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法百年战争(1415-1453)(上下两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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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海洋与大陆的较量

1337—1380年

战火初燃

1336年6月初,法王没收阿基坦公爵领地的法令被送至爱德华三世在阿基坦的执事奥利弗·英厄姆(Oliver Ingham)手中。他没有向巴黎高等法院提交申辩的时间。几周后,一支约9000—12000人的法军集结在公爵领东面的马尔芒德(Marmande)。法兰西陆军统帅布列讷的拉乌尔一世(Raoul I of Brienne)法兰西陆军统帅(Constable of France),简称陆军统帅,在军事体系中仅次国王,国王不在场时他负责指挥各级军官及军队。他还兼管情报和侦察,主持军事司法,筹措军费等事务。带着由阿马尼亚克伯爵让一世(Jean I, Count of Armagnac)与富瓦伯爵加斯东三世(Gaston III, Count of Foix)等南方贵族及国王执事们提供的部队,迅速攻占了阿让奈地区的维勒讷沃(Villeneuve)等据点,又突入多尔多涅河(Dordogne)和吉伦特河(Gironde)之间的地区。之后,他们就与在南面沿阿杜尔河(Adour)向巴约讷地区进击的富瓦伯爵部一样毫无进展。秋季后,法国人的事业陷于停滞,除了烧杀劫掠外,他们只满足于占领一些小堡营寨。显然,要逐一攻克那些靠近密集河网、能及时得到增援的关键堡垒还需要更多的军队,但腓力六世及廷臣们却解散了南方的部队。他们不敢抽调更多的人手。7月,另一部法军也前往亚眠,应对英国人正在组建的由低地及德意志诸侯组成的反法联盟的入侵威胁。1337年加斯科涅的短暂远征揭示了法国人要长期面对的问题:在海峡对岸的敌人摩拳擦掌之际,他们难以在南北两条战线上同时投入重兵准备数场会战。

不过腓力六世高估了对手。爱德华三世拟定的英军诺曼底登陆、盟友从东北面合击法国的计划已经落空。尽管英国使者承诺至少有16万英镑的军费,反法同盟却敷衍塞责。皇帝和诸侯们都不愿出头挑战那位可怕的邻居——他们明白法国人可以在会战中投入2万人左右的部队,这在14世纪是一支庞大的力量。他们坚持将进攻方向集中于自己利益所在的康布雷地区(Cambrai)。而这个方案还因英王应付本土事务难以前来会合而一再拖延。人员和财政均是令爱德华三世头痛的问题。他不得不在威廉·德·拉波尔(William de la Pole)等组织了联合商号的英国大商人们的协助下,强制低价收购国内大部分羊毛,运往大陆销售,用换得的利润补贴开销。即便如此,10月时爱德华三世也只集结起1300人的先遣部队。这些人同第一批羊毛一起被送往大陆。他们在佛兰德沿海发起一些袭扰,这便是1337年反法同盟在北方的唯一攻势。德意志人答应的7000人大军根本没有出现。

经历了局部短暂停火后,1338年战争又趋于激烈化。腓力六世在春季再度组织了一次针对加斯科涅的行动,结果并不理想,法国人更成功的行动是在海上:3月,新任法国海军将军尼古拉·贝于歇(Nicholas Béhuchet)带舰队突击了朴次茅斯,开启了英格兰沿岸海港及岛屿频繁被袭扰的序幕。利用对手的疏忽,船上的法军水手和海员们频频登陆薄弱地带,焚烧房屋和作物,掠夺钱财。同时,法军舰队还威胁着英国的海上商船,给英国的贸易及捕鱼等产业带来严重损害。这一系列海上交锋直接影响了英格兰臣民的利益,令他们苦不堪言。不过他们的国王仍专注于自己宏大的大陆进攻战略。当然,爱德华三世在次要方向上获得了一些成功:羊毛出口禁令持续一年多后,在经济上备受打击的根特等佛兰德城市终于爆发起义。1月3日,贵族商人雅各布·范·阿特威尔德(Jacob van Artevelde)成为新政府的领导人。随后,布鲁日和伊普尔(Ypres)等城市也陆续加入进来。阿特威尔德逐渐代替他们那位倾向于法国宗主的佛兰德伯爵路易一世,成为佛兰德地区的主要控制者,他向英国摆出了中立姿态。此后,佛兰德将成为英国人在欧洲大陆的一个有力支点。

1338年7月下旬,爱德华三世终于带着约4000人的队伍出现在安特卫普。这个消极大刺激了腓力六世。法军开始往北面调动。不过很快他松了一口气: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路易四世(Louis IV, Holy Roman Emperor)任命为莱茵河以西帝国领地代理官,掌握总指挥权的英王发现自己必须先支付盟友的薪金才指挥得动他的大军。但英国国内反对强卖羊毛的抵抗行为大大延误了资金的周转。于是,战役的发起时间不得不推迟至来年。这些事件给腓力六世造成的唯一影响是按惯例解散军队后,他也得在1338—1339年冬季掏钱维持一支有数千人规模的法军,长期驻扎在图尔奈(Tournay)、杜埃等靠近北部埃诺边境地区,以防不测。尽管面临财务危机,法王还是打算改变在加斯科涅依靠大贵族及当地部队发动分散攻击的策略,准备由政府集中军队围攻重要堡垒。这令同一时期他还得在南方维持不断扩张的常驻部队。到1339年4月,南方的法军已达1.2万人,在一系列围攻战中,英军几乎被赶出洛特河(Lot)以及加龙河上游地区,波尔多地区也面临着威胁。

西南地区的危局以及法国舰队的肆虐让爱德华三世十分窘迫。直到夏季后,命运才开始眷顾英国:法国舰队的热那亚雇佣兵因薪水问题发动哗变,占据总数一大半的战舰随即消失;英国和佛兰德的舰队趁机袭扰了诺曼底海岸,为爱德华三世挽回些颜面。与此同时,腓力六世则忙着将军队调往北方——在拖延近两年后,反法同盟终于开始行动了。接下来的事实表明,同盟的这种联合远征劳而无功:9月,在埃诺地区集结的联军1万人一举包围了康布雷,不过他们既不能攻下城市也不能吸引法军主力来到前线决战。10月初,联军继续南下,深入法王领地内,但长途行军所带来的补给匮乏很快便迫使他们踏上返程。而腓力六世却率领着约2.5万人的队伍,不紧不慢地跟随他们行进。联军曾在拉卡佩勒(La Capelle)附近构筑了一个坚固的阵地坐等对手,但腓力六世选择了远处谨慎围观。最终,失去耐心的德国诸侯们在恭维了爱德华三世实乃战场赢家后,便匆匆打道回府了。

雅各布·范·阿特威尔德雕像

除了摧毁一些小村镇外,爱德华三世未获得任何有战略意义的成果,却背上了巨额的债务。为了继续自己的事业,他又想出了一个新点子:1340年1月26日,爱德华三世在根特的市集上正式宣布自己为法国国王,英国王室的纹章也添加上象征法国王室的蓝底金鸢尾花的图案。经过近3年来一系列并不顺利的战事,很难说爱德华三世还有把对手赶下王座的信心。他重新拾起这一头衔很可能只是一种策略:成为法国国王可以彻底摆脱他同腓力六世间的封建主仆纽带,避免以封臣身份对抗法王而导致在舆论及法统中产生被动局面。同时,那些协助爱德华三世反对腓力六世的法国贵族也可以从叛乱的指控中脱身。从现在开始,他们可以声称自己从事的只是一次具有争议的内战罢了,这将为爱德华三世争取更多砝码。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英王在根特的宣言引起了本土的不安,许多英国人并不愿卷入纷扰的大陆事务中。受政府先前的战争宣传及战事影响,他们已经对法国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与戒心。议会不得不制定一项法规,申明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任何英国人在任何环境下都不必屈服于法国法令。而爱德华三世首先要面对的是资金匮乏问题,拮据的政府及议会收益同他在盟友们面前的慷慨许诺形成了巨大反差,此时包围在他身旁的是众多债主。为摆脱他们的纠缠,这位法国新君不得不在2月下旬只身返回英格兰。他的妻儿则不怎么体面地被留在当地充当人质。

那些筹款不力的官员及富人们最先领会到了英王的怒气,不少人都受到了恐吓。在3月的议会上,爱德华三世从议员们的抗议中发觉了国内舆论的不满。这使英王觉得有必要换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同与会者沟通。他向与会者解释,如果没有这些款项,他的荣誉将被毁灭,法国的领地将会丢失,自己将深陷债务,沦为人质。他保证无意合并两个王国,不会因自己法王的责任对英国采取任何措施。国王的妥协姿态以及批准一切议会要求为他换来了一笔1/9动产税、向教士课税以及对伦敦商人的强制借贷。爱德华三世得以征募远征军——可能有5000人,长弓手和骑兵的比例为3比2。这次英王的规划务实一些,他盯上了腓力六世那支近来运气不佳又难以补充的海军。1月,英国舰队偷袭了布洛涅,摧毁了停泊在此地的十余艘战舰。法国人被迫将目标局限在封锁英格兰同佛兰德的航道上。6月初,法国海军集中至斯勒伊斯(Sluys)附近茨温河(Zwin)河口的消息传到了英国君臣耳中。英格兰中书大法官坎特伯雷大主教约翰·德·斯特拉特福(John de Stratford, Archbishop of Canterbury)极力规劝爱德华三世不要以身试险。他甚至辞去职务并交出国玺,但这些抗议均未打动爱德华三世。6月22日,英王亲自率领约160艘英国船只扬帆起航,它们将面对的敌人则有213艘舰只。

虽然法国舰只上的总人数达到了1.9万人,但实际只搭载了500名专业弩手和100名职业骑兵,法军指挥官于格·基耶雷(Hugues Quiéret)以及尼古拉·贝于歇打算依靠这支力量阻止敌人登陆。虽然舰队中更为专业的热那亚将官彼得罗·巴尔巴维拉(Pietro Barbavera)提议将舰队拉至外海,利用上风伺机而动。但基耶雷和贝于歇采用了保守战术,他们把舰只排成三排,用铁链相连横跨在狭窄的河湾上,最庞大的19艘战舰还被摆在了第一线。这简直像个陆地方阵。耐心的英国人等到了24日午后,乘风向占据有利位置后才由北向南发起进攻。尽管已经解开锁链的法国战舰比对手高大,但英军搭载的长弓手很快就压制了法军将要面对阳光投射的部队。当英国骑士们登上船只后,法国人更难以抵挡。这时法军才发现自己后两排战舰难以支援前线,战事已无法挽回。接着,已倒向英格兰的佛兰德人也驾着小船加入战局。到夜幕降临后,这场海战已经变成一边倒的屠杀。英军击溃了两排法国战舰,第三排则争相逃命。晚上10点前后,英军锁定了胜局。

斯勒伊斯海战是英国开战以来获得的第一场关键性胜利。法国海军几乎崩溃,除彼得罗·巴尔巴维拉率领的一些战舰逃走外,共有190艘舰只被俘,包括两位法国指挥官在内的1.6万人死亡,法国从此彻底丧失了制海权。虽然腿上中了一箭的爱德华三世休养了一段时间,但他已可以毫无顾虑地指挥自己的军队登上大陆,这对正在埃诺边境同德意志诸侯们作战的腓力六世来说不啻当头棒击。此时腓力六世在各条战线上都遇到了麻烦:由于复杂的领地争执,一些在西南方颇有影响的大贵族已倒向加斯科涅的英方阵营,阿基坦执事奥利弗·英厄姆趁机发起了一些反攻。法王决定发布动员令并收缩北面战线,除了分兵确保康布雷外,法军主力退入阿图瓦境内观望。而他的对手则在高歌猛进。爱德华三世很快便亲自率军围攻佛兰德人一直想收复的故土图尔奈,阿图瓦的罗贝尔则分兵直取圣奥梅尔(Saint-Omer),觊觎加来(Calais)。而守卫圣奥梅尔的正是霸占了阿图瓦伯爵领的勃艮第公爵奥托四世,他只有数千名骑兵。但拥兵万余的罗贝尔难以扳倒自己的竞争者。7月26日,他手下的佛兰德民兵在城外惨遭迂回的法军骑兵屠杀。罗贝尔被迫丢下大量给养追随溃兵逃走,佛兰德的西南边境由此敞开在法军面前。爱德华三世围攻图尔奈的战役也颇为不顺,他的攻城机械很难杀伤守城者,登城强攻又屡屡失败。漫长的围困使德意志诸侯们兴味索然,损失惨重的佛兰德人与他们的关系也在恶化。而一个多月后,腓力六世才带着法军主力慢慢挪到联军面前,但他仍无意会战。反法联盟最终分崩离析。9月24日,爱德华三世不得不同法王签订为时九个月的《埃斯普勒尚休战协定》(Truce of Esplechin),这意味着他数年来耗费40多万英镑维持的北方战略最终徒劳无功。

斯勒伊斯海战

爱德华三世在年底秘密返回英格兰时,已沦为一个抵押了王冠的债台高筑者。大批难以逃脱国王怨怒的官员被投入监牢,英王收缴了他们的财产。约翰·德·斯特拉特福也只能躲在坎特伯雷大教堂中抨击君主。爱德华三世很快就引来了反对者的还击。1341年4月的议会挫败了他指使内廷官员起诉大主教的举动,还提出了声势浩大的请愿,迫使爱德华三世通过了新法规:任免政府大臣必须通过议会,贵族议院有权参与决定;大臣必须向议会述职,如有渎职行为应该接受贵族议院的审判。贵族议院由此开始了对行政的控制和监督。爱德华三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平息国内的怨恨,之后才找到机会让议会废除这项法规。

《埃斯普勒尚休战协定》终结了百年战争初期,北方系列大规模、高强度的对抗。法王腓力六世通过谨慎避战化解了对手的攻势,并瓦解了边境敌人的联盟,但这未给他带来丝毫的荣誉。腓力六世付出了惨重的政治代价:他那简陋的财政系统无法应付连续每年维持至少有2万人的军队的开销;政府开始征收销售税、对贵族的财产税以及对教会领地收入的什一税;发行的货币开始贬值。另一方面,14世纪的法国诸省虽处于一个王国政府统治之下,但没有统一概念。大多数省份都享受着自圣路易时代以来的长期和平,对那些边境战争抱有事不关己的态度,也不觉得自己负有支援边境省份的义务,更没有在和平时掏腰包未雨绸缪的打算。缔结的休战协定将动摇腓力六世在这些地区征税的法理依据,加重了他的财政危机。战争税收取因此极不均衡,开支更多地被摊派给诺曼底、皮卡第、阿图瓦以及南方边境地区。而前线居民除了被敌人的战火炙烤外,还要忍受王军的临时征用,按命令执行焦土政策。战斗结束后,等待他们的又是沉重的修补城防的开销。前线及邻近战火的地区变得越来越虚弱,人们对政府的忠诚度降低,抱怨增多。更糟糕的是,那些跟随国王作战,仍抱着传统观念的大小贵族不仅未发现自己与敌人的差距,反而对国王避战的怯弱行为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战争是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但是国王终止了他们发财的机会。这些事出有因但对王国利益于事无补的指责及嗟怨混合在一起,极大地损害了腓力六世的威望,并对他之后的决策产生严重的消极影响。

很快,腓力六世又迎来了新麻烦。1341年4月30日他的支持者布列塔尼公爵约翰三世(John III, Duke of Brittany)去世,未留下后嗣。他的异母幼弟,蒙福尔的约翰(John of Montfort)以及二弟庞蒂耶夫尔伯爵居伊(Guy, Count of Penthièvre)的女儿让娜(Jeanne of Penthièvre)均声称有公爵领地的继承权。让娜还得到丈夫布卢瓦的查理(Charles of Blois)的支持,后者是显赫的布卢瓦-沙蒂永(Blois-Châtillon)家族的次子,腓力六世的外甥。显然法国政府认为,他比迎娶了佛兰德伯爵路易的姐姐乔安娜(Joanna of Flanders)的蒙福尔的约翰更为可靠。

尽管大部分布列塔尼贵族均支持布卢瓦的查理,但蒙福尔的约翰不打算放弃。为此他不惜让这片原本平和的公爵领地遭受暴力的洗礼。他于5月占领了首府南特(Nantes),由此拉开了布列塔尼继承战的序幕。到8月,凭借一系列迅速行动,蒙福尔的约翰掌握了公爵领大部分地区及另外两个主要城市:雷恩(Rennes)和瓦讷(Vannes)。

腓力六世起初并未干涉,为应付加斯科涅边境那些无视休战协议的冲突做的持续动员已令他捉襟见肘。他第一次在一些地区征收盐税,引起了强烈反抗。在海峡对岸,英王正暗中组织远征军和新一轮反法联盟,不过他的计划因德意志诸侯们的拖延塞责而失败。不久后,蒙福尔的约翰与爱德华三世秘密联系的消息传到了法王宫中。法王不能容忍另一块封地也成为英军入侵的跳板。9月底,一支约7000人的法军在安茹首府昂热(Angers)集结,王太子诺曼底公爵让(Jean, Duke of Normandy)为其统帅。一个月后,他便占领了从卢瓦尔河方向进入布列塔尼的门户尚托索(Champtoceaux),进而围攻南特。在居民的逼迫下,蒙福尔的约翰不得不向法军投降。布卢瓦的查理随即在11月进入首府。蒙福尔的约翰则被送往巴黎囚禁。到年底时,布列塔尼似乎大局已定。

但蒙福尔派并未就此认输。蒙福尔的约翰的妻子佛兰德的乔安娜,一位“拥有狮子的雄心和男子勇气”的贵妇展现了罕见的坚韧和毅力。她决定让战争继续下去。乔安娜宣布其子约翰为家族继承人,带领丈夫的部下坚持抵抗对手,并派遣人携带财宝前往英格兰寻求援助,使者们得到了热情的回应。爱德华三世并不介意撬动腓力六世的任何封臣,即使要冒破坏休战协议以及准备另一场大规模远征的风险。1342年春季,沃尔特·曼尼爵士(Sir Walter Manny)带着40名骑士及200名长弓手来到布列塔尼。如果这支英军让对手嗤之以鼻的话,在7月带领1350名骑兵和长弓手部队前来拜访的第一任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William Bohun, 1st Earl of Northampton)则足以令他们感觉大事不妙了。北安普敦伯爵很快便包围了西北部港口小镇莫尔莱(Morlaix)。布卢瓦的查理在9月下旬带领大批队伍前来救援。他再度证明了自己是一位平庸的指挥官:法军的骑兵撞上了倚靠密林并挖有深坑的下马英军阵地并一败涂地。于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大股步兵撤离了战场。

