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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帝创造出来的东西本来都是好的,但是一经过人手就完全改变了性质。人们意图让另一种土地上的东西在这种土地上生长,让另一种树木的果实出现在这种树木上。他们搞混气候、风雨和季节,对自己的狗、马和仆役进行残害,让一切陷入无序状态,让一切面目全非。他们不愿意面对事物的本来面目,却对丑陋和奇怪的东西着迷。其中甚至还包括人自己,他们要把人像驯马场的马那样训练;他们在把花园中的树木弄得歪歪扭扭之后,就想用同样的方法去对待人。

如果不这样做,事情可能就要更糟,因为我们人类存在着一个倾向:偏好接受完善的教养。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没有人教育他,在以后的情况之中,他或许会变得非常糟糕。他的天性,会因为权威、偏见、需求、先例以及绑架我们的一切社会制度而被抹杀。并且这些东西还不会为他的天性注入新的营养,这样一来,他的天性就像一株偶然生长在大路上的树苗,行人在行走的时候,不断地触碰它,以至于让它发生弯曲,用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一命呜呼。慈爱而有远见的母亲[3],因为你最懂得如何避开这条大路,不让这株正在成长的幼苗受到伤害,最懂得如何避免让人类的各种舆论攻击到它,因此,我诚恳地向你提出请求:一定要对这株幼苗进行培育,给它提供足够的水分,让它能够得到生长。总有一天,你会因为它结出的果实而感到喜悦。你应该在你孩子的灵魂周围筑起一道围墙,时间越早越好。对别人来说,或许他们只是划出这道围墙的范围,但是你要在这种范围上插上篱笆[4]。

在培育草木的时候,我们定然是想让它成长到一定规模;在教育人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让其具备一定的才能。一个人尽管有着高大强壮的身体,但在他还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身材和力气的时候,这两种东西并不起作用。不仅如此,由于别人会因为它们而产生不帮助这个人[5]的想法,它们对这个人或许还是有害的。而这势必会让他形单影只,让生命消逝在明白自己需要些什么之前。对于婴儿的处境,我们每个人都会有怜悯之心,但是我们未必知道,人如果不是从婴儿就开始着手,那么人类已经消失于这个世界。

力量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一出生就具有软弱的特性。我们也需要帮助,因为我们生来便一无所有。我们还需要判断力,因为在一出生的时候,我们都是一些愚蠢的人。如果没有教育,我们便不能具备在出生的时候所没有的东西,也不会具备在成长时所需要的东西。

对我们进行这种教育的对象,可以是自然、人,也可以是事物。我们才能器官的内在发展要归功于自然的教育,但是能学会如何利用这种发展却是别人的功劳,也就是人的教育。而我们能对影响我们的事物产生良好的经验,则要归功于事物的教育。

因此,我们面临这样一个事实:我们每个人是被三种教师培养出来的。所以,也就有这样一种差别:对于一个学生而言,如果三种教师的不同教育在他的身上不能同时存在而起冲突,那么他就不能受到一种很好的教育,他自己也会认为这种教育和他的想象相差甚远。相反,如果这三种不同的教育能够在他的身上和谐共处,并且有着相同的目的,那么他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目标,同时也能拥有一种更有价值的生活。只有这样的学生,说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才是名副其实的[6]。

这三种不同的教育,我们完全不能凭自己的意愿去决定自然的教育,并且也只能在某些方面决定事物的教育。我们能够真正加以控制的,只有人的教育。而即便如此,我们还要认识到我们的控制也只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因为没有一个人能控制一个孩子周围所有人的言语和行为。

如果不能让上述三种教育有机结合,那么一种整体的教育是不能成功的。因此,如果以一种艺术的眼光来看待教育,那么它的结果多半会让人失望。但是,如何让三种教育有机结合,却不取决于任何人的意志。我们竭尽所能能够做到的,仅仅是无限地接近一个目标。而即便要达到这个目标,也不能完全离开运气的成分。

这个目标就是自然的目标,这个我们刚才已经进行了论证。我们已经说过,要很好地结合三种教育,那么有一个任务就摆在了我们面前:我们要让其他两种教育配合我们无法控制的那种教育。自然这个词语或许并不那么清晰,因此我们在这里需要明确一下它的定义。

在有些人看来,自然只是一种习惯[7]。但我们或许因此就要疑惑了,因为早已经有这样一个观念:人生来就具有一些强制的习惯即永远也不能消灭的天性。比如说,这样的一些习性被我们阻碍垂直生长的植物就具备。对于自由生长的植物而言,尽管它会保持人们强制它倾斜生长的方向,但不代表它的汁液也不按原来的方向流动。当这种植物能够继续发育,它直立生长的情况又会恢复。人所具有的也是这样一种习性。如果环境不发生变化,一个人由习惯产生的习性就不会消失,即便我们认为这些习性极其别扭。但如果出现了相反的情况,环境发生了改变,习惯或许就会不复存在,这个人也就又会恢复天性。因此,说教育只是一种习惯也并非没有道理。何况还存在这样一个事实:对于自己受到的教育,有些人能把它们保持,但另一些人却把它们忘了。倘若只用适合天性的习惯来定义自然这个名词,那么我们说这一番多余的话或许就没有必要了。

从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开始,我们便有感觉的能力,并且对我们周围的事物,我们在以不同形式受到它们的影响。以下的看法或许是成立的:当感觉在我们的身上产生意识,对于产生这些感觉的事物,我们就会有追求或者逃避的欲望。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是考虑这些事物是否令我们愉快,在这之后,我们会才考虑它们是否适合我们,只有到了最后阶段,我们才会考虑它们是否和理性赋予我们的幸福和美满的观念相符合。这种倾向,会随着我们感觉的灵敏度和眼界开阔度的增加而同步增强。但是,不同的人可能会因为观念的不同而有不同程度的差异,因为我们的习惯在制约着它。我所说的内在的自然,指的就是还没有产生差异的它们。

所以,可以说是这些原始的倾向决定了一切。对于我们所受的三种教育,如果它们仅仅是存在一些不同还好,但如果它们互不相容,并且我们又是在以帮助别人而非为个人本身的目的来培养的一个人的时候,或许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对于后一种情况而言,就可能无法做到让三种教育相协调。因此,在教育一个人时候,必须要决定是仅仅要把他教育成一个人,还是要把他教育成一个公民,我们无法同时教育这两种人决定了这一点。

当一个很小的社会不仅只有很窄的范围,而且还有很团结的内部,它就会和大的社会不相容。如果一个人非常爱国,那么他就会以冷淡的态度对待外国人。因为在他们看来,外国人只是纯粹意义上的人而已,并不和他们产生关联[8]。这种缺陷是始终会存在的,但同时影响也没那么大。他们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和跟他们一块生活的人很好相处。以斯巴达人[9]为例,在国外的时候,他们是贪婪且不讲仁义的,但如果是在自己的国家,公正无私、和平相处的精神又会遍及他们周身。那些世界主义者是不值得相信的,因为他们的著作只体现了一个理念:他们只是想到达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可以让他们不必履行他们周围的那些他们不屑一顾的义务。正是因为可以避免爱自己的邻居,这样的哲学家才会爱鞑靼人[10]。

对于一个自然人而言,他的生活目的可以完全是为了自己,并且也只需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统一的个体,和他产生关系的对象,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同胞。而一个公民则不同,一个公民只能算是一个依赖于分母的分数单位,这个公民和总体,也就是他和社会的关系,决定了公民这一身份价值。因此,只有知道怎样能够让人改变自己的天性,怎样避免让人以自我为中心,从而明白自己只是一个相对存在对象,并且能够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人而是整体的一个部分,以使得“我”这个概念并入共同体的制度,才是一种好的社会制度。一个罗马的公民,即便不是盖尤斯也非卢休斯,但仍对自己的国家深深热爱。勒居鲁斯[11]就是一个很好的代表,他由于变成了主人的财产,便以迦太基人自居。罗马元老院给了他一个席位,但他因为自己是外国人而拒绝了,除非下达这一命令的人是迦太基人。别人想挽救他的生命,但他对此感到愤怒。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无所畏惧地回去接受了酷刑,然后丧失掉了性命。如果以我们现在的人的眼光来看,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佩达雷特是一名斯巴达人,他请求参加三百人会议,这一要求并没有得到满足。但他仍然心情愉悦地回去了,因为知道斯巴达有三百个比他更厉害的人[12]。这样的一种表现,我认为它并不虚伪,并且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这一点。公民指的就是这种人。

有一个斯巴达的妇女,她的五个儿子都身处行伍当中。她为获得战事的消息而等待着。她迎来了一个奴隶,惊惧地询问战况。奴隶回答她:“你五个儿子都牺牲了。”妇女回答:“卑贱的奴隶,我不是问你这个问题。”奴隶恍然大悟,说:“我们取得了胜利。”这位母亲于是便跑到了庙中去感谢神灵[13]。公民就是指这样的人。

一个人,如果把自然的感情置于社会秩序中的首要地位,那么对于自己需求,他是不了解的。如果有这样一个人,自相矛盾成了一种常态,并且老是要在自己的倾向和应尽的义务间做出抉择,那么说他是一个人就不合乎事实,并且也不能以一个公民来看待他,因为这样的人对自己和别人都不能带来好处。这样的人,就包括我们今天的人,今天的法国人、英国人和中产阶级的人。这样的人什么作用也没有。

如果嘴上不这样说心里却这样想,对自己所采取的主张始终坚持,并且一贯地奉行,那么就没有办法有所建树,也不能成为一个有着独立人格,始终有着自己原则的人。向别人证明自己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公民,或者证明怎样才能同时成为这两种人,我无比期待人们向我展现这样一个奇迹。

这两个目的必然是相互冲突的。公众的和共同的,特殊的和家庭的,是它们产生的两种矛盾的教育制度。

你如果要了解什么才是公众的教育,那么读一下柏拉图的《理想国》[14]是个不错的选择。从书名来看,有些人或许会认为这本著作讲的是政治。但实则不然,它是一篇不可多得的教育论文,并且还从来没有人写出过这样的教育论文。

人们往往将柏拉图的制度在谈论空想的国家的时候提出来,但我却有这样一种看法:如果莱喀古士[15]不将自己的那套制度付诸实践而只是写在纸上,他的看法要更加空想。柏拉图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是让人的心灵得到净化,但莱喀古士却让人的天性发生了变化。

公共的机关已经成为过往。这一事实也是有存在依据的,因为公民不可能存在于没有国家的地方。现在的语言,早就应该取消“国家”和“公民”这两个词语。我很清楚要这样做的理由,但由于它无关乎我阐述的问题,所以我并不愿意谈论它。

人们口中的学院[16],就是这样一种可笑的机构。我并不准备以一种公共教育制度的性质来研究它们。同时,因为这种教育想实现两个相反的目的却一个也无法实现,我也不准备把它当成世人的教育。这种制度只能达到一个目的:培养出一些成天表面上为了别人,但实则只为自己的阴险的人。但事实上这种表现也骗不了别人,只是在无谓地耗费精力,因为所有人都有这种表现。

这些矛盾,也是我们本身不断感受到的矛盾的产生根源。因为这样一个原因,我们采取了一个混合的办法:自然和人带领我们走向了相反的道路,但这些不同的推力又不可能完全相同。可这样做却没有产生理想的效果,它只导致了我们两个目的都没有达到。这种斗争和犹豫就这样贯穿了我们的整个生命,以至于在结束的时候,我们仍然不能达到我们的意愿,也不能帮助到自己和别人。

现在要谈论家庭教育和自然教育了。如果一个人受教育的动机只是为了自己,那么从别人的角度来看,他无疑是没有价值的。相反,如果一个人能这样做,那么他就搬开了获得幸福生活的路上的一块巨大的绊脚石:将抱有的两个目的结合为一个单独的目的。如果不看这个人成人之后的表现,以及对他的倾向进行了解,观察他的发展,注意他走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是没有办法对这个人进行评判的。一言以蔽之,要想评判一个人,就必须对这个自然的人有充分了解。我毫不怀疑,人们看完我这本书会在这个问题上获得一些启发。

那么怎样才能培养出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人呢?要实现这一目的,毫无疑问要做许多工作,切忌什么也不做以致最终毫无成果。当我们只是在逆风中行驶船只,我们只需要调整航向曲折前进就可以。但如果是在巨浪滔天的海面上行使,并且我们又想让船只停留在原地,不抛锚是做不到的。对于年轻的舵手而言,必须要做到谨慎小心,要时刻注意缆绳是否有松动,船锚是否发生了移位,提防船在我们还没有发现这些之前就漂走。

社会秩序当中所有的地位都是一一对应的。因此,为了取得各自的地位,每个人都应该受到教育。对一个人的培养,如果只以一种固定的地位为基准,那么对于其他地位,这个人就无法适应。要想让教育真正起作用,就必须要求父母这一职业与命运相一致。至于其他情况的出现,只是因为学生受到教育所给的偏见而造成的,对他本身不会有任何好处。对于埃及人而言,依从父亲的身份是儿子必须要做的,但这起码不会让教育漫无目的。反观我们,不断变化的只有人的地位,而阶级始终都保持原貌。这就存在了一种可能:一个人在培养自己的儿子去取得他地位的时候,没有人能够确定是不是在危害孩子。人在自然秩序当中并没有差别,让自己获得人品是每个人天生就应尽的义务,只要在这方面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任何人都可以拥有和自己相称的品格。别人要我的学生做军人、教士或者律师,我统统持认同的态度。但他们身为人父人母的时候,在这之前,大自然已经让他认识了人生。我要传授给他们的技能就是生活[17]。我教育出来的人,对于文官、教士或者律师这些职业,我承认他们哪一种都不属于。但他人的身份是固定不变的。一个人只有知道了做人要具备哪些要求,才知道怎样去把人做好。也只有这样,当处于紧急情况当中,他才能对每一个人都尽到做人的本分。这样,他的地位就不会因为命运而发生改变,从而能够很好地保持。“命运,我早已经在警惕你,你的支配权已经牢牢地被我紧握,你能够来到我身边的一切道路,都已经被我全部封死。”[18]

