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主动诱引,暗香浮动
大概谁也不会料到,他们这么一闹,会意外地让另一个人大受欢迎。
那个人就是,骆云间。
自鱼晚在温承晔房间摔门而出开始,骆云间地位就迅速上升,成为除罗升外晚园下人们追捧的对像。
因鱼晚兴致不好一直都憋在账房里,骆云间也不用再跟着东奔西跑。他在园子里歇着,那些人就偎在他身边说些闲言碎语,尽是叽叽喳喳嬉闹声。他闭着眼睛想要不理,可是显然低估了这群人的执著程度——任他两耳不闻,他们也仍然兴致不减。没办法,他只能躲回房里,可这事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回房之后,一行人竟硬跟着他到了他房间。随即,迎接他的是前所未有的最高待遇——有人端水果,有人扫地,有人擦桌子,还有人沏茶。还让他在中间坐着,硬生生地把他供成了个神仙。
再摆冷脸显然也抵挡不了这一群人的攻势,云间平日虽然不爱说话,倒也不是个多么冷酷的人,眼瞧着这群人就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便干脆安然享受。骆云间半眯着眼睛,左手食指在藤椅上有节奏地敲着拍子,从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柔和的笼罩在他的脸上,显得他姿态更加慵懒随意,不似平常那般默然不语、拒人千里。
所以,其中当头的,名为贾贵的人就大了大胆子,奉上茶之后又谄媚地笑道:“云间,今后咱们大家可就靠着你了。”
云间轻轻地用盖子推抹茶叶的浮沫,低头看着茶盏,并没什么表情。
“前段时间这温承晔就是太能耐了,这不上天也看不下去,给了他这么一天。”贾贵颇为义愤填膺地攥紧了拳头,“他以为他是谁啊?不过就是一个下贱的戏子,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点儿。就一靠着女人吃软饭的玩意!他还以为自己真上天了啊……居然还敢打您!”
云间侧侧头,突然扬眉看了看他,目光似笑非笑,仿佛有针随着眼神扎到对方的眼睛里。贾贵当即没敢再说话,“我……”
“说得很好啊,”云间唇角弧度加深,“继续。”
得到云间的首肯,不光贾贵更加卖力,甚至出现了一个批判温承晔的庞大组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横飞地将云间包裹起来,“我就说嘛,要论咱园子,倡优算是什么东西,还是咱云间大侠是常青树。那些戏子只不过是小姐贪玩胡闹的玩物,今儿上午宠得和个宝似的,指不定下午就败了,就得赶出晚园。之前那容思不就这样吗?咱鱼晚小姐可是因为他连人命都闹出来了,今天不还得和个丧家犬似的?这温贱人以为自己多能耐呢,把人容思都挤走了,谁知连容思也不如。这才猖狂了几天啊,就有这个下场。”
“下场?”云间挑挑眉,眼神无辜,“什么下场?”
“这您还不知道?那么大的动静您没听见?”贾贵更加讶异,“这大家可都瞧着你了,我可不信您没听着。咱鱼晚小姐在温贱人房里大吵,要是动静再大一些,估计就能掀翻天了。到最后,小姐还是哭着出来的。我来这儿这么久了,可是头一次见咱小姐哭。”
骆云间突然笑了笑,“那好,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趁着温贱人现在触怒了小姐,再推一把劲,把他赶出去。”
骆云间眯了眯眼睛。
“此时正是大好时机,”见云间似是有兴趣,贾贵声音又再次提高,“云间,你想想,他还没进晚园之前,可已经挤走了容思那一干伶人。刚来了几天,又迫不及待地拿你开刀。如果此时不趁机除掉他,将来他必定是个大祸患,他日若他再重得小姐宠幸,我们的下场恐怕比容思都还要惨,到时候活不活的出去都会是个大问题。”
“计划很好,”云间摩挲着扳指,声音平静无波,“可我没这个兴趣。”
“你……”一群人着急起来,“要是挤走了他,你可就是咱晚园的这个。”他伸出大拇指,“除了鱼晚小姐,会是说一不二的。”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骆云间轻笑出声,“这没用,该在这里的,还是会在这里。”
“可……他自己已经把火点好了,你现在要做的只是要添点油啊!”已经有人急地在屋里踱步转圈,“你没瞧着他把小姐气成这样,这京都长宁只要长着眼睛的,谁又敢给小姐亏吃?骆云间,就算你不出手,他早晚也会滚蛋。咱们做的只是让他快点滚而已!”
“贾贵,”骆云间抬眉,目光轻轻自他脸庞一扫,却带出凌然的杀气,“如果我没记错,容思是你的相好吧?”
贾贵脸色如雪般煞白,在场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紧。
“你这算是什么?为潦倒的情人报仇?”骆云间轻嗤一声,将扳指自指头上取下来,用手拿着借着从窗户里传过来的光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咱们小姐糊涂着,可还有人睁着眼呢……你们那些龌龊的事情,别以为真能瞒天过海。”
“今天这事我权当没看见,不瞒你们说,我也希望温承晔就此滚蛋,可是,”他挑挑眉毛,那唇角明明是上扬着的,可眸内却像是了浮冰,“未必如得了咱们的愿。”
见骆云间这么说,众人一时间都尴尬无言。刚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外面传来罗升的声音,“骆云间,云间!”他一把推开门,罗升“啊”的一声,似乎是被满屋的人给吓了一跳,“你们这些死东西,好好的不在外面守着,在这干什么!”
说完,一把揪起云间,拿着桌上的剑就往他怀里一塞,不由分说地往外扯着,“出大事了!你给我快走!”
不习惯别人拉扯,云间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边,“到底什么事?”
“你不是小姐的贴身护卫吗?总得知道要时刻保护小姐安全吧?那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闲聊?”罗叔边催着他快走,还边用力瞪他,“要出大事了知不知道?小姐突然提着鞭子去了温承晔那里!”
