泻、瞳孔散大、心跳先快后慢、精神错乱,甚至昏迷”。毒理学之父帕拉塞尔苏斯说过:“只要剂量足,万物皆有毒。”看来对各种食物基本了解,广食,杂食,科学饮食才是正宗。
滴溜儿(或底豆儿) 滴溜儿学名叫白刺,白刺科白刺属灌木。白刺分大白刺和小果白刺,幼时常见常吃的为小果白刺。白刺喜欢生长在盐碱地或荒漠地,小时村前泛着白碱的马路旁空地上散生着几棵白刺,匍匐着长成一小片,有点像马齿苋叶的小叶子长得严严实实。开白色的小花,夏初即可挂果,一簇簇比狗奶儿(龙葵)还要小一圈的果实密密麻麻挂满矮枝,颜色由青变红、变紫、再变黑。盐碱地上来这么一片姹紫嫣红,分外养眼。随着颜色的加深,果实的含糖量也逐渐增加。捏一颗放嘴里,用牙一咬,小甜微咸,如今思来那味道就像是糖水里加了少许的盐。《全国中草药汇编》中说白刺果实可“健脾胃,助消化,安神,解表,下乳。用于脾胃虚弱,消化不良,神经衰弱,感冒,乳汁不下”。
白刺/李克东 摄
关于白刺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位美丽的仙女到昆仑山上采药,遇到山神的阻挠,仙女力战不过坠落山涧,恰好挂在枝叶繁茂结满果实的白刺树上。大雁飞来衔起果实送给仙女,仙女吃后体力倍增,一飞冲天打败山神。仙女临走前叮嘱大雁要吃白刺果实并播下种子,以防风固沙。这个传说说明白刺有两大作用:一是果实可食,有药物作用;二是白刺有很强的固沙阻沙能力。
除以上介绍外还有许多野生植物成为乡下孩子的美食,如毛毛仗(白茅),拔下它才出土的嫩芽剥食里面的毛毛;蒲黄,实际上是香蒲叶子包裹着的嫩花序;土栗子(扁秆荆三棱),吃它埋在泥里的根状茎,含糖量不高,不常吃,最多尝尝鲜;麻果儿,即苘(qǐng)麻,吃它的嫩果里的白籽;菱角,水生植物,比较常见。还有木本植物,野生的桑葚、槐花儿、榆钱儿等。
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这些曾散生于街旁路边的野生植物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即使在农村,家家户户高墙大院,水泥板路直通家门口,也很少看到它们的身影。另一方面生活水平的提高使现在的孩子有了充足的零食,那些野味不会成为他们的专宠,好多孩子甚至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野菜经历了一个由盛到衰再到荣登大雅成为倍受推崇的绿色食品的过程,何以曾经的儿童野食一蹶不振呢?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隐存着一份返璞归真的情怀,终有一天人们会发现这些生长在荒野路边的美食植物的独特之美,彼时它们将会以另一种姿态与我们共存。
郑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