人的地位,才是我们真正要研究的东西。在我看来,我们当中谁最能接受生活中的幸福和忧患,谁就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因此也就可以说,停留在口头上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教育,实行才是。我们对自己的教育,从我们一投入生活就已经开始。从我们降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教育就已经伴随着我们而来。我们的保姆,可以说是我们的第一个教师。古人在用“教育”这个词语的时候,同时也包含了“养育”的意思,只不过我们已经把这重意思弃之不用。瓦罗[19]有这样一种说法:“助产妇负责接生,哺乳是乳母的责任,孩童时期的老师负责启蒙,教师的责任是教导。”[20]所以,教育、教训和教导三件事情的目的,像保姆、孩童时期的老师、教师一样各不相同。但人们对这些区别却不甚了了,他们不知道,儿童如果要受到良好的教育,不应该只跟从一个向导。

因此,我们就面临一个要求:对问题展开最普遍的观察,从抽象的角度来看待我们的学生,人生的偶然事件时刻都在影响着他们。当然,现在的办法在某些方面也有可取之处,只要一个人一出生就在一个地方固定不变,一年四季也不存在变化,并且每个人都安于自己的命运,从而不想改变自己的现状。以出于取得当事人地位的目的去教育一个儿童,并不会碰到由于其他地位而带来的困难,因为他永远不可能脱离这种地位。但如果要从人生多变的角度,从我们整整一代人在这个世纪精神总是感到动荡不安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我们或许就应该有这样一种考虑:相较于把儿童当作足不出户,并且从来不缺少侍奉的人,是否还有其他更荒谬的做法?对这样一个可怜的人而言,只要他在地上稍作移动,或者是往下坡路迈出一步距离,等待他的就只有毁灭。我之所以要这样说,并非是表明要让他去承担这种痛苦,而只是为了说明应该要让他对这种痛苦有所了解。

人们不应该仅仅想到要怎样保护自己的孩子,还应该要教会他们以下技能:在成年后,怎样才能让自己得到保护;能够承受得住命运的打击;懂得轻视豪华和贫困;在必要的时候,能够生活在冰岛寒冷的天气下或者马耳他岛火热的岩石上。如果只是徒然地想让他避免死亡,那么死亡最终仍然会眷顾他。到那个时候,你所耗费的精力就不可避免地会被误解,尽管你的操心照料并不是造成他死的原因。因此,教会他怎样生活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而非只是防止他死去。把生活看成呼吸是并不恰当的,活动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这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让我们的器官得到使用,让我们的感觉、才能以及我们感到我们存在这一本身的各部分得到使用。活得最长的人并不能算是生活得最有意义的人,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才是。如果对生活缺乏感受,一个人尽管活到一百岁才最终死亡,和一出生就丧失了性命也没有什么两样。对于人生的意义,如果他到最后那一刻也仍然不能明白,那么并不见得比在年轻时就走入坟墓更好[21]。

奴隶的偏见,塑造出了我们的种种智慧。我们受到一些习惯的驱使、折磨和遏制。生、活、死都在奴隶状态当中进行,这是文明人生活的真实写照。从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那一刻开始,这种人受困于襁褓。等到死后,他又会被人钉进棺材。只要他人的样子还没有改变,始终会受到我们制度的约束。

有这样一种说法:为了让新生儿的脑袋拥有一个更适合的形状,有些助产妇对这些婴儿的头进行按摩,而人们对她们的这种行为也并不反对。我想,之所以要由助产妇来塑造我们的头的样子,由哲学家来安排里面的内容,或许是因为造人的上帝并没有把它做得很好。与我们相比,加利比人或许要更为幸运。“人们在婴儿刚一离开娘胎,还只是片刻地享受到活动和伸展肢体的自由的时候,就又重新束缚住了他们。人们用襁褓包裹住他,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将头以一定的位置固定,伸直两腿,在身体的旁边安放着双臂——让他们睡着。此外,人们还用各种衣服带子捆绑住他,让他一动也不能动。如果人们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对待他,他或许就应该值得幸运:能够细心地让他侧躺着,从而使得他能够吐掉口中的唾沫。因为对于他来说,想要侧过头自由吐出口中的唾沫是根本做不到的。”[22]

对于新生的婴儿而言,由于四肢呈一团已经麻木很久,为了消除这种麻木,无疑应该让其进行伸展和活动。但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人们诚然有让婴儿的四肢得到伸展的能力,但并没有给其自由活动的权利。似乎是害怕别人看到他有生命的样子似的,他们甚至还用头巾包裹住他的头。

如果这样做,就会阻碍孩子身体内部发育动力想要让孩子运动的要求,并且这种阻碍是不可克服的。在这种情况下,孩子只会继续挣扎直至将体力耗尽,从而造成发育被延误。相较于被扎着尿布感受到的局促、痛苦和拘束,他在胞衣里的感觉反而还要更好。如果一个孩子面临这样的境地,我不认为他有生出来的必要。

束缚住孩子的手脚,从而让他无法活动而产生拘束感,只会得到一种结果:孩子的血液和体液无法流通,从而让他的体力和成长无法得到发展,以至于让他的体质受到伤害。只要一个人没有采用这些过于谨小慎微的做法,那么这个人就可以长得十分健壮,同时还能拥有匀称的模样。相反,只要一个孩子让襁褓包裹,那么这个人就很可能患上驼背、瘸腿、膝盖内弯、脊柱炎或出现各种畸形。人们害怕因为自由活动而长成一个畸形的身体,结果反而让畸形不可避免。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一个观念,人们为了避免让孩子成为残废,宁愿让他们的关节无法活动。

这样的束缚是如此残酷,我很怀疑孩子们的脾气和性格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他们首先无疑会感觉到痛苦。然后,他们会感到自己无法进行必要的活动。于是,他们感到难过,其程度甚至要超过戴着手铐和脚镣的犯人。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挣扎、愤怒和哭泣,但是却于事无补。你们或许有一个这样的疑问:哭是否他们出生之后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我想是的,因为从降生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得到你们所给的一种待遇:让他们的活动受到限制。并且,你们还把束缚作为第一份礼物送给他们,以痛苦的刑罚作为他们受到的第一种待遇。他们用声音来诉说自己的苦楚也完全在情理之中,因为自由地发出声音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为什么要给我们施加这样的痛苦呢?他们为此而哭诉着。我想,相较于他们的这种表现,如果是你们被捆绑,也许还要哭泣得更厉害。

一种与自然相悖的习惯,就是这种荒谬习惯的出处。本来哺育自己的婴儿是母亲的头等大事。但自从她们轻视这一点后,雇佣的保姆便成了这一责任的承担人。因为是在给别人的婴儿做母亲,这些保姆就尽量让这一责任履行得更轻松。而这样的做法,是不符合婴儿天性的。无疑,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拘束的婴儿而言,他必须要得到经常性的看守。但保姆的做法是怎样的呢?她们把婴儿包裹好,然后不加选择地放到一个角落,至于婴儿哭号的问题,她们是不管的。只要没有发现保姆的不负责任,吃奶的孩子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孩子即便最终不幸夭亡,或者终身都被疾病和虚弱缠绕,也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孩子们的四肢得到了保全,但身体却受到了摧残。反观保姆,她始终都能置身事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此,那些美貌的母亲就可以在城里尽情享受,因为她们免去了喂养婴儿的麻烦。至于襁褓中婴儿在乡村受到怎样的待遇,她们是一无所知的。她们不知道,只要保姆们稍微感到繁忙,便会毫不在乎地把孩子放在一边,像对待一包破旧的衣服一样。她们不知道,当保姆们在从容做自己的工作时,折磨在始终伴随着那个可怜的孩子。我们或许会注意到这样一种现象:孩子如果受到这样的待遇,脸色都是青色的。之所以会如此,就是因为孩子的胸部被紧紧地捆住,以至于使血液的流动受到阻碍,从而全部汇集到了头部。这个受苦的孩子的这种表现,或许会让人们以为他非常安静,其实他是无力哭泣。一个孩子的生命能在这样的情况情况下维持多久呢?对于这个问题,我并不知道答案。但是对于它的持久性,我是非常怀疑的。在我看来,这或许就是使用襁褓其中的一个最大好处。

有人或许有这样一种看法:如果不对婴儿的活动进行限制,一些不好的姿势便会出现在他们身上;他们还可能做一些动作,而这些动作是有损他们四肢的美好形态的。但我想说的是,这种观点只是一种臆想,它并没有得到任何经验的证实,同时也是从我们不可靠的知识当中发展出来的一种空洞看法。一些比我们更开明的民族,他们孩子的成长四肢都没有受到拘束。但即便如此,这些孩子也鲜少有受伤、残废的情况发生。若要问原因,是因为如果他们动作过于猛烈,痛苦会立即告诉他们应该改变。

有谁见过在襁褓里的小猫小狗吗?又或者见过它们因为缺少这样的关心而受到阻碍?的确,相较于这些动物,婴儿可能要更重,但他们也更为软弱。他们在刚能活动的时候就要伤害自己的身体吗?这是无法想象的。而如果你让他们享受躺着的待遇,他们会像乌龟一样永远无法翻转过来,然后一命呜呼。

不再给自己的孩子喂奶也就算了,但妇女们竟然还要拒绝生孩子。如果这样做,其结果是不言自明的。母亲这一职责无疑很不轻松,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们想出了可以完全不承担这一责任的方法。为了可以重新怀孕,她们实行避孕。繁殖人类本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因为她们的这种做法反而成了一种对人类的摧残。欧洲未来会面临怎样的局面,这种习惯,以及其他各种导致人口减少的因素已经给出了答案。这块土地,将会因为自身产生的科学、哲学、艺术以及道德变得荒芜不堪。由于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居民的这种做法,将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只有猛兽。

有一些年轻的妇女,她们懂得运用一些伎俩:假装给孩子喂奶。这样的情形我看到过几次。如果这种荒谬的想法被别人知道,她们知道别人一定会强迫她改正。因此,为了避免这一情况的发生,她们对丈夫、医生,尤其是老太太进行了巧妙地利用:妻子要给孩子喂奶,如果一个丈夫并不反对,那么他在面子上就过不去,别人也会认为他不想让妻子活命。于是,谨慎的丈夫不得不割舍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因为他想要生活不起过多的波澜。无比幸运的是,与你们的妻子相比,更懂得自裁的妇女乡下还能找到。对于你们的妻子因此而节省下来的时间,如果她们是把它用在你们的身上而非别人,你们无疑更加幸运。

妇女与生俱来就拥有有一种责任。她们之所以还要争辩说吃她们的奶和吃别人的奶并没有什么两样,完全是因为她们不看重这种责任。本来,医生才是这个问题的评判者,但妇女似乎已经按照自己的意愿解决了这一问题[23]。在我看来,如果从避免让一个孩子从生育他的血液中获得新的疾病这一角度来看问题,让他吃健康的保姆的奶而不是过于娇气的母亲的奶反而更好。

但有一个问题也不得不面对:体质是不是决定如何看待这一问题的唯一因素?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他需要母亲的奶是否比需要母亲的关怀更迫切?对于一个母亲不愿意给他奶吃的孩子而言,别的妇女完全可以给这个孩子吃自己的奶,甚至哺乳动物也能做到这一点。但有一点不容否认:她们,或者是它们,无法给这个孩子母亲那样的关心。一个把奶给别人孩子吃而不给自己孩子吃的母亲,很难说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这样的母亲,也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保姆。当然,我并不否认她们有变成好保姆的可能,但绝对不可能一蹴而就。要想做到这一点,她们必须要将自己的天性用习惯来进行改变。但如果这样做,对于那位没有受到周全照顾的孩子来说,等保姆对他产生母爱,他或许已经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请保姆喂奶并非没有好处。但一种坏处也正是产生于这种好处之中:一位妇女必须让别人也享有一部分她做母亲的权利,或许说让给别人更为确切。她将会看到这样一种现象,她的孩子在爱她的同时也爱着另外一个妇女,甚至对另外一个妇女的爱还要更深切。这样一来,她势必会感到她孩子对她的爱只是礼节性的,而对保姆的爱却是因为责任。这也难怪,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他在保姆那里找到了一个母亲的操心劳力,自然就应该表现出一个儿子应有的感情。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如果一个妇女对感情非常看重,她就会缺少把孩子交给别人去哺育的勇气。