“这就是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昨天闹成这样,万一今天又打起来怎么办?”
骆云间挑起眉毛,“你还担心小姐吃亏?”
“我不是担心小姐吃亏,我是担心小姐杀气腾腾的进去,那温承晔会丧命!”说到这里,罗升突然停步,狐疑地看着一派轻松的云间,“你巴不得他们出事是不是?温承晔上次对你那样,你现在巴不得他被小姐弄死?”
还没等他回答,罗升又一把抓住他的手,神情迫切,“我可告诉你,这事你可不能乱来!”
骆云间啼笑皆非。
“你快给我去,”见云间依旧慢悠悠的样子,罗升伸脚连踢再踹,“我告诉你,那个温承晔就算是一万个死也行,但是绝对不能在小姐手里出事。眼看着小姐马上要成亲,这段时间,不能出任何岔子……”
“小姐要成亲?”
“你觉得呢?”他眼又一瞪,示意云间快走,“难不成她还真能跟着那温承晔走?”
到了那儿骆云间才发现,罗叔不光把他拽到了那里,站在门口的还有其他人。
仿佛屋里面待的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物,每个人表情都很严肃,一副严阵以待随时抓捕的样子。云间环顾一圈,发现从杞遥阁后院到院子前门门口都被布好了人,瞧那阵势,简直就是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他冷嗤一声,转身就走。
罗升急急地拦住他,“你干吗去?”
“用不着我,”他指指后面,“您将这布置得严丝合缝,别说那温承晔了,估计鸟都飞不出来。”
“你……”
“难道罗管家还不信我?”眼睛一眯,云间眼里突现几分厉色,“把人撤掉!”
罗升其实也不愿意这样大张旗鼓,可是今儿个早上申久冲突然把他叫到申宅,言辞间叫他要注意鱼晚举动,那神态慎重专注,俨然最近要有大事发生,所以他只能仔细安排,唯恐有个疏漏。可是眼前这主儿也是个暴脾气,显然也不好听劝。想到这园子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未必有半个骆云间的功力,罗升嘟囔了两句,摆摆手示意大家散开。
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园子里便散之一空。
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骆云间神态极为轻松悠闲,慢悠悠的抬起脚步。罗升却没有那么好的定力,老猴子般三步两步的窜到窗前,看着他仿若心不在焉的样子,又咬牙切齿的招手,示意他快来。
看那表情,罗升显然是在骂他。
“你还在这儿待着干什么?”轻轻抱肩,云间姿态异常的慵懒,“罗管家如今也不信我了?”
“我肯定是信你,但我更怕你会将这事搅合的太糟,再激一下咱们小姐的性子,反而让那温承晔没的更快。你看你这副样子,分明就写着火上浇油恨不得他们斗死。闲话少说,”瞪了他一眼,罗升突然拱起身子,作势便要朝门口那边走,“我先去从门缝里看看情况,一旦有点动静就喊你,你操起剑就闯进去,知道不知道?”
骆云间嗤了一声,笑得更加明朗。
罗升气急,心里想骂云间祖宗八代的心都有了,可碍于大局又只能掩下情绪,“你看着我傻笑干什么?赶紧的,”他指着他的腰,“把剑拿起来,随时做个准……”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胳膊一痛,竟被骆云间扯了回来,罗升一个踉跄,怒目回视时却迎上他风轻云淡的瞳。
“老实待着,”云间话说得虽轻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只见云间伸手一触,还没等罗升看清楚,木质的隔窗便戳出一个小孔,“想要看戏就别吱声。”
罗升大为惊愣,回过神来,却见眼前的男人脸上依旧是刚才那般懒洋洋的表情,正抱肩眯着眼睛——那姿态与其说是监视,看起来更像是在舒服的享受阳光。
这时,房间内突然有鞭子抽动的声音响起——用力之大,带着割裂般的尖利。罗升起身,便想要冲进去,还没跨出两步便又被骆云间扯回来。云间斜睨罗升一眼,目光轻飘飘地看向窗间——显然事情没开始多久,鱼晚的喘息还算平稳。
似是故意让他看得更加清晰,此时屋内两人的位置,从云间看过去的角度极好,他基本能捕捉到他们所有的表情——温承晔是坐着的,仿佛这几天并没有其他人过来,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瓷片玉块,狼藉地散落在房间内各个角落,让人仍能想出当时情况的激烈。而鱼晚的背脊挺得格外的直,她右手紧握着鞭子,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
那样肃冷倔强的神情,连手中的鞭子似乎也会随时都会狂脱跃出,毫不留情地飞向对面男人的脸。
一缕发梢轻搭在肩头,温承晔眼睫微垂,好像根本没有发现眼前的来客。他一页一页的翻着手中的书,姿态悠然轻巧,眼睛一点也不看往别处。
直到“啪”的一声,手中的书被抽走,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简单沉静,对上鱼晚情绪太过的眸仁。
两人一静一动,虽然未曾语言,却仿佛历经千百回合的争斗。骆云间正看得入神,突然感觉胳膊被人一扯,低头正对上罗升着急的表情,简直像是要被火烧了屁股,“还不赶紧进去?没看见吗?咱小姐发火了!”
云间反手一把握住罗升的胳膊让他不能再动弹,他刚要抬头,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笑。
接着便是温承晔的声音,音阶清和而又温软,仿佛迎过春天暖和的风,尾音缓缓的,还带着上扬的韵律,“小姐,”温承晔的眼睛也一如往日的漆黑幽深,“您有什么事吗?”
