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竟敢指望我离开我的将士们?!”
登上卡斯蒂格里奥内教堂钟楼的拿破仑三世,看得最真切的地方就是位于战场中央的苏法利诺一线,他意识到应该朝这个方向尽可能地集中兵力,当然这与其说是法国皇帝胸有丘壑,倒不如说是一种本能反应。拿破仑三世很快就派出传令兵去召唤近卫军的骑兵和炮兵上前——近卫军步兵已经随皇帝来到卡斯蒂格里奥内,不过骑兵和炮兵直到早上9点才从地处基耶塞河西岸的卡斯蒂诺多洛(Castenodolo)出发,几小时内都到不了中路战场。所以,当苏法利诺战役决定性的中路决斗爆发时,法国人强攻苏法利诺及其周边阵地的部队只有迪里埃伯爵的第1军和马真塔公爵麦克马洪元帅的第2军。而在整个上午,第1军是攻打“战场之核”苏法利诺村的唯一一支部队。
迪里埃和麦克马洪是在6月24日凌晨3点分别离开驻地埃森塔纳(Esesnta)和卡斯蒂格里奥内的,其中第1军的目标是苏法利诺,第2军则指向东面更远的卡夫里亚纳。法军朝东面进发后不久就遇上了山地,在道路通行能力极其有限的情况下,第1军中只有拉德米劳(Ladmirault)少将的第2师选择走山路,并携带了4门大炮。经过协商,第1军的福雷师、巴赞师以及剩余火炮改为取道卡斯蒂格里奥内附近的公路,而让出主要道路的麦克马洪麾下的2个师改走更南边的一条小路。第1军身后的近卫军步兵部队自早上5点出发,走的也是卡斯蒂格里奥内附近的那条公路。
苏法利诺战役刚一爆发,拿破仑三世就赶往了战场
清晨5点左右,在苏法利诺西面的小村方坦恩(Fontane)附近,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第1军军长迪里埃伯爵和他的卫队受到了袭击,苏法利诺战役的中路激战就此爆发。进据苏法利诺的奥地利部队乃是由斯塔迪翁伯爵指挥的第5军,一个月前,因执行武力侦察而最早和法国—撒丁联军在蒙特贝罗接战的就是这支部队。自越过明乔河之后,斯塔迪翁伯爵就下令部属依托苏法利诺的多处坚固建筑严密布防,他深信此地必经一战。
法军的拉德米劳师率先展开强攻,他们排成3个纵队,构成经典的倒三角阵形,每一路纵队都包括4个战列步兵营和负责掩护侧翼的北非轻步兵。很快的,福雷师的部队攻破了奥军设在道路两旁的一些外围据点,来到苏法利诺村口外的高地附近。在那里,法国人一头撞上了由比尔斯(Bils)准将指挥的第5军第1师第3旅和普契纳(Puchner)第2旅制造的枪林弹雨。
法军第1军和近卫军冲入苏法利诺
拉德米劳师和福雷师反复冲击,但在来自两个方向的交叉火力的压制下,纷纷陷入困局。1859年意大利战局结束后,普鲁士总参谋部曾对苏法利诺战役做过详细研究,其结论是:奥地利军队围绕着苏法利诺打造的防御综合体“几乎是坚不可摧的”,具有“非凡的抵御力”。
法国士兵在勇气的驱动下不断冲锋,正如拉德米劳师在报告中所写的那样:“他们是勇敢的人,面对敌人制造的死亡威胁,从未退缩。”作为1859年意大利战局的高潮部分,苏法利诺战役经历了比马真塔战役和梅莱尼亚诺战役更残酷的搏杀。不过虽然规模不一样,但在这几场战役中,交战双方存在的问题却十分相似:部队间缺乏协同,没有深思熟虑的战术,盲目进攻,炮兵机动迟缓,将军们临危处变的能力薄弱。属于拿破仑时期的战争形式本应埋葬在1815年的滑铁卢,但现在却又在1859年的苏法利诺重现。尽管此时的武器相比1815年有了质的飞跃,但呈现的战术和战法却依旧是1815年的,并且没有被新一代将军很好地吸收理解。
此外,交战双方事前都缺乏侦察,战斗方式十分僵硬,身为进攻一方的法军只会展开血腥盲目的正面冲击,让四面八方的子弹射向胆战心惊的士兵们。“战列步兵有条不紊地奋力推进,但很快就不得不尽量藏身在果树和灌木之后,小心翼翼地等待周围的火力稍弱一些后,才能继续跃进,紧接着再去找寻下一处掩护物。”
老旧过时的大规模密集编队战术,暴露在强大的新型步枪下,自然给法军带来了重大伤亡。一旦被奥军13毫米口径洛伦兹线膛步枪中射出的子弹打中,即使不会立即死亡,也会造成严重伤情,法军军医给出的报告称:“圆锥形子弹的冲击使得人的骨头四处碎裂,伤口总是非常可怕。弹头碎片会产生令人非常痛苦的骨折和肌体结构破坏,而且这种伤情往往是致命的。”
在1859年的意大利战场上,奥军的洛伦兹步枪相比法军同类型武器究竟优越到何种程度?