布卢瓦的查理

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随后便得到了英国国王的支持。10月,爱德华三世带领5000人在布雷斯特(Brest)登陆。除布列塔尼外,他没有多少地方可以选择。遭受一系列失利的低地人已同法国人接洽,德意志盟友则纷纷与法方签订单方停战协议。这意味着北方反法同盟已经分崩离析。英王的苏格兰事业也在走向低潮。苏格兰国王大卫二世已于一年前返回自己的王国,他的军队正大力攻打境内剩余的英军堡垒。爱德华三世似乎厌倦了漫长而没有结果的苏格兰战争,他把赌注都压在了布列塔尼的远征上。英军席卷了半岛南部地区,但到年底时势头渐渐停滞下来,阿图瓦的罗贝尔在奇袭瓦讷时受伤并感染痢疾,不久后一命呜呼。接着赶到的英军主力也只得试图通过围困迫使其投降。年底时,曾误判英军将在北方登陆的法王终于采取了措施,他派诺曼底公爵让率领大军进入南特,收复了一些失地,但仍小心翼翼地避免同英军主力会战。1343年1月,筋疲力尽的双方签订了一个持续到1346年9月29日的停战协定,它总体偏向于爱德华三世——他可以继续持有布雷斯特等地。因此英军仍占据着前往大陆的桥头堡,并保留了一支可以依靠本地资源供给的小规模驻军。蒙福尔的约翰不久后被释放,其妻儿很快就被送往英格兰置于爱德华三世的庇护下,让蒙福尔派贵族继续安心同对手作战。而法王设想的在耗尽对手资源后迫使对手撤离大陆的传统策略归于失败。现在,除佛兰德外,法王的另一片封地也逐渐转向英方阵营。这些变化令爱德华三世看到了地方贵族摇摆特性,及法兰西王国松散的政体结构所蕴含的大好机会。凭借大陆的立足点,他可以及时利用瓦卢瓦王室同那些处于半独立状态下的权贵间频繁滋生的内部矛盾,以很小的代价给对手制造远比从东方入侵更可怕的威胁。

南特的居民向蒙福尔的约翰及其夫人行效忠礼

布列塔尼

除了困住两位君主的手脚外,停战协定在布列塔尼并未产生很大效果。那些留下充当英王代理人的伯爵们继续出击。延绵的战争吸引了不少当地贵族家族加入,对他们而言,明智的策略是与强势的攻击者达成协议或者干脆加入队伍,进而形成一股不断扩大,甚至蔓延至公爵领地之外的动乱喧嚣。加斯科涅的边境与之类似,战火和秩序的崩坏放大了西南部地区普遍的私斗现象,雇佣兵和贵族领主带着团伙成员扰掠村镇城堡。而本地的英国政府自然不介意祸水东引。

同样,布卢瓦的查理也不会遵守停战协定,事实上他已成为法国王室在布列塔尼地区的利益代表。在这场代理人战争中,背靠瓦卢瓦王室的布卢瓦的查理显然占据优势。他恢复了不少南部领地,被俘的蒙福尔派贵族大部分被腓力六世以叛逆罪处死。在贵族们眼里,这是与之前时代迥然相异的残暴行径,他们似乎还未习惯坦然面对背叛王室获得的惩罚。蒙福尔的约翰被迫于1345年3月逃往英格兰,他的对手已占领了除几座沿海城镇外的大部分公爵领。

海峡对岸的爱德华三世也并不是诚心遵守停战协定,只是由于连年征战政府濒临破产,他才在1343年后沉寂了一段时间。1345年初,爱德华三世终于下决心撕毁停战协定。起初,他似乎是要干涉布列塔尼战争,维护承认自己法国国王身份的新封臣蒙福尔的约翰的权益。但实际上,英王的行动范围远超于此:初夏时,数支英军陆续扬帆出海,他们将从多个方向分别发起攻击。

虽然英方在大陆上的支点只有佛兰德、布列塔尼和加斯科涅三处狭窄区域,但这足以给法国人造成极大迷惑和误判。税收滞后使法国政府在组织前线的防御体系时迟缓和被动。春季时,法军将集结点定在了阿图瓦境内。6月初,蒙福尔的约翰和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率领的英军却在布列塔尼西南部登陆。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博恩的副官托马斯·达格沃思爵士(Sir Thomas Dagworth)很快便突入公爵领中部,并依靠一群威尔士弓手在卡多埃(Cadoret)迫使布卢瓦的查理放弃了包围击溃敌人的尝试。约一个月后,蒙福尔的约翰开始围攻西南部的重镇坎佩尔(Quimper)。

法国人在加斯科涅的局势比布列塔尼的还要恶劣。8月,兰开斯特伯爵亨利的继承人德比伯爵(Earl of Derby)格罗斯蒙特的亨利率领约2000名英军抵达波尔多。这位新指挥官不打算再将精力耗费在与敌人争夺一线小堡上,他集结起庞大的本土队伍,逆加龙河而上对敌人纵深地带发起攻击。英军从朗贡(Langon)突然转向东北,奇袭多尔多涅河畔的重镇贝尔热拉克(Bergerac)并将其攻克。这几乎使佩里戈尔地区的法军解体。留下重兵后,德比伯爵又带着逾6000人的队伍继续北上,沿伊勒河(Isle)河谷直奔首府佩里格。虽然他未拿下此地,但不久后在东面的欧贝罗什(Auberoche)通过袭击大破诺曼底公爵让派来的数千援军。此战直接终结了西南战线法军的反击希望。德比伯爵随即转过身,围攻并夺取了加龙河畔的拉雷奥勒。

徒劳无功的频繁调动和连续败绩耗光了法军的资源。只有布列塔尼传来了当年唯一的好消息:得到法王的增援后,布卢瓦的查理重新发起对坎佩尔的解围行动,迫使蒙福尔的约翰逃走并于9月26日病重身亡。蒙福尔家族的继承权被转移到他5岁的幼子约翰身上。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的数百名英军成了与布卢瓦的查理作战的骨干力量。但兵力占据优势的布卢瓦的查理并不能将对手彻底击败。

14世纪40年代中期后,法兰西王国那看似庞大但粗陋迟钝的军事体系正因对手敏捷有力的出击而变得越来越虚弱。凭借着那些大陆支点,爱德华三世可以不断发起四两拨千斤性质的行动,频繁打击法国政府,令其陷入埋怨与指责声中。对法王执政能力和权限的质疑也将引发法兰西王国内部的动荡。这种动荡将抑制瓦卢瓦王室对王国内各地方势力的侵蚀,甚至令它自身难保。因此,现在的爱德华三世有充分的信心独自向对手发起大规模的军事攻击——依靠盟友的北方战略已被证明是昂贵而低效的。

德比伯爵亨利,后来他被晋升为兰开斯特公爵

1345年佛兰德政局发生动荡,先前北方战役中权威已受到严重削弱的雅各布·范·阿特威尔德在这场内讧中败亡,于是爱德华三世推迟了下半年亲自进兵的计划,英军的远征被定在来年3月。英格兰再一次躁动起来。王室官员们忙着征用船只,勒令它们到指定港口集结,并囤积军队到来时所需的腌制猪肉、羊肉、牛肉、鲱鱼以及豆类、燕麦、草料等给养。爱德华三世决心组建自战争开启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队伍。他甚至恢复了古老的征召令,规定地主按照评估的收入承担相应义务:年入5英镑者应提供1名长弓手,10英镑者应提供1名霍比拉轻骑,霍比拉轻骑兵(Hobilars)是一种起源于爱尔兰的轻骑兵,并在14世纪初广泛运用于苏格兰边境战争中。他们骑着轻便小马,戴着轻盔、身披轻铠,用长矛和短剑战斗。25英镑者提供1名重装骑兵,40英镑者则常被政府规劝接受骑士身份……更高收入者则成为一支部队的首领。特伦特河(Trent)以南地区都收到了动员令。当地官员和专员一起征集兵员,为他们配齐基本的行李,然后把他们赶上通往前线的道路。这些人以大约每天20英里的速度从大道上奔向南方,身旁跟着载有武器和装备的马车。到达港口后,他们便开始领受“国王的薪水”。当然,部队可能还要在原地花上一段时间。普通士兵们啃着黑麦和豌豆制成的黑面包,高级军官们享用着小麦做的白面包,在无所事事中等待其他友军和合适风向,也许只有港口酒店客栈的老板们不介意他们的滞留。

德比伯爵的攻势

事实证明,1346年远征的准备工作无论是船只还是军队等很多方面都进行得十分艰难。出发时间不断推迟,直至夏季。最终,爱德华三世的部队达到1万—1.5万人的规模,由国王或者权贵们的扈从,同独立的战争承包商(Individual Contractors)通过签订付薪合同雇佣来的小分队以及专员们征召的士兵组成。实际上,扈从有两种:传统的大贵族内廷部队——往往是领主的附庸或承担封建义务的封臣——以及同以大贵族为代表的战争承包商签订契约,也被称为“随扈合同”(Indenture of Retinue)者。后者的合同详细规定了薪水及会被支付的开销以及服务的类型,包括只是在英格兰还是涉及海外。其附录还涉及赎金和战利品分配的比例。随着战争的发展,此时仍具有显著位置的内廷扈从将变得越来越次要,由方旗骑士(Banneret)或以上阶层的战争承包商招募而来的签约扈从越来越普遍。他们为签约领主服务的时间也逐渐拉长,甚至出现了“暂时性扈从”“战时扈从”“终身扈从”。显然,因为有领主附加的额外赏赐与恩惠,应募者在和平时期也将成为领主内廷的臣仆和私吏。与以土地转封、封建君臣义务为纽带的传统关系不同,这种以货币支付和私人特权为纽带的关系渐渐被演变为变态封建主义(Bastard Feudalism),将大贵族蓄养私兵的权力合法化。

7月5日,爱德华三世带着近千艘船只从波特切斯特(Portchester)起航。英王的目的不是人们预测的加斯科涅,而是诺曼底。叛逃的法国贵族戈德弗雷·德·阿库尔(Godfrey de Harcourt)给了他详细的建议。不过,海峡的风浪很快又将这支舰队吹回海岸。腓力六世政府直到最后关头才得知相对确切的情报。他一面给苏格兰国王大卫二世写信,要求大卫二世率主力南下进攻英国北方诸郡,一面将派往南方的军队火速调回北面。但一切已经太迟了。7月11日,在风向转变后,英国舰队再次南下。12日,抵达下诺曼底科唐坦半岛的拉乌格(La Hougue)。英军花了三天时间卸下人员、马匹和储备,而当地始终没有聚集起能阻挠他们的力量。

此后,爱德华三世开启了在法国的第一场远骑烧掠(Chevauchée),其重要目标是法兰西岛。一支小舰队沿海岸伴随军队前行。英军试图通过摧毁建筑、夷平城堡、烧毁庄稼、抢掠钱财的手段重创敌人的经济并散布恐怖,使腓力六世在税收锐减的同时还要承受国内舆论压力,并寻找机会重挫法军,迫使法王回到谈判桌上。英军从科唐坦半岛向东行进,沿途乡镇皆被掳掠一空并惨遭焚毁,未及时躲避的人都惨遭屠戮,这对爱德华三世所谓的此行是为了恢复诺曼底故土的宣传来说是个绝妙的讽刺。20日,他们来到卡朗唐(Carentan),获得大批补给和酒水。25日,爱德华三世来到卡昂(Caen)西面,此城原本是法军计划抵御敌人的一个前线集结点,但由于英军的迅速推进——七天走了90英里,考虑到他们一路要修复毁损的道路和桥梁,这已算较快的动作——现在只有约1200名法国士兵驻扎在城中。它拥有一座建于征服者威廉时代的坚固城堡,但市镇的防御因承平日久而疏于修缮。建于11世纪的城墙多处都已坍塌,而距城堡600码的圣让岛(Saint-Jean)上聚集着一个新发展出的郊区,它没有城墙保护,依赖奥东河(Odon)、奥恩河(Orne)及它们的支流作为屏障,赶到此地的陆军统帅布列讷的拉乌尔二世(Raoul II of Brienne)及其他法军指挥官决定据守这座孤岛。除了约300人守卫城堡外,大部分弩手都布于河岸旁的船只的甲板及两端木质塔堡上,权作防御。悲剧由此展开。英国人很快突入老城区,开始攻击连接圣让岛的桥梁。夏季奥东河的水位很浅,英军的长弓手和威尔士长矛手便涉水攻击那些布置在对岸的船只,并在夺下数艘后登至岸上,桥梁的守军很快放弃。除了少数奔进城堡的幸运儿外,大部分法军连同市民都被堵在岛上惨遭屠杀。据事后统计,有2500人横尸街头。算上附近的未逃脱者,可能有5000人不幸罹难。只有陆军统帅和向英军投降的人才逃过一劫,但他们也得缴纳高昂赎金,其中300人还被运回英格兰囚禁。

爱德华三世的进军路线

仔细搜刮了一番城区后,英军在31日再度开始了旅程。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埃夫勒(Évreux),探知城堡较为坚固后,不愿被围城战拖累的爱德华三世决定放弃,转向鲁昂。腓力六世仍举棋不定,英国人唆使佛兰德人从北面攻击法国。使他的决策受到很大干扰。不过在他的最新计划中,鲁昂是依托塞纳河挡住敌人的集结地。位于其南面的渡口蓬德拉尔克(Pont-de-l'Arche)已拆毁了桥梁,英军遂沿塞纳河左岸而上,却发现沿途桥梁不是被毁便是有重兵把守。就这样,他们一直前进到离巴黎只有20英里的普瓦西(Poissy),此时已接近8月中旬。在工程人员忙着修复桥梁之际,英军的袭扰分队不断向敌人的心脏地带渗透。这引起了民众的恐慌,而腓力六世的主力仍与敌人保持着相当距离。迫于舆论压力,他派出一支来自亚眠的分队进行干扰。这支临时征召的队伍很快便被由500名骑兵和1200名长弓手组成的英军先锋部队击溃。英军还享用了他们补给车辆中的衣物、酒水、口粮。在舆论的压力下,腓力六世努力积聚一切力量,他下令召回在南方前线久攻艾吉永(Aiguillon)不克的诺曼底公爵让部,意图在南面平原同英王决战。但爱德华三世却乘着法军主力离开塞纳河北岸后,从普瓦西迅速北上甩开敌人,前往佛兰德。

法军只得再次穿过巴黎追赶敌人。尽管绝大部分英军步兵现在都骑上了劫来的马匹,但他们在进军索姆河流域时还是遇到了些麻烦。士兵们在经过博韦地区时因忙于抢掠耽误了不少时间。从艾赖讷(Airaines)接近索姆河后,爱德华三世发现渡口已被严密控制,强行夺取桥梁的攻击均被击退,皮卡第的乡民们开始伏击他手下的小分队。腓力六世的法军主力也正以每日约25英里的强行军逼近,似乎想把他们赶至河边歼灭。英王被迫派出大批斥候部队寻找隐秘渡口,所幸他的运气并未用光。英军很快探得在索姆河口及阿布维尔(Abbeville)间有一个名为布朗什塔克(Blanchetaque)的浅滩,落潮时人们可以从此地涉水而过。23日晚,英军抵达距河6英里的阿舍(Acheux),而法军主力正从亚眠以西沿河而下进行追击。

英军连夜行军赶往渡口。不过在24日太阳升起之际潮水已重新涨起,他们不得不看着对岸的法国将领戈德马尔·迪·费伊(Godemar du Fay)带着500名骑兵、1000名热那亚弩手和轻步兵在沼泽中列成3排军阵。数小时后,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带着100名骑兵和100名长弓手开始强渡。法军雇佣的热那亚弩手射出了弩矢。在长弓手进入自己150码的射程前,他们出现了一些伤亡。但随后他们便压制了对手。英军骑兵趁机冲上滩头占领了一个小阵地。在后继部队源源不断地开进下,法军逐步后撤并最终崩溃,费伊也被俘虏。当腓力六世的主力赶到布朗什塔克南岸时,潮水已再次涨起,包括马匹和载着战利品的马车在内的所有英军队伍都已过河。当晚,他们在克雷西宿营,法军主力只得向东南折返,从阿布维尔桥梁上渡过索姆河。

走出险境的爱德华三世决心同对手较量一番。26日,他的军队在克雷西和瓦迪库尔(Wadicourt)村庄间背靠森林,正对阿布维尔——埃丹(Hesdin)大道的平缓高坡上停了下来。所有骑兵都下马作战。爱德华三世选择了附近的一个风车磨坊作为战场观察点,并将步兵分成约1500码宽的三个方阵。17岁的威尔士亲王爱德华与第十一任沃里克伯爵托马斯·德·比彻姆(Thomas de Beauchamp,11th Earl of Warwick)、约翰·钱多斯爵士(Sir John Chandos)等将领指挥最前方的先锋方阵,他们将承受法军攻击的主要力量。爱德华三世亲自统领位于其后的第二个方阵。第十任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Richard FitzAlan,10th Earl of Arundel)、北安普敦伯爵威廉·德·博恩则负责第三个后卫方阵,他们也许在偏左面的位置。约占军队一半数量的长弓手被安排在各方阵两侧,他们比步兵方阵略为前突,并呈斜角分布。英军阵地被壕沟、陷坑围绕保护。他们把在远征中抢掠的赃物及2万匹乘马放在后方,并集中了大部分辎重车辆将其围住。余下的车辆则分别放置在两翼保护,另有部分则放在两翼保护长弓手。爱德华三世还安排了数门火炮,这可能是此类武器第一次出现在会战战场上。

腓力六世从阿布维尔出发,沿大道推进时得知了敌人正严阵以待的消息。当时聚集在他身边的是法军前卫及骑兵部队,大部分步兵队伍还在后面苦苦追赶。大约在午时,法军先锋斥候部队在离英军阵地数英里处停了下来。一些指挥官们建议先不与敌人交战,而是绕过阵地截断其进军方向后再在次日交锋,如此便可以让后方的步兵与他们会合,但一些将领无法接受这个建议。他们将国王数年前空耗对手人力及财力的避战对峙策略视为懦夫行径。爱德华三世这次远骑烧掠以及法军的一系列失利尤其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整个下午,他们的野心随着军队的规模一起膨胀,甚至连一场暴雨也无法浇灭其热情。尽管前锋受命停下,但后续部队却一直向前挤,直至他们能看到敌人为止。法军队伍一片混乱。5—6点时,次日再战的计划已经被彻底抛弃。腓力六世将逾2万人的队伍推进到离敌人1000码处,并将他们大致分为三个方阵。2000名热那亚弩手和数百名来自德意志的骑兵被安排在第一线;国王的弟弟阿朗松伯爵查理二世(Charles II, Count of Alençon)指挥第二阵;第三阵由腓力六世亲自统领,它们包含了作为主力的约1.2万名骑兵,其余步兵则自行列阵,待在方阵的两翼。

号声响起后,热那亚弩手首先前进。进入200—250码的射程后,他们可能先朝敌人发射了一轮箭矢。但他们正对着刺眼的阳光,雨水打湿了弩弦,加上英军立于高地上,因此效果并不理想。热那亚弩手继续前进。当他们进入长弓射程后,英军开始还击。炮火以及射速和总数均大幅占优的长弓箭雨立即降临到热那亚弩手头上。此前他们为了跟上法军骑兵队伍将塔盾留在了后方。因此结果是毫无悬念的,他们的队列很快崩溃,转身逃向自己的阵线。

克雷西会战,也有资料认为克雷西战场的真实遗址应该在传统遗址的东南面,详情见迈克尔·利文斯顿(Michael Livingston)和凯利·德弗里斯(Kelly DeVries)的《克雷西会战资料汇编集》(The Battle of Crécy: A Casebook)