鱼晚深吸一口气。用力攥紧的鞭子,凌空甩了一下,摔在地上爆裂的声响似是砸到了人们的心上,连站在外面正在偷听的罗升都不由得一个瑟缩。而温承晔却依然眸光似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鱼晚的声音倔傲而冷静,“承晔,是我错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而接下来的事情更让所有人都惊讶,连温承晔都抬了抬眉毛。上前打开温承晔的手,鱼晚将鞭子递到他手心,“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是我无理取闹,”她深口吸气,“所以,你用鞭子甩我吧。就像我刚才那样,狠狠的。”
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鱼晚闭闭眼睛,又说了一句:“我没关系,只要你能撒气,不管下多大力气,你尽管来。”
那一瞬间,房间静谧下来。
因为背对着光,鱼晚的脸大半部分都被掩在了光影里,她的唇色模糊的泛白,眉色也变得浅淡,可一双眼睛却是最诱人不过的漆黑纯净。
鱼晚这话虽这样说,其实她是也料定温承晔并不会真拿鞭子甩她,也就是说,她这样做,只是模仿“负荆请罪”来做做样子。所以,当她看到温承晔真拿起鞭子,冷凝的眸光还在鞭梢处停驻时,这才是真的傻了。
她害怕得不得了,却也知道这事是自找的,根本就不能临阵逃脱。于是只能梗着脖子逼着自己,她看着温承晔高高举起了鞭子,似乎下一刻就要甩下来。
鱼晚用力地闭上眼睛。
鞭子却久久未落。鱼晚的耳边响起温承晔浅淡的声音,“我不会打。”
鱼晚惊喜地抬眼看他。
“打坏了脸,来日您怎么与韩王成亲?”温承晔将鞭子搁到一旁乱七八糟的案子上,坐了下来,“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鱼晚抽气,只觉得有寒气一分分自心底蔓延着,渐渐绞得全身都跟着又痛又冷,她沉了沉声,“你真就这么盼着我嫁给他?”
“是。”
鱼晚冷嗤一声,拿过鞭子一甩,接而厉喝道:“罗升、骆云间……你们都给我退出杞遥阁去!”
罗升在窗外,身体一僵,连气也没敢大喘,便飞快地跑出了杞遥阁。
觉察到围着的一群人已经彻底离开,鱼晚这才缓缓开口道:“韩廉是不是和你说些什么了?”
“没有。”
“你和我说实话。”鱼晚向前走了一步,咄咄相逼,“那你为什么突然间就变了个人,非得逼我成亲?”
“鱼晚,到现在你还觉得,你个人的婚事你自己能做得了主?由不得别人把控?”温承晔放下书,“你听没听过这几日外面盛传的说法?说你与韩王早有婚约,还……”
“那是流言!”鱼晚着急起来,上前便握住他的手,“承晔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我从小就是伴着这些流言长大,比这难听的都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根本就当不得真。”
“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气地在房子里转着圈,完全不复刚才的冷静,“你不信我是不是?如果你真是因为这些碎话非得赶我,再给我两天时间,我肯定能堵住这些人的嘴!”
“你堵不住。”
“我之前遇到的事比这个还……”
“前面即便再大的事也是子虚乌有,是他们羡慕您,嫉妒您才故意编排那些话来中伤您和申家。可这次不一样。”温承晔抬眼,缓缓迎上她的焦灼,“你可知道,这次流言源于哪里?”
“我要知道我非得撕烂了这个人的嘴,再砍了他全家的舌头!”
“是你爹。”
“啊?”
“这次流言的源头,”他深深吸了口气,“是你爹,申老爷。”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温承晔看着鱼晩呆愣的样子,缓缓一笑,“皇上的四妹云蔓公主,已然到了出嫁的年纪,而皇上看重的驸马,正是韩王韩廉。但韩廉仍挂牵着你,心里不愿应承此事,可这皇家的旨意,他也只能遵从。”
“见事情有变,申老爷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声明你和韩廉早有婚约,并将订立婚约的事情都推到已经死去的老韩王身上,说是老韩王一手安排的一切事情。池国有规矩,万事死者为大,更何况是婚约这样的事情。于是,皇上就算是再有心让韩王为驸马,但这个时候也完全没有办法。皇家权利再大,也不能明着抢亲。当下之际,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应下你们的婚事。”
鱼晚彻底呆住。
温承晔那双幽寒的眸中看不出是何情绪,鱼晩只听得他的叹息在自己耳边围绕,“不得不说,申老爷这招行得确实高明。”
“如此一来,即便你想使着性子拖延婚期,现在不行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若我没有预料错,您的婚事,必是这一月之内的事情。”
伴着温承晔的话落,这几日所有的繁杂似乎在瞬间有了头绪,似乎有闷的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鱼晚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脑海中千般思绪纷至沓来:怪不得流言莫名而起,汹涌得不可控制;怪不得她去求爹爹出手找出制造谣言的人,他却完全不予理会,仿佛乐见这样的效果;怪不得温承晔一心确定她必会与韩廉成亲——仿佛已被人算计到无路可走的境地……
鱼晩心里觉得悲哀,可又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她抬起头,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生硬,“不要乱说,你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爹安排的?”