让孩子以一种轻视的态度看待自己的保姆,并且把保姆当成一个奴仆,就是她们让这种害处消失的办法。她们会这样做:在保姆到了喂奶的期限时就要回孩子,或者干脆让保姆走人;如果保姆来探视自己哺育过的孩子,她们就双眼望天,从而打消这位保姆来看孩子的想法。她们打着一个这样的如意算盘:当经过数年这样的情况,保姆就不再会出现在孩子的视线当中,而孩子也就因此认不出保姆了。这位母亲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把保姆的位置取而代之,想将她的过失用这种冷冰冰的办法来进行弥补。殊不知,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白白耗费精力。莫要说不能让天性已经改变的孩子恢复孝顺,甚至还会让他变得不看重感情。在今后,与母亲轻视给自己喂奶的保姆一样,他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会起轻视之心。

因为联系到许多你意料之外的事情,我本来打算在这一点上多费一些笔墨,但将一些有害处的问题翻来覆去地空谈毕竟让人感到提不起精神。你如果想让每一个人都承担起自己最重要的责任,不妨这样去做:首先让那些母亲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做过之后你将会发现,你造成的影响连你自己都会感到惊奇。做母亲的人不承担自己的责任无疑是一种最严重的腐化,这种腐化会造成以下情况:丈夫不再迷恋一个新家庭的景象,在外人的眼里他也不再那样受人尊重;再也没有人尊重母亲,因为大家看不到孩子;住在家里已经成了一种煎熬,已经疏远的血缘关系,即使想靠习惯来弥补也已经做不到;父母、兄妹、子女都失去了各自的本来面目,而这势必会让大家变得陌生,谁都知道陌生的人是无法建立起亲密感情的;每个人都变得以自我为中心。当家庭不再有温馨的感觉,想要获得快乐只有另寻别处。

习惯这个东西,也并非完全不能自行改变,其改变的前提是:对于自己的孩子,母亲能够细心爱护,并且亲自喂奶抚养。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每一个人的心里又将燃起自然的情感,国家的人口也会更加生机勃勃。这一点是最重要的,并且想要让一切变得和谐,也只需要做到这一点。没有一种药物,比用家庭生活的乐趣来抵抗坏的习惯更有作用了。对于喧闹的孩子们,人们现在也觉得很有趣了,原本他们是非常不喜欢这些孩子的。相较于以往的关系,父亲和母亲的亲密感也更上一层楼了,变得都意识到不能缺少彼此。而这也让夫妻关系变得更加稳固。当温馨热闹的气氛充斥着整个家庭,妇女们操持家务的工作就变得难能可贵了,而丈夫也会因此感到甜蜜。因此,只要让这个恶习无所遁形,各种其他恶习也就完全可以迎刃而解。这样一来,常态马上就可以得以恢复。只要妇女们不拒绝去做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让男子们承担起做父亲和做丈夫的责任就完全不在话下。

事实上说这些话完全是多此一举。一个讨厌世间快乐的人,要让他感受到家庭的快乐是困难的。母亲的职责,不只是现在,就算在将来妇女们也不会再承担了。并且,她们也不打算承担这种职责。而这种做法,将必然会导致她们将来想承担这种职责的时候也无法再做到。一种风气在今天已经确立:母亲不亲自哺乳。每一个哺乳的女人,都会受到周围所有持反对态度的妇女的攻击。对于自己没有表现过的模样,这些妇女结成了一个群体来进行反对。她们不仅仅反对,同时也不愿意对这种模样进行学习。

但也有另外一种情况,在对待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些本性善良的年轻妇女有时候也敢于对这种趋势说不,并且不认同其他女人的呼声。对于大自然赋予自己的高尚使命,她们以惊人的勇气予以了完成。能担负起这种使命的妇女,她们也会因此而获得好处。因此,我十分希望这样的妇女的人数能一天多过一天。如果能够这样做,我可以向这些值得尊敬的母亲承诺:她们的丈夫将会始终爱着她们;她们的孩子也会真诚地孝顺她们;每个人都会对她们怀有一种崇敬之情;她们的分娩会顺顺当当,一点痛苦和不良的反应也不会有;她们将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无比旺盛的生命力。在某一天,她们还可以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看到女儿仿效她们的做法,其他人的丈夫叫自己的妻子效仿她们。

如果母亲做得不称职,那么子女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两者的关系是休戚与共的。如果这一方没有将自己的义务很好地履行,那么想要另一方面很好地履行自己的义务也不太可能。因此,要想孩子爱自己的母亲,必须要让他明白自己应该爱她。一旦血肉之情缺少习惯和母爱的滋养,在开始的几年里,它就会变得不见踪影。而孩子因此而受到的影响就是:心在尚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枯萎。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形,也可以说一开始的几项工作就没有依照自然来进行。

但是,在一种情况下,一个妇女可以从一种相反的途径来脱离自然,这种情况就是:她给了孩子母亲的关怀,但这种关怀的程度超过了必要的限度。这样的母亲,她们是以一种对待偶像的态度来对待她们的孩子的。她们原本让想孩子免于柔弱,谁知却让孩子的柔弱程度不断增加。她们让孩子远离各种痛苦,以避免自然法则的侵袭,却没有想到也可能造成这样一种情况:孩子一时因为她少受了一些折磨,却在将来要面临更多灾难和危险。她们也没有想到,尽管这种做法非常谨慎小心,但非常残酷,并且会延续小时候的柔弱,从而导致长大之后对各种劳苦无法承受。有一个很好的寓言,并且有着非常清楚的寓意:为了让刀枪伤害不到自己的儿子,忒提斯[24]把他浸到了冥河的水里。但是我口中的那些残酷的母亲是怎样做的呢?她们采取的做法完全不同。她们无视会给孩子带来苦难,将他们身上的毛孔打开,让他们生活在温柔和舒适之中,无视会让孩子们被各种疾病偏爱,从而导致他们长大后经常生病。

不与自然相悖,让前进的道路和它给出的相一致。事实上,它所做的只不过是在让孩子不断地得到锻炼,让他们的性情通过各种困难来得到砥砺,让忧愁和痛苦从小就为他们所认识。他们的婴儿时期几乎总是会面临疾病和危险:长牙的时候发烧,肠腹疼痛的时候痉挛,剧烈咳嗽的时候呼吸困难。忍受着肠虫的折磨,血液被多血症[25]败坏。此外,由于血液中有各种酵素的发酵,他们还可能犯斑疹。正是因为这些,刚出生的孩子,在不到八岁的时候就会夭折一半。如果孩子能顺利地通过这些考验,他们就被赋予了力量。这样一来,当他们有能力运用自己的生命时,就拥有了更加坚实的生命基础。

自然的法则就是遵循,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按照这一法则去做。你必须明白:自己如果改变这个法则,就会让孩子前途尽毁,让孩子无法顺利地从这一原则当中得到关心和照料。你可能认为在室外让自然来锻炼孩子会更加危险,但事实上这并不正确,这样做恰恰是在把危险分散和减少。相较于其他孩子,没有受过什么苦痛的孩子更容易丧失掉性命,这是生活给我们的教训。只要我们不让他们去做其不能胜任的事情,与爱惜他们的体力相比,让他们使用自己的体力还要更好。鉴于这一原因,对他们进行训练,以使得将来有一天他们能够承受住遇到的挫折,是有必要的。把他们放到冥河水里浸泡吧,让他们的身体得到磨炼,让他们在残酷的季节、气候和天气到来时,对饥渴和疲劳能够无所畏惧。只要孩子的身体还没有形成一个固定的习惯,你尽可以按你喜欢的习惯来培养他们,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要注意的是,如果你是在他们已经有了牢固的习惯之时来改变他们,不管是哪一种改变,对他们都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在最开始的时候,一个孩子有着柔和和容易改变的性情,因此,一个大人不能忍受的变化,他却可以忍受。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对于孩子而言,想把他想成我们心目中的类型并没有那么困难。但成年人就不同了,因为已经有了比较固执的性情,对于他已经形成的个性,不经过暴力是无法改变的。因此,即便有危险,在能够避免孩子的生命和健康受到威胁时,我们就应该毅然决然地把他培养得非常强壮。因为既然人生逃避不了这些危险,将它们在还不能造成巨大危害时熟悉一下就是最好的办法。

一个孩子年龄不断地增长,他的价值也在相应增高。这种价值,既包括他个人的价值,也包括别人为照料他而投入的精力,以及他去世时我们产生的悲伤。这就决定着一方面既要让他得到周全的保护,另一方面又必须为他的将来做打算。如果他生命的价值在他能够利用自己的生命之前不断在增加,那么最糟糕的做法莫过于让他在幼年的时候尽量避免受苦,从而导致痛苦都集中在他有理智的年龄段。如果要说这就算教育,实在是太牵强。因此,必须在青年时期之前就让他有防御的能力,才能让他抵抗青年时期的灾害。

一个人的一生,痛苦总是时刻伴随的。费尽心思地照顾他,本身就和痛苦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相较于其他更酷烈和更悲哀的痛苦,他童年时候遇到的痛苦还算是好的,因为那只不过是身体上的痛苦。不仅如此,它们的数量也远远不及那些让人不想活下去的痛苦。一个人因为患痛风症而自杀的人是找不到的,但可以因为内心的苦楚而绝望而自绝。我们同情儿童的命运,但在我看来,我们自己的命运才是应该同情的。是我们自己让自己面临更大的灾难。

孩子刚一出生就哭号。可以说,他是在哭号中度过自己的婴儿时期的。但是,他最先获得的就是威权和驱使的观念。人们要么时常轻轻摇晃他,给他几句表扬的话,以达到哄他的目的;要么就是恐吓他,对他拳脚相加,以制止他继续吵闹;又或者服从他的意愿去做事情,又或者强迫他们遵从我们的意愿;要么就是我们遵从他奇怪的想法,要么就是他被强迫遵从我们奇怪的想法。总之,在他和我们之间,一定会有一个人听从另一个人,不极端的办法是找不到的。他在没有拥有说话能力的时候就能支配人,在还不具备行动能力的时候就已经在服从人。人们惩罚他,但不知道有的时候他并不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也许说他还无法犯错误更为准确。在很早的时候,人们就向他幼小的心灵注入这些情绪,到头来了又说他天性如此;辛辛苦苦让孩子走入歧途之后,又口口声声地宣称: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在妇女们的手中,一个孩子如果受到这样的待遇。只消六七年,她们的恶习以及他自己反常任性的性格就会改变他。当她们要把这些观念教给他,也就是把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语言或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的事物放进他脑袋。她们在他的天性被她们培养的情绪抹杀掉之后,就让一个老师来教导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她们让这位老师来让他已经成型的人为的病源继续发展,把一切的知识教给他。要想让她们教他认识自己,对自己的长处加以利用,明白怎样生活和获得幸福,她们是不干的。而这样做的最终结果是:这个孩子既是一个奴隶,又是一个暴君,充满学问但又理性不足,并且也不具备坚强的身体和心灵。当这样的儿童进入社会,把自己的愚蠢、骄傲和各种恶习暴露无遗的时候,人们开始感到悲哀,悲哀于人类痛苦以及邪恶。但是你们不要忘了,这样的一个人,是我们按照自己奇怪的想法教育出来的,自然的人完全是另外一种面貌。

因此,在他刚出生时就保持他原来的样子,是保持他本来面目的唯一办法,如果你希望这样做的话。要想实现这一目的,你必须在他刚降生就让他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中,并且在他还没有成年时依然这样做。既然母亲是名副其实的保姆,那么父亲无疑就是真正的老师。当他们在对尽责任的次序和应该怎样做的问题做出抉择的时候,真心希望他们能够很好地把两者结合起来。相较于用才能去补偿热情,用热情去补偿才能无疑更好。因此,相较于让那些最有能力的老师的培养,让明白事理有远见但心胸不怎么广阔的父亲培养要来得更好。

但做父亲的责任通常被放在最后考虑,人们最先考虑的是无数的事务、工作以及其他职责[26]。当然,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完全在情理之中,对于一个父亲而言,他的妻子既然拒绝哺育他们爱情的结晶,他自然也可以拒绝培养自己的孩子。与其他生动的图画相比,家庭的这幅图画无疑最为动人。但是我们不能忘记,这样一幅动人的图画,只要缺少一笔,整幅画就会被毁掉。母亲因为身体糟糕而不能哺育孩子这一观点如果成立,那么同样成立的还有另一种观点:父亲可以因为事情太忙而无法教育孩子。如此,寄宿学校、教会女子学校、公立学校就成了孩子们的栖身之地,他们因此也就远离了家庭。于是,他们就向其他地方灌注了家庭之爱,换种更准确地方说法就是:他们往家里带去了讨厌一切人的习惯。这就导致了兄弟姐妹几乎成了陌生人:只要是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仅有一种拘束感,而且还会像对外人那样表现得非常客气。只要父亲和母亲缺乏亲密的感情,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变成了一种忍受,那么恶劣习性填补这些空缺的时机就到来了。对于这一系列相互联系的关系,我不相信有人居然愚蠢到看不出来。

对于一名父亲来说,他生育出孩子,事实上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的任务。为人类培育人,即为社会培养能够融入大众的人,为国家培养出一名合格的公民,也同样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这三种责任,如果有谁拒绝承担,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罪人。而如果他把承担这三种责任只完成一半,那么罪责或许还要更大。对于这些至高无上的责任,如果有哪个人视而不见,那么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命运是:因为自己所犯的错误而痛哭流涕,同时心里感到无比辛酸,但是却不能通过哭泣得到丝毫的缓解。