这令那些还未领受过长弓密集攒射的法国骑士大为愤怒。阿朗松伯爵查理不顾前方的弩手立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按照一匹马所需3平方米来计算,首次冲锋可能有300—400名骑兵排在前线。他们撞倒的第一批人是己方的弩手。之后队列开始散乱的骑兵冲向对面的下马骑兵。英军长弓手从正面和侧面对他们进行猛烈射击。在密集的箭雨之下,法军的线列变得混乱。惊恐和受伤的马匹将主人抛在地上,并干扰了同伴的前进。前进数十码后,那些拼命操控坐骑前进的人开始蒙受惨重损失。此时长弓已能够穿透他们的铠甲,造成严重伤害甚至夺去性命。一些威尔士矛兵甚至跳出阵地,屠杀那些落马者。的确有一些骑兵冲入了英军阵列,但他们稀疏的队伍无法压倒对方密集的长短兵器阵列,打开缺口。很多人被打翻在地或勾落马下。爱德华三世已下令战斗时不留俘虏,不许搜刮死者,因此第一次冲锋的法军骑兵遭受了可怕的命运。

强悍的法军骑兵很快又展开了一轮又一轮冲锋。他们的“蒙茹瓦圣德尼!(Montjoie Saint Denis)”口号响彻云霄。但随着倒毙在阵地前的人马不断增多,骑兵冲锋的实际效果越来越弱。而英军一直在沉着应对。辎重车辆上的储备箭矢被不断送往前线,左翼方阵也从侧面攻击对手。尽管如此,腓力六世的第三个方阵还是压了上来。随后数小时,被击散的法军骑兵仍不断集结,重整队形,再度发起冲击。战斗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据英国人统计,他们一共领受了15次冲锋。当最后一次进攻瓦解后,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侥幸活下来的骑兵开始悄悄溜走。步兵也开始仿效他们。眼见随从稀少,腓力六世的顾问们强行劝走了已面中一箭的国王。整个夜晚,英国人仍谨慎地待在战场上,不时发动些小规模反击驱逐那些还在赶往此地的不明就里的法军后续部队。

直到第二天晌午,爱德华三世同意搜检尸体时,英军才意识到他们在首场规模空前的大会战中取得的赫赫武功:法方损失了好几千名步兵及弩手,另有1500—2000名贵族被杀,其中包括阿朗松伯爵查理、佛兰德伯爵路易、布卢瓦的查理的兄长布卢瓦伯爵路易二世(Louis II, Count of Blois)、阿库尔伯爵让四世(Jean IV, Count of Harcourt)、洛林公爵鲁道夫(Rudolph, Duke of Lorraine)等大贵族。法王的盟友双目失明的波希米亚国王约翰(John the Blind, King of Bohemia)也战死沙场,不过其子查理见势不妙逃出战场,数年后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27日拂晓,腓力六世退至亚眠。在起初的惊慌之后,法国爆发了一阵无理智的狂怒。邪恶的顾问、腐败的官僚、天气都成了舆论挞伐的对象,外国人又一次沦为牺牲品。热那亚弩手被宣布为叛国者并遭到追捕和屠杀。在有人指出他们在防守等其他方面具有不可或缺的价值后,腓力六世才收回成命。而那种拒绝承认步兵能力、否认法国贵族能被较低出身的弓箭手击败的顽固观念,将使法国人在今后的战事中继续缴纳昂贵的学费。

克雷西战役

30日,英军终于重启北上旅程,现在所有阻碍均被扫空。他们一路烧掠,于9月4日抵达加来郊外。加来是一个非常靠近英格兰海岸及佛兰德的小港口,并驻有一批法军。虽然击败了敌军主力,但爱德华三世在这次远骑烧掠中几乎没有实现任何有效占领:安排在卡昂城中的少数驻军很快就被淹没在法军和当地人的复仇行动中,其他留守部队的遭遇也与之相似。因此英王及其臣属急需争取一个实质性战利品,以证明此次远征劳师动众的意义所在。加来这座8000人口的小城因其开战后迅速飙升的战略价值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佛兰德人积极怂恿英军,并不断从阿图瓦边境发动大规模攻势予以配合。就在陆军抵达加来的同时,英国南部海军将军(Admiral of the South)率领的舰队也出现在海港外。它们带来了大批补给、器械及生力军。英国人未打算强攻,城市的壕沟阻止了他们接近城墙,周围的湿地也使坑道作业和移动攻城器械十分困难,他们打算通过长期围困迫使加来投降。士兵们开始封锁所有道路,一系列常驻营地被构筑起来。加上军械生产作坊、贵族的住宅、马匹围场和增设的商铺,英军驻扎地俨然成了一座新兴城市。而一个月后,爱德华三世还收获了另一则本土的捷报。10月初,率1.2万人从西北面大举侵入英格兰的苏格兰国王大卫二世不顾利兹代尔骑士威廉·道格拉斯(William Douglas, Knight of Liddesdale)及时收手的建议,深入敌境,并于17日在达勒姆(Durham)西面数英里处的内维尔十字路口(Neville's Cross)附近迎击由边境守护约克大主教威廉·德·拉朱什(William de la Zouche)以及亨利·珀西(Henry Percy)、拉尔夫·内维尔(Ralph Neville)等指挥官迅速召集的约6000名坎伯兰(Cumberland)、诺森伯兰(Northumberland)和兰开夏郡(Lancashire)的本地守军。大卫二世让部下占据了一片高地,但除此之外战役进程与以前的败仗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静等英军进入射程释放箭雨。之后,忍受不了伤亡的苏格兰士兵再度勇猛地冲锋并惨遭屠戮,接着便是军队溃散、大卫二世被俘,等待大卫二世的是长达十年的俘虏生涯。数个小时内英军便轻松化解了身后宿敌的武装力量。

1346年夏季过后,腓力六世的统治遭遇了全方位的危机。抽调的南方军队并未赶上会战,但他们的离去却使法军在佩里戈尔南部和阿让奈地区的势力彻底崩盘,兰开斯特伯爵亨利甚至还发动了指向东北面的远骑烧掠,袭取了中部重镇普瓦捷。战火过后,荒芜的城镇留给了双方的多股兵匪,他们以劫掠私战播撒着混乱。而心有余悸的法国君臣仍认为英国人可能正在实行南北夹击的战略,这进一步加剧了他们的踌躇和慌乱。克雷西战役的惨败使法王已经失去了可以在后方压迫英军主力的力量。他不断变换着应敌方案,剩余的军队被频繁调往各地,在行进和收获甚微的战斗中空耗时间和资金。随着政府和军队的无能暴露无遗,瓦卢瓦王室的权威及执政基础开始动摇。频繁的税收因激烈的反抗而收获甚微。不少贵族则开始与前线的英军签订休战协议,并质疑政府官员在其领地上发号施令的权威。

在冬季,包围加来的英军遭遇了严寒及疫病。乏味的战争使得不少士兵开小差,骑士们也以参加儿子婚礼的借口溜回英格兰的领地。不过,新一轮的动员很快便缓和了这些危机。去年的胜利给爱德华三世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和期待,希望能圆满解决战事的贵族和议会都愿意配合这位善于宣传的君主。英格兰的资源被源源不断送往前线,爱德华三世甚至还能让托马斯·达格沃思爵士带一小部分军队增援布列塔尼战场。而随着瓦卢瓦王室的支持逐渐减少,布卢瓦的查理开始走下坡路。1347年6月,他在包围拉罗什代里安(La Roche-Derrien)时将3000多名士兵布置在数个方向上,结果被达格沃思带领1000多名英军在一场夜袭中各个击破,布卢瓦的查理自己也被俘虏。布卢瓦派的优势由此逆转,他们躲在城堡里被动防御。法国政府被迫重新分兵增援这一地区。

大卫二世被俘

到1347年夏季,腓力六世已无法向被困的加来守军输送给养。由于佛兰德等亲英势力的牵制,他甚至聚集不起能够抗衡加来前线英军的队伍。于是,英军在这场近一年的较量中获得了最终胜利。8月3日,濒临绝境的加来终于向爱德华三世屈服,城市中的大批衣料——其中不少是这几年战争中掠得的赃物——成为他的财产。英王将绝大部分居民赶出城市,并动员本土国民前来居住。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加来都是英国在欧洲大陆上最为坚固的桥头堡。不过长期战事已极大消耗了英格兰的国力,厌战及抵触情绪开始在本土蔓延。爱德华三世原本打算发动新的打击战役,但法军在其他地区的一些零散抵抗令他察觉自己操纵的力量已接近强弩之末。另一方面,腓力六世的政府也已筋疲力尽,他不再奢望占领加斯科涅甚至是夺回加来。1347年9月底,在红衣主教们的主持下,双方签订了一个延续至来年7月的休战协定。

布卢瓦的查理在拉罗什代里安战斗中被俘

国王被俘

爱德华三世带着军队返回英格兰后,受到了民众的热烈欢迎。人们认为英王为国家争得了荣誉,将英格兰重新变成欧洲最尚武的民族,并使欧洲各国都争相笼络他们。不过在随后召开的议会中,爱德华三世受到了冷遇。议员代表们对国王在战争时期的种种强制征发及敲诈行径不能认同,并且认为政府过去挥霍资金的方式过于草率。虽然英国获得了一个无须佛兰德人支持的大陆入口和贸易节点——它的存在将省下不少讨好低地盟友的开支及将货物人员运往大陆的海运成本——但这毕竟是一座在战争中从敌方那里夺来的前线城市。加来似乎更像一个要塞,它并不能像其他商业城镇一样自给,那些贸易特权带来的利润远不及维持驻军修缮城防的开销。此后二十年,英国政府平均每年要花掉约1.4万英镑的巨款才能维持驻军,这是一笔沉重的负担。而为了维持布列塔尼及西南方的新占领地,本土不得不加大财政援助。这几乎终结了继续大举用兵的希望。在此后数年,爱德华三世再未前往法国发动大规模远征,现实已提醒他,英格兰国力有限,政府必须休养生息。

海峡对岸的法国则一直沉浸在失利引起的震惊和责难中难以自拔。虽然有人开始怀疑贵族们的能力,但大部人的指责却仍集中于法王和亲信们之前的避战行为。舆论认为国王的顾问唆使他横征暴敛后又胆怯退让,纵容英军蹂躏国土并浪费将士们的精力,他们仍认为王国的军队兵强马壮,缺乏的只是同敌人迅速决一雌雄的决心和勇气。三级会议的代表们甚至难得地表示愿意筹措资金重组一支大军用来复仇。因此,1346—1347年的一系列失败除了激发法国人的蓬勃斗志外,似乎没有其他作用。

但腓力六世这一代人注定等不到雪耻的时刻。1347年10月前后,一场天灾降临:来自黑海的腺鼠疫突然登陆西西里岛(Sicily),接着通过海运迅速向地中海港口传播。冬季,马赛也爆发了腺鼠疫。很快腺鼠疫便从南方海岸沿着道路河谷甚至是大西洋航线向北扩张。1348年夏季,巴黎受到感染。在加斯科涅,它夺去了途经此地正准备与卡斯蒂利亚(Castile)—一度是法国的盟友——王位继承者无情的佩德罗(Pedro the Cruel)联姻的英国公主琼(Joan of England)的生命。随后,英格兰也发现了它的踪迹。爱德华三世及其廷臣仓皇逃出伦敦。继续肆虐的瘟疫在1349年席卷了英格兰中北部。在海峡对岸,腓力六世也逃离了巴黎。但即便如此,瘟疫于1349年再度回归,陆续夺走了勃艮第公爵奥托四世、诺曼底公爵让的妻子波希米亚的邦内(Bonne of Bohemia)以及具有极强政治手腕的法国王后勃艮第的让娜等大批权贵的性命。法国人已无力发动新的战争。这场瘟疫在大片地区吞噬了1/4到1/2的人口。随之而来的是政府机构的瘫痪和税收的急剧下降——这方面相对严密完善的英国政府则稍好一些。而瘟疫的潜在影响——劳动人口锐减带来的薪酬上涨、粮食需求减少、地租收益下降等问题,以及统治者限制工资、加大征税压力等措施,在此后数十年中不断引发尖锐的阶层对抗和严重的社会动荡。

直到1349年下半年,灾祸才逐渐退潮,法国人开始重拾自己的计划。他们对休战十分不满,两年间英国的影响力没有丝毫的减弱迹象。在去年秋冬季,新任佛兰德伯爵路易二世(Louis II, Count of Flanders)已利用城市自治联盟内部的矛盾和法军的支持镇压了反抗者,成功重返领地。路易的政治手段远比其父灵活,他很快便解散了麾下的法国队伍,向英王示好。因此佛兰德伯爵领对法国的敌视并未解除。而在其他由英国直接掌控领土的边缘地带——尤其是加斯科涅——英方当局正默许甚至纵容那些曾在军队中服役,现在被解散的大批贵族和士兵入侵对方领土。前几年的战事激起了加斯科涅人的好战本能,这些散兵游勇以数十到数百人为一队,纷纷前往邻乡冒险。他们占地为王,剽掠周边财富,收取大笔贡金。当地资源耗尽后,他们便继续向其他地区前进。以这种方式,亲英势力的战火逐渐渗入西南腹地。这就是14世纪60年代那些骇人听闻的“大连队”(Great Company)的起源。

波希米亚公主邦内同其丈夫让

腓力六世和他的第一任王后让娜

法国政府很快便将军队派往圣通日、普瓦图(Poitou)、佩里戈尔和阿让奈等地试图夺回英格兰-加斯科涅人占领的那些重要据点。他们在年底还拟定了一个通过收买加来城内热那亚佣兵队长夺取城市的计划,但后者收下贿金后却将情报透露给了英王。圣诞节后,爱德华三世带着一支袖珍军队秘密赶往加来。法国人最终在城下惨遭夹击。到了1350年春季,虽然处于休战期,但双方都心照不宣在备战。法国政府再次租用卡斯蒂利亚舰队频频袭击海峡航路上的地方船只。8月29日,在10岁的英国王子冈特的约翰(John of Gaunt)目睹下,其父爱德华三世与长兄威尔士亲王爱德华率领舰队在温奇尔西(Winchelsea)外海将其重挫。约有20多艘卡斯蒂利亚舰只——接近舰队总数的一半——被俘获。

不过腓力六世已不用再为他的海军前景劳心了。7天前,他在库隆(Coulombs)病逝。腓力六世一生为法国做出的最大贡献可能只是14世纪40年代购买那些领地:他于1349年分别买下了蒙彼利埃(Montpelier)和多菲内(Dauphiné),这是法国在东南面的一次大规模扩张。而根据卖出多菲内的最后一任维埃纳道芬安贝尔二世(Humbert II, Dauphin of the Viennois)的要求,自14世纪50年代后期开始,法国王太子们采用了维埃纳道芬——通常简称为道芬——的头衔,多菲内也成为他们的直属领地。腓力六世在去世前还给王国留下了最后一个麻烦:在王后让娜去世后不久,他便于1350年1月迫不及待地举行了二婚。新娘是他的远房侄女,纳瓦拉的布兰卡(Blanche of Navarre, Queen of France)。七个月后,她便升级为王太后。纳瓦拉的布兰卡将对腓力六世的继承人产生重要而且可能是消极性的影响。

9月26日,诺曼底公爵让在兰斯加冕,正式成为法国国王,史称让二世。时年31岁的新君相貌非凡、勇气过人、乐善好施,喜欢华丽的庆典,但却处于一种非理性状态。犹豫、冲动和严苛经常交替左右着让二世的情绪。此前以诺曼底公爵的身份在加斯科涅的作战已表明他并不是一位高明的军事统帅。因此,公众非常怀疑他是否有能力引导危机四伏的王国走出低谷。

即位伊始,让二世并未表露出终止休战协议的意图,但他的王国仍摆脱不了纷扰。此前不久,英国在布列塔尼的主要指挥官托马斯·达格沃思中伏身亡,但这未改变此地的乱局。英国人宁可让这片公爵领继续掌控在那些处于半独立的、只顾收取贡金、蹂躏乡镇的兵匪手中,也不愿让代表法王势力的布卢瓦家族将其占领,南方的加斯科涅前线则从未停止过拉锯。让二世被迫在休战条件下也维持大量军队,并极力应付由此产生的财政困难。政府的对策是频繁征收各种杂税,并偷偷地贬值铸币。这当然受到了那些认为尚处于和平中的内陆人的抵制,连同前线居民关于政府无力保证其安全的愤怒一起,一股反抗瓦卢瓦王室的浪潮开始涌动。其中最为耀眼的则是宫廷中的一位新贵——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Charles II of Navarre)。卡洛斯二世的祖父埃夫勒伯爵路易(Louis, Count of Évreux)是先王腓力四世的幼弟,母亲是腓力四世的长子路易十世的唯一后嗣纳瓦拉女王胡安娜二世(Jeanne II, Queen of Navarre)。在14世纪初,胡安娜二世被继承了法王位置的二叔腓力五世剥夺了几乎所有的领地。瓦卢瓦家族继承大统后也只归还给胡安娜二世的纳瓦拉王位,同样传承自胡安娜二世的香槟伯爵领则被替换成一笔迟迟未付清的补偿金和一堆零碎分散在法国西北部的领地。在胡安娜二世及其子嗣看来,瓦卢瓦王室的这种行径无异于明抢豪夺。强烈的怨愤逐渐在纳瓦拉家族生根。而到14世纪50年代初,卡洛斯二世凭借自己带有卡佩血统的埃夫勒伯爵身份以及三姐法国王太后布兰卡的帮助,已融入法王的核心亲族成员圈子。这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很快就将利用时机对家族仇人还以颜色。

法国国王让二世

即位之初,让二世打算励精图治。1351年,他颁布了一项新的《作战人员条例》(Reglement pour les Gens de Guerre)。针对以前那些响应王室征召的贵族乡绅组建的分队人数多寡不一的现象,条例规定一支骑兵分队或者一名连队将领的战斗人员应包含至少25名至多80名骑兵。他们将领受一定数额的薪金,并每隔两月接受元帅下属书记员的检验。此外,让二世还仿效爱德华三世设立嘉德骑士团(The Order of the Garter)的举动,建立了自己的星骑士团(The Order of the Star)。他的本意也许是振奋骑士阶层低迷的士气,用王室慷慨的补助打造一支新的精英队伍,在其余武装人员做出表率的同时尝试重构军队。但很快这个比嘉德排场更大的骑士团的大部分成员就在布列塔尼的莫龙之战中阵亡。这些改进因军队并未常备化而收效甚微。与其父时代相比,让二世的军事体制并没有明显的改观。按各种封建关系征召的起来的队伍良莠不齐、互不统属、地位悬殊。参战的领主所想的仍是收取战利品和赎金。履行同国王的义务。通常以步兵和弩兵身份被指派到连队中,互不相识的平民也很难与自己的临时战友及指挥官建立袍泽情谊。这支具有临时性质的大军缺乏凝聚力,其成员几乎没有在战役中协调各个兵种、相互配合的经验,专业素养和纪律更无从谈起。