“说实话,我也并非亲眼看到,这一切都是韩王告诉我的,”他笑了笑,“但即便是韩王做的,申老爷也自然是欣然纵容的,甚至也会去推波助澜,申老爷心里或者正巴不得这事趁早传到皇上那里去,好让皇上改了想法。若不是如此,纵然韩王权力再大,应该也不至于让流言在短时间内分散的这般广泛迅速。可身为商人的申老爷占尽天时地利,申家铺号商遍全国,别说申老爷想让这消息在帝都长宁传开,就是在全大池散布,只要一声令发下去,那也只是几天的事情。”
鱼晚脸色倏然苍白。
那些纠结在心里的所有小心思,那些不愿意相信的所有事实,在他轻然的一席话中,尽数崩塌溃散。
房间静谧下来。
似是过了很久,日渐西斜,昏黄的光线霸道地将他们笼罩住,鱼晚圆润的侧面隐在阴影里,眼睑低垂也遮挡不住从眸底显示出的忐忑无助。她似乎是被吓坏了,又或者是六神无主,只是紧握着鞭子,来来回回地摩挲揉搓那粗糙的鞭梢。
莫名的,温承晔的眼前突然跃出那日韩廉那阴冷残忍的表情,看向他的眼睛时,眼神虽然高傲不屑眼底却又带着隐忍的妒忌。
他突然笑了起来。
“这样的事情,只要我不想做,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谁还真能逼得了我申鱼晚。”鱼晚冷冷一笑,还没等温承晔反应过来,她已经到了他的前面,环着他的脖颈用力往下一拉,她的唇已经贴上了他的眼睛,“鱼晚,你……”温承晔急于挣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手里的鞭子勒住了脖子,尖利的痛楚自后颈蔓延到全身,而她的吻从额头开始步步向下,从那微颤的长睫,从那秀拔的鼻尖,从那抿起的唇角,她的亲吻依然乱得毫无章法,几乎是笨拙着舔弄着,可那原始生涩的大胆竟还是让他身子一颤。
温承晔忍着脖子的痛,想用力推开她,“鱼晚,你别……唔……”
话刚说了个头,鱼晚的舌头便趁机溜了进来,先是一点点地磨蹭着他的舌,后来便像是得了逞的兔子,翻天覆地地在他的口里搅动着——许是喝了酒,她的味道竟有一种醉人的甘甜,明明是有点孩子气地刻意撩拨,竟刺激的他呼吸渐渐急促,“鱼……”
鱼晚慢慢抬起头,抓着他手的手却从未放松,“师傅,我学的怎样了?”她娇俏一笑,头微微从他胸前抬起,得意地舔了舔有着亮丽光泽的嘴唇,“是你告诉我,做这个要用心,现在不该说话的——”
她眼里有着如此纯稚诱人的光,温承晔不由吸气,“鱼晚,你……你想怎样?”
“下面便不是您教的了,是我看别人那样做学的,”她甜甜地笑道,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头突然向下滑去。温承晔心中立时有不祥的预感,果真,还未来得及动作,她已经亲到了他的喉结。温润的、小小的舌在上面滑腻游移,有点笨拙,却更像是刻意挑逗,“承晔啊,”她舔了舔唇,声音因用力变得涩哑,她歪着头看向他的眼睛,唇角带着隐约的笑意,“大池女子视贞洁如命,你说如果你现在要了我,他们便没法再逼我了是不是?”
温承晔一愣,突然觉得颈间一凉,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解开了他的扣子。
“我爹不是不要我跟着你吗?我偏不听他的,我就要跟你到底。”她的手顺着他的胸膛步步向下滑,话虽说得赌气,手下的动作却毫不含糊,“等我成了你的人,我看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申鱼晚!”温承晔咬唇,用力把她推开,“你胡闹些什么!”
此时温承晔面上绯红,衣衫半解,呼呼地喘着粗气,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该有多么狼狈。可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却相当平静,“我胡闹些什么?”似乎是被他摔得疼了,鱼晚皱了皱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眼底一片清明,苦笑道,“我只怕我不胡闹,这事不好过去。”
“那你也不能这样……”温承晔的呼吸还未平稳,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若非自己控制力强,若非她说出那一句话让自己头脑豁然清醒,搞不好现在……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鱼晚笑起来,又走向温承晔旁边。温承晔下意识往后缩,却被她用力握住手,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承晔,其实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
“你……”温承晔咬牙,“这事你休想!”
她眼睛里瞬间划过一丝伤痛,“为什么?只要是这事做成,我爹就算再看不上你也没法说出什么。”
他咬牙,还是那两个字,“不行。”
“真的不行?承晔你应了我吧,我真想不出别的比这个更快的办法了,”她摇摇温承晔的手,以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你……”
“我不能害你,”温承晔闭了闭眼睛,吸气道,“你去嫁给韩廉。”
这话一落,她握着他手的手突然放松,胳膊颓然落了下来,“温承晔,我都这样做了,你还是这句话?”
“是。”他看她,“你去嫁给韩廉。”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鱼晚站在对面,垂着头,一声不吭。
她低头整理着自己,从头发到裙衫,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却又整理得无比仔细。那样的神态分明就是受伤了的模样,温承晔的心突然有些疼。半晌,他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鱼晚……”
她却倏地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温承晔,我再一次问你,你真的要我嫁给韩廉是不是?”
温承晔怔了怔,“是。”
“很好。”她眼睛里突然划过一丝异样的光,像是讥笑又像是自嘲,“我刚才想了,既然大家都盼着我嫁给韩廉,还大费心思,用这计想那计的,也实在是麻烦。就刚才,我连色诱你都没能成功,看来你也是真心想让我答应亲事——我听你的,答应了就是了。”她笑起来,眉眼间一扫刚才的阴霾,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倔强神气模样,“一会儿我就出去找我爹,说我答应成亲了,怎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这世道不仅坏事传千里,好事也传得异常快。不过一会儿,申久冲便得知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小姐当真说同意与韩王成亲?”
罗升抹了一把嘴角的茶水,抬头回道:“是,老奴还能骗老爷您吗?”他想起刚才场景,也是异常兴奋,“也没看出小姐有什么不高兴,就说她答应了成亲,现在正在打扮呢,一会儿便能过来。”
“你是怎么说的?我不是不让你把我的话告诉她吗?”