一个腰缠万贯且非常忙碌的父亲,他放弃了管教自己的孩子,理由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他解决这一问题的做法是,将自己要承担的责任让一个花钱雇佣来的人去完成。对于这种眼中只有钱的父亲,我只想告诉他们:你用钱未必能为你的儿子找到一个父亲。你最好的做法是停止再犯这种错误,因为你为你的孩子请来的这个人,不仅不能算是一个教师,甚至就是一个完全的奴仆。在不久将来,你的儿子将会被他培养成又一个奴仆。

那么必须具备哪些品质才能算是一个好教师呢?对于这个问题,人们已经进行过许多讨论。在我看来,一个好的教师首先要是一个不能被收买的人。对于一些职业而言,因为它们本身的高尚性,一个人为了金钱而去从事这些职业已经不能说是称职。这样的职业包括军人,也包括教师。但如果要说到教育一个孩子,你自己才是最适合的人,这一点我已经说过。你说你不能教,我说我也不能教,那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当然就只剩下请个朋友来代劳了。

谁也不能否认一个教师必须是一个高尚的人。对于一个要塑造一个人的人而言,能够担任父亲的角色,或者比父亲更有教养,是他必须具备的硬性指标。我很难想象你竟然不为让一些为了金钱而工作的人来承担这样的工作而担心。

关于这方面的问题,不思考则已,如果我们进行思考,越思考就越会发现一些新的困难。有一个事实是不容否定的:教师要想教育自己的学生,其本身就必须要受过教育;一个仆人要想为他的主人服务,他也不能不接受教育。因此,一个人要想教授学生,他必须不断地受到多重教育,直到再没什么教育可受为止,并且对于这一点,他自己必须要非常明白。让一个本身都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来培养孩子,培养的结果是不言自明的。

这样的一个人是如此稀少,以至于让我无法确定是否可以找到。在这样一个沦落的时代里,一个人的灵魂究竟还有多高尚,谁也没有办法确定。但如果我们假设有这样一个杰出的人,我们想他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就必须将他应该做什么的问题放在最重要的地位进行考虑。当一个父亲意识到一个好教师的重要性时,我毫不怀疑可以预先断定,他将会决定不请任何教师,并且毫不犹豫。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一个事实摆在他面前:如果他要去找一个这样的老师,相较于他自己做老师,他这样做投入的精力还要更多。这也就是他愿意做一个朋友,并且同时愿意把他的儿子培养成自己的一个朋友的原因。毕竟,这样做免去了去其他地方找老师的麻烦,何况教育的工作已经有一半被大自然完成了。

有一个人曾请我去教他的儿子,关于他的信息,我只知道他非常有地位。我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当然是无比光荣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同意。他如果因此而怨恨我则不应该,我是出于谨慎考虑才这样做的,而且我自己也为能这样做而感到庆幸。我这样做的依据是什么呢?原因如下:即便我答应他的请求,但如果没有用一个正确的方法教导,那么可能就是失败。但就算我能够成功,或许还会得到一个更加可悲的结局,他的儿子将会放弃他的头衔而拒绝做公爵。

一个教师所承担的责任,我非常明白是无比沉重的。并且,我也认为自己的能力还非常微弱。这也就是我不接受任何人邀请我担任这一职务的原因。朋友的推荐就更不用说了,它或许还会成为我拒绝的另一个理由。看过这本书之后,我毫不怀疑向我提出这种要求的人会减少绝大一部分。因此,对于那些准备请我做老师的人,我希望他们不要再无谓地浪费精力。为了证明我做这一工作是不合适的,在以前,我曾尝试过这个职业多次。到了现在,即便我具备了这个能力,我的情况也已经不允许。我之所以要将这一点公之于众,其原因就在于有些人还不那么重视我的话,因此不相信我的决心是非常大的。

对于这个最有价值的工作,我虽然无法担任。但是像其他许多人那样,不去参与这件事而去著书立说,这类最简单的事情我仍然可以做。我虽然没有做应该做的事情,但是要竭尽全力把这件事说出来。

有一个事实是不容否认的:有一些作者在著述的时候,总是把一些不具有可行性的完美方案轻松地列举出来,因为他的工作,只是在对一些用不着他去实施的办法进行自由地论述。但即使他说的话具有可行性,在他没有说明怎样做的时候也一文不值,因为它并没有详细的内容和案例。

基于这一原因,我决定采取这样的做法:想象出一个学生,并且假设我在年龄、健康、知识等所有方面有能力对他进行适合的教育,同时,在他从出生长到成人的整个阶段,我都可以不断地实行教育,在他长大的时候,他将可以在不需要别人帮助的情况下自己指导自己。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在我看来,它可以避免让一个不信任他的读者陷入一个迷局。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作者在不用通常的方法而只用自己的方法教他的学生时候,不久就可以发现这种教育是否和孩子的成长以及人心的自然发展相符合。当然,即便他自己无法发现这一点,读者们也可以代他感受到。

面对各种各样的阻碍,这就是我想要尽力去做的事情。在这本书当中,我只会提出每个人都能判定正确与否的原理,其目的是为了避免让这本书因为陈述并非必不可少的材料而占用太大篇幅。我在我的学生和其他人身上应用了那些需要进行试验的法则。为了能够使人们认同我提出的方法具有可行性,我同时也对情节进行了详尽叙述。这些就是我打算实行的计划的模样。那么谁来判定我是否做得成功呢?我把这个权利交给了读者。

鉴于这一原因,再加上虽然我对教育采取的标准和大家公认的相反,但明白事理的人大都会赞成,在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对爱弥儿费太多的笔墨。但是我不能不说明一点,那就是在我继续往下说的时候,我的学生已经不是一个一般的儿童,因为他所受的是和你的学生不同的教育,这就决定了必须用一种特殊的教育方法教他。因此,从这里开始一直到结束,他会频繁地出现我的视野里,从而使得他能够不需要依赖我而自己说一切话。

由于我假设了一个教师应该具备哪些才能,并且假设了这些才能我都具备,因此在这里我并没有对一个好教师应该拥有哪些才能进行论述。我对自己是没有任何拘束的,人们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将会发现这一点。

我只对我不同于普通人的观点进行论述。在我看来,年轻是一个孩子的老师必须具备的特点,只要有可能,一个充满智慧的人就应该尽量年轻。同时我还希望,如果有可能,他本人就是一个孩子。这样他就可以和学生玩在一起,在分享学生欢乐的过程中让学生信任他。儿童和成年人是很难有坚固友谊的,因为两者有太多不同的地方。孩子们并不喜欢老人,即便有时候表示出喜欢也是在恭维老年人而已。

对于孩子们的教师,大家也许会抱有这样一种希望:他曾经有过教学生的经历。这样的概率无疑是很大的。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们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人只能够教一个学生一次,如果他必须要教两次才能达到理想效果,那么他无疑没有教第一次的权利。

不可否认,一个人有了更多的经验,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但是持续这样做下去,对于他来说就太困难了。当成功地完成一次这样的事业之后,不论是什么人,都不会再想做这样的工作,因为他感受到了其中的艰难。如果他第一次就做得很不好,那么再让他做第二次,结果铁定也是非常糟糕的。

同时我还认为,和一个青年人相处四年和教育他二十五年区别很大。你对你儿子的做法是,在他已经成长的时候找一个老师给他。而我对他的做法却是,让他在出生以前就有一个老师。你所请来的这位老师,每隔五年就可以换一个学生教。但我请来的这位教师却不同,他一生只教一个学生。你愚蠢地把教师和导师区别开来,那么我想问:你是否也要区别门徒[27]和学生?在我看来,必须要教给孩子的只有一门学科——做人的天职。这门学科是不可分割的,不管色诺芬[28]对波斯人实行了怎样的教育也不能影响这一点。同时,由于这门学科的关键是教导孩子怎样做人而非要教给孩子哪些东西,我也宁愿以导师来称呼教这种知识的老师而非教师。让孩子明白应该按怎样的标准去做并不是他的责任,让孩子们能够发现这些标准才是。

认真挑选一个老师如果是有必要的,那么对于一个老师而言,他也应该有权利去挑选自己的学生。如果这名老师是准备挑一个学生来装点门面就更有这样做的必要了。但因为孩子的天赋和性格只有在我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才能确定,并且我是在他出生之前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学生,所以我不能按照孩子的天赋和性格来进行挑选。如果我具有选择的权利,像我假想的学生一样,我会挑一个只有着平常智力的孩子,因为普通人就是我们想要培养的。如果不这样做,他们所受的教育,就不能作为和他们相同的人的教育案例。

当然,人们的教养,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地方的影响。只有在温带地区,一个人的教养才会达到完满。两极地区是不利于教养的养成的。一棵树可以种植在什么地方就永远留在那里,但是人却不能这样。相较于一个从地球这一端走到另外一端的人而言,从中部出发到达同一个顶点的人所走的路无疑要少一半。

与一个从地球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的人相比,一个温带的居民走到地球的这一端或另外一端,无疑更有好处:虽然两者经受的是同样的变化,但是温带居民自然体质引起的变化却只是另一者的一半。一个法国人能够在新几内亚和拉普兰很好地生活,但一个黑人要想很好地生活在托尔尼奥却是做不到的。同样,一个萨摩耶人[29]也不可能在贝宁[30]生活。并且,在两极的地方,头脑的组织也不能够得到充分生长。如果说到智慧,无论是黑人还是拉普兰人,始终都不如欧洲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如果我要从地球上挑选出一个学生,我希望从温带挑选。举个例子,相较于在其他地方挑选,在法国挑选就更好。

生活在北方的人们,他们通常要在自己贫瘠的土地上消耗更多的精力。而生活在南方的人们则不相同,他们在富饶的土地上只需要消耗很少的精力。这就造成了北方人非常勤劳和南方人喜欢沉思的特点。这样的差别,在同一个地方的穷人和富人之间也存在:富人住的地方通常都很肥沃,而穷人只能住贫瘠的地方。

由于受到环境的强迫教育,教育对于穷人可以说是不必要的,何况他也不可能受到其他的教育。但是富人则不同,他在他所处的环境当中受到的教育并不适合他。不仅如此,这种教育也不利于社会。而且,无论是谁,自然的教育都可以让他成为一个适合所处环境的人。因此,教育富人怎样变贫穷,好过教育穷人怎样变得富有。何况,综合这两种的数字来看,破产的人永远多于致富的人。采取这样的做法,我们毫不怀疑最起码可以多培养出来一个人,而穷人却可以自然成才。

因此,如果爱弥儿生在一个显贵的人家,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因为这样可以让一个人免于受到偏见的影响。

事实上,爱弥儿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但这并不成为一个问题,因为他父母的责任和全部权利都已经被我承担。他固然不应该不尊敬他父母,但是我必须要是他唯一一个服从的人。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这样,并且也只有这一个条件。

但我还要对上述条件做一点延伸,那就是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除非是我们两个人同意。事实上,这一点也只是在以上条件的范围之内,是不可或缺的。并且,我甚至还希望学生和老师来这样看待彼此的关系:谁都离不开谁,把共同的目标作为自己一生的命运。当他们发现自己以后的结局是各自分开,将来有可能成为陌生人,那么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陌生人。当他们彼此按照自己的方法行事,两个人都只想在将来分开,那么他们在一起也只是勉强的。如果老师在学生的眼里只是一个出现在儿童时期的噩梦,又或者学生在老师看来只是一个想丢掉的沉重包袱,老师和学生各自都希望尽早地离开对方,从来就没有真挚的情谊在彼此间产生,那么只能造成一种结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工作完全不上心,一个人只知道违背管束。

然而,像彼此以前一起生活那样,老师和学生如果能相互尊重,那么就会出现以下情况:彼此懂得爱护对方,从而建立起非常紧密的关系。这样,因为要向一个成年时是朋友,但在儿童时就已经跟随的人学习,学生就不会因此而感到难为情。反观老师,他也可以更好地为自己的教育工作投入精力,然后等待这结果的到来;等到垂垂老矣的时候,因为他将各种德行教给了学生,就可以坐享这一结果带来的利益。

分娩不碰到困难,孩子具有活泼健康的特质,是一开始我们说好准予成立的假设。这个假设还包括如下内容:在上天馈赠给他的这个家庭当中,一个父亲应该对自己的孩子一视同仁,同等地关心和爱护他们。每一个孩子都是一个寄存在他那里的事物,因此他就有必要对其花费精力。婚姻既是夫妇之间订立的一项约定,也是他们和大自然订立的一项约定。

只要一个人承担了一项任务,而这些任务又并非大自然强加在他身上的,弄清完成这个任务的方法对他来说就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在将来的时候,他就必须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负责。一个老师的学生如果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那么他就不得不费精力照顾他。这样一来,他的责任原本是做老师,结果却变成了一个护士。如此,对于这样一个没有价值的生命,他就不得不把用来增加生命价值的时间都投入到照料当中。但即便这样做了,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迎来一个满脸泪水的母亲,因为她儿子的死而责备他。而实际的情况是:他已经替她儿子延长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生命。

对我来说,我是绝不愿意看管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的,即便他可以活到八十岁。对于这样一个对自己和别人都没有任何作用的学生,我是坚决不要的。因为怎样让自己得到保全,已经占用了他的全部精力,他精神的陶冶已经为他的病怏怏的身体所损害。我将大量的精力放在他身上,结果却只能是徒劳。不仅如此,这样做还会使得社会承受加倍损失,就好比是在为一个人而付出两个人的代价。当然,我并不反对别人来替代我教这个孱弱的孩子,不仅不反对,我还会称赞他的仁慈。但如果让我来这样做,我是绝不愿意的。对于这个只想保住自己性命的人,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让他生活下去。