此外,由于休战协议的延续,大部分纳税人仍不愿意缴纳战争税,但另一方可以掠取不义之财的敌人却能毫无顾忌地抢占先机。而财政有限带来的低额及拖欠薪水的情况令让二世的军队士气低迷。很快让二世在各条战线上均受到挫折。加来英军无视协定,不断建立新的前沿据点。1352年1月6日,他们甚至通过奇袭夺取了吉讷(Guines)。爱德华三世政府在短暂安抚对方后,却决定占有这座南面门户,并倒打一耙,指责法国人在周边制造暴力。尽管如此,悲愤的法国人却一直无法夺回这座城堡。夏季时,托马斯·达格沃思的继任者沃尔特·本特利爵士(Sir Walter Bentley)率不到1000人的队伍在布列塔尼的莫龙(Mauron),与数倍于己的敌人相遇。英军按习惯依靠山脊和树篱布阵,令下马骑兵排在中央,长弓手排在两翼。不过他们并未构筑完善的防御攻势。法军已开始尝试改进他们的战术。居伊·德·内勒(Guy de Nesle)等将领命令大部分骑兵仿效对手步行作战,其余数百名骑兵则乘马冲撞英军长弓手。这个计划开始非常成功。英军右翼长弓手阵列被穿透,但法军骑兵接着却直扑敌人的行李辎重,浪费了彻底击溃对手的机会。而那些身披重甲、正在爬上山坡的步行骑兵似乎也还未习惯这种作战方式,一场激烈的短兵相接后,英军被压至山头树篱前。不过这已耗尽了他们对手的最后一丝勇气,不少人转身逃下山坡,法军最终被击溃。在战场上留下内勒等数十名大贵族及约200具骑兵尸体,步兵亦死伤无算。

莫龙之战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布列塔尼的贵族们开始改换门庭,连布卢瓦的查理也向他的俘获者屈服。他打算以30万埃居的巨额赎金与英方和解,以及让自己的子嗣与英国王室联姻为代价,换取爱德华三世承认自己为布列塔尼公爵。爱德华三世并不介意抛弃幼弱的蒙福尔家族继承人约翰,让布列塔尼中立化。而法王新任命的陆军统帅查理·德·拉塞尔达(Charles de la Cerda),似乎也不反对这个方案。前任陆军统帅拉乌尔二世被英国人释放不久后就遭法王处决,可能是因为他在监禁中与英国人签下了转让吉讷的协议。查理·德·拉塞尔达是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十世(Alfonso X of Castile)的早夭长子斐迪南(Ferdinand de la Cerda)同法王路易九世的女儿布兰奇的后裔。因此他也是让二世的远房表亲,而且作为让二世的部属曾在14世纪40年代后期参加过北方的一系列战斗,表现出众。他是布卢瓦的女婿,同时也是让二世的宠臣。大笔的赏赐降临到这位幸运儿身上。让二世赐予他昂古莱姆伯爵(Count of Angoulême)的头衔,昂古莱姆曾是瓦卢瓦王室用来与纳瓦拉女王胡安娜二世交换香槟的领地。虽然她临终前不久将昂古莱姆伯爵领放弃,用以换取诺曼底及法兰西岛的一些更为富足的领土,但现在其子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则将它视作己产。他对陆军统帅恨之入骨。1354年1月7日,卡洛斯二世指使人刺杀了住在诺曼底莱格勒(L'Aigle)一家客栈里的陆军统帅。法王大为惊骇。接着又传来了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与被爱德华三世晋升为兰开斯特公爵的格罗斯蒙特的亨利——也就是德比伯爵——联系,密谋同布列塔尼英军勾结的消息。卡洛斯二世并不担心会受到惩罚。已经有一大批对法王及其亲信廷臣不满的贵族聚集在他身旁。两位王太后:法王查理四世的遗孀、卡洛斯二世的姑姑让娜·德·埃夫勒,及卡洛斯二世的姐姐纳瓦拉的布兰卡也在从中斡旋。最初的盛怒后,犹豫的让二世最后却决定向这位权贵妥协。在2月的《芒特协议》(Treaty of Mantes)中,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还换得了诺曼底的大片富裕领地,实力随之倍增。这种息事宁人之举除了助长了卡洛斯二世的气焰外,并无多少效果。纳瓦拉继续在英法两国关于长久的和平谈判中与英方勾搭。到冬季时,愤怒的法王又宣布没收纳瓦拉的领地,后者则准备配合英军侵入诺曼底。法国正处于分裂的边缘。

敌人的纷乱状态也刺激了爱德华三世重启战争的野心。他打算将大陆版图扩展到金雀花王朝的古老领地。随着国力从黑死病的灾难中逐渐恢复,英王准备新一轮的大规模远征。1355年夏季,两国间时断时续的停战终于走到了尽头。爱德华三世轻而易举地从那些游离在边境地带的亲英势力烧起的战火与法国愤怒的反击中找到了理由。现在是散兵游勇退居次席,英格兰正规军正式出场的时刻。英军打算采取三路并进的传统策略:国王从加来、兰开斯特公爵格罗斯蒙特的亨利从诺曼底、威尔士亲王爱德华从阿基坦分别发动攻击。不过恶劣天气等因素使英国舰队的起航日期被一再拖延。在此期间,让二世取得的唯一成功是在9月10日再次与纳瓦拉签订了和解的《瓦洛涅协议》(Treaty of Valognes)。同样,两位王太后的调解功不可没。尽管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答应与17岁的法国太子道芬查理共同协防诺曼底,但这位善于在双方阵营间摇摆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的权贵很难兑现自己的诺言——他的军队正在为布列塔尼的英方所用。

虽然纳瓦拉的倒戈使英军从诺曼底进攻的方案受挫,但英王还是带着数千人在加来登陆,并对皮卡第地区发起了一次远骑烧掠。他很快接到了一则坏消息:10月,苏格兰人又向英军发起进攻并包围了贝里克城堡。显然,苏格兰人并不担心自己被俘国王的安危,他们还声称这是履行对正受到英国入侵的法国盟友的义务。由于黑死病及远征法国带来的人口损耗,英军在北方边境兵力稀薄。爱德华三世只得放弃进军,于11月初返回本土。

但这支英军已在北方牵制了法王的大军,成功地掩护了他们此次远征的主要目标——黑太子爱德华对南方地区的远骑烧掠。9月下旬,这位首度担任独立指挥官的青年王子带着约1000名骑兵和1700名长弓手的队伍来到波尔多。本地贵族武装很快便加入了他的队伍。10月5日,黑太子指挥逾6000人的大军离开波尔多,开始了对东南部朗格多克地区的远骑烧掠。英军避开图卢兹等坚固城市和据点,一路烧杀抢掠,有条不紊地摧毁他们遇到的所有建筑,所过之处皆化作废墟。法王在朗格多克的代理官阿马尼亚克伯爵让不敢与之接战,只能躲在安全距离外尾随。于是,英军大摇大摆从大西洋沿岸穿行近300英里,一直到地中海海边,并占领了纳博讷(Narbonne)的城区。随后,黑太子率部下带着满载着赃物和战利品的辎重队踏上了归途。直到此时,南方法军的主力仍在距敌近1天路程处尾随,几乎是目送敌人在11月上旬返回加斯科涅边境。

尽管黑太子爱德华领导的这次远骑烧掠未能成功引诱敌军主力接受会战,但它摧毁了约五百个村庄,并将十几座拥有城墙的城镇化为废墟。远骑烧掠给法国的直接后果是重创了当地的税收,而且今后税款中的很大一部分还将用于修筑城市的城墙等防御设施。除此之外,政治上的恶劣影响也很快显示出来,让二世的政府已威信扫地,责难的信件向雪片一样飞往宫廷。国民怀疑法王是否有能力保护他们。像先王一样,让二世开始承受压力。法王被迫答应派遣军队增援南方,但他奇缺军费。在11月底召开的等级会议上,代表们在抨击国王的贬值货币政策的同时,终于意识到要掏钱为国分忧了。他们同意收取盐税(Gabelle)和销售税(Sales tax),但仍试图控制税款的征收过程——会议要求设立一个9名总监(Generaulx et surintendenz)的特别委员会监管收集工作,在2名出纳(Receivers-General)协助下绕开国库将款项直接交给军队出纳(Paymasters)。由此可见,三级会议对法王政府已极不信任,已开始为谋取在征税体系中的特殊政治地位。

在两位王太后斡旋下,让二世与卡洛斯二世和解

对让来说祸不单行的是,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仍在兴风作浪。这次他在鼓动道芬查理推翻法王,取而代之。让二世通过加封儿子为诺曼底公爵的方式挫败了阴谋,但诺曼底已是卡洛斯二世和其支持者们的地盘。他们仍对道芬查理有影响。让二世最终忍无可忍采取了突然袭击:1356年4月5日,让二世带着部下闯入鲁昂的城堡。不顾东道主道芬查理的抗议,将正在参加宴会的卡洛斯二世逮捕。接着又处决了包括阿库尔伯爵在内的4名党羽。这种未经法律允许的行动将法王再一次推向风口浪尖,把埃夫勒家族及大批诺曼底贵族赶向英国阵营,引爆了诺曼底内战,也成全了卡洛斯二世在某些贵族眼中的牺牲者形象。而让二世的政府并未准备好新一年的战备,去年议定的财政方案遭到挫败,政府被迫宣布延迟债务的偿付,而沉重的税赋激起北方城市中下层的激烈反抗,南方地区则以自冬季至今黑太子部下多次发起小规模袭扰行动为借口,拒绝将税金输往北方,留作自用。

英法大战就在这种背景下拉开序幕。初夏时,兰开斯特公爵格罗斯蒙特的亨利带着部下在科唐坦半岛登陆,会合了布列塔尼的英军。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之弟费利佩很快便带着部队前来投奔,使军队总数达到2000人。他们计划增援诺曼底南部那些正与法军作战的纳瓦拉领地据点。但法军的迅速攻击未能使英军解围数个主要目标。让二世正在集结大军,试图围歼兰开斯特公爵的队伍。但是他的部队截不住全员乘马、具有较强机动能力的敌人。兰开斯特公爵在7月中旬退往科唐坦半岛。除却烧掠和大批战利品外,他已成功牵制法军主力一月有余。

与此同时,作为钳形攻势的另一方,西南部的黑太子爱德华也带领2000名骑兵5000名弓箭手向卢瓦尔河流域挺进。如果说英国人的原定方案是让两部在这个地区会合的话,那夏季湍急的河水则让他们的愿望落空。英军无法突破设防桥梁。9月中旬,法王解散了大批步兵,带着较为精锐的大军在普瓦捷东南面截住了黑太子的归路。英军抢占了努瓦耶(Nouaillé)的一个山头。他们有2000名英格兰、威尔士弓箭手,1000名加斯科涅步兵和3000名重装骑兵。黑太子命令大部分骑兵下马作战,背靠努瓦耶森林弓箭手在两翼。阵地左侧有沼泽和河流保护,右侧和后方有壕沟及马车组成路障。“黑太子”留下了数百名弓箭手和骑兵作为第二线的预备队。

逮捕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

9月19日,让二世麾下约有8000名骑兵和3000名步兵。除了有德意志的部分队伍也前来助威外,苏格兰盟友后来的第一任道格拉斯伯爵威廉(William Douglas, 1st Earl of Douglas)也带领200人加入了战斗。除了部署在一线用来冲锋击破长弓手阵型的500名人马具甲的骑兵外,大部分法军骑兵都奉命下马,排成三条战线。前锋由道芬查理指挥,中军由国王的弟弟奥尔良公爵腓力(Philip, Duke of Orléans)指挥,让二世亲自指挥包含大批精锐下马骑兵的后卫。这意味着任何一条战线与敌人接触时都占不到人数优势,让二世并不介意这一点,他的敌人已经在阵地上近一天,并饱受行军劳顿、缺乏粮草和饮水之苦。法王对和谈没有多少兴趣,他希望能毁灭敌人。但法军指挥官们对如何作战存在分歧。包括让·德·克莱蒙元帅(Jean de Clermont)等在内的一些人认为应该先不去惊扰敌人,等到他们主动放弃那个阵地后再出击。但他们很快遭到同伴们的嘲讽。正如克雷西战役一样,狂热和鲁莽主导了法军。当指挥乘马骑兵一侧的法军元帅阿尔诺·奥德雷海姆(Arnoul d'Audrehem)看到英军左翼的旗帜正在向河边移动时,便认为敌人已开始溃退,连忙率领部下直扑对方的下马骑兵队伍,可他忽视了旁边的弓箭手队伍。英军左翼的副指挥第七任牛津伯爵约翰·德·维尔(John de Vere, 7th Earl of Oxford)徒步奔向弓箭手队伍,命令他们沿河运动绕到敌人侧翼,射击没有铠甲保护的战马的腹部和腿部,给法军骑兵造成极大混乱,法军攻势被击败。奥德雷海姆被俘,道格拉斯靠着贴身扈从的拼死保护才得以逃离战场。而另一侧克莱蒙元帅的乘马突击则更加糟糕,他们冲上山坡后遇见了一道密集的树篱,其中只有一道狭窄的豁口通向敌军阵地。在此处,他们惨遭屠戮。而英军指挥官们的主要任务则是忙着阻止自己的士兵跳出阵线追俘溃敌。

与此同时,道芬查理率领的法军前锋也开始缓慢推进,他们的运气并不比骑马同伴更好。树篱割裂了他们的阵型,长弓手的箭雨又加重了他们的伤亡与混乱。虽然法国人已将自己的骑矛截短至5英尺,以便在步战中挥舞,但他们仍无法击破对方的战线。不久后,道芬查理也许是在专业顾问的建议下命令撤退。但他那些纪律涣散的部下将撤退执行成了一场溃退,并将恐慌传递给了身后的中军方阵。奥尔良公爵腓力效仿自己的大侄子,带着另外两个小侄安茹伯爵路易、普瓦图伯爵让——后来的贝里公爵——脱离战斗,法军第二战线随之瓦解。骑兵们或是吆喝让随从到后方为自己牵用于逃命的战马,或是跑进深林中,还有一些逃向让的第三个方阵——现在唯一还坚守在战场上的法军后卫方阵。

法王决心力挽狂澜。他一面聚拢前方溃退的士兵,一面率领部队向山坡推进。法军弩手也再度到前方配合主力向敌人射击。敌人已战斗了三小时,弓矢耗尽,筋疲力尽。黑太子爱德华不愿坐以待毙,他命令比克大领主格拉伊的让三世(Jean III de Grailly, Captal de Buch)带领数十名骑兵和一些弓箭手骑上马匹从右翼包抄敌军。山脊恰到好处地遮蔽了这百余名骑兵的行动路线。他们顺利绕到法军的后方,突然发动攻击,猝不及防的法军陷于混乱。英军严明的纪律和出众的素养以及将领们高超的指挥艺术和战场控制能力使他们成为当日的赢家。让率领的后卫被敌人从数个方向上压迫。阵线随即崩溃,紧接着王旗“金色火焰”也被砍倒。至此,法军的失败已成定局。贵族们抛弃了他们的国王,四散逃命。让二世和幼子腓力不得不向英军投降。失去自由的还有波旁家族的拉马什伯爵雅克一世(Jacques I, Count of La Marche),其长兄波旁公爵皮埃尔一世(Peter I, Duke of Bourbon)却不幸战死。一同丧命还有陆军统帅布列讷的戈捷六世(Gautier VI de Brienne)等2000多名贵族骑兵。另有2000名大小贵族沦为俘虏,这是一个使人恼怒的数字。在令英军大发横财的同时,他们让同伴们蒙羞。

10月初,黑太子爱德华带着军队返回加斯科涅,兴奋的波尔多民众热烈欢迎他的凯旋。北方的巴黎则是另一番景象。19日午后数小时的鏖战已经摧毁了御前会议和法国的整个高层军事指挥机构,战场上已无可以同敌人抗衡的军队。市民领袖们急忙接管防务,拆毁建筑、挖掘壕沟、在街头拉起封锁用的锁链以防范敌人。兰开斯特公爵格罗斯蒙特的亨利已为蒙福尔家族年幼的约翰打起公爵旗号,在布列塔尼发起攻势,并包围了领地的第二大城市雷恩。一名出身低微的法国小贵族贝特朗·迪·盖克兰(Bertrand Du Guesclin)将以威胁公爵后方的游击战战术来组织此城的解围工作。兰开斯特公爵的这场围城战持续了九个月并以失败告终,贝特朗·迪·盖克兰因此声名鹊起。与此同时,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的追随者则开始蚕食诺曼底,并向法兰西岛渗透。为了筹措新军、营救国王,道芬查理及其臣僚决定立即召开三级会议,但这成为引发政治动乱的导火索。耻辱的败仗使那些纳税者异常愤怒。让二世被俘的唯一好处是令国王逃出了舆论挞伐的焦点。现在,人们发现了大贵族阶层的无能,并决心对他们进行声讨。会议代表把怨气发泄到了国王身边的大臣身上,声称一切都是因为国王受到恶劣势力左右,是国王的顾问造成的。于是三级会议很快便偏离了道芬查理的愿望,演变为一场针对整个行政体制的质疑。代表们选出80人组成委员会,打算改革过去的惯例,监督政府。

普瓦捷战役图

在这段岁月,以巴黎商会会长艾田·马赛(Étienne Marcel)为代表的城市寡头阶层正逐步走向台前。与北方尤其是低地地区的手工业和商业城市不同,巴黎的命运与王室政府息息相关。数个世纪来,同法王的联盟使这些上层市民随着政府的扩张而获得不菲收益。但由于王室政府长期以来对城市的控制十分松散,这些由市民高层主持的行会自治团体除了经营生意外,也要充当行政、治安等管理角色。于是,他们逐渐成为这座人口稠密而且拥有大批流动者的城市的主要掌控者。当然,巴黎人也积极地为法王的战争贡献兵源和财力,但普瓦捷战役的惨败使这种模式告一段落。除了恼怒外,这些地方自治组织的领导者也萌发了一些新想法,他们打算独占因政府崩塌造成的权力真空。马赛及其他一些北方手工业城市代表均是80人委员会成员,他们并不关心赎救国王的问题,而是打算组织军队继续战斗,直至将敌人赶出国土。他们声称将收取足以维持3万人军队的税款,要求罢免点名的王室官员,自己任命道芬查理议政会议的新成员。但财政官员评估后告诉道芬,委员会方案实际收得的税款只能维持9000人的军队。让道芬更难以接受的是,他们还要释放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这些城市寡头似乎打算和权贵勾结在一起。于是在11月初,道芬查理下令中止了三级会议。

普瓦捷战役

但道芬查理无法解决自己的财政问题,他只能继续贬值货币,很快艾田·马赛便领导巴黎民众群起抵制。到1357年1月中旬,抗议已演变为起义,道芬被迫屈服。三级会议获得成功并组织改革委员会,它开始审查任免政府官员,试图从道芬手中夺过政府的决策权。实际上,三级会议掌握权柄的关键是能否如约在全国收到承诺的税收。但此时的城市并不是王国税款的主要来源地,3月初,三级会议还遇到了新麻烦——急于摆脱囚禁状态的法王让二世与英国人签订了一项为期两年的停战协定。显然,法王对会议代表有意忽略自己赎金筹集问题大为不满,他甚至命令臣民拒付三级会议要求缴纳的战争税。这条迎合了法国人那休战期间不纳税的老习惯的法令对三级会议是个沉重打击。也许是14世纪法国封建的社会本质并未得到改变的缘故,市民资产阶级对王国的影响力十分有限。一方面,在香槟及朗格多克等拥有大批中小贵族的省份,三级会议收税时都遇到了阻力。另一方面,三级会议很快也沦为某些别有用心的大贵族及权贵的工具。11月,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逃离监狱来到巴黎。他竭力营造自己受王室迫害的形象,并表示将“以死捍卫王国”。卡洛斯二世还暗示自己比让二世更有资格成为国王。鉴于道芬在数个月以来不时表现出的反抗倾向。马赛决意联合纳瓦拉国王逼迫道芬。王太后们又推波助澜。后者只得和解。但卡洛斯二世仍不肯松口,除了归还被王室军队占领的旧有领地外,他还要求道芬割让诺曼底公爵领和香槟等大片领土。而他的军队正同停战后那些被解散的英国和布列塔尼连队一起劫掠靠近首都的城镇乡村。