“老爷的话小的一个字都没说,”罗升顿了顿,“看来是那温承晔劝通她的,小姐只在他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出来便完全换了个态度。”
“是温承晔?”申久冲大惊。
“是。”罗升笑容更深,“老爷还怕那温公子煽风点火,要我说这人虽是戏子,但却是顶顶识得大体的,咱们劝了几次都不能如愿的事情,人温公子这么一说,小姐就想通了。”
“可他们前几日不还是闹得厉害吗?”申久冲皱起眉头,“那话也是你说的,说小姐把杞遥阁的东西都摔了,还把温承晔给关了起来。”
“这……这倒是不知,大概是温公子与他说清楚了,小姐这才……”
“哎呀,爹,你还问那些做什么?鱼晚答应了就是答应了,您还担心她飞出长宁去?”见父亲又像是陷入了沉思,申衣丛凑过来急道,“当下最主要的事情,是您坐在这儿踏踏实实等鱼晚过来,其余的事情都稍后再说。”
申久冲点头,这事倒是千真万确。
像是之前刻意安排好的,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这边申衣丛刚说完话,那边便听到了下人们通传鱼晚到来的声音。两人急忙看过去——鱼晚缓步走来。申久冲眼珠一转,匆忙回身到正室的椅子上坐下,等鱼晚踏入门的时候,正看见自家父亲那张喜怒不定的阴郁老脸。
她嫣然一笑,“爹,我来了。”
申久冲哼了一声。
“看来爹是不待见我,罢了,那我回去,”鱼晚跺脚,转身就要走。
申久冲再也绷不住老脸,腾地站起来,“你给我站住。”
她停住脚步,却不回头。
“你现在是大了胆子哈,哪里都是你能去的,哪里都是你能走的,”申久冲吸了吸鼻子,仔细观察女儿的神色,“怎么?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瞧爹把我说的。我保证,这次出的绝对不是幺蛾子,”突然回身,申鱼晚向父亲眨了眨眼,“爹,你不是盼着我嫁给韩廉当韩王妃吗?”
申久冲怀疑地看着她,并不点头。
“那我还想问一件事情,那韩王果真为了我,要拒云蔓公主的婚事?”
申久冲身子一凛,这次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打算听爹的话,”鱼晚仰头,做大义凛然状,“我嫁就是了。”
“为什么?”
“爹你可真奇怪,我前段时间说不要嫁了,你和哥哥三天两头地劝我,甚至在我的铺号都安插了人,恨不得我第二天就滚到韩王府的床上去。怎么如今我想要嫁了,你们反倒畏畏缩缩,质问起我来?”
“爹是高兴坏了,”申久冲扯了扯唇角,仔细地看着女儿,总觉得这件事还有些不对,“只是因为韩王拒了云蔓公主的婚事感动了你,你就嫁了?”
“爹既然都这么问了,那鱼晚也不瞒您,”鱼晚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敛起,叹气道,“我心思没变,之前原本一心要嫁给温承晔的,可没想到人家高高在上,看不上我这个商贾家的大小姐,我又有什么办法?”
申久冲眯了眯眼睛。
“爹您说得是对的,戏子就是戏子,不管之前做的是什么,现在都上不得台面,”她顿了顿,“我也想明白了,人不要我,我难道还要强贴上去不成?韩王为我牺牲这么多,干脆,嫁就嫁了,反正以后荣华富贵,吃亏的也不是我。”
她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还外带酝酿情绪,申久冲只觉得心里吊起的那块石头缓缓地了下去,“那自然好,”他拍了拍闺女的肩膀,笑道,“虽然早就应该这样做,但现在想明白也不算晚。既是这样,那我便禀了韩王,早早确立一下这成亲的事情。”
“爹,稍等!”
“怎么?”
鱼晚眨了眨眼睛,“出嫁我是答应了,只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父子俩刚松下的那口气瞬时又提了上来。
看到父亲和兄长青一阵白一阵的脸,申鱼晚笑眯眯地道:“爹爹和哥哥不用这样害怕,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不过如果不满足这点条件,就算是你们在外安插了再多的人手,再与韩王联合起来折腾我,我也是抵死不从的,即便你们能把我捆上韩王的床上,反正不管是咬舌还是割腕,大不了一死,到时候大家可都不好看。”
她脸上明明是再明媚不过的笑容,可语气却愈来愈低,像是石子一般重重砸到父兄二人心上去。想起之前她的作为,申久冲倒抽了口气,“什么要求,你说。”
“其实也不多,我想在成婚前先定亲,别那么匆忙地嫁出去。”申鱼晚定了定,慢吞吞地说出寻思已久的话,“并不是不愿意嫁。只是因为成亲这事一辈子只有一次,我想好好置办。”
“如此一来,既可不丢咱申家的面子,好好赢个风光,二来,也能为我自己挽回些……名声,”说到这里,申鱼晚低头一笑,“也怪我没听爹爹哥哥的话,前段时间带温承晔去韩府那一通闹,有了不少笑话。这次也想借婚事的由头,大办一下,虽然商官没法比,但也不至于在他韩廉眼皮底下矮一辈子,让咱申家太没脸面。”
她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大情小义十分在理,引得申久冲兴奋至极,“好说好说!”他连连拍手,“就算是没有你这些考虑,爹也是打算好好操办一下你婚事的。不过爹没想到你会想这么多,看来这次真是长大了啊……”
鱼晚低头一笑。
“鱼晚放心,爹肯定把你的婚礼办成这长宁头一份。”申久冲喜不自禁,转头交代儿子,“衣丛,听到你妹妹的话了没?马上着手去置办些东西,要挑好的、贵的、奇的来,钱尽管在账上提,记住,万般不能丢了我申家的脸面。还有……”
鱼晚凑上前去,突然喊了声:“爹。”
申久冲心一提,“还有事情?”
“让哥哥去忙别的铺号的事情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想来,”鱼晚唇弧微抿,稍稍侧头,“我自己要给自己最特殊的婚礼,至于爹爹,您把银票送过来就好了,其他事情一点也别干涉我,这好不好?”
“爹是怕你操心,想让你舒舒服服的新娘子。”申久冲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要你能出嫁,让爹做什么都行!”