要想精神能够支配身体,前提是要这个身体有足够精力。一个仆人如果不强壮,很难被称为一个好的仆人。放纵固然可以刺激欲望,但是时间一久,身体也会相应受到损害。断食和少食,造成的结果也是一样的,都是因为对立的原因而造成。越是柔弱的身体,它需求的强烈程度也越高。相反,越是强壮的身体,精神就能够更加容易支配它。孱弱的身体,隐藏了一切感官的欲望。但对于这些欲望,这个身体并不能予以满足,甚至还起到了刺激的作用。

弱小的身体还伴随着衰弱的精神。对于医药这一门学问,相较于它医治的一切疾病所产生的好处,它对人类造成的毒害要更大。医生能治好我们的什么病呢?对于这个问题,我并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他们给我们带来的病症能够致人死命,懦弱、畏惧、轻信和害怕死亡,都属于这类病症。因此,这样的说法或许是成立的:他们治好了我们的身体,却让我们的勇气消失于无形。即使他们可以让死尸重新行走,也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人,才是我们所需要的。但是我们有看见他们救活过什么人吗?完全没有!在我们中间,医学是非常时尚的,它也的确应该时尚。因为它是一批人的娱乐。这批人整天无所事事,正愁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自己的时间,于是便把这些时间用来保全自己的生命。倘若他们能够长生不老,他们也未必幸福,或许还是所有人当中最悲哀的一个群体。因为永远不怕失去生命,等同于不具备任何价值。对于这样的人,用医生去威胁他们是必要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他们感到开心,感受到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幸存的快乐。当然,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快乐。

我并不准备在这里多谈医学是怎样没有作用,从道德方面来考虑医学问题才是我想做的事情。但是人们在医学的应用上是怎样做的呢?我只能说,他们只是搞一种诡辩,和在真理的追求上做的事情一样。只要对病人展开治疗,就可以治好他;只要对真理进行探索,就可以找到真理,是他们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他们当然不了解这样一个事实:一个医生挽回一条生命,必须要相应地杀死一百个病人;我们发现的真理给我们带来了帮助,但是发生的谬误也造成了同等量的错误。我不否认教育人的知识和治疗人的医学有着本身的好处,但是我们也必须承认:那种把人带入歧途的知识,或者是消灭生命的医学,是坏得非常彻底的。因此,问题的关键就出来了:告诉人们应该怎样辨别它们。倘若我们明白对真理不屑一顾,受到谎言蒙蔽的事情就永远不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同样的道理,如果懂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医药身上,医生就永远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刽子手。如果能够这样做,无疑会获得巨大的好处,因为这两种节制的方法都是非常明智的。我之所以要不争论医学是否有益于一些人,而要说它对人类非常有害,也是出于上述原因。

但这样一来,我或许就要听到一些人的这样一个声音了:医学本身并没有错误,犯错误的只是医生。这话多么好啊!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干脆不要医生只要医学。因为医生和医学本来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相较于医学的帮助给人带来的希望,医生所犯的错误更加令人害怕和担心。至于程度的问题,可以说到达了一百倍[31]。

治疗身体上的疾病并不是这门虚假艺术的作用,它真正的作用是用来医治心病的。但即便如此,与对身体疾病起到的作用相比,它对心理的治疗效果也并不一定更大。或许,它使我们对疾病感到的畏惧,还要大于它替我们医治的疾病所带来的害处。它有让死亡得到推迟了吗?并没有,相反还使我们预先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它有延长生命吗?也没有,它只是让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何况,即使它有办法延长生命,也不一定就能说对人类有益,因为它强迫我们只关心自己而对社会冷眼相待,让我们感到了恐惧,却将责任抛到了九霄云外。正是因为我们对危险有所感知,我们才会惧怕危险。一个坚信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人,是不会感到害怕的。阿喀琉斯因为诗人而拥有了抵抗危险的能力,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已经无法表现出勇敢。因为,只要处在他那样的地位,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一个阿喀琉斯[32],所要做的只是付出相同的代价。

如果你们想找到真正勇敢的人,应该去没有医生的地方去找。因为那里的人们对疾病会带来什么影响一无所知,并且很少有人想到死亡。坚强地忍受痛苦,然后无所挂碍地离开这个世界,是人天生就具有的特点。人们之所以自愿沉迷放纵,忘记了应该如何死去,就是因为医生所开的处方、哲学家讲述的道理,以及僧侣宣扬的劝世文[33]。

如果你们一方面要我教一个学生,另一方面又由以上三种人来教他,那么我是绝对不干的。我绝不允许我的事业被其他的人破坏。如果不能只由我教他,那么我宁愿不去做这件事情。在花了一些时间研究医学之后,哲学家洛克极力劝诫人们:绝不要给孩子吃药,无论是为了预防还是为了治疗一些微小的疾病。但我还要补充一点:到现在为止,我从来没有为自己请过医生,所以我也不打算为爱弥儿请医生,除非他的生命的确遇到了危险。因为医生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大规模地伤害。

当然,对于这种延迟就医的方法,我深知医生一定会借题发挥:孩子如果死亡,只能怪你们这么晚才请医生;相反,如果孩子健康痊愈,那么一定是他的功劳。医生如果能获得胜利,我当然乐意看到,但我更希望你们在病人临终之前,才去请他过来。

对于治病的方法,孩子诚然一无所知,但对于自己是否有生病,他们是明白的。这是一种自然的艺术,它可以对另一种艺术的不足进行补充。动物在生病的时候,通常只会默默地承受。因此,与病恹恹的人呼号相比,我们看见的同样状态的动物要更少。没有人知道已经有多少人死于急躁、畏惧、忧虑,尤其是药物。这些人身上所患的疾病,其实不足以置他们于死地,只需要经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重新恢复健康。这样一来,有人或许就要回应我了:动物之所以不像人那样容易犯病,完全是因为它们的生活方式更适合于自然。这句话说得妙极了,这种生活方式正是我要求学生要采取的。他如果能采取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就也会获得同样的好处。

卫生学是医学中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但卫生学只是一种道德而非一门科学。人类的两个真正医生是节制和劳动,前者可以避免让人吃太多东西,后者可以增进人的食欲。

如果有谁对那些身体最棒、寿命最长的人所采用的养生方法进行研究,就可以知道哪一种养生方法最有利于生命和健康。在使人身体更健康和寿命更长方面,如果我们在经过普遍观察过后发现医药不具备这一作用,又或者是发现这门艺术没有任何作用,那就可以确定它只会产生害处,因为它只是在无谓地浪费时间、人和物品。用来保持生命的时间是没有意义的,不仅没有意义,甚至还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因为它既消耗掉了生命,同时又对我们造成了伤害。因此,我们必须把它从我们余下的时间当中清除出去才能做到公平。如果从对自己和对别人的角度来看,一个在医生手中度过了三十年的人,他的生活质量远远不如一个不请医生但只活了十年的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可以说我是最有资格的,因为这两种生活我都做过试验。

关于我为什么只要健壮的学生的问题,这就是答案。在保持这个学生健康体格的时候,它也是我采取的一个原则。那么体力劳动和身体锻炼对磨砺性格和促进健康有着怎样的作用呢?我并不打算详细论证长寿的问题,因为它的答案在任何人那里都是肯定的;长寿的人,几乎都是一些热爱锻炼、能够忍受劳累和最爱干活的人[34]。同时,对于应该采取怎样照料的方法才能获得长寿,我同样也没有详细论述的打算。事实上在我的实践当中,这些方法的采用都是无可选择的,我只需要把它们的主旨稍一提及就已经能够让人明白,并不需要再进行其他解说。人们在以后将可以看到这一点。

生命的生成,也意味了需求的出现。对于刚出生的婴儿来说,必须要有一个保姆。母亲如果能把自己的责任完成好,无疑是最理想的。并且,我们也可以写一些指导她的东西。但这样做也会出现一个弊端,那就是降低了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亲密度。不过并不需要担心母亲会轻视老师的看法,因为她既然会为孩子着想,并且也尊敬老师,就不会不让老师来托管这笔非常珍贵的储蓄。只要她有做的意愿,任何人都不可能比她做得更好。因此,如果找其他人做保姆是必要的工作,那么她当是首选。

总是受到欺骗,是富人所遇到的糟糕的事情之一。如果知道了这一点,也就不难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把人都看得很坏了。财富是导致他们沦落的罪魁祸首。因此,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何况,对于这个他们所知道的唯一工具的缺点,他们也是第一个感受到的人。在他们的家中,没有弄得非常坏的事情,只有他们正身体力行的事情,除此之外,他们是不做任何事情的。如果要找保姆,他们会让产科医生代劳,结果造成给产科医生钱最多的人就是最好的保姆。所以,如果要把替爱弥儿找保姆的工作交给产科医生去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的。我必须要亲自认真挑选。对于这一点,产科大夫或许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半天道理,但是我却做不到。有一点是肯定的:我是在真心实意地做这件事情,并且我的热情会忠诚于我,不像他的贪婪那样使人上当受骗。

那么挑选保姆的诀窍在哪里呢?其实,并没有什么新奇的方法,它所用的只是大家都明了的法则。不过我也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是否应该注意乳母的年龄和乳汁的质量?新乳汁通常稀薄得过分,甚至把它看成一种轻泻剂[35]也不为过。其作用只是用来清洗新生婴儿的肠子当中残留的浓厚胎便。随着时间的推移,奶汁的浓度开始同步增加,这时提供给婴儿的是一种比较稠的营养品。这个时候的婴儿已经拥有了更加强壮的身体,将这些东西消化对他来说已不是难事。由此也可以看出,大自然让各种雌性动物按吃奶的小动物的月龄而改变其乳汁浓度的做法是有原因的。

所以,对于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来说,给其请一个才坐过月子不久的保姆是很有必要的。我深知这位保姆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同时我也知道,如果不按自然秩序做事,想要把这件事做好,每个人都会碰到难处。于是,将事情搞砸,就成了唯一解决问题的权宜办法。事实上人们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如果不是一个身心两方面都健康的人,是不能做一个合格保姆的。因为她的奶汁可能因她放纵感情而败坏,就像脾气的暴烈所造成的后果一样。就算只从身体一方面做考量,也有可能只把工作完成一半。以下的看法或许是正确的:不仅需要注意奶汁和保姆的好坏,而且还需要注意品格和性情的质量。如果哺育婴儿的是一个没有良好品格的妇女,那么我几乎可以预言:虽然她哺育的婴儿未必会带上她的恶习,但是在将来的日子当中,这个婴儿将不可避免会受到她恶习的不良影响。很难想象她一面在用乳汁喂养他,一面又不热烈而温存并且耐心地照顾他,或者是完全不在意他的脏乱。倘若她是一个不仅贪吃,而且品行不端的人,那么她的乳汁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她败坏。如果她并不是一个细心的人,又或者有着非常急躁的性格,那么在她的摆弄下,这个无法保护自己又没有诉苦之处的可怜孩子,其命运已经可以预见。一个心地不好的人,是没有办法做好任何事情的。

为什么保姆的选择更加重要呢?因为对于她所哺育的婴儿而言,既然只能有一个老师,那么也就只能有一个保姆。在古代,人们就已经有了这一习惯。与我们相比,古代的人虽然不那么喜欢议论,但更加开明贤达。如果一个保姆哺育一个女孩子,那么这个保姆将会始终在她身边。也正是出于这一原因,古人的戏剧大多由乳母扮演知心人。很难想象通过几个人培养的方式能培养好一个孩子。这样做只会使这个孩子越来越轻视管教他的人,从而损失了他们的威信,因为在每替换一次人的时候,孩子势必会对他们加以比较。如果让他明白大人懂的道理并不比小孩多,只需要一次,长辈们便不再具有威信,从而也就可以确定对他的教育没有成功。除了自己的父母外,一个孩子几乎不会再有其他长辈。在某一个时期,如果他的父母没有在他身边,那么他就只能以自己的保姆和老师为长辈。但是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只会在两者之间选一个。不过这一弊端也并非不能避免,其避免的方法就是:在涉及孩子的问题上,管教这个孩子的男子和妇女要能很好地配合,其程度要达到不分彼此。

保姆诚然应该过更舒适的生活,吃更丰富的食物,但把生活方式完全改变却不应该。否则的话,因为生活方式一下子遽然地全部改变,她的健康会因此受到影响,即便这种转变是由坏变好。事实上让她完全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没有好处,因为她平时所用的养生方法,已经足以让她保持身体的健康。

与城里的妇女相比,乡村里的妇女通常吃更多的蔬菜,而肉却吃得很少。而对于她们和她们的孩子而言,这种素食的养生方法似乎更有好处。但如果中产家庭请她们做乳母,通常会给她们吃许多的肉。他们的看法是,肉汤和肉能使她们的乳糜[36]更好,同时也生产出更多的乳汁。但对于这样的做法,我坚持表示反对。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的孩子,患腹痛和滋生肠虫的概率比其他孩子要更高,我的经验已经告诉了我这点。

这是很好理解的,因为多虫是肉食的一大特性。相反,素食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乳汁事实上是一种植物性食物[37],尽管它出自动物的身体。如果我们对它进行分析,就可以发现它非常容易变酸。此外,不同于动物性食物那样生成残余的挥发性碱质,它会产生一种植物也会产生的中性盐。