巴黎现在已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1358年1月11日,道芬查理带着数名随从在中央市场(Les Halles)发表演讲,对政敌诋毁他的谣言逐一驳斥,试图争取人们的支持,接管政府。但艾田·马赛已开始在城内组织自己的武装,道芬这次大胆行动的成果很快便烟消云散。2月22日,借着最近一起王室债权人同国库官员的命案纠纷引发的怒火,马赛率领一群武装民众闯入了道芬及其顾问的房间,当场杀死了两名官员,并将一顶象征革命的红蓝相间的帽子戴在身上已溅有遇难者血迹的道芬头上。凭借暴力,艾田·马赛控制住了道芬,并将他推上摄政的位置,打算借其名义号令天下。但这位野心勃勃的城市首领不能解决城门外的威胁——除了纳瓦拉和英格兰等劫掠连队外,法兰西岛内的贵族也对他满怀敌意,他们不仅拒绝参加巴黎的等级会议,还频频攻击巴黎,占领那些控扼陆路、水道的据点,严重威胁着城市的补给线。

3月底,道芬查理借口参加位于桑利斯(Senlis)及普罗万(Provins)的地方行省等级会议——那里有不少贵族出席——迅速离开巴黎。在众多贵族的支持下,他决心与首都革命者以及纳瓦拉决裂。而他的父亲,被带往英格兰的法王让二世已在春季同爱德华三世拟定了一个以巨额赎金和大批割地换取和平的条约,这使让二世似乎有希望被释放。道芬开始前往巴黎的东面及北面召集军队,组织对首都的封锁。艾田·马赛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张牌。不过他很快便开始尝试与王国另一方势力联盟,这便是赫赫有名的扎克雷起义(Jacquerie)。

有关起义人员的资料十分匮乏,编年史几乎均是站在贵族立场上对扎克雷起义猛烈抨击。但起初它的正义性是毋庸置疑的。法兰西岛及周边地区的军队,无论是英国、纳瓦拉还是道芬查理召集的、缺乏薪水的王军都毫无差别地对当地民众敲骨吸髓。值得注意的是,它的爆发地点是战火波及较少、较为富裕的博韦地区——道芬布置的封锁节点之一。事件的起因是5月28日,一伙农民袭击了盘踞在圣勒代瑟朗(Saint-Leu-d'Esserent)的一些可能属于王军的兵匪。随后起义便迅速扩散开来。这种自发性的农民暴动很快就开始攻击那些加重了压榨力度、试图以农民的财产来弥补收益危机及战争赎金的贵族阶级。他们推举纪尧姆·卡勒(Guillaume Cale)为首领,大批被称为“乡下雄鸡”(Hobereaux)的富裕农民阶层,甚至一些小贵族也参与进来。这使起义队伍初具规模。起义人员被划分为许多小分队,小分队拥有各自的旗帜。6月,起义迅速扩展到首都周边并向皮卡第、香槟等省份蔓延,其人数很快便过万。

但这场起义的斗争纲领并不成熟,它主要展现的是破坏性。起义者毫无差别地杀戮贵族及其妻小乃至随从,焚烧契约和庄园房屋、围攻小堡。这些行动得到了艾田·马赛及其北方城市联盟的支持。他们给一些部队送去给养,并派人引导市民配合农民军攻打那些封锁城市的城堡。那些还未遭到袭击的贵族也慌忙联合起来意图镇压起义。由于忙着组织围攻巴黎的道芬查理对镇压扎克雷起义没有表现出兴趣,贵族们将目光转向了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陛下,您不能容许贵族化为乌有”。卡洛斯二世并不介意做出有违盟友马赛的利益之事,他更愿意充当法国贵族的保护人和头领。6月10日,集结了千余名士兵的他骗取纪尧姆·卡勒前来谈判并将其逮捕。接着他的军队突袭并击败了数倍于己但群龙无首的农民军。获胜后,卡洛斯二世处决了卡勒。与此同时,另一支农民军来到莫城(Meaux),打算进攻道芬妻子及其他贵族亲眷居住的位于马恩河南岸的城堡。一些贵族骑兵乘农民军不备突然从堡中乘马冲出,将对手击溃。在军事经验不足的起义军主力被击败后,贵族领主们开始了疯狂的报复,他们残忍地屠杀见到的每一个农民,甚至没参与起义的人也未能幸免,数万人遇难。

艾田·马赛将象征革命的帽子戴在道芬查理头上

艾田·马赛在最后时刻摒弃了农民军,但经过扎克雷起义的贵族已经与巴黎人势不两立。他们本能地聚集到正与巴黎作战的道芬查理旗下。马赛不得不再次让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进城出任指挥官,但这位增援者身旁有一大队英国雇佣军,其部分连队已经进驻塞纳河南岸据点。现在,卡洛斯二世也陷入了两难境地。一方面要同道芬争权夺势的他不愿放弃巴黎的支持,另一方面联合巴黎的行为使贵族迅速摒弃了对他的拥护。于是城市寡头和权贵的事业开始动摇,市民同卡洛斯二世也陷入相互怀疑中。7月,巴黎已遭受各方势力的合围。马赛的部队在交战中无法突破王军的封锁线。而道芬为了争取市民放弃抵抗归顺自己,还在谈判后解散了大部分军队,向他们表示诚意。这个大胆的举动成功地令巴黎市民同卡洛斯二世及其追随者公开翻脸。慌不择路的马赛打算强行让纳瓦拉军和英军进城。但他已众叛亲离。31日,正欲打开城门的商会会长被再次发起暴动的市民杀死,轰轰烈烈的巴黎革命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历史给予了市民阶层领导国家的机会,但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

莫城的贵族袭击农民起义者

艾田·马赛的败亡

8月2日,道芬查理带着部队进入巴黎。纳瓦国王卡洛斯二世拉被迫带着部下从圣德尼退走,数天后道芬颁布大赦。不过他的政府还未从瘫痪中恢复过来,整个王国的秩序已经瓦解。纳瓦拉已公开和英国合作,他们占领的据点已扩展到皮卡第的索姆河流域。在南方,1357年3月的停战协议催生了一大批被解雇的兵匪连队,以后数年,他们从边境深入腹地,不断向那些已难以组织有序抵抗的薄弱行省渗透。道芬连筹集赶走法兰西岛及周边地区敌人的税金都做不到,更别说缴纳释放让二世的巨额赎金的首付款了。在海峡对岸,英王已借这个理由废除了春季的合约方案。为了获得自由,让二世被迫进一步向英王妥协,但是将割让包括布洛涅、诺曼底在内的约一半国土的新和约条款引起相关地区的广泛反对。因此,1359年5月,巴黎的三级会议拒不接受这份新和约。爱德华三世对此大为恼怒,法国的混乱状态似乎激起了他的野心。苏格兰王国已退出战争,英国北方已无后顾之忧。1359年秋季,借口对方拒绝和约,他率领大军发起了新一轮远征。

10月28日,英王带着约1万名骑兵和长弓手在加来登陆。黑太子爱德华、兰开斯特公爵格罗斯蒙特的亨利等众多名将也与他同行。和以往的队伍不同,这支军队携带了大批工匠、牧师以及大量的给养、器械,辎重装满了1000辆马车。显然,他们是想攻城略地。爱德华将目标定为法王的加冕之地兰斯,可能这是自他亲政以来首次认真尝试登上法国国王的宝座。这支庞大的英军像往常一样一路烧杀抢掠,穿过阿图瓦和香槟的大片领地于12月来到兰斯城下。厄运很快缠上了他们。兰斯人刚刚修缮完城墙,并储存了大批给养。当年的冬季寒冷多雨,英国大军很快耗尽了周边的资源。1360年1月,他们被迫撤围,取道南面的勃艮第再转向法兰西岛,但他们并未在这些地方占得多少便宜。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无意同争夺法国王位的英国人合作,他已在去年秋季宣布同道芬查理和解。法军则坚守在筑垒城镇中拒绝会战,不时发动些对敌人小股部队的突袭。而更令英国人头疼的是3月中旬时,一股法军还乘船突入了英格兰的温奇尔西,他们将市镇付之一炬,这是十多年来英格兰海岸头一次遭受不菲的损失。

而爱德华三世此时正从西南方向向巴黎南部挺进,并于4月初展开了对它的围困。但英王没有把握能占领这座庞大的城市,道芬查理对此也很清楚,他事先已系统地破坏了城市周围的郊区,清空了给养,此时守军更是待在城内闭门不出。因此,不到一周,爱德华三世就被迫放弃围城转向西南方向。4月13日,他那支在博斯(Beauce)平原上行进的军队突然遭遇了一场罕见的雷暴,瓢泼的大雨中还夹着冰雹,令毫无遮蔽的英军人员及马匹承受了不小的伤亡,他们不得不遗弃大部分马车,而法军仍在坚壁清野并频繁袭击落单人员。一连串的挫折耗尽了爱德华三世的攻击热情。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与对手议和。

5月1日,英法双方在布雷蒂尼(Brétigny)重开谈判,这次的进展十分顺利,不到一周他们就达成了协议。英王收回了不少去年提出的要求。按照这份后来被称作《布雷蒂尼和约》的协定的主要内容,英王将获得法国割让的利穆赞(Limousin)、普瓦图、昂古莱姆、圣通日、鲁埃格(Rouergue)、蓬蒂约及其他一些领地,并将被赋予最高主权。他还将收到以分期六年的方式支付的300万埃居法王赎金。作为交换,爱德华三世将放弃对法国王位的要求。在赎金的首付款缴纳后,让将恢复自由。不过在赎金付清前,法方还要将最显赫的部分贵族及一些主要城市的市民代表交予英王作为人质。

7月初,让二世被送往加来。他的女儿伊莎贝拉被嫁给米兰僭主加莱亚佐二世·维斯孔蒂(Galeazzo II Visconti)之子,以此换来公爵的一笔巨款。即便如此,到秋季时,法国人也只凑齐了首付款的大半数而已,爱德华三世不得不有所退让。1360年10月24日,英法国王在加来交换了和平之吻,并带着臣属一起发誓遵守和约及附属文档,这标志着两国间20余年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

爱德华三世包围兰斯

法兰西的反击

《布雷蒂尼和约》使英王获得了装潢宫廷、举办宴会及庆典的巨额财富,但它并未使法国人获得他们想要的和平。那些散布在法兰西岛及皮卡第等北方地区的英方连队已食髓知味,他们拒绝按英王的承诺撤离占领区域,法国政府不得不另外花钱请他们离开。更加麻烦的是中南部的加斯科涅等武装连队,他们已经将奥弗涅的山区作为主要基地,向各个方向巡游。在1360年末,这些散兵游勇开始会聚成数千乃至上万人规模的“大连队”进入东南部的里昂等地区。他们还沿罗讷河谷而下,侵入普罗旺斯,并且似乎还有拜访教皇所在地阿维尼翁的意愿,引起了教皇的恐慌。通过金钱进行安抚后,教皇同相关方面决定将大连队的部分人员打包送往意大利——那里更为富庶,各城市间的无政府状态也更适合这些兵匪大展身手。但将另一部分连队送往西班牙的计划因1361年当地战事的平息而失败。于是,朗格多克的居民不得不继续忍受兵匪的骚扰。

让二世的政府疲于应对。他那些西南部的官员不顾当地人的抗议将大片领地转交给约翰·钱多斯爵士等英方代表。王室在此期间唯一的补偿可能来自于东面:卡佩旁支的最后一代勃艮第公爵,15岁的腓力一世(Philip I, Duke of Burgundy)猝然离世,让二世随即把这片领地并入王室。不过与瓦卢瓦官员们同时进入这里的还有一大批兵匪连队。让二世决心弹压。1362年4月6日,他的代理官让·德·唐卡维尔(Jean de Tancarville)集结了4000人在里昂西南的布里涅(Brignais)同集结的兵匪们展开大战,但一败涂地。这次,拉马什伯爵雅克未能逃脱死神的魔掌,他与长子伤重不治。显然,要平定这些匪患还必须花费不菲的代价。

在14世纪60年代的前半期,法国政府深陷于一系列危机和纠纷中,不得不进行一系列改革。借助缴纳赎金这一封建法则,让二世于1360年12月在贡比涅颁布法令,初步搭建了一个全国收取普遍税的临时框架:他在朗格杜瓦地区(Langues d'oïl)开征了一系列的间接税(Indirect taxes)—这些税收种类繁多,税率也不一致,它们渐渐被笼统地称为商品税“aides”,其起源含义是封臣向其封主赎买自己负有的军事义务的补助金而战争初期它的涵盖面也十分广泛,有时甚至包括了人头税——并恢复了盐税。此外,为避免逃税,政府还向从征收商品税地区输出的商品收取“商品输出税”(Imposition foraine)。紧接着在1363年11月,亚眠的等级会议上又通过了一项固定的直接税——炉灶税(Fouage),计划用于招募6000名常备军,通过地方税务长(Élus)系统来征取这套征收系统源于三级会议在1346、1356年试图控制税收的方案。每个教区通过选举专员的方式产生税务长。他们监督负责确定教区金额的地方估税员及出价购买征税权的包税人(Tax farmers),并向巴黎的总财务官(Trésoriers Général)负责。教士因要缴纳教会什一税便不再缴炉灶税,贵族也被免除了直接税及出自其领地产品的商品税。亲王封地则由王公的官员负责商品税。那些靠近敌占区及新近并入王国的地区税收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减免,因此,王室领地底层几乎承担了全部重赋。。朗格多克人接受了盐税,但他们并不喜欢新商品税,不久后便将税金总额定在20万法郎左右,然后向各地区分摊。炉灶税也遭到了抵制,政府在很长时间都未建立应纳税的统计名册。因此当地等级会议确定了固定总额,大部分地方共同体(communities)再自行确定内部税率,分摊配额。政府还不时征收一些其他类补助金(subsidy)。由此,法国初步确立了南北各具特色的普遍税征收方式。但在这个兵匪滋扰不断,瘟疫横行,甚至连领主也频繁私自开战的年代,征收工作的惨淡可想而知。1361年,法国人就未能缴纳当年规定的赎金。

《布雷蒂尼和约》后的英法形势

赎金拖延、领土交割时产生的纠纷、英方驻军不撤离法王领土等问题,令英法两国间摩擦不断,爱德华三世不断拖延履行他放弃法国国王宣称权的义务。更令法方难堪的是,那些前往英国充当人质的王子因不能忍受异乡生活而同英方秘密签订进一步退让的协定。而且让二世的二子安茹公爵路易一世(Louis I, Duke of Anjou)还在1363年9月从加来逃走,并拒绝回到英格兰。无奈之下,为了消除英国人的怒气,让二世只得于1364年初亲自前往英格兰协商。但三个月后,法国国王不幸染病身亡。爱德华三世为这位表弟举行了隆重的哀悼仪式,英王的确有理由悲伤,他再也无法从这位昏庸的对手身上刮取更多利益了。

按照让二世的遗愿,他的幼子腓力在国王驾崩后将继承勃艮第公爵领,但瓦卢瓦王室兼并勃艮第的行为早已引起了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的不满。卡洛斯二世自认为有勃艮第公爵领地的继承权——他的外祖母,路易十世的第一任妻子法国王后玛格丽特(Margaret of Burgundy)是老勃艮第公爵罗贝尔二世(Robert II, Duke of Burgundy)的次女。卡洛斯二世再次选择了用暴力来维权。他打算派部分军队同那些大连队一起侵入勃艮第,并在1364年初另派比克大领主格拉伊的让三世率领一部分人员经由黑太子爱德华的阿基坦公国—1362年7月,爱德华三世已将此地作为亲王封地赏给黑太子,希望他负担起领地的收支平衡——前往诺曼底守卫自己的领地。不过此时还在摄政的道芬查理抢先一步,于是欧塞尔伯爵让三世(Jean III, Count of Auxerre)收到了集结军队向诺曼底纳瓦拉领地出击的命令。

4月,法军陆续收复了大批塞纳河流域的纳瓦拉据点,兵锋直指埃夫勒。月底时,比克大领主格拉伊的让三世终于赶到此地。他集中了加斯科涅、下诺曼底、纳瓦拉及英格兰的大批连队向东面的塞纳河方向前行。5月14日,他们在厄尔河畔(Eure)的科舍雷尔(Cocherel)附近与法军遭遇。纳瓦拉-英格兰联军有3000—4000人。他们在离乡镇2000米左右的高地上列阵,采取了传统的防守反击战术。由欧塞尔伯爵让统领的法军人数略少一些。伯爵将指挥权让给了出身低微,数年来一直活跃在西北前线的法军将领贝特朗·迪·盖克兰,这种低阶军官指挥较高出身的贵族及军队的现象开始在法军中涌现。

朗格杜瓦地区(Langues d'oïl),即奥伊语地区,同南方的奥克语地区(Lenga d'òc),也就是朗格多克相对应,奥伊语地区三级会议囊括了北部和中部的大部分地区

16日下午,贝特朗·迪·盖克兰决定发起攻击,但法军很快便向后撤离——这只是一场佯攻。也许比克大领主格拉伊的让三世有过迟疑,但英军指挥官约翰·朱厄尔(John Jewel)仍旧带着部下冲下山坡追击法军。眼见敌人冲出了阵地,盖克兰马上命令队伍转身接战。同时他的第二线队伍开始从侧翼包抄敌人。近战中,长弓手们无法释放箭雨,纳瓦拉-英格兰队伍随后被击溃。朱厄尔重伤不治,比克大领主被俘虏。盖克兰高超的指挥艺术为战友们赢得了一次决定性的胜利。

5月18日,科舍雷尔战役的捷报传到了兰斯。这对曾经的道芬,现在的法王查理五世(Charles V of France)来说是一份绝佳的加冕贺礼。26岁的新国王相貌英俊但面色苍白、身形消瘦。在摄政时代展示出的机智与敏锐已足以证明他能够引导他的王国走出低谷。现在,因为纳瓦拉在诺曼底的势力已被重创,查理五世正式将自己的幼弟腓力封为勃艮第公爵。腓力随即开始组织力量对抗纳瓦拉的东面分队。布列塔尼内战在夏季变得日趋激烈。英国人支持的蒙福尔的约翰在英将约翰·钱多斯的协助下开始进攻欧赖(Auray)。布卢瓦的查理找来了正在围攻诺曼底的纳瓦拉残余据点的贝特朗·迪·盖克兰。他们组织了约4000人,于9月28日赶到欧赖附近。次日,他们发现3500名布列塔尼-英格兰军为了避免被城堡和敌军包夹,遂将主力移至城北河流右岸的一处高坡上列阵。蒙福尔的约翰的部属奥利维耶·德·克利 松(Olivier de Clisson)在 右翼,英将罗伯特·诺尔斯爵士(Sir Robert Knolles)在左翼,蒙福尔的约翰和钱多斯居中,休·卡尔维里爵士(Sir Hugh Calveley)领导着二线的部分预备队。尽管法军要攻击敌人就必须通过一片湿地平原,布卢瓦的查理还是下达了进攻命令。事实证明这是一场灾难。克利松很快击溃了欧塞尔伯爵让领导的法军左翼。在预备队的配合下,英军成功地将布卢瓦的查理与法军主力隔开。当布卢瓦的查理战死后,法军败局已定。盖克兰命令身穿重甲的部下高举盾牌对付长弓手的箭雨。但在打坏了所有武器后,他不得不向对手投降。欧赖战役使蒙福尔家族赢得了布列塔尼公爵的宝座。1365年4月12日,布卢瓦的查理的妻子让娜与蒙福尔的约翰签订和约,以承认对方公爵身份为条件,保住了自己剩余的领地。