这简直就一个月以来,申家最平安的一顿聚宴。
自从温承晔出现,申鱼晚与申久冲多是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闹的状态,回申宅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别提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中间申久冲为了婚事派人叫了她多次,可是鱼晚梗着脖子,硬是当没听着。这样其乐融融的景像让申久冲幸福得恍惚,仿佛看到了女儿已成为高高在上的韩王妃,他笑吟吟地咂吧了口酒,“女儿啊,现在知道爹没骗你了吧?那伶人算是什么东西,”因为说得咬牙切齿,他的话显得口齿不清,“之前再高的地位,如今也是个倡优。被人耍玩的东西,怎么也上不了台面!”
“爹爹说得是。”鱼晚一摔筷子,烦恶地皱起眉,“不过现在能不能别提他?好不容易能吃顿安稳饭。”
“好好好,不提。”女儿对温承晔的态度让申久冲大感满意,别说不提,最好能一辈子也别出现这仨字。他摇头晃脑地示意下人再次斟满酒杯,刚碰到嘴边,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褐色的眼睛划过一丝晶亮,“可是鱼晚啊,你这么讨厌他,干吗还把他养在园子里,赶出去不就得了?”
“他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哪儿有便宜的事,惹得我心烦就放了?”鱼晚又是摆手,“爹,算我求你。你能不能从此别提这事?”
“知道了知道了,不提不提。”
想起那天韩廉阴沉不定的脸,事不宜迟,从晚园出来后,申久冲便交代申衣丛去了韩王府。不过一会便看到他回来了,申久冲赶忙迎上去问:“怎么样了?”
“爹还怕些什么?”申衣丛踏进门,“您难道还怕他不娶?”
“你这小子,”他用力拍了一下儿子的头,急道,“快说,韩王到底什么反应?”
“能是什么反应?当时便笑了,说好,说既然如此,那他就找人算个好日子。”衣丛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狠狠喝了一口,长长地呼出口气,“爹,你说这韩王得有多喜欢咱家鱼晚啊,放着好好的公主不要,巴巴地来求咱鱼晚嫁他……啧啧,这得……”
“未必。”申久冲微微蹙起眉头,“喜欢倒是未必,倒是各取所需罢了。”
“你说他是为的咱家的钱?”衣丛直起身,“这怎么可能?如果论起这个,皇家公主不比我们要富奢得多?”
看了一眼儿子,申久冲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不用你想,”申久冲眉间更紧,“你派几个小心的人,仔细去晚园给我盯着,鱼晚每天做了什么事情,去了哪里,都必须回来告诉我。”
“爹难道还不放心?”
“我倒是想要放心,”想起女儿今天的表情,申久冲头疼地揉着自己额角,“可是你觉得,你妹妹是个能让人放心的孩子?”
就像是一个缺不得肉的人突然要起斋菜,虽然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物,但这样的变化却太让人疑心——本来那么喜欢温承晔,今天却咬牙切齿地把他关了起来;本来那么讨厌韩廉,听不得他安排的这门亲事,今天却答应得如此爽快,实在是让人看不出什么勉强。就算是提的那些理由,对普通人家来说算是刁钻,但按他们申家来说却是应当的——家里有点钱,好好为女儿成个亲有什么不对?
明明这事办得很顺,可是不知道怎么了,申久冲觉得就是有点不正常。
不过事到如今,即便事有玄机,他也得保证万无一失。而他这种不安的心思,却不想在一天后便被全然打破。
当时申久冲正在庆彦路的铺号与世恩茶铺的管家谈事,正谈到尽兴时候,守在门外的小厮突然走过来耳语,申久冲眉毛一挑,当即站起身,“王管家稍等,我先走开会。”
随即便大步走到园子,喝道:“人呢?让程柳过来。”
这几日他对鱼晚的事虽然看似不置一词、百依百顺,实际却其实从未放松过警惕。鱼晚走后,新一波人手便被安插到了晚园的四周,全天派人看守把护。虽是这样,但晚园始终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况发生,每次来汇报的下人都是那几句老话——鱼晚又列出礼单,要给自己添置什么东西;又召集工匠绣手在偏室,要为自己打造什么样的嫁衣寝具……申久冲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多想了,女儿这次是真要“改过自新”,从此乖巧懂事。
可上天偏像是作弄他一样,每当心稍微安定一些的时候,女儿便要整出个事来狠狠敲他一下,从此,又不得安生。
申久冲拧紧眉毛,只觉得心要跳出来,“平福说你说是大事要和我说,小姐又有什么事?”
“事虽然挺大,但未必老爷听了不喜。”程柳露出十分谄媚的笑容,“老爷不是让我随时跟在小姐左右,探听她的动静吗?今儿个小姐出门了,我便跟在她的后面。你猜她去了哪里?”
“她去哪里了?”
“去清寂巷转了一圈,”程柳故做玄秘的环顾一周,将手卷成筒状凑过来,“回来的时候可不是空着手的,带了三个男人呢。”
“什么?”
“老爷也觉得惊讶吧。不过小人觉得这也是好事,之前您不担心她留温承晔在家里,是因为对他旧情难舍吗?这次大可以放心了,小姐是移情别恋,又喜欢上了其他的伶人。”程柳又自得地抿起了唇角,“小人先去打听了,这三个人在清寂巷,可是时下最上等的货色。这不,小人等不及便来报喜了吗?”
他一番欢喜,以为这个消息能去除申久冲的心头大患,却没想到小腿倏然疼痛,竟是被主子一脚踢出了好远,“胡闹!”申久冲眼里似是要喷出火焰,呵斥道,“主子的事情,是你能琢磨的吗?”
“老爷……”
“还不死回去!”
申衣丛见父亲脸上的表情只有瞬间的惊喜,之后便变了脸色,不光程柳表现慌乱,连衣丛都想不太通。“爹,你这是怎么了?”他眸子中全是纳闷,“这事不是应该天大的好事吗?您还怕鱼晚情根深种,这下好了,她现在又移情别恋,不正是表明不过是一场闹剧——这不应该是您盼望的吗?”