与食肉动物的奶相比,食草动物的奶要更加甘甜,同时也更有益于身体。众所周知,淀粉能产生的血液要比肉类更多。因此,淀粉产生的奶也一定更多。我不相信一个孩子受到这样的待遇还会生肠虫:不要断奶太早,断奶后只给他吃植物性食物,保姆也只吃蔬菜。

我不否认植物性的营养品所产生的乳汁有很快变酸的可能,但绝不认同把变酸的奶看成一种不干净的食物。对于有些民族而言,他们喝酸奶,但是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在我看来,所有中和剂都是骗人的把戏。对于一些脾胃本来就不适合喝奶的人而言,我不相信有哪一种中和剂可以把乳汁变得适合他们的脾胃。而对于除他们之外的另一些人而言,他们完全能够轻而易举地喝奶,不管有没有中和剂。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是惧怕吃提炼过或凝结的奶汁的。我不能不说,这样的做法是非常荒诞:乳汁在胃里总要凝结起来,这已经成为一个常识。它之所以能哺育婴儿或幼小的动物,原因就在于它的凝结。无法想象它不凝结,只是流过肠胃就能够起到哺育的作用[38]。由于每个人都必须消化奶酪,因此他们才用各种方法稀释奶汁,并将各种中和剂加以利用。对于凝结奶汁的工作,胃的构造是无比适合的。因此,人们才会拿小牛的胃来作制奶酪时用的胃膜。

所以,我认为不需要改变乳母平常的食物,为她提供更丰富和更好的食物就已经足够了。食物的性质并不是素食引起便秘的原因,是烹调让它们受到了污染。你们曾把食物烧焦,用油去煎炸,同时还要把牛油、盐和乳制品进行煎炒。但这些制作食物的方法现在不能用了,必须予以改变。对于用水煮过的蔬菜,应该要在它们还非常滚烫的时候就拿上桌子,然后再上调料。这样一来,素食不仅不会让乳母便秘,反而还会让她产生更丰富和优良的奶[39]。我毫不怀疑,当素食法对婴儿的好处最大这一点为人们所明白之后,将不会再有人说乳母最应该用肉食的养生方法。这两个方法本身就相互矛盾。

儿童的体格受到空气的影响很大。在他刚出生最开始几年,这一问题表现得尤为明显。当柔嫩的肌肤上的全部毛孔被空气侵袭,那正在生长的身体就会受到强烈的影响,然后,这些被它触碰过的皮肤就会留下印迹,永远都不消失。因此,把一个农村妇女从乡下请到城市里,然后把她关在自己家的一间屋子让她喂奶给孩子,这样的做法我并不赞成。与这种做法不同,我更愿意让孩子去乡村,去呼吸那里的新鲜空气,而非把城里被污染过的空气吸进肺里。他将去往他那位新母亲的乡下的房子居住,和他一同去的还有他的老师,去那里过和他新母亲相同的生活。我想读者们一定不会忘记,这位老师的身份必须是他父亲的朋友而非一个雇佣的仆人。说到这里,人们或许就要问我了:“如果这样的一个朋友找不到,或者进行这样的迁移有诸多困难,又或者我提出方法不对头,那该如何是好?”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已经向你们做过陈述。因此,你们不需要再为这个问题去请人出谋划策。

人类繁衍的目的就是要像蚂蚁那样挤成一团吗?当然不是!遍布所耕种的土地才是其真正目的!人类在一起,只会造成堕落,在一起的人类越多,就堕落得越严重。聚集在一起的人数如果过多,就必然会使身体和心灵不健全。人在所有的动物当中,是最不适合聚集在一起生活的。羊群通常会拥挤在一起,但如果人也这样做,灭亡将会成为他们迅速到来的命运。人的呼吸对同伴是极具危险性的,其程度甚至能够达到致命的地步。从实际方面来讲也好,从抽象方面来讲也好,这一点都是千真万确的。

人类就是被城市陷害的。只需要经过几代人的时间,人种就会发生变化,要么被消灭,要么退化。这就提出了一个要求:必须要对人类更新换代。而乡村,通常称为更新人类的地方。所以,请把你们的孩子送往乡村吧!在那里,他们可以自然而然地进行改变,他们在人口过多的地方所丧失的精力也会得到恢复。对于乡村的孕妇而言,她们通常更想到城里来生孩子。但我认为恰恰应该采取相反的做法,即妇女们应该从城市到乡村去生孩子,那些愿意自己哺育孩子的妇女更应该这样做。在她们看来,自己或许面临许多困难,但实际的情况是,这些困难也许并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么多。在一个人类觉得自然的环境里居住,把自然的责任充分予以履行,那么快乐就会降临到身上。只要在这种快乐当中处上较长一段时间,对于那些无关乎这些责任的快乐,她们就不会再有享受的兴趣了。

妇女生下婴儿,人们通常的做法是用温水洗涤婴儿。有时候还会加一点酒在里面。但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加酒。人工制造的酒对大自然创造的人的生命一定会有好处吗?我对这一点表示怀疑,因为大自然并不会产生任何酵素。

同理,把水小心地加热也是没有必要的。许多民族的做法就非常可取:他们只是把刚出生的婴儿在河里或海里稍作浸洗。不过对于我们的孩子而言,并不能马上为了恢复他们的健康而进行各种锻炼。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了这种情况呢?首先,他们的父母原本体质就不那么好,决定了在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就已经非常虚弱。因而,在一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具备了一种娇气。想让他们的元气得以恢复,非循序渐进不可。在开始的时候,只需要按照他们的习惯做即可,可以以后让他们慢慢地摆脱不良习惯。经常给孩子洗澡是有必要的,因为他们通常都脏兮兮。但是千万不能给他们擦澡,那么做会让他们的皮肤受到伤害。当他们拥有越来越强壮的体质,就可以逐渐把水的温度降低了。到了最后,他们就可以用冷水甚至冰水来洗澡,不管是在冬天还是夏天。我们可通过多次缓慢地降低水的温度,以达到不伤害他们的目的。为了保证不出差错,我们可以用寒暑表来准确测量降低的温度数。

当这个习惯已经形成,就应该让它保持一生。我之所以对这个习惯如此重视,为了保持清洁和健康就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其他的原因还包括:以这个习惯来增强体质,从而让肌肉纤维更柔和,这样就可以让他们能够轻松应对不同程度的炎热和寒冷。所以,当他们长大的时候,我希望他们能够在可以承受的最热的水洗澡,同时也能够在可以接受的最寒冷的水中沐浴。当然,这一过程不能操之过急。如此,他们在适应不同温度的水之后,就会对空气的温度不那么敏感了。

当婴儿离开胞衣开始呼吸,就应该避免再用比胞衣更紧的襁褓包裹他。同时,还应该避免给他戴上帽子和系上带子。拿宽松的衣服给他穿,让他的四肢无拘无束是一个可行的办法。这样既可以让他的活动不受到妨碍,又可以避免让他暖和得对空气失去感知能力[40]。也可以把他放在一个摇篮里[41],让他在里面安全地任意活动,当然,必须要把这个摇篮垫好。当他的体质一开始有提升,就应该让他在房间里自由活动,以达到运动他幼小的四肢和让他成长的目的。当这样做了之后,你就会发现他开逐渐强壮。你将会惊异于他和一个用襁褓紧紧包裹的同年的孩子竟然有那么大的差别[42]。

但乳母肯定不会赞成这样做,这一点我们应该要认识到。对于她而言,与需要她经常看管的孩子所带来困难相比,照料一个紧紧束缚住手足的孩子无疑要更省事。她可以用这样的理由争辩:如果身穿一件宽大的衣服,别人就很容易看出孩子的脏乱,因此她就不得不经常清洗它。或者她找出这样的理由来反对:这样做不符合风俗习惯。要知道,在有些地方,无论拥有怎样的地位,人们是不能够随便反对风俗习惯的。

和乳母进行争论是没有必要的。你需要做的只是:在你的监督下让她执行你的命令。为了顺利地让你规定的事项完成,对于你来说,竭尽全力是必须的。对于这些事情,你是完全有责任分担的。在一般的教育当中,孩子的活着是大家唯一关心的东西。只要他的生命延续着,身体也没有什么变弱的迹象,谁也不会再在乎其他东西。但是不要忘了,这里所说的教育是随着生命一同出现的,孩子只要一出生,就已经是一个学生。所不同的仅仅是,教他的是大自然而非老师。老师所做的工作,只是在大自然的引导下,避免别人阻碍它关心孩子。他照料孩子,并对孩子进行观察和跟随。对于这个智力还很薄弱的孩子,他专心致志地等待他智力显现出的第一道光芒,就像穆斯林在上弦月[43]到来的那一刻等待月亮升起。

对于我们来说,学习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我们之所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因为刚出生的时候没有自主意识。在那个时候,我们的心灵被发展还不完善和不成熟的器官束缚,甚至对自己本身的存在也无法感知。刚出生的婴儿,他的动作和哭号完全是不由自主,并不能代表有意识和意志的支配。

如果一个孩子在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和体力就达到了大人的水平,又或者像帕拉斯[44]从宙斯的脑袋里出来就带着武器一样,从母亲的腹部出来时带有各种装备,毫无疑问可以确定这个身体很小的大人智慧高不到哪里去。一个这样的人,只能算是一个和机器一样的人,或者说是一个不活动几乎没有感知能力的雕像。这个人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并且也不认识哪一个人,更不知道转过眼睛去看想看的东西。同时他也无法看清身边的任何东西,即便有感觉器官的帮助,他也无法用感觉器官感知这些东西。他的眼睛对颜色也是没有鉴别能力的,耳朵也不具有辨别声音的能力。当身体接触到什么东西时,他也无法感知。更有甚者,他甚至无法知道自己有一个身体。唯一可能的情况是:当他的手触摸到东西,他的脑子才知道这样东西是什么。某一个点上,已经集中了他所有的知觉,并且这些知觉只能在共同的“感知中心”才能找到。“我”是他唯一的观念,他所有的知觉,都已经被他弄得隶属于这一观念。相较于一个普通儿童具备的东西,他唯一多出或许就是这个观念,或许说这个感觉更合适。

这个人由于成长只进行了很短一段时间,因此根本不懂得用两脚站立。要想学会平稳站立的方法,他必须要投入更多的时间。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尝试。这个庞大而健壮的身体,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原地,什么也不能做,有如一块石头;或者就只能爬着行走,有如一只小狗。

他因为身体的需求产生了难受的感觉,但是却又不知道需要哪些东西,同时也不知道怎样去获得这些东西。他的胃和他四肢的肌肉不存在任何直接的联系。因此,即便食物都摆放在他的周围,他也没有向前跨出一步的想法,或者是伸出手去拿过来。他最终的结果,也许在没有开始寻找食物之前就由于饥饿而死亡,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开始生长,他的四肢已经成长得非常充分,但是却无法像婴儿那样不停地活动。因此,一个人在还没有拥有自己的经验,同时也没有获得别人的经验之前,我们必须承认这就是他天然的无知和愚昧的原始状态。要想考证这一点,只需要把我们获得知识的顺序和进度稍作回顾。

无论是谁,要想达到一般的理解程度,就必须要从第一步开始做起,这是人们普遍知道的道理,或者是能够认识到的道理。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知道这一过程的终点。如果不考察一个人的天赋、爱好、需求、才能、热情以及迫切想要获取的机会,就没有办法判断他进步的多少。“这是一个人能达到的极限”,对于这样一句话,我还从来没有听到哪一个哲学家敢说。我们的天性要我们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个人和那个人的距离又有多大呢?我们谁也没有做过测量。人类的灵魂已经非常卑下,卑下到了无法产生这种思想的程度。在有的时候,他们甚至还骄傲地告诉自己:“我已经把那个尽头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能达到的境界将可以更高。让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比我走得更远是没有理由的!”