爱德华三世册封黑太子

科舍雷尔之战,比克大领主向盖克兰投降

但纳瓦拉没有从这个事件中获取可观的收益。新的布列塔尼公爵是一位圆滑的统治者,打算坐稳宝座的他立即开始缓和同法王的关系并向他宣誓效忠。而纳瓦拉那有限的领地无法长期支付加斯科涅佣兵和大连队的作战费用。5月,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被迫与法王签订和约。查理五世以大赦纳瓦拉党羽为条件,换取保留去年在诺曼底占领的大部分城镇。纳瓦拉拓展北方领地的野心就此终结。

法王下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兵匪连队。他把目光投向了境外,卡斯蒂利亚的佩德罗即位后和本国贵族的矛盾日益尖锐,他倾向英方的举动也使卡斯蒂利亚与法国的关系日趋紧张。在法国人眼中,佩德罗还涉嫌谋害了妻子波旁的布朗什——前任波旁公爵的次女,查理五世的小姨子。而阿拉贡也希望结束与卡斯蒂利亚的战争。这数方势力均希望佩德罗倒台。他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王位竞争者人选——佩德罗同父异母的兄长特拉斯塔马拉的恩里克(Henry of Trastámara)。特拉斯塔马拉的恩里克是卡斯蒂利亚前任君主阿方索十一世(Alfonso XI)与情妇莱昂诺尔·德·古斯曼(Leonor de Guzmán)的私生子。阿方索十一世去世后,即位的佩德罗及其母葡萄牙的玛利亚(Maria of Portugal)将埃莉诺处死。于是,恩里克同佩德罗间的裂痕已不可弥合。被保释的贝特朗·迪·盖克兰召集了法国境内主要的佣兵首领为恩里克争夺王冠。这支约有1万多人的队伍跨过南部边境前往巴塞罗那。而当大连队的骨干力量被抽空后,剩下的兵匪也被王室官员及愤怒的民众逐步剿灭了。

欧赖战役

1366年初,贝特朗·迪·盖克兰的大军从阿拉贡西部出发,强行穿越纳瓦拉王国的南部边境,出现在卡斯蒂利亚的北面布尔戈斯(Burgos)。将部队集中在东部阿拉贡边境的佩德罗发现自己已被敌人包抄,他的统治立刻瓦解。3月16日,恩里克被拥立为卡斯蒂利亚国王恩里克二世(Henry II of Castile),他的弟弟不得不放弃王国大部分土地,退居西北的加利西亚地区(Galicia)。

不过恩里克二世的王冠并不稳固。很快,另一方势力也加入了这场角逐中来。黑太子爱德华起初对佩德罗的遭遇不怎么关心,但海峡对岸的爱德华三世很快便发觉巴黎当局比自己棋先一着。1366年夏季,不愿意看到加斯科涅西南方向出现一个敌对政权的英方开始采取补救措施。黑太子与佩德罗签订协议:黑太子将组织军队帮佩德罗赶走篡位者。于是加斯科涅的佣兵们再度寻到了一次发财的机会——他们中有不少人是上次贝特朗·迪·盖克兰远征的参与者。1367年1月,黑太子带着三弟冈特的约翰——约翰因迎娶了已故兰开斯特公爵格罗斯蒙特的亨利的女继承人布兰奇而成为新一代公爵——率领8000人的大军在加斯科涅南部边境集结。纳瓦拉王国再一次惨遭兵匪劫掠。为了避免得罪各方势力,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只得想出一个不甚体面的法子:他和驻于阿拉贡边境的一名佣兵将领签订协议,制造自己被后者绑架的假象,躲进城堡不问世事,但关于他的笑话由此传开。

恩里克二世此时颇为不顺,为了节省开支,他解散了大部分佣兵部队。当黑太子爱德华的军队在早春之际从纳瓦拉边境冒出时,他只能找到贝特朗·迪·盖克兰的1000名法军骑兵和一些卡斯蒂利亚的贵族部属。他们成功地袭击了脱离主力的英国阿基坦执事托马斯·费尔顿爵士(Sir Thomas Felton, Seneschal of Aquitaine)小分队并将费尔顿俘获。不过迫于国内压力,恩里克二世最终拒绝了法国人提出的避免与敌人会战的建议。4月初,两军在塔尔德(Talde)河附近对峙。人数较少的法兰西-卡斯蒂利亚联军背靠纳赫拉(Nájera)等待东面的敌人前来攻击。不过黑太子并不打算按对手的意愿行事。4月3日拂晓之际,他放弃了通向敌军阵地的大道,带领部队绕过北面一段山地,出其不意地迂回至敌人阵线的左侧。盖克兰急忙命令全军转向以面对北方数百米外的敌人。但只有左翼前锋的法国部队迅速完成了任务,其余部队都陷入慌乱中。一些卡斯蒂利亚轻骑兵和步兵甚至当场投奔佩德罗。盖克兰不得不带领法国及卡斯蒂利亚的精锐骑兵迅速发起冲锋,但他们未能冲破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和约翰·钱多斯指挥的英军下马步兵的中央阵线。与此同时英军两翼的加斯科涅佣兵击败了对面的卡斯蒂利亚轻骑兵队伍,开始同黑太子从第二线派出的奥利维耶·德·克利松增援部队一起包抄前锋法军。位于第二线的恩里克二世试图加入己方右翼部队的攻击,包抄黑太子的队伍,但他们惨败在箭雨下。随后,见势不妙的恩里克二世溜出了战场,大部分未经一战的卡斯蒂利亚步兵也随之崩溃。与往常一样,争相逃命的人们很快就拥堵在后方的河岸边,随即惨遭敌人的屠戮。于是英方又一次大获全胜,他们杀死了5000名敌人。被数面包围的盖克兰和部下再度沦为俘虏,这次,他的赎金涨到了10万卡斯蒂利亚多卜拉(约1.92万英镑)。

特拉斯塔马拉的恩里克

但纳赫拉的胜利者们要面对一大堆问题。为恩里克二世1366年那次冒险分摊费用的是阿拉贡、法国及教廷等多方势力。经历近两年的战火后,佩德罗发现他已经拿不出资金兑现给黑太子爱德华的承诺了,他也不打算履行割让领地的约定。黑太子不得不带着军队一直留至夏季,但最终还是空手而归。在部下赚取了一些私人赎金之际,黑太子的阿基坦政府的有限收入却无法应付庞大的战争开销。纳赫拉战役展现了英方政府以后将经常面对的一个问题——赢得战斗,却耗光了钱袋。与此同时,法王却继续支持他的弟弟——朗格多克的代理官安茹公爵路易帮助逃到法国的恩里克二世积聚人马,重新争夺卡斯蒂利亚的王座。佩德罗严苛的统治方式无疑帮了兄长一个大忙。大批贵族又重新投奔到恩里克二世旗下。1369年3月14日早晨,恩里克二世和贝特朗·迪·盖克兰率军突袭了佩德罗在蒙铁尔(Montiel)附近的营地,瓦解了他的军队。九天后,收买盖克兰未果的佩德罗被恩里克二世及其部众杀死。纳赫拉的成果随之烟消云散。

尽管返乡的英格兰-加斯科涅军队随即展开了对法国内陆的新一轮入侵浪潮,但黑太子爱德华仍负债累累。1368年初,他开始强行在阿基坦公爵领推行炉灶税,引起了阿马尼亚克伯爵让、阿尔布雷领主阿诺·阿马尼厄(Arnaud Amanieu, Lord of Albret)等一大堆地方领主的不满。他们向黑太子提出抗议,结果黑太子以半恐吓的口吻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但事态并未就此平息。初夏时,这些领主前往巴黎参加阿尔布雷领主同法国王后的妹妹波旁的玛格丽特的婚礼,阿马尼亚克伯爵随即将有关炉灶税的诉状提交给法国国王。

纳赫拉之战

阿基坦当局的破产和分裂令查理五世看到了复仇的机会。在14世纪60年代,他的王国得到了一定的喘息:王室官员及军队通过各种手段大体上化解了大连队一轮轮的入侵浪潮,并在其中掌握了一些应对策略;他们也引导那些“优良市镇”修筑城墙等工事,翻新堡垒要塞,拆毁不易防守的小堡,训练弓箭手,强化领地中的防御力量;并且炉灶税、盐税及商品税的收取使政府在拥有约3000人常备军的同时,还能够进行一些未雨绸缪的运作。法王的臣民似乎默许了那些原本为赎金设立的税收——约40万法郎被挪用至战事中。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法国人已对不断向内陆腹地输出暴力和战火的阿基坦失去了耐心。他们早就对英国人的和平失望至极。查理五世利用这些倾向开始缓慢启动战争。他积极笼络那些拥有广泛人脉的阿基坦地方领主,向他们许以丰厚的赏赐和津贴。国王的弟弟安茹公爵路易忙着在朗格多克筹集补助金和军队。政府也开始鼓励那些在阿基坦领地内有纠纷者前往高等法院递上诉状,并要求相关各方出席巴黎的高等法院。很快,黑太子爱德华也收到了传票,他做出了著名的回答“我们将前往巴黎,不过是顶盔掼甲并有6万人跟在身后!”实际上,他连所言人数的十分之一都难以召集。在卡斯蒂利亚远征时遭遇的酷暑令他患上了困扰余生的痼疾,此时他正卧床不起。更具政治敏感性的爱德华三世曾建议黑太子放弃炉灶税,但他并未动用足够的本土资源补贴儿子,黑太子也找不出填补财政亏空的办法。于是,英国的阿基坦政府继续陷于纷争中,几乎无力备战。

安茹公爵路易一世

查理五世充分利用了对手的弱点。安茹公爵路易在1369年初已派军队侵入鲁埃格和凯尔西。在此期间,英国人在低地也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经过谈判,查理五世的幼弟勃艮第公爵腓力二世在1364年4月与佛兰德伯爵的唯一后嗣——女继承人玛格丽特订婚,成功击败了另一位竞争者爱德华三世之子兰利的埃德蒙(Edmund of Langley)。除了佛兰德外,玛格丽特的嫁妆还包括阿图瓦伯爵领以及勃艮第伯爵领。这意味着不久后法国东面边境地区将出现一个强势的王族世家。不过只要查理五世仍然执掌威权,它就仍是驱逐英国人的有力助手。现在,法王已正式决定听取有关阿基坦公爵领税收政策的上诉。针对关于此举将违反和约的质疑——他的前任曾同意在双方各自放弃宣称之前不再对阿基坦行使任何主权——查理五世声称法国从未答应放弃阿基坦的最高主权。显然,爱德华三世之前不愿放弃王位宣称权的行为也给了他借口。1369年初夏,法王没收阿基坦领地,向英方宣战。黑太子爱德华陷入狂怒中,但他难以驱驰,只能躺在轿子里行动。爱德华三世的回应则是再次将法国王室的纹章添加到自己的印封中。

但老迈的英王已失去早年的锐气。尽管对手的作战经费至少是自己的两倍有余,他也不打算惊动议会向臣民征收战争补助税。对己方军队充满信心的英王希望凭借议会延长的各类关税——已因贸易的萎靡而逐渐缩水——和那些巨额赎金等收益支撑战事。直到1369年3月,增援大陆的部队才从本土起航,其领导者是缺乏作战经验的第二任彭布罗克伯爵约翰·黑斯廷斯(John Hastings, 2nd Earl of Pembroke)以及王子兰利的埃德蒙,他们在布列塔尼登陆,随即前往波尔多,但整支队伍只有1000余人。而英军面对的敌人已今非昔比。查理五世已经从克雷西和普瓦捷等战役汲取教训,从此阶段开始,法军大幅缩减了战役规模。他们尽量避免会战,将坚壁清野与游击战、攻城战相结合,频繁攻击那些只有少量英军守卫的市镇,伏击其分散的支队、粮秣征收队和辎重补给队伍,用各种手段争取居民倒戈。在法国人的新策略下,英军缺乏人力守卫领地的缺陷很快暴露出来《。布雷蒂尼和约》留下的,那些争议的法方飞地及从诺曼底到朗格多克的广袤战线令英方难以应付。4月末,法军占领了蓬蒂约,令北方的加来陷于孤立。到夏季时,凯尔西和鲁埃格的大部分领土也落入他们手中。加斯科涅的英军在黑太子爱德华的副官约翰·钱多斯指挥下只能在普瓦图等地区做有限的反击。英格兰-加斯科涅部队还采取惯用的渗透性袭击渗入波旁地区并成功俘获查理五世的祖姑母,同时也是他的岳母,前任波旁公爵遗孀瓦卢瓦的伊莎贝拉(Isabelle of Valois)。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战果中最为耀眼的部分。

直到6月,爱德华三世才组织起另一支6000人的远征军。他本打算亲自指挥,但他很快发现法国人似乎正计划对英格兰发起跨海袭击。尽管敌人的这个计划几乎不存在可操作性,但是英国远征军也缩水到4000人,统帅也换为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7月初,他率部抵达加来,以巩固这座大陆桥头堡。一个月后,冈特的约翰发起了一次远骑烧掠。勃艮第公爵腓力率领数倍的队伍前来抵抗,但他并没有交战的欲望。听说敌人得到增援后,腓力便仓促退走。冈特的约翰扬名立威的机会也随之消失,他继续入侵皮卡第及上诺曼底地区。沿途的法军高挂免战牌,只有负责迟滞敌人的圣波勒伯爵居伊(Guy of Luxemburg-Ligny, Count of Saint-Pol)仍与英军保持一定距离,清理沿途可能为敌所用的物资。当圣波勒伯爵躲入被紧急加强防御的阿尔夫勒(Harfleur)—法国海军的一个重要港口,不过此时舰队已经离开以免被敌人破坏——后,他另派了数百人绕至敌人后方进行骚扰。冈特的约翰既不能迫使法军主力决战也无力攻下这个港口,只得于深秋时班师回营。英军一路深受袭扰和瘟疫之苦,冈特的约翰的同僚沃里克伯爵托马斯·德·比彻姆最终病死在加来。他们唯一的功绩大概只是迫使查理五世放弃了那个不成熟的海上袭扰计划。

但这并未影响南方战局。冬季后,英国人在普瓦图地区的形势也在恶化。12月,安茹公爵的封臣让三世·德·比埃伊(Jean III de Bueil, seigneur de Bueil)在卢丹地区(Loudunois)的一个小村庄附近袭击了彭布罗克伯爵约翰·黑斯廷斯的500名士兵。直到约翰·钱多斯赶来时,彭布罗克伯爵才得以脱险。但厄运还在继续。31日,钱多斯试图在吕萨克堡(Lussac-les-Châteaux)阻击通过维埃纳河(Vienne)的对手时,他不慎滑倒在冰面上,一位法国侍从趁机猛刺他未戴头盔的面颊。钱多斯因此身负重伤,于1370年1月1日子夜去世。英国人因此损失了一位拥有丰富军事经验且在阿基坦深孚众望的指挥官。

1369年的战事粉碎了双方希望通过一些大行动迅速决出胜负的计划。尽管税赋已达到200万法郎,查理五世却削减了进攻规模,此后法军很少在单次战斗中集结超过6000人的队伍。1370年初,爱德华三世也在策划反击。他再次同纳瓦拉联络,打算通过后者在科唐坦半岛上控制的据点入侵。而纳瓦拉雇佣的英国守卫已经在下诺曼底进行滋扰。英王起初并未打算安排大批部队参与跨海远征。但约翰·钱多斯身亡和加斯科涅大批领地沦陷的消息传到本土后,使他被迫加码:法军已陆续从普瓦图、利穆赞及加龙河谷等多个方向展开新一轮攻势。在从卡斯蒂利亚前线返回的贝特朗·迪·盖克兰的指挥下,西南方向上的法军分为大批袭扰分队迅速攻克了佩里戈尔地区的大批城镇。8月24日,利摩日的主教与居民打开市镇的大门向法王弟弟贝里公爵让(John, Duke of Berry)领导的另一支法军投降。城堡只有少数守卫还在抵抗。

当利摩日倒戈后,黑太子爱德华终于按捺不住了,这种变节行为令他十分愤怒。他与刚乘船来到加斯科涅的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率领3000名英军包围了利摩日。9月19日,他们通过地道作业摧垮了城墙,士兵们一起涌入。随后在乘轿上的黑太子下令报复。一场灾难降临到市民们头上。尽管大批男人、妇女和孩童们跪在黑太子面前哭道,“仁慈的爵爷啊,对我们发发慈悲吧!”但这些乞求被置若罔闻。英国人把怒气都发泄在了城内。他们焚毁建筑、洗劫教堂,还屠杀了数百名无辜的平民。不少被指控变节的法国贵族却被允许投降并为自己支付赎金,利摩日主教也被交给教皇——也许骑士风度在现实中只局限于那些上层人士。随后,就像之前资金耗尽的法国人将军队解散那样,黑太子也解散了军队。饱受疾病和压力折磨的他已无力继续领导阿基坦政府。年底时,黑太子终于将权力转交给冈特的约翰,然后乘船返回英格兰。

在此期间,英国的北方远征军也扬帆起航,远征军包括6000名乘马长弓手和骑兵。由于风向的缘故,他们放弃了从诺曼底入侵的计划,改由加来登陆。出身寒微,曾在加斯科涅边境作战的老兵罗伯特·诺尔斯奉命负责这次行动。他带领发起了一次远骑烧掠。英军穿过阿图瓦、皮卡第、香槟然后转向西面,进入法兰西岛,一路攻掠城镇勒索赎金。9月24日,他们抵达巴黎城下。尽管巴黎人可以看到郊区燃起的烟火,但查理五世无意出战。英国人只好转向旺多姆地区(Vendôme)。

10月2日,抵达巴黎的贝特朗·迪·盖克兰被任命为新陆军统帅。担任这个职务的通常是高级贵族。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次打破惯例的举动充分展现了法王的睿智。盖克兰开始组织力量对抗北方的敌人。24日,他与另一位颇具才干的布列塔尼将领奥利维耶·德·克利松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四世同纳瓦拉签订互助协定已被查理发现,克利松正作为公爵向国王示好的使者留在巴黎。查理五世积极笼络他。像不少布列塔尼贵族一样,克利松在普瓦图等地区也拥有大片领地,这使他也希望同法王维持好关系。同时,作为本地人,他也不满布列塔尼公爵宫廷中那些位高权重的英国势力。一系列摩擦最终使他完全转向法王阵营。签订了《战友兄弟协定》(Pact of brotherhood-in-arms)11月初,他奔向卡昂。国王的堂亲,下诺曼底代理官阿朗松伯爵皮埃尔二世(Pierre II, Count of Alençon)正在这里召集军队。克利松很快带着布列塔尼人前来会合。冬季到来时,这里的法军可能有4000人左右。而另一支法军则在路易·德·桑塞尔元帅(Louis de Sancerre, Marshal of France)指挥下进驻旺多姆。