仿佛是不认识自家的孩子,申久冲用莫名奇怪的眼神看了衣丛良久,这才溢出一声叹息:“衣丛,以后凡事要动动脑子。”
“啊?”
“这世上有做主子受人伺候的,有做下人伺候人的,看似很不公平,其实却也天经地义,”申久冲微微眯起眼睛,“当然,爹这并不是教育你要欺压人,爹只是想要告诉你,主子看似舒坦风光,其实往往在背后要想很多事情,要付出很多你看不到的代价,下人们看似劳累,其实无非就是考虑日常行食,有时反而没那么顾虑。”
“正如刚才程柳告诉咱的那件事——大家都认为我应该是高兴的,因为这正是我这几天苦思冥想想要的结果,确实,我那瞬间也是真的很高兴。但转念一想,看着鱼晚如此变化的不光是我们,还有……”
话还没说完,申衣丛喊起来:“韩王!还有韩王对不对?”
“韩王怕已经是知道了。”
“那怎么办?在这样的时候又……”衣丛着急的涨红脸,马上又揪着父亲袖子,强自镇定道,“爹,不会的。以前鱼晚又不是没闹过这样的事,韩王哪次介意了?哪次出了事,还不是尽心尽力地给兜着的?”
“但愿,但愿。”申久冲心有余虑,“不管怎么说,这事还是早定下来为好。”他深深叹气,“我总觉得这门亲事会夜长梦多。”
烟国有定亲的习俗,规矩冗繁奇特;而池国一向是奉行直接成亲的策略,简直是速战速决。
如果可以,申久冲会把女儿绑起来直接送到韩王府上成亲,而不是这样磨磨蹭蹭的,等着那什么幺蛾子先行定亲,还得担惊受怕一阵子。
可这想法只是在他脑子里转悠了一圈便消失殆尽——他虽然提心吊胆,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鱼晚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他却了解得清清楚楚。
申久冲在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踱着步,越来越觉得这事让人哭笑不得——别人家有亲事都是欢天喜地的,可唯独他家这个情况太过复杂。之前对于韩廉这个女婿,他也是欢天喜地巴不得的,人长得标致身份又高,若是鱼晚嫁过去简直就是她的福分。可是自从上次闹了一出“逼婚”,他便觉得这事调了个角度,这么多年的商海浮沉,让他最明白了最简单的一个道理:主动找上门的生意,绝对不是好生意。
正如韩廉,之前一直是他们申家怕丢了他这个女婿,居然在一瞬间形势大变,韩王唯恐没娶到自己家闺女,还为此拒绝了皇上的赐婚。
树大招风,虽然鱼晚长相可爱,可申久冲却不觉得她有让韩王失魂落魄的本事,若是看重了他申家的财,似乎也不至于如此。
但虽然这生意不比想像中的好,但想起来韩王那地位性格,鱼晚嫁过去估计也吃不了亏。如今这世道,女孩子丰衣足食,日子过得安然无忧便是好事。
所以,他现在做的一切,不仅是为她好,更是为申家的未来长远打算。
想到这里,申久冲拍拍手。声音刚落,便见门侧出来一个人,“老爷……”
“事情安排得怎样了?”
“一切妥当。”那人声音放得极低,“不过衣丛少爷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刚才还问我,我……”
“这事先不和他说。”明明早已决定,申久冲还是觉得心生烦躁,他皱起眉头,“鱼晚来了没?”
申久冲这句话刚说完,申鱼晚便到了。
鱼晚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帐薄,还没等申久冲说些什么,便将东西往那他手里一塞,“爹,该置办的我都置办齐了,这是账目,您仔细瞧瞧。”
申久冲只觉得惊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鱼晚又笑得极甜,“爹,钱花了不少,可我没有乱报账。如果您要是觉得不对了,尽管去查帐,对了,”她大大咧咧地转了个圈,“您看我这身怎样?足足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呢。”
“这些不急,”帐本申久冲连看也没看,便被扔到了一边,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鱼晚今天的装扮:粉红色的裙装,一圈儿镶着紫色琉璃的珠子坠饰在颈口,恰如其分地显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头发上除了一枚蝴蝶玉簪,并没多少发饰,整个人倒显得更加简洁干净、落落大方。
见申久冲目光里毫不掩饰的赞许,鱼晚拖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您叫去的王姨实在是太啰嗦了,恨不得把我当个新娘子那样拾掇。”她歪歪头,“这终究是订婚是不是?哪儿能那样正式啊,让人韩王看到了咱那身打扮,还以为咱耀武扬威的炫耀家财,迫不及待地想要嫁过去呢。”
“是是是,就你常有理,鬼点子多,”申久冲拍了拍她的脑袋,想到那些事情,只觉得不敢看她的眼睛,于是背过身去吩咐,“那些我都不管你,由着你的性子爱怎么去怎么去,可是有一点你得听我的,这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那些话,你得有个心数。”
鱼晚笑着点头。
这是自那次带着温承晔示威之后,鱼晚第一次踏入韩王府。
原以为是个订婚,大家心照不宣地定下来就行,没想到韩王府竟张灯结彩,像模像样地做起了形式。
一到韩王府,门口挂着的那俩大红灯笼便让申家父子一呆,却没想到这只是个浓墨重彩的开始——越往王府里走,里面越是别有洞天。大红的颜色随处都是,像熊熊烈火般热烈得铺天盖地,仿佛可以让人置身于火海,使人由里到外都忍不住燥热起来。