人在刚出生的时候,教育就已经伴随而来,我再次重申,他所受到的教育,在能够说话和听别人说话之前就已经开始。经验的获得永远排在教育之前,他所获得经验,在他认识他乳母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了。如果我们对最原始的人从出生到现在的整个进步过程展开调查,将会惊异于他竟然能获得如此多的知识。如果我们以所有人都有和学者们特有两种方式来区分人的知识,将会发现前者在量的方面要远超后者。但是,对于获得的一般知识,我们一般是不那么重视的。这源于我们获得这些知识的时间,是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甚至在不具有理智的年龄之前。大家之所以会那么重视学问,仅仅是因为它存在差别,以及像代数方程式那样,并没有算进公有数。

能学到很多东西的甚至还包括动物。动物也是有感觉的,因此它们必须学会使用它们的感觉。它们的需求五花八门,这决定了它们也必须对这些需求予以满足。它们不能不学会进食,不能不学会行走或者飞翔。对于四条腿的动物而言,它们即便一出生就能够站立,但也不代表知道行走的方法。它们开始的那几步行走,仅仅是在做没有把握的尝试,我们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一点。如果一只原本在鸟笼中养着的金丝雀逃出笼门,可以肯定它并不具备飞翔的本领,因为它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经历。任何一个生物,只要它还拥有生命和感觉,那么一切都在教育它。如果植物具有行动能力,它要想自己不被很快消灭,那么就必须拥有感觉和知识。

在最开始的时候,感性是孩子们的唯一感觉。因此,那个时候的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快乐和痛苦。他们要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对它们产生感情,必须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时的他们走路和拿东西的能力是一样也不具备的。然而,感性也可以逆向使习惯支配他们,如果那些事物在他们的视线中时隐时现,并且有大小和形状变化的时候,这种情况就会出现。举个例子,他们的眼睛不断地向有阳光的那一方偏转,如果光线是从旁边射过来,他们的眼睛就会自然而然地往那个方向偏转。在这个时候,为了防止他们变成斜视眼或者习惯侧着看东西,就不得不想方设法让他们的脸背向阳光。为了让他们在阴郁的环境下不哭喊,应该让他们习惯黑暗,时间越早越好。饮食和睡眠过分严格地规定是没有好处的,应该避免。因为如果这样做,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不再是因为需求而想吃想睡,而是因为各种习惯才这样做。或者说是在自然的需求之外,习惯又使他们多了一个新的需求。

应该避免让孩子沾染上恶习,这也是需要要求他具备的唯一习惯。以下行为,都是应该避免的:只用某一只胳膊抱他;让他习惯于只伸展某一只手,或者只使用这只手。同时也应该避免让他一到了某一个时刻,就有了吃东西、睡觉或活动的欲望,或者无论白天黑夜都不能独自待在某一个地方。为了让他的身体保持自然的习惯,对于他自己的自由和体力,应该尽早让他支配。这样一来,就可以使得他经常能约束自己。总之,应该让他凭着自己的意愿去做事。

只要孩子已经具备了对事物的辨别能力,我们就应该有选择地给他东西。不过,人对所有事物都有兴趣也是一个事实。他认为自己的柔弱超乎想象,从而使得他恐惧一切他感到陌生的事物。想要避免产生这种恐惧,培养一个看见新事物不感到惊奇的习惯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一个孩子,如果是在没有蜘蛛的干净房间长大,那么他一定对蜘蛛感到畏惧。通常到了他长大成人的时候,还仍然会有这种惧怕的心理。害怕蜘蛛的乡下人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无论是男子、妇女或小孩。

想要让孩子胆小还是勇敢,既然只需要我们对孩子看的东西进行选择就能达到,那么,完全可以在把教育工作放在他开始说话和听话之前。如果人们能让他习惯于看新事物,以及丑恶和不讨人喜欢的动物,习惯于看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我将无比乐意看到。但也必须要注意:在看的过程中,必须让他慢慢地由远及近,直到最后习惯这些东西。可以最初是别人摆弄这些东西,最后由他自己来摆弄。我毫不怀疑,如果他在小时候就不惧怕看到蟾蜍、蛇和大海虾,在长大之后将不会害怕任何动物。一个人,如果可怕的事物天天出现在他眼前,他就不再会觉得这些事物可怕。

面具是所有孩子都害怕的。我可以一开始让爱弥儿看一个很好看的面具。然后,我再叫一个人在他面前把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接着我就大笑起来,这时候所有人都开始发笑。于是,孩子也就跟着大家笑了起来。当这一切工作圆满完成,我就开始把一些比较难看的面具逐渐给他看,直至最后让他看丑恶的面具。倘若我能很好地安排进度,当他看到最后一个面具的时候,我坚信他不再会有害怕的感觉。不仅不害怕,像看见第一面具那样,他或许还会笑起来。这样一来,我就不需要担心以后别人拿面具来恐吓他了。

在赫克托尔告别安德洛玛克的时候,父亲头盔上的羽毛饰物吓到了小阿斯塔克纳斯。[45]这个时候,他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了,然后哭泣着扑倒在乳母的怀里。他的母亲看到这一情况,尽管眼里满含泪水,也不禁苦笑起来。为了消除这种恐惧,赫克托尔采取了一个方法。他先把头盔放在地上,然后去逗弄孩子。当孩子稍稍安静之后,他就去玩弄头盔上的羽毛,并且把孩子也叫过去一起玩弄。如果一个妇女有勇气去拿赫克托尔的武器,乳母这个时候就会走过去拿起头盔,微笑着把它戴起来。

如果想要让爱弥儿习惯枪声,我就可以按如下方法去做:先将一个引信在断铳中点燃,爱弥儿会因为这一闪即灭的火焰和闪光感到开心。然后,我又加火药重复这一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慢慢地发射少量的没有弹塞的弹药,然后逐渐把弹药的量增加。当我把这一工作全部完成,就可以让他对长枪、臼炮[46]和大炮习以为常了,同时也不再害怕爆炸。

我曾经有过观察,打雷的声音,只要没有达到震耳欲聋的程度,孩子们并不会感到惧怕。只有当他们知道雷电有时候能够使人致死之后,他们才会感到害怕。当理智带给他们恐惧时,我们必须执行一项工作:让习惯增加他们的勇气。如果我们能把步骤一步步实施,那么孩子们最终可以和大人一样对什么都不感到害怕。

记忆力和想象力在生命产生之初是没有活动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只会注意到能影响他感官的东西。对于这个时候的孩子,必须要有顺序地让他产生感觉,因为他的知识就是以自己的感觉为原料的。这就提出了一个要求:为了让他能够在某一天以同样的顺序为自己的智力提供这些原料,必须对他的记忆力加以培养。但在进行这种培养工作的时候,只需要把这些感觉和造成这些感觉的事物之间的联系告诉他已经足够了,因为这个时候他的感觉是他唯一知道注意的东西。他会什么东西都想去摆弄,永远都在那里活动着。但这个时候你绝不可以去妨碍他,因为他一切十分必要的学习都是通过这一过程完成的。他正是通过这样做拥有了看、摸和听的能力[47]。他之所以能够区别看到的和摸到的东西,能够知道先用手触摸,然后用眼力对它们的大小、形状和能够感觉出来各种特性做出判断,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个过程。

我们要想知道哪些东西和我们并不是一个整体,唯一的办法是通过行动来判断。我们要想对远近有一个认识,除了靠自己的行动别无他法。一个孩子之所以会不加区分地伸手去拿不管是在他身边、还是一百步之外的物件,起因就在于不具备这一观念。他会非常使劲地这样去做,以至于让你感觉到他是在发号施令:让物件自己到他身边或者由你拿给他。但事实并非如此。出现这种情况,只是因为一开始出现在他脑子里东西后来又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但他获得的感觉是:这样东西就在他的手指前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象他触手可及的距离。所以,为了让他们感觉到位置的变换,从而让他们有能力判断距离,我们应该多带他们走动,带他们从这里走到那里。但如果他们已经有了分辨远近的能力,就不能再采用这样的方法,不能够随着我们或者他自己的意愿带他去某个地方。因为只要他们的感觉准确无误,情况变了,他们的行动自然要随之改变。必须要注意到这种影响,并加以解释。

一个人,当别人的帮助对他自己满足需求有多余之嫌的时候,他就会感到不舒服,并且会把这种不舒服通过信号传达出来。而这也是造成孩子啼哭的原因,同时也决定了他们这样的时刻会很多。因为他们拥有各种感觉感性的特质,当自己在享受的时候,他们就会默默享受;一旦产生了难过的感觉,他们就会说出来,以求自己的痛苦能被别人解除。只要清醒,他们几乎都会处于有意识的状态,无意识的状态只有在他们睡着的时候才能出现。

我们的一切语言,都可以称得是上艺术品。人类是否有一种共通的语言呢?人们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样的语言无疑是有的,在还不会说话之前,孩子用的就是这样的语言。除了不是咬清音节所发出,节奏、音量以及能够理解的特点,这种语言都具备。但因为我们只使用自己的语言,对于这种语言,我们已经开始轻视甚至忘记了如何使用。只要我们研究孩子们,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重新学会他们的这种语言。那么谁能教我们学习这种语言呢?保姆就是最好的老师!对于婴儿说出来的一切话,她们都能够明白无误理解。她们有回答他们的本领,对于彼此间的谈话,她们和他们双方都能理解。对于他们来说,她们虽然也说一些字眼,但是并没有意义。他们能听懂的并不是这些字眼的含义,而是它们的音调。

手势语也是一种除音调语言之外的有效的交流方式,并且效果不低于音调语言。但孩子并非是用他们柔弱的双手来表现这种手势的,他们把它表现在了脸上。他们在稚嫩的脸上迅速地变化着自己的表情,其速度快得超乎现象。在他们的脸上,你可以看到闪电般出现微微笑、欲望和恐惧。这些无疑都是非常令人感到吃惊的。每次当你看到这一过程,都会觉得看到的是另外一张面孔。相较于我们的面部肌肉,他们的要更为灵活。不过他们并不具备一双灵敏的眼睛,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表现。按道理说,只要有物质的需求,以这时的年龄,他们应该会在脸上表现出感觉,在眼神中表现出感情。

悲啼是人最先发出的声音,因为人有时所处的境地是非常艰苦的。当感觉到自己有需求,但这些需求又无法被满足的时候,为了寻求别人的帮助,婴儿就会开始哭泣。只要他口渴或者饥饿,感觉太冷或者太热,人们在他想活动的时候硬要他休息,在他想睡觉的时候打扰他,他就会啼哭。他越不能支配自己的生活,就越会向别人提出要求,希望改变这种局面。由于身上不舒服的感觉只有一种,所以他只有一种语言。他之所以还不能辨别自身器官的不同感受,是因为它们还并没有发育完全。只要碰到一件不满意的事情,他就会感到痛苦。

尽管大家并不那么在意这些哭声,但是人和他周围环境的首个关系却是由它们产生的。在社会秩序众多的组成部分当中,这些哭声是其中的一部分。

孩子只有在感到不适的时候才会啼哭;他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某种需求不能得到满足才会这样做。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认真地观察他,把他的需求发掘出来。找出来之后,我们再予以满足。但是,如果我们无法发现他的需求,或者是我们能发现但无法满足的时候,他的啼哭就会没完没了;在这个时候,我们开始产生厌烦的感觉。为了让他不再这样,我们就开始哄他,或者是轻轻摇晃他,又或者是为他唱个儿歌,好让他能够进入梦乡。如果这样还不能阻止他啼哭,我们可能就失去耐性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可能开始恐吓他,粗暴的保姆也许还有打他的可能。而这些,就是他所受到的奇怪教育。

在那些不招人喜欢爱啼哭的孩子当中,我就曾经看到有一个孩子被保姆这样打。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件事情。当被保姆打的时候,他马上就停止了哭泣。我在当时想:他可能被吓住了,在将来,他可能会有着眼中流露出的奴性。只要用严酷的手段,就可以要求他干任何事情。只是我想的并不正确,他并没有被吓到,而是满腔怒火,甚至连呼吸都产生了困难。我看到他的脸色都发青了。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哭了出来,声音非常大。我想,对于这种年岁的孩子而言,这高亢的哭号表达了他所有的怨恨、愤怒和失望。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担忧:他会因为这样激动而失掉性命。我曾经对人类心中是否天生就有正义感和非正义感感到怀疑,但是我想,只要有了这个例证,我的怀疑就可以打消了。对于这个孩子而言,即便是有一块滚烫的炭偶尔掉在他手上,他所感受到痛楚也不如尽管是轻轻的,但是是存心侮辱他程度来得深。

在对待孩子这种容易激动和愤怒的性情的问题上,是不能够马虎了事的。在波尔哈夫[48]看来,小孩所得的疾病大部分都属于痉挛性质。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相较于成人来说,他们的头更重,有着范围更广阔的神经系统。众所周知,神经质的人对刺激是最没有抵抗力的。仆人们是会经常引起孩子讨厌、愤怒和烦躁的人,因此一定要避免他们接触孩子。相较于空气和季候对孩子们造成的伤害,他们要更为危险。如果孩子受到的阻碍只在物质方面而非意志方面,那么他们就不会表现出反抗和愤怒。这样一来,他们的健康也就能够得到保持。有这样一些孩子,他们是被一种在自认为有用的时刻对行动进行干预的方法培养出来的,诚然被这种方法培养得更好。但相较于那些没有任何拘束的孩子,这些孩子更加容易体弱多病,并且也没有他们那么健壮。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对于遵从他们的意愿和违反他们的意愿两方面,我们要时刻注意它们并不相同。

孩子们最开始的几声哭泣,可能只是为了表达一种请求。但是你如果不留意这一点,这几声哭泣就会立马成为一种命令。这样一来,他们的啼哭就具备了这样一种特性:开始是为了请求别人的帮助,但到了最后变成了命令别人。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想寻求一种帮助,因为自己的身体非常娇弱。到后来,他们产生了想要控制和命令别人的想法。但这种想法不是因为他有需要才产生的,而是我们的伺候造成。也就是在这里,我们发现了天性中产生的道德,并不对这些想法的产生有影响。为什么在头一年就必须分辨出他们的表情和哭声呢?我们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原因。

由于无法估量出自己和想拿的东西之间的距离,在默默伸手的时候,小孩才会错误地认为自己能够拿得到那样东西。然而如果出现如下情况,那他就是在命令那个东西到他那里去,或者是要求你拿给他,而非弄错了距离:一方面在伸手,而另一方面又哭又闹。如果出现前一种情况,你需要做只是把他抱起来,然而慢慢地靠近他想要的东西,把他放在那里。但如果是出现后一种倾向,你就要注意了。这个时候,你不仅要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要求,而且还要做到一点——他越是哭,你就越不要搭理他。一定要让他养成一种不喜欢对别人发号施令,命令别人给他拿东西的习惯。因为,谁也不属于他管束,并且没有东西会听他的号令。因此,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当他希望得到自己所看见的东西时,或者是在别人准备拿东西给他时,最好的做法是:抱他到那样东西旁边,而不能为他拿过那样东西。如果这样做,他就能明白个中原因。对于他这样的年龄而言,这种提醒的方法也非常合适。并且,能让他明白这一点的方法也只有这一种。