与此同时,在卢瓦尔河流域游荡的英军却发生了内讧。罗伯特·诺尔斯的部下几乎都是出身较高的青年将领,他们并不满意这位资质平庸的老将退往布列塔尼的计划,执意要待在占领的据点。队伍因此分裂,诺尔斯带着自己的扈从和部分士兵北上,其余将领分成数股在卢瓦河地区徘徊。

12月初,贝特朗·迪·盖克兰迅速南下,扑向他的猎物。法军昼夜并进,于4日抵达蓬瓦兰(Pontvallain)。他们赶在敌人集合前先咬住了英将格兰迪森(Grandison)部。后者几乎来不及排好阵列就陷入了同300名法军前锋的交战中。一场激烈的搏斗后,这支近千人的部队被击垮,格兰迪森被俘。略作休整后,盖克兰又带着部下加入了路易·德·桑塞尔元帅对英将菲茨沃尔特(Fitzwalter)的追击行动。菲茨沃尔特仓皇退往东南面的筑垒瓦斯修道院(Abbey of Vaas)。桑塞尔几乎与他同时到达。盖克兰也带着大军从另一面紧随而至。激战中,300名英军被杀,菲茨沃尔特及大批人员沦为战俘。接着盖克兰和桑塞尔又以罕见的速度追上并击溃了数股逃向卢瓦尔河南岸300—400人的英军,其中有一部甚至被逼至己方据点墙边,在守军注视下惨遭屠戮。罗伯特·诺尔斯倒是带着战利品安全抵达了布列塔尼,但是他们只在圣马蒂厄(Saint-Mathieu)找到两条返回本土的渡船。于是其余约500名部众很快就被赶到海滩的克利松骑兵队伍屠戮殆尽。随着英军不可战胜神话一起终结的是纳瓦拉勾结英国人东山再起的梦想。1371年3月25日,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来到韦尔农(Vernon)觐见查理五世,向后者履行了效忠礼。盖克兰也开始攻拔纳瓦拉让英方雇佣军守卫的下诺曼底科唐坦那些据点。

查理五世任命盖克兰为陆军统帅

阿基坦的新统治者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似乎并不能走出困境。他只能在部分地区展开有限反击。财政问题仍是一个大麻烦,那些被欠薪的士兵们已开始剽掠乡间。而法军正通过小股突袭部队不断向利穆赞渗透。冈特的约翰在意的似乎是西南面的另一顶王冠。1371年9月他迎娶了第二任妻子,前卡斯蒂利亚国王佩德罗的女儿康斯坦萨(Constance of Castile)。开创了自己的第二项事业后,冈特的约翰便离开阿基坦返回英格兰。之后便传来利摩日再次倒向法军的消息。

查理五世还在对付另一个敌人——布列塔尼公爵约翰。这位早年靠英国人扶持的王公不可避免地在宫廷中保留了大量的亲英派系,他的领地内也有大批英国据点。英军将此地作为进出法国内陆的基地的行径引起法国君臣的强烈不满。1371年春季,已同布列塔尼公爵反目成仇的奥利维耶·德·克利松强行围攻了公爵领地内的英军据点贝什雷勒(Bécherel),并得到了贝特朗·迪·盖克兰的援助,不少受英军滋扰的本地人也支持这个行动。但布列塔尼公爵却更倾向于英国人的保护。他随即开始向英王求援。爱德华三世决心抓住这个机会,他拟定了从阿基坦北部和布列塔尼登陆,分别出击的计划,这似乎是50年代攻势的翻版。但英国人面临着一个新问题: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同康斯坦萨联姻及自称卡斯蒂利亚国王的行为已经将恩里克二世同查理五世牢固地捆绑在一起。法国人不仅获得了一个人口是英格兰两倍的盟友,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得到了强大的舰队的支援,这给他们的海上拦截及袭击计划增加了不少胜算。相比之下,英国人怂恿弱小的葡萄牙同恩里克二世冲突的行动却开辟了另一条急需增援的战线。

蓬瓦兰之战

1372年春季,法国的战略重心放在了普瓦图——阿基坦公爵领最为富裕的地区之一,也是英国人苦心经营的前线基地和进行有限反击的重点区域。在前几年的交战中,法军只占领了少数立足点。现在法国君臣打算调集约4000人的大部队进攻。贝特朗·迪·盖克兰首先带领部下从东面边境地区发起突袭,迅速夺下了大部分重要的河流渡口。法军同时也做好了阻止英格兰本土增援的准备。6月22日,作为英王计划的一部分,彭布罗克伯爵约翰·黑斯廷斯按计划率领一支搭载着小批援军的舰队抵达了普瓦图的拉罗谢尔(La Rochelle)附近海湾。但就在驶进港口前,他遭遇了一支在此等候的卡斯蒂利亚舰队。彭布罗克伯爵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敌人与沙丘之间。卡斯蒂利亚舰只上的塔堡高于英方,成功压制并困住了对手。到23日午后,处于上风位置的卡斯蒂利亚舰队焚毁了英军的大部分舰只。彭布罗克伯爵被迫向敌人投降。与他一起落入卡斯蒂利亚人手中的还有1.2万英镑的军费——原本将用来招募一支3000人的本地军队。这场海战迫使爱德华三世中止了登陆布列塔尼的计划,开始招募更多的部队。而法军主力已开始长驱直入普瓦图。8月7日,首府普瓦捷的市民们不顾英国守军的反对,强行打开城门向法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贝里公爵让投降。在远处徘徊的比克大领主格拉伊的让只得带着自己的小股英格兰-加斯科涅援军退向南方。与此同时,一位为卡斯蒂利亚和法国效力的威尔士王族后裔“红手”欧文(Owain Lawgoch)称自己为威尔士国王,并带领近1000人的威尔士-卡斯蒂利亚部队乘坐卡斯蒂利亚的船只在南面的马雷讷(Marennes)登陆,沿着海岸向拉罗谢尔进发。22日,同法军先锋部队会合的欧文在苏比斯(Soubise)击败并俘虏了试图趁夜偷袭他的比克大领主和英国的普瓦图执事托马斯·帕西,解除了后顾之忧。法军和卡斯蒂利亚舰队随即展开了对拉罗谢尔的海陆双重封锁。

爱德华三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他召集了4000名骑兵、近1万名长弓手乘坐400艘船只从桑威奇(Sandwich)出发,前往法国。但现在连天气也在和英国人作对,猛烈的风暴令舰队无法抵达目的地。10月中旬,英王被迫登岸并遣散了这支耗费巨资组建的舰队。实际上,这次行动已无法阻止拉罗谢尔的命运。9月8日,像首府普瓦捷一样当地市民群起反抗,打开城门向法军投降。到当月下旬时,法军已占领了大部分普瓦图领地,随后又席卷了圣通日和昂古莱姆地区。在此期间,安茹公爵路易也从朗格多克发动牵制性进攻,令阿让奈地区遭受了同样的命运。

在接近一年的时间内,欧洲大陆的英国支持者几乎都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只有布列塔尼公爵约翰盼来了英方的援军。10月中旬,约翰·内维尔爵士(Sir John Neville)带领一支1000人的队伍在菲尼斯泰尔地区(Finistère)的圣马蒂厄登陆,他们随即占领了布雷斯特等一批西海岸据点。但这支小部队给布列塔尼公爵招来了大麻烦:早有准备的法王立即命令普瓦图的部队进攻布列塔尼。勃艮第公爵腓力、贝里公爵让、波旁公爵路易二世(Louis II,Duke of Bourbon)与贝特朗·迪·盖克兰、路易·德·桑塞尔元帅遂挥师北上。月底时,他们一举包围了雷恩并从布列塔尼公爵妻子布列塔尼公爵夫人琼·霍兰(Joan Holland)的母亲是肯特女伯爵琼(Joan of Kent, Countess of Kent)。而此时肯特女伯爵的第三任丈夫就是英格兰王位继承人黑太子爱德华。因母亲的这次婚姻,琼·霍兰成为黑太子的继女。实际上,肯特女伯爵琼也是丈夫黑太子的堂姑。的行囊中发现了一大堆布列塔尼公爵与英王秘密协议的相关文件。尽管领地中的大部分臣民对英国人占据城镇据点的行径充满非议,但在与外敌勾结的罪行曝光后,布列塔尼公爵还是选择逃进布雷斯特城堡里。他的统治已摇摇欲坠。

拉罗谢尔之战

1372年底,贝特朗·迪·盖克兰等人返回普瓦图。英国的阿基坦执事托马斯·费尔顿竭力拼凑了一支千余人的援军,但他们难以阻止法军主力接受重镇图阿尔(Thouars)的投降。到1373年早春,普瓦图剩余的英军据点已屈指可数。尼奥尔(Niort)守将约翰·德弗罗爵士(Sir John Devereux)集结了约800人的部队试图将分散的法军各个击破。他迫使奥利维耶·德·克利松狼狈地放弃了对莫尔塔涅(Mortagne)的围困,随后又逼近包围希泽(Chizé)的盖克兰。按照编年史作家傅华萨(Froissart)的记载,盖克兰排出了前后两个徒步方阵,并将弩手布置在其两侧。法军还安排了一支隐蔽的部队防止希泽堡内的英军突袭。德弗罗突破了第一个方阵,但随即被对手从两翼包抄,从希泽堡中冲出的英国守军也被法军预留的部队击溃。最终德弗罗兵败被俘。尼奥尔很快也向盖克兰投降。当普瓦图的最后一支野战力量崩溃后,法军基本控制住了全境。最后数个据点也在两年内陆续投降。

阿基坦在同法军的作战中损失了大部分山地及富庶省份,大部分将领非死即俘,几乎已无还手之力。海峡对岸的英国君臣终于决定要做一些大手笔以挽回危局。但爱德华三世年老昏聩,疾病缠身,早年随侍左右的那一批干臣已经消失殆尽。现在围绕在英王身边的是贪婪的情妇和一心中饱私囊的官僚。王子们则有自己的打算。英国政府仍打算采用传统的远骑烧掠方式,从布列塔尼登陆,帮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坐稳位置,然后穿过下普瓦图进入阿基坦。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比较支持这个计划,他可能打算利用这支部队南下攻击与盟国葡萄牙王国交战的卡斯蒂利亚。于是,议会通过了一次补助金以应付所需开支。

但法王的动作更快。得知情报后,他下定决心占领布列塔尼公爵领。4月下旬,贝特朗·迪·盖克兰、波旁公爵路易等率领3000人再次攻入布列塔尼。听到英国人即将到来的消息后,大部分本地贵族都倒向了法军。布列塔尼公爵约翰的统治土崩瓦解,他干脆将英将约翰·内维尔任命为布列塔尼公爵领代理官,然后逃往英格兰。当盖克兰包围布雷斯特时,公爵领几乎只剩下代尔瓦勒(Derval)、欧赖三处据点还在抵挡法军。

冈特的约翰不得不调整计划,将登陆地点改到了北面的加来。8月上旬,英国人花费了数万英镑成功地实施了一次大规模海运行动,他们将9000人及其辎重马匹运至法国大陆。接着,已被任命为法国领地代理官的冈特的约翰同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带领部下兵分两路,大举侵入阿图瓦和皮卡第。英军以每日9英里左右的速度向南推进,所过之处皆成火海。

在英国人急飙猛进之际,前线主要的法军指挥官只有国王的幼弟勃艮第公爵腓力,他显然不敢干扰敌人的行动。查理五世被迫召回了位于布列塔尼前线的贝特朗·迪·盖克兰、奥利维耶·德·克利松等人,但这些指挥官均没有和敌人交战的意愿。在法王召开的战略讨论会上,他们力排众议坚持认为应避免同英军主力交战。法军满足于扼守重要渡口及枢纽重镇,分成两队在对手侧翼跟进,袭击英军分队,阻止他们向西运动或进入法兰西岛。尽管有英国人撑腰的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兴奋地写信给查理五世,正式宣布将爱德华三世认作法王,但这仍不能激起法国人的进攻欲望。9月,冈特的约翰进入香槟,他的部下不得不在行进中分散以掠取给养。法军频繁突袭征粮队、掉队人员以及小股侦察队伍,并将马恩河上的大部分桥梁拆毁。虽然英军队伍中的工程人员能够修复渡口,但他们对特鲁瓦(Troyes)这种大城市却无计可施。9月下旬,法国守军击退了突入城郊的英军,并给对手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冈特的约翰攻击特鲁瓦的行为并不能引来法军主力决战,他只得收起营帐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

冈特的约翰

如果英军原路返回,他们可能还能够体面收场,但冈特的约翰似乎有自己的盘算。秋季,他带领部下转往波旁和贝里方向进军,打算前往波尔多。不过卢瓦尔河等渡口使他们放弃了不少辎重运输车辆及驮兽。英国人把怨气撒在了卢瓦尔河及阿列河(Allier)间的居民身上。不少城镇化为废墟,直到14世纪80年代也未恢复。当英军穿越奥弗涅时,他们终于品尝到了自己种出的苦果。虽然勃艮第、贝里、波旁等公爵大都解散了监视队伍,返回领地,但冬季延绵的大雨接替了他们。在恶劣环境下翻过法国的中央高原是一段痛苦之旅。这里阴冷潮湿、森林繁茂,却没有足够供应大军的野味及粮秣给养。瘟疫开始感染士兵,马匹大量死亡。就在大批英军用双脚丈量着群山的高度时,贝特朗·迪·盖克兰的小股骑兵部队不断在他们的侧翼出没,收割落伍人员的生命。直到11月中旬抵达利穆赞西面,临近阿基坦边界的蒂勒(Tulle)等小城镇后,英军才得到了些许给养和休整的机会。

圣诞节前夜,冈特的约翰抵达波尔多。除了沿途破坏的市镇和在阿基坦边境占领的一些据点外,1373年的远骑烧掠还挽救了布列塔尼公爵领的绝望局面。法军不得不将大批军队调出此地,数个英军据点趁机背弃了限期投降的承诺。但冈特的约翰并未重创法军主力,也未改变阿基坦公爵领地被动的战略态势。他损失了约1.5万匹马和近1/3的部下,其中不少人沦为法军的俘虏,其余将士也筋疲力尽。据传“有超过1000名骑士正在徒步前行,他们失去了自己的铠甲——一些人将铠甲丢进河中,另一些人在携带不动时将其抛弃”。尽管已到达己方领土,这些已被拖欠薪水的军人却难以购买价格飙升的食品。爱德华三世政府答应送来的1.2万英镑军费仍杳无踪迹。在接下来的数月,波尔多人可以看到大批长弓手乃至骑兵贵族沿街乞讨,寻觅食物。不少人遗弃岗位逃往家乡。

冈特的约翰仍在虚张声势。1374年初,他频频与富瓦伯爵加斯东、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及阿拉贡国王佩德罗四世(Peter IV of Aragon)等南方势力联系,打算将手头的军队用于自己入侵卡斯蒂利亚的事业。但他一直没等到来自本土的资助。实际上,这次大规模远骑烧掠至少花费了10万英镑。去年英国政府倾尽全力也只支付了其中的一半费用。尽管议会通过了新的补助金,但支付加来、爱尔兰的军事费用以及应付对手日益增长的海上力量的支出至少将占去军费的一半。政府很难同时维持冈特的约翰那支每月要花费8000—9000英镑的大军。在发觉等不到薪水后,1374年4月,他带着军队的主力匆匆渡海返回本土。这场野心勃勃的远征终于画上句号,冈特的约翰试图在南方缔造的反卡斯蒂利亚同盟随即土崩瓦解。英国人的远骑烧掠也许能给予近在咫尺,农业区及核心地域较为狭促的苏格兰以沉重打击,但在有着一海之隔、幅员辽阔的法兰西,这种战术显得投入巨大而且损耗严重,国力有限的英格兰人越来越难在战略上重创对手。

当然,法国方面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除了要组织人员收复那些被冈特的约翰夺下的阿基坦边境据点外,他们还得应付在远骑烧掠后渗入中部山区的连队。就像14世纪60年代一样,这些兵匪同那些在收复战中丢失领地的贵族一起又开始进入奥弗涅,滋扰地方。波旁公爵路易曾前去清剿驱逐,但他一离开,兵匪们便卷土重来。查理五世决定改革自己的队伍。1374年1月,他颁布法令声明:没有国王及其代理官、军事首脑的授权,任何人不得充任军官,而军官也应强制其麾下士兵修补和赔偿在服役期间因抢劫、偷盗和破坏而造成的损失。查理五世还规定陆军统帅将任命一名副官,王室元帅们将任命四名副官检查召集的军队。只有陆军统帅及弩兵大总管——实际指挥所有法国步兵部队——的内府直属队伍不在此例。

但法国君臣的任务远不止整顿军队。1374年2月,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带着约1000名骑兵登陆自己的领地。借着英国人去年占领的数个立足点,他的事业又有死灰复燃之势。连续五年的战争拖垮了法国的经济,并让部分地区受到重创。基于贸易的商品税和基于人口的炉灶税都在下降。收复战的势头已经开始减缓。秋季时,安茹公爵路易推进到拉雷奥勒后便无果而终。法军的攻击范围正在进一步收缩。查理五世已决心将重点放在攻拔科唐坦半岛上英格兰-纳瓦拉军队守卫的圣索沃尔(Saint-Sauveur)据点上。去年底被任命为法国海军将军(Admiral of France)的让·德·维埃纳(Jean de Vienne)负责组织围攻。尽管法军开始用火炮轰击堡垒,但这注定是一场耗费甚巨的围困战。

1375年,筋疲力尽的英法内部均出现了休战的倾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英国难以组织起大规模远征。爱德华三世已变成一个胡子花白、饮酒过量并日渐虚弱的老头。他和自己最心爱的长子,病势沉重的黑太子爱德华正不可避免地走向日暮时刻。冈特的约翰已逐渐走向前台。他意识到只有和平才能令法国削减派往卡斯蒂利亚的武装人员。在海峡对岸,因痛风查理五世的健康状况正在加速恶化,而法王的幼弟勃艮第公爵腓力的影响力开始增长。与他那位总是活跃在前线,极度仇视英国人的二哥安茹公爵路易不同,经常待在兄长身旁的腓力因注定将兼领佛兰德伯爵而倾向于缓和事态。在这两位权贵的推动下,英法双方成功于1375年6月在布鲁日签订了一个为期一年的停战协议。于是在7月初,一支庞大的法军按之前签订的投降协议强行占领了圣索沃尔。这时,英国人在北方掌握的主要地区只剩下布列塔尼及下诺曼底的数片狭地以及加来。它们成为1337年开战以来的仅存硕果。