而韩廉的目光也像是将熄未熄的火,只轻轻一扫,便像是发来无数利刺,让鱼晚顿受蒸烤,浑身不得劲。
鱼晚深吸一口气,抬眸间,笑容绽开。她眼睫微眨,带着她一向惯有的狡黠与骄傲,唇角是勾起的,略带挑衅的弧度,可姿态却无比的乖巧,只含着笑站在申久冲一侧,扫了韩廉一眼,便低下头去——来之前申久冲交代过,要表现女儿的娇态,最好别说话。
“今日来韩王府,不知岳丈大人可否满意?”眼前的女婿极为气概地出了声。
本来正被这场面震慑,韩王这称呼恭敬的一声“岳丈”,便让那些浮在申久冲心头的烦恼愁云瞬间立即飘了个干净,“满意满意,”他脸上的褶子此起彼伏,笑得像朵老菊花,“订亲都如此大手笔,韩王费心了。”
“岳丈说得哪里话,”韩廉微一摆手,姿态无比谦虚。此时一直在低头扮着娇羞的鱼晚却忽然觉得左颊一热,刹那间像是被火舌舔过,她抬头看去,正对上韩廉漆黑的眼睛,“这是小婿对鱼晚小姐的一片心意。”
明明是笑着的姿态,或许是因为鱼晚心理作用的缘故,总觉得格外阴气森森、毛骨悚然。
鱼晚觉得自己是毛病多了,眼前的韩廉却似乎已经将事情做到了极致,就算她穷尽力气想要挑点毛病都已挑不出来。
韩王府鱼晚阁的正中间摆了个长案,她们申家人坐在右侧,韩家的人们则在左边。其实所谓韩家的人,无非就是韩王韩廉与苏以年两个。似乎又是很长时间不曾见过苏以年,鱼晚却发现每次见到他都能给带来自己新的惊喜——以前这孩子虽然懦弱,但是还有逢人就笑的好处,现在可好,自己哥哥定亲这么热闹的场合,苏以年通场都是闷头吃着小点心,再久一些,便像是被噎着了似的,闷头喝几大口水。
鱼晚觉得好玩,趁自家人和韩王你来我往觥筹交错的时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鱼晚一笑却不得了了,苏以年像是被吓了一大跳,身子陡然一顿,然后……被水呛了。
因为离着他近,鱼晚连忙跑过去拍他的背,不知道这一口水到底喝了多少,苏以年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得像是要憋过去。好不容易好一点,他抬头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要擦嘴——仿佛这才像是看到站在自己旁边的鱼晚,苏以年的眼睛立时瞪大,慌忙拂落她搭在他背上的手,身子向后挪去。
只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因为太过着急,在他身后摆着的酒坛都被碰倒了。
……
韩廉一把将他拽到一边,厉声低喝道:“苏以年!”
“你怎么这么……”鱼晚眼见着韩廉还要继续呵斥,忍住笑,板着脸走了过去,“你放开手,我有话说。”
苏以年居然没出息地往韩廉身后躲。
鱼晚一个用力把他扯过来,“苏以年,”鱼晚逼着苏以年看向自己的眼睛,唇间笑意一点点释放出来,“好歹我快要成为你大嫂,你就是这么对我?”
苏以年用力摇头。
“瞧呢,”看他真的害怕,鱼晚也不好继续打趣他,尽管这个男人比她想像中更有意思了,她拍拍手,歪着脑袋看着韩廉,戏谑道,“看来我就是想嫁给韩王,苏少爷好像也不答应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胆小小时候尽欺负他。”韩廉嘴上说笑,脸色却越来越暗,“以年也不是不同意,只是刚才被吓着了,嗯?”
他面向苏以年,那一声“嗯”语调上扬,可话尾却有一种冷酷的逼慑意味。苏以年点了点头,在被韩廉招来的丫头送走之前,突然侧头看了鱼晚一眼——他的眼睛本来就黑,微微眨起,竟浸出几分莹润的光亮,鱼晚刚想猜他这表情的含义,身后却传来韩廉轻笑,“别让他影响了咱的兴致,”说罢,韩廉转过身,撩起袍子坐在座位上,轻轻捻起一枚茶叶放入嘴里,“咱们商议些正事罢。”
所谓正事,便是什么时候成亲的问题。所谓商议,便是韩廉说些什么,申家一行人只一个字回应,“好”“是”“行”。
“我找人过日子,这个月十九号就是吉日,适合嫁娶,再合适不过。我和鱼晚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所以这次想早点操办,你们意下如何?”
申久冲答,“好。”
“至于成亲的大礼,我不敢保证堪比皇家,却能肯定会是这长宁的头一份,”说到这里,韩廉晃了晃脑袋,表情隐隐有些自得,“相信岳丈大人也没意见吧?”
“是。”
“我虽不是皇家之人,但毕竟是王爷,以后少不了带家眷出入皇宫,所以这段时间鱼晚也不能闲着,该学一下宫廷礼节。”他招招手,立时从门外进来一个嬷嬷,“这是崔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当时我的规矩便是她教的,以后便负责教习你的规矩。”
鱼晚一副乖巧模样,连连点头。
仿佛那天“逼婚”的韩王是梦中的错觉,今天的韩廉完全褪去了那日的强势和戾气,一口一个岳丈简直喊到了申久冲心底,整个过程,他笑得一直合不拢嘴,再加上几杯佳酿下去,更是晕晕乎乎的。到最后要结束的时候,韩廉只能着人将他送回家去。鱼晚一向有个好处,便是千杯不醉,再多的酒到她这里便像是水,顶多多方便几次,别的倒没什么感觉。
但今天,申鱼晚却感觉自己有些反常。
她善饮酒,基本喝多少都没有感觉。起初坐着的时候也没觉察出什么,一站起身便感到天旋地转,脑子里像是有千万个鼓槌同时擂响。她还以为是自己发挥不好,试探着朝前走了两步,没想到这一走,身子竟猛地朝前一跌。
意识彻底消无前,鱼晚抬起混沌的目光对上韩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