苏法利诺战场上的法国步兵主要装备一些由旧式滑膛枪转化为线膛枪的大杂烩,包括老旧的1822型步枪和1842型步枪,以及后来的1853型和1857型步枪的改进型号。这些法国步枪的标准口径为17或18毫米,每名步兵携带常见的三角形子弹时备弹60发,采用效能较高的圆锥形子弹时备弹减少到48发。不过踏上苏法利诺战场的法军士兵,已经配发了另一种1857型子弹,这种改进型圆锥弹自重仅32克,相比其配套的18毫米枪管口径来说体积有些太小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这种新型子弹仅仅比滑膛枪发射的子弹稍微有效一些,但对于军工部门的技术人员来说,这种子弹简直可以说是令人失望至极。
1857型子弹配发部队前,测试人员在100米距离上对直径50厘米的目标实施了1.4万发子弹的试射,结果只有44%的子弹中的。而且由于弹丸质量较差,加上大部分步枪没有有效的瞄准器,命中精度随着距离的增加而进一步降低。在更多相关测试中,该型子弹在200米的距离上有30%的概率命中1米宽的目标;在400米距离上有7.6%的概率击中2米宽的目标;在600米距离上只有9.5%的概率击中4米宽的目标。这一成绩远不如同时期普鲁士的德莱赛步枪(Dreyse)和英国的恩菲尔德步枪(Enfield),自然也不及奥地利的洛伦兹步枪。
实际上,在1859年之前的20年里,数十个国家进行的无数次试验明确无疑地表明,线膛步枪不仅打得准,而且穿透力和杀伤力很强,是步兵武器的发展方向。而法军在克里米亚战争中的经历表明,传统滑膛枪的作用已经非常有限了。一份法国军事刊物在1858年公开承认说:滑膛枪作用甚微,甚至几乎无用。法国军队开发出了技术领先的线膛炮,而拿破仑三世也自诩是这些军事技术问题的专家,是以法军在线膛枪开发列装领域的落后程度是颇令人不解的。
法军和奥军在苏法利诺外围的激战一直持续到上午10点,由于奥地利人在公墓和塞浦雷西高地上的阵地坚不可摧,法军无法实现突破。活跃于阵前的法军第2师师长拉德米劳少将,被一发洛伦兹步枪子弹打中肩膀。他稍稍包扎后继续领军作战,结果再次中弹,被勤务兵抬下战场。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单凭第1军的冲击是无法攻下苏法利诺的,这个时候需要麦克马洪的第2军加入战团。但第2军的右翼和第4军相接,在第4军也陷入苦战的局面下,麦克马洪是不敢直接挥军夹击苏法利诺的。况且在硝烟和晨雾中,麦克马洪依稀看见有大批敌军出现在自己的正前方,那是奥军第9军和第3军各一部人马,双方显然都对突然出现的敌人规模之大感到吃惊。
早上8点30分,麦克马洪开始全力迎战当面之敌。奥地利第3军军长施瓦岑贝格(Schwartzenberg)将军以施荣伯格(Schönberger)第1师主动发起进攻,并配以军属炮队的30门大炮。麦克马洪以军属炮队的24门线膛炮发起回击,再度使法军在炮战中占有优势:急速射击的线膛炮摧毁了数门奥军大炮,还炸毁了2辆弹药马车。
交战正酣之际,第1军德绍骑兵师的非洲猎骑兵团意外到场,填补了麦克马洪军右翼和第4军之间的空隙,这让第2军的压力迅速小了不少。而且到场的骑兵还带来了一批骑炮,这些机动火力迫使奥军炮队后退。奥地利第3军军长施瓦岑贝格亦调动本军中的骑炮队参战,结果在1500米距离上的火力互换中,第一个奥军骑炮连损失了6门炮中的5门,第二个骑炮连也在短短1分钟内就损失了3门炮。
趁着炮战得胜的有利时机,麦克马洪军的步兵发动了猛烈反攻。非洲猎骑兵呼啸着冲击当面的奥军步兵阵列,他们很快抓获600名俘虏,并且击退了上前迎战的奥地利枪骑兵。面对胆气愈盛的法军,奥军各部协同不力,第3军军长施瓦岑贝格和第9军军长沙夫斯格茨切无心恋战,最终让法军进逼至圣卡西亚诺。而一旦拿下那里,第2军就可以向北面的苏法利诺发动协同攻击了。战后,对此大为恼火的奥地利第1军团司令弗朗茨·冯·温普芬伯爵尖刻地评价道:“奥地利将军们的天性之一,按照(俄国将领)苏沃洛夫的话说,就是习惯于被打败。”
法军的北非轻骑兵和奥地利骑兵展开了激烈厮杀
此时,第1军已经投入了几乎全部兵力,从三个方向围攻苏法利诺:拉德米劳师从北面发起进攻,福雷师的德阿尔顿(D`Alton)旅冲击西面的高地,迪乌(Dieu)旅则在南面发起进攻。迪里埃伯爵的指挥艺术再次暴露出不足,和在梅莱尼亚诺一样,他并没有给自己的炮兵留出足够的攻击准备时间,这让他那些暴露在敌火下的步兵们一再被击退,各部损失惨重。由巴赞指挥的第3师在上午11点向苏法利诺公墓发起了新一轮冲击,但同样被击退。
第1师师长福雷少将被流弹击中,成为第1军在苏法利诺战役中被抬下战场的第二位师长。这时的拿破仑三世前推了自己的指挥位置,真正意义上亲临战场。大受鼓舞的德阿尔顿在皇帝的注视下带队抢攻塞浦雷西高地,可惜失败了,他本人亦中弹被抬下火线。在整个1859年意大利战局中,和奥地利军官在战场上的低伤亡率不同,法国军官们经常因身犯险境而遭受伤亡,就连军一级的主官也都亲临一线指挥,这可以说是源自拿破仑战争时期的一个优良传统。
弹雨中,近随们要求他们的皇帝退后一些距离,据说拿破仑三世厉声呵斥他们道:“这种时候,你们竟敢指望我离开我的将士们?!”他身边好几个亲随都被奥军的子弹打倒,就连法国皇帝一侧的肩章也被流弹打掉了!不得不说,拿破仑三世在那一刻具有其伯父的风范,这也令他至少在苏法利诺战场上的法军中树立起了权威。
亲临苏法利诺战场的拿破仑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