尽管不断奔走的教皇使者们试图将这次停战协议扩展为长期和平,但双方均对它不甚满意。英王政府已变得腐败无能,即便如此,在1376年春季延长协议期限的谈判中,英国代表们依然打算让对方归还新近夺取的领地,或至少要收取高额的“租金”并保住在布列塔尼占有的据点,不过法方的回应十分冷淡。当谈判毫无进展后,英国政府意识到必须为一年后可能重启的战事做准备。在4月底召开的议会上,中书大臣提出要征收新战争税,这立即引发了一场政治危机。在前30年,英国人尤其是贵族跟随金雀花王室享受了不少红利,但现在人们开始感受到逆境中要付出的高昂代价。平民议院对国王的要求不予回应,他们拟定了一份厚厚的请愿书,抨击政府作战不利、官员中饱私囊、向外籍商人滥发在加来以外地区的出口特许状等种种时弊。他们推举了自己的发言人,提出了一系列改革方案,并要求罢免数名政府要员——这些人基本都与冈特的约翰维持着不错的关系。5月,贵族议院也开始倾向于他们。恼怒的冈特的约翰试图让议会休会,但平民代表们以批准税收的权力作为武器勇敢地还击。他们还得到了黑太子爱德华的支持。到月底,政府被迫屈服,罢免并逮捕了一些官员,并按平民议院的要求任命了一个新的御前会议。政府的整顿给人们带来了新的希望,这届议会也得到了“好议会”(Good Parliament)的美誉。

晚年的爱德华三世

但实际上“好议会”产生的积极影响昙花一现。1376年6月7日,黑太子爱德华在英格兰病逝,享年46岁。7月,英王爱德华三世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出席“好议会”最后阶段的会议,他隐退到埃尔特姆宫(Palace of Eltham)接见代表。夏季后,平民议院的一个迫切要求是授予黑太子之子,波尔多的理查为威尔士亲王身份。虽然没有明显的证据,他们还是担心冈特的约翰会对侄子图谋不轨。这令冈特的约翰异常愤怒,不过他很快就获得了复仇的机会。9岁的理查领受王位继承人的头衔并不能改变政局,而爱德华三世的病情在秋季急剧恶化却使得他再度掌握了实际权力。冈特的约翰很快就重新重用了那些受议会弹劾者。当政者与民众的关系在持续恶化中,在1377年初冈特的约翰的粗暴手段还在伦敦引发了一场暴乱。

海峡对岸的查理五世显然不会忽视对手的窘境。在近两年的休战期内,这位一心恢复故土的国王一直在准备着战争。他一面派贝特朗·迪·盖克兰等人驱逐南部的流窜兵匪,一面继续征收战争税。海军将军让·德·维埃纳已在鲁昂的兵工厂组建起规模可观的舰队。按照法王廷臣们的谋划,它们也许将载着红手欧文和他的部众前往威尔士开启独立战争。与此同时,法王还派人积极笼络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二世——于1371年接替舅舅,无嗣的大卫二世继任国王,希望罗伯特二世能从北面发起对英国人牵制式骚扰。除了跨海攻击外,查理五世还打算在1377年夏季发起对布列塔尼、阿基坦及加来的全面进攻。

最迟在3月初,英王的御前会议已经知晓了敌人计划大举兴兵的情报。而苏格兰人对边界的试探性摩擦也令英国人颇为头疼。英国人忙着加强北境防御、组织舰队、远征军以及海岸防御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了。1377年6月21日,爱德华三世在里什蒙附近的王室庄园中与世长辞。据传当时只有一位牧师陪伴在他身旁,其情妇艾丽斯·佩勒斯(Alice Perrers)逃离时还顺手撸走了他手上的戒指。爱德华三世的去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英国人为这位曾经带给他们显赫荣誉和响亮名声的国王举行了奢华的葬礼。但此时国家的时局几乎同逝者晚景一样阴沉凄凉。与包裹爱德华三世红色锦缎相映的是,拉伊(Rye)、黑斯廷斯、刘易斯(Lewes)等城市燃起的熊熊烈火。6月24日停战协议到期后,法国舰队在卡斯蒂利亚舰队的协助下,对英格兰南部的大批港口市镇发动猛烈袭击,士兵们登陆海岸,烧掠村镇,抓捕俘虏,勒索赎金。英国政府不得不组织大批军队驱逐入侵者。

7月16日正式登基的新一代英王理查二世可谓命途多舛,虽然母亲肯特女伯爵琼在理查二世的成长过程中给予过不少关怀和照顾,但作为继承亡兄昂古莱姆的爱德华(Edward of Angoulême)继位资格的次子,经常忙于军务的生父黑太子爱德华在理查二世的童年时代几乎未和他有过密切的关联。而理查二世的三叔,冈特的约翰也非声望隆著之辈,他富裕的兰开斯特公爵领地几乎独立于中央政府之外,作为一个军事统帅,他并未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也未对公共意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还经常同其他臣属发生争执。由于年仅10岁的孩童不可能自操威柄,一个由各类权贵组成的御前会议将代替国王管理政府。约翰·德弗罗爵士等人组成了最亲密的圈子,而一干年轻权贵如国王的叔叔们:剑桥伯爵兰利的埃德蒙、白金汉伯爵伍德斯托克的托马斯(Thomas of Woodstock Earl of Buckingham)乃至冈特的约翰也将尝试分享王室权力。

中年的查理五世与让娜王后

理查二世即位之初就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他的对手开展了一系列对英国在大陆剩余领地的进攻战。7月末,安茹公爵路易在普瓦捷集结了2000人渡过德罗讷河(Dronne)。向西南的阿基坦边境挺进。8月初,另一支由让·德·比埃伊率领的,从朗格多克出发的部队加入了他的大军,使其兵力达到3000多人。对阿基坦的英军来说,这是一支无法抗衡的力量。安茹率公爵部包围了多尔多涅河畔的贝尔热拉克,决心一举拿下这座堡垒。在此期间,奥利维耶·德·克利松也带领部队进入布列塔尼并通过围困迫使欧赖投降。他随即包围了公爵领地中最后一个英军堡垒布雷斯特。一支卡斯蒂利亚武装商船队也开始从海上配合封锁。9月初,法国人开启了第三条战线。海军将军让·德·维埃纳联合卡斯蒂利亚舰队从海上组织了对加来的封锁。作为战役主角的勃艮第公爵腓力集合了7000—10000人出现在英军的东南面。他还携带了大队辎重车辆以及6—9门大炮。法军很快拿下了加来东面的数座外围据点,贴近加来城下。此时,这座要塞终于体现了每年耗费高达1万多英镑巨资的价值:它的三面几乎都被大片沼泽包围,围绕城墙的是一条注满水的壕沟。港口在东北面城墙外,它面临大海的一面被一条人工长堤所屏护,其东端出口处还立有一座石堡。在城内,休·卡尔维里爵士带着被补充过的部下奋力坚守。他们储备了大批给养和军需。恶劣天气给英军很大帮助。不停的大雨使陆地上的法军难以展开攻城器械,他们的供给也非常艰难,海上的舰队则在一次风暴中损失惨重。不到两周后,腓力就撤围而去,这场当年最大规模的围城战便草草结束。法军遗留下大批补给军需,卡尔维里将其照单全收后,还带领部下进行报复性袭扰,顺着海岸一直攻击到拉康什(La Canche)河口的埃塔普勒(Étaples)。

理查二世画像

阿基坦的安茹公爵路易比他的幼弟稍微成功一些。英王的阿基坦执事托马斯·费尔顿集结起了一支约700人的机动部队,意图在埃梅(Eymet)袭击让·德·比埃伊运载攻城器械的队伍。比埃伊事先已加强了护送力量,他和红手欧文等将领一起同敌人展开激战。关键时刻,一支法军骑兵队伍绕至对手后方发起冲锋,英军随即崩溃。与费尔顿一起被俘的还有大批加斯科涅贵族。这场胜利使得大批本地领主倒戈。多尔多涅河谷再无阻拦法军。安茹公爵沿河而下,占领了卡斯蒂永(Castillon),接着挥师南进,占领了圣马凯尔。此时正值十月初,加龙河谷已经向法军敞开,首府波尔多已在袭扰范围之内。但法军的补给此时出现困难,安茹公爵对这场战役的成果已非常满意,认为冬日将至的他随即结束进攻返回后方。

法军在1377年夏秋季的攻击效果显著。但此后随着敌方战线缩短,他们的优势也有逐渐停滞的趋势。实际上,占领布雷斯特、加来、波尔多等一批能直接连接英格兰海运线的坚固堡垒仍是超出他们现有组织能力之外的艰巨任务。布雷斯特的围城战仍在继续。在爱德华三世的幼子白金汉伯爵托马斯以及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的指挥下,英军舰队不断为这座堡垒输送援助,显然,他们对海上力量的运用比对方更有效率。与此同时,海岸市镇的警报使得原本拒绝增税的议会在秋季通过了两次补助金,并同意在来年全部缴纳,这意味着英军在下一个阶段可使用的战争资金将大幅增加。年底时,白金汉伯爵亲自率一支舰队击溃了卡斯蒂利亚小船队,并将大批人员送进城内,从而瓦解了法军对布雷斯特的围困。

在接近一年的交战后,英格兰政府逐渐开始采取新的策略。也许是受加来战事的启发,他们打算在法国北部海岸建立一系列背靠海峡的据点。按照规划,这些坚固的海岸堡垒链将从数个地区分别牵制法军的力量,并作为保护英吉利海岸的屏障,同时它们还可以限制敌人海军的行动空间,并为己方舰队提供基地。布雷斯特已经被布列塔尼公爵约翰转租给了他们。现在,英国政府开始争取下一个合适地域——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的科唐坦半岛。

每次英法发生冲突之时,就是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向双方叫价之际。不过像14世纪60年代末一样,查理五世再次无视他的要求。纳瓦拉国王随即向英国人开出了价码:允许他们进入自己的诺曼底领地,组织联合攻击,让自己女儿同英王理查二世联姻。不过来自卡斯蒂利亚的威胁使他只得派出太子和部分官员先行前往诺曼底,并要求英方迅速从阿基坦派出增援。1378年3月,法国政府发现了他们的密谋。查理五世随即组织起一支军队攻拔纳瓦拉国王的诺曼底领地。虽然他们只有数百人,但4—5月间,在勃艮第公爵腓力的指挥下,法军连克布勒特伊(Breteuil)、埃夫勒等诺曼底据点,并挥师进入科唐坦半岛。法王决心彻底解决同纳瓦拉国王的纷争。6月中旬,他正式宣布没收纳瓦拉国王的全部北方领地。纳瓦拉国王已处于绝境,他的太子已向法王屈服并被置于勃艮第公爵的庇护之下。英国人很乐意向法王的敌人施予援手,他们以1000人服役四个月的代价换取了科唐坦半岛北端的瑟堡(Cherbourg)。但这些援助来得太迟。直到6月下旬,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率领的增援舰队才抵达瑟堡,除了此地外,纳瓦拉国王的所有诺曼底领土都被法军收入囊中。

英军之所以拖延可能是受到了他们正在实施的一系列渡海攻城战的影响。其中位于布列塔尼东北部的圣马洛(Saint-Malo)更是他们关注的重点目标。8月上旬,冈特的约翰率领约5000名英军在圣马洛附近的海岸登陆,意图占领此地,将它变为另一个海岸堡垒。但他们未能成功袭取城市,因此不得不展开围困。事实证明,这场屯兵坚城之下,补给困难的战役毫无成功的希望。当贝特朗·迪·盖克兰的援军抵达后,他们于9月放弃了战斗撤回本土。

攻击圣马洛的唯一意义也许是使法军错过了收复瑟堡的时机。返回此城下的贝特朗·迪·盖克兰遭遇了与敌人类似的命运,他被迫在冬季放弃了围困。科唐坦半岛重新成为前线。

西南方向的法军更乏善可陈。面对敌巢浅露的阿基坦,安茹公爵路易的进攻却十分乏力,直到夏季,他才组织起新一轮攻势。拿下加龙河上游的拉雷奥勒后,他并未顺流而下进攻波尔多,而是转身包围了南面的巴扎斯(Bazas)。结果阿基坦新执事约翰·内维尔率领的一支本土援军乘机进入波尔多。虽然对方只有数百人,但安茹公爵却不可思议地放弃了战役,于9月中旬退往朗格多克。内维尔趁机发起一些反击。他成功迫使法军放弃了对吉伦特河口的莫尔塔涅的围困。混乱中,参与围城的红手欧文被一名英国人安插的亲随刺死,法国人因此丧失了撼动威尔士的重要砝码。接着,内维尔在秋季陆续将吉伦特河口西岸梅多克地区(Médoc)的法军据点扫平。于是不少地方贵族又重新倒向英国人,法军收复波尔多的机会也随之烟消云散。

1378年末,查理五世同他的敌人间出现了僵持。许多因素促成了这种困局:法军在14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改革仍未扭转其封建体系的本质,它们更多的只是一些战术革新。虽然一些寒门出身者被破格提拔为高级指挥官,但贵族传统的等级门第观念仍严重阻碍着军队的专业化、平民化。按照惯例,查理五世也让自己的兄弟、妻舅之类的贵胄主持军务。事实证明,这些权贵才能平庸,而且他们在带着自己的扈从及一些雇佣连队为王室作战的同时还被赋予收取赋税的权力。原本作为战争经费的税款经常被挪作私用,因此极大地降低了作战效率。此外,意大利及周边地区的动荡也影响了法国的决策,欧洲各个国家已开始分别站队。而法国大贵族为了自家利益趁机开始影响国策。1379年4月,怀着建立意大利王国梦想的安茹公爵路易同多方势力签订了一项秘密协议,答应将率领大批法军进入罗马。于是,收复波尔多,一劳永逸地解决阿基坦问题的计划被彻底推至一边。

实际上,安茹公爵路易个人并没有实现自己野心的资源。与往常一样,他毫不犹豫地截留兄长的王国收益。但14世纪70年代末的朗格多克已经不堪战争的重负。从对缴税户籍的调查来看,无论是城镇还是乡间,居住人口均在不断减少,部分地区甚至不足1370年的1/2,这不可避免地引发了税金枯竭。安茹公爵的对策是增加摊派的份额。1378年,这种蛮横的手段终于在勒皮(Le Puy)市镇引起了暴动。根据记载,人们向税吏喊道:“圣母玛丽保佑!当富人竭力逃税导致我们不堪重负时,我们怎样才能养活自己的孩子?我们怎样才能生存下去?”境况并未改变,不满和怨恨在来年秋季转变成大规模的抗税活动。安茹公爵在朗格多克的一些官吏专员被民众殴打致死。在重税逼迫下,大批奥弗涅地区的农民和市民也逃进山区,这些人逐渐成为14世纪80年代初“工匠大起义”(Tuchin Revolt)的先行者。

有关法军围攻莫尔塔涅及欧文身亡的中世纪绘画。但图中坐在树桩上的欧文被描绘成被箭矢射中,而不是史料中的被苏格兰侍从用匕首从后背刺死

与此同时,查理五世还遭受了另一次沉重打击,也许是受同纳瓦拉国王卡洛斯二世斗争成果的鼓舞,法王决心继续严惩勾结外敌的权贵。1378年底,巴黎高等法院正式宣判布列塔尼公爵约翰犯有叛国罪,布列塔尼公爵领将被王室没收。但出乎法王及其廷臣意料的是,布列塔尼的地方贵族们强烈反对这项法令。也许先前内战中落败的布卢瓦家族认为公爵宝座理应转移到自己身上,也许布列塔尼地方贵族对法国政府的官吏深恶痛绝。与那些已归服王化的诺曼底臣民不同,他们支持保留一个公爵的自治政府以便维持自己在地方的特权。1379年春季,这些贵族结成联盟。他们甚至主动发起了一次包括全公爵领的炉灶税,不过它将用于对抗王军。查理五世甚至惊讶地发现贝特朗·迪·盖克兰并不热心于帮他兼并布列塔尼公爵领的举动。盖克兰甚至打算归还陆军统帅之剑,前往卡斯蒂利亚,也许是因为他不愿前去镇压自己的同乡。被法王选作主帅的安茹公爵路易也行动缓慢,作为布卢瓦家族的姻亲,他似乎更急于去镇压朗格多克地区的起义。而支持国王的奥利维耶·德·克利松则连同官员们一起被南特居民赶到城门外。

在海峡对岸,英国人及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却为此欣喜若狂。原本因去年冈特的约翰远征失利而对政府颇为不满的议会通过了第二次人头税——总额几乎只有一次议会补助金的一半——以组建军队扶持自己的代理人上位。8月3日,先行的布列塔尼公爵在圣马洛登陆,他很快便得到了大批贵族的欢迎。但英国御前会议发现他们难以在8月初履行提供2000名骑兵及2000名长弓手援军的约定。于是,这支部队缩水为由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查伦的弟弟约翰(John FitzAlan, 1st Baron Arundel)领导的1200人左右的袖珍队伍。然而12月初的一场猛烈的风暴击沉了大部分运载马匹的船只。这支舰队惨遭重创,约翰·菲查伦也在泅海时葬身鱼腹。

不过,布列塔尼公爵约翰已不需要他的英国朋友了,他在秋季就已进入雷恩。包括布卢瓦家族在内的绝大部分封臣都向他臣服。11月,法军签订了一份休战协议后解散了队伍。布列塔尼事件提醒了法国君臣:这仍是一个传统观念占主导地位的封建时代,任何加强王权的手段都不能操之过急。查理五世不得不着手调整政府体系以应对国内的危机。1380年4月,作为对朗格多克臣民申诉的回应,国王大幅降低了当地炉灶税和商品税的税率,撤销了安茹公爵路易在此地区的代理官职务,并答应不再派王室贵胄出任这个职位。贝特朗·迪·盖克兰被任命为朗格多克的总指挥官,他在赴任途中包围了占据朗东新堡(Châteauneuf-de-Randon)的一伙兵匪。但围城过程中,盖克兰可能因盛夏之苦而饮用了不洁之水,人们发现他发起高烧并感染了痢疾。7月13日,这位杰出的法军将领与世长辞。不久后,新堡的投降钥匙被放在他的棺椁之上。按国王的命令,盖克兰的遗骨被破例运往盖克兰自己选定的长眠之所——圣德尼教堂安葬。

对查理五世来说,这是最为糟糕的时刻。数天后,应布列塔尼公爵约翰的请求,白金汉伯爵托马斯率领一支约有3000名骑兵2000名骑马弓箭手的部队在加来登陆。按计划,他们将从陆地与布列塔尼公爵会合。英军从此地出发,渡过索姆河,穿过香槟及旺多姆地区,一路烧杀抢掠。勃艮第公爵腓力等指挥的法军一度打算在萨尔特河阻击他们,但一则噩耗令他们放弃了作战计划:9月13日,查理五世突发严重心脏病。

盖克兰之死

查理五世的雕像

这位一心驱逐外敌的法王在统治末期遭遇了一连串挫折。弥留之际,他的臣民正因重负而怨声载道,他的敌人还在西南面的平原上耀武扬威。1380年9月16日,国王带着无尽的惆怅在万塞讷附近的博泰城堡(Château de Beauté)猝然离世,年仅42岁。倘若天假其年,他必定会弥补这些遗憾。尽管如此,查理五世仍不失为瓦卢瓦王朝最明智的君主之一。他构建了强大的政府所必需的普遍税体系,夺回了父亲丢失的绝大部分土地,并恢复了王室一度蒙尘的威望。而继任者从他手中接过的,是一个已展示了巨大潜能的王国。凭借他的辛劳成果,他的后代迎来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新时代。

百年战争时期法国主要领地及省区一览(行省地区边界不完全与行政区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