成人在圣皮埃尔神父眼中是“大孩子”。我们不妨也用“小大人”来称呼小孩。如果用来作为箴言,这些提法固然是非常真实的。但如果仅仅作为一种原理,必须还要加以解释。霍布斯曾以“健壮的孩子”来称呼坏人,但事实上他刚好把事情说反了。柔弱,才是所有坏事产生的根源。孩子也是因为柔弱才那么淘气,如果他拥有一个健康有力的身体,那么他就会变成一个很好的人[49]。对于全知全能的上帝而言,它的属性绝不会让能做一切事情的人做恶事。而上帝没有善这一属性是很难想象的。一个人只要承认两个原理,那么他就会有这样一种认识:与其恶,不如善。如果这种认识不具备,荒谬的假设就会被他们提出来。

后面论及了《信仰的自我诠释——萨瓦省一个牧师的自述》[50],大家可以浏览。能让我们对善恶有所认识的,唯有理性。我们不否认理性并非是决定我们喜悦、善良、痛恨、厌恶等内心是非感产生的因素。但是,我们也必须得承认,这些内心的感觉想要发展,离开理性也是不行的。我们做好事还是做坏事,在我们智力还没有充分发展的时候,可以说都不是刻意的。这个时候的我们,尽管偶尔能分辨别人与自身相关的行为的善恶,但是行为却并不具备善恶的性质。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只要有哪样东西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总是会乱搞一通。当有一样东西出现在他手里,他总会一心想要毁灭它。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捏死一只鸟,但是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认识。

这种现象发生的原因,哲学家解释为是存在于人类天性中的自大、缺点、自尊、好胜、邪恶所决定的。此外,孩子们因为感到自身的弱小,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力量有多大而很愿意做的一些很用力的动作,也可能是另一个原因。但是体弱多病的老年人却面临着不同的情况,由于人的生命循环到使自身重新回归小孩时的柔弱,他通常会更愿意什么话也不说、一动不动地待着。不仅自己愿意这样,同时也希望周围的一切也宁静祥和。只要发生变化,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就会陷入无序和焦躁当中。在他看来,宁静是宇宙中的所有东西都应该具备的特性。这两种人固然有着不同的年龄,但无疑都是具备生命力的。所不同的地方在于,孩子身上的生命力正在发展,而老人身上的生命力正在消亡。两者有着成长和毁灭,走向生活和趋于死亡的区别。当然,不同的地方还包括:老年人身上的活力正在日复一日地消亡,而孩子们身上的活力却在不断地增长,不断地影响周围的一切。这个时候的孩子,甚至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因为自己的生命而活跃起来。在意孩子是在创造还是在破坏东西是不必的,唯一需要在乎的只是他能否改变事物,因为活动就是改变的起点。这个时候,如果他在身上体现得更多的是破坏,也不能说就是由于邪恶造成的。真正的原因是:创造某样事物的时候行动总是缓慢的,但破坏东西却可以拥有更快速的行动。而这也是和他活泼的性情相符合的。

为了避免造成伤害,万物的创造者在为孩子赋予这种生命的活力时,又无比谨慎地让孩子们有限度使用它。但是,在一种情况下,孩子也会依赖别人去做事,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使自己的弱点得到补偿。这种情况就是:把周围的一切人都当成了工具。这一点也是导致他们变得令人厌恶、蛮不讲理、目空一切、不守规矩、不服从别人的管教的原因。但并不能说是他们因为有与生俱来驱使人的心理导致出现了这种发展,这种驱使人的心理是在这种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其原因就在于: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认识到相较于自己动手,只用动嘴就让一切发生移动更便利。

当他们逐渐长大,就会被赋予了力量。这个时候,他们就能控制自己,不会像以前那样吵吵闹闹,活动个没完没了。于是,他们的精神和肉体就取得了平衡。让我们保持自身所需要的活动,是大自然对我们的唯一要求。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驱使他人的欲望也会因此而消失。这种欲望会让他们产生自尊,并且让自尊得到成长。同时,当这种欲望成为一种习惯,又会不断地强化这种自尊心理。这必将会导致出现千奇百怪的幻想,于是,偏见和个人的看法就在我们的心里安下了家。

我们对这个道理能够很好地了解,在偏离了自然的道路时,就可以知道在哪个地方发生了偏离,从而知道怎样才能坚持正确的道路。

对于孩子而言,他们并没有有多余的力量。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无力实现大自然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所以,让他们使用大自然赋予他们的一切力量就变得非常有必要,这也是我们要对他们遵循的第一个准则。同时,他们并不会随便滥用这些力量。

第二个需要遵循的准则就是,无论是在智力方面还是体力方面,我们都应该满足他们身体的一切需求。

第三个准则就是只在他们真正需要时才对他们提供帮助。其他的时候,应该拒绝服从他们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欲望。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胡乱的想法并不是一种自然的想法,拒绝以后,孩子们即便无法实施这种想法,也不会因此而感到难过。

第四个准则是,当他们还不知道假装的时候,为了能让他们辨别自身的欲望哪些来自于自然,哪些又来自于内心,应该对他们的语言和动作进行仔细研究。当然,在执行这一准则时也必须要有依循,这些依循就是:让孩子们多获得一些真正的自由,同时让其驱使人的思想出现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尽量少让别人帮他们做事,而是多让他们自己去做。如此一来,他们就不会因为做了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而产生苦恼,因为他们已经尽可能早地养成了把欲望控制在能力范围内的习惯。

对于为什么只要能够确保孩子不会跌倒,在他不会用自己的手触摸一切能对自己产生伤害的事物的情况下,就应该不让他们的身体和四肢受到任何拘束的问题,我们因此又找到了一个无比重要的新的理由。

相较于那些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孩子,身体和手臂都自由的孩子哭的次数无疑要更少。那些只在乎身体需求的孩子,不受到痛苦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哭的。这是很有好处的,我们可以因此而确切地知道他需要帮助的时间,以及如何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及时地为他提供需要的帮助。但是,如果你对他的痛苦束手无策,那么就应该保持自己的镇静,不应该用抚弄来制止他哭泣。因为如果这样做,你对他的爱护就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没有医好肚子的痛不说,甚至还会让他学会怎样更能获得你的疼爱。当他可以随时控制你,你就处在了他的控制之下。于是乎,你的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孩子们哭泣的次数和他们在活动中碰到的困难是成正比的。你越是能适应孩子的哭泣,他们的哭泣对你造成的影响也就越小。你如果能减少恐吓或娇惯他们的次数,他们或许就不会那么胆小或固执。这样一来,他们的自然状态就能够得到更好的保护。孩子们之所以会哭,就是因为我们在他们一哭的时候就去抚爱他们,而非在他们哭的时候听之任之。在我看来,相较于其他孩子,没人管束的孩子更不容易哭。但是绝不是说要大家从此之后就不再管束孩子,我真正想说的是:应该对他们的想法首先就要有预料,而不是等到他们已经哭泣的时候才想到这一点。然而,如果他们因此而对自己受到的照料产生误解也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其原因是,当他们知道自己的哭泣作用很多,他们就会利用哭泣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当他们知道你肯用巨大的代价来制止他们的哭泣的时候,他们就会增加和你妥协的价码。时间一长,他们向你索取的代价就会越来越高,直到有一天你无法给予。于是,他们就学会了一项技能:只要自己哭了一段时间之后要求仍然无法得到满足,他们就会竭尽全力地哭泣,直到自己无力再哭泣为止。情况严重的,甚至有可能哭死过去。

如果有这样一个孩子,他没完没了哭泣,但导致他哭泣的原因既非受到了束缚,也不是因为生病或无法得到什么东西。那就只会有一个原因导致他哭泣:他的习惯或固执的脾气。并且,使这个孩子这样哭泣的对象不是大自然,而是保姆。是保姆完全不知道要忍受孩子的一再哭泣,才使得他哭泣更长的时间。她当然不会知道,自己这一刻止住了孩子的哭泣,但他明天会变本加厉地继续哭泣。

只有让他去哭泣,对他的哭泣不管不顾,他才会改正这个习惯,或者不让这个习惯出现。徒劳地去做一件事情,任何人都不会愿意,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孩子。在刚开始的时候,孩子们可能有着很顽强的意念。但是,如果你的坚持能够压过他的固执,他们就会不再想要这样做。如此一来,他们哭泣的时间就会减少,从这以后,只要不到非常痛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再哭泣。

当他们因为胡闹或固执而哭号的时候,可以用一个好看的东西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这样做之后,他们就会止住哭泣。这个艺术可以说大多数保姆都懂,如果它能够恰当地使用,将会起到很好的作用。但是有一点必须要注意,那就是不能让孩子发现你们有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在这样做的时候,应该要让孩子认为你没有注意他们,而这也正是许多保姆所不能做好的一点。

所有的孩子都太早地断奶了。他们真正应该断奶的时间,是在长牙的时候。整体而言,长牙会让他们感到难受,因为那会产生痛感。对于自己手里拿的东西,孩子们通常也会用嘴去咬。大家通常都认为,为了让牙齿更好地生长,可以用象牙或者狼牙之类的坚硬物品做成有声响的玩具,但我认为这并不正确。用牙龈触碰坚硬的物品,只会使它长出老茧而变得更加硬,从而导致肌肉在破裂的时候难受和疼痛的程度加剧,而不会让它变得柔软。如果要对这一点加以证明,我们仍然以动物的本能来作为例子。大家都知道,小狗用来摩擦自己正生长的牙齿的东西,通常并非是坚硬的石头、铁或者骨头,用得更多的反而是木头、皮革、破布和柔软的东西。原因何在呢?因为后者更容易咬动,牙齿可以咬出印迹在上面。

在我们的观念里,简朴这个词语是从来不存在的。更有甚者,给孩子随身用的玩具也弄得相当奢华。这些玩具包括:用金、银、珊瑚做成的各种铃铛,小水晶片,以及各种或贵或便宜的玩具。毫无疑问,这些东西只会有益无害,并且一样也不需要。不应该给孩子铃铛玩,同时还应该禁止给他们以下东西:几根有叶子或有果实的树枝,一个罂粟壳,其中的颗粒能够发出响声,一段他可以吸吮和咀嚼的甘草。因为和那些漂亮的玩具一样,这些东西虽然可以让他玩得很开心,但是会让他在一生下来就习于奢华。

奶面糊并不是一种很干净的食品,这是众所周知的。我们的胃,并不能适应煮得滚烫的奶和生面粉,它们会产生许多不利于消化的残留物。并且,相较于面包里的面粉,奶面糊中的面粉也没有那样熟,甚至还没有经过发酵。在我看来,面包粥和米浆要比它更好。如果有谁一定做奶面糊,最好在做之前先烘一下面粉。经过烘炒过的面粉,在我的老家被用来做一种羹,其味道极其可口,并且也非常卫生。应该尽量少吃肉汤和肉汁,因为两者并不具备多大的价值。应该先让孩子习惯于咀嚼,这样才能有利于牙齿的生长。当他们把东西往腹中吞咽的时候,食物里混合的唾液就会起到帮助消化的作用。

所以,一开始我就拿干果和面包皮给他们嚼食。我将会给他们玩条状的硬面包,还会给他们玩一种和皮埃蒙特[51]相似的面包饼干(它被乡村人称之为“格里斯”)。当他们把这种面包放在口里弄得软化,就会吞食其中的一部分。这样一来,他们就会长出自己的牙齿。其实,也许我们并不知道,这样做还能让他们断奶。拥有一个出色的胃的农民,通常就是用这种办法断奶的。

在一出生之后,孩子们就懂得听我们说话。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谈话,在他们能够听懂我们对他们讲的话之前,以及他们能够发出自己听到的声音之前就已经开始。由于发音器官还不那么灵敏,他们对我们教他们发的声音只能循序渐进地模仿。但是在这个时候,还不能确定这些声音是否有清楚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就像它们传入我们的耳朵一样。保姆用歌曲和愉快多变的声调逗弄孩子,这种做法我是认同的。但是,如果她用没完没了的废话弄晕他们,我是坚决反对的,他们并不懂得这些话,能理解的只有它的音调。我希望我们可以不断地给他们听他们能明白的头几个发音。但这些发音不能太多,同时还应该简单清楚,所表达的意思也必须是他们经常看到的东西。但非常遗憾,对于我们所不明白的话,我们通常很容易就相信。这种情况开始的时间,通常要早于人们的想象。小学生在课堂里听老师的聒噪,等同于他们在襁褓中听保姆的喋喋不休。在我看来,对他们有用的教育也包括:让他们学会不去听那些废话。

如果我们对孩子们语言的形式和一开始讲的话语进行研究,就会有许多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无论我们采取怎样的方法,他们说话总是遵从同样的方式。在这里,哲学上的各种抽象的理论不产生任何作用。

他们有着与自己年龄相适应的语法。相较于我们语法的造句规则,他们的语法造句规则要更为简便。他们可以精准地模仿一些近似的话语,这些话语诚然不能说没有语病,但是却非常有规律。如果要说它们非常刺耳,那完全是因为它们说起来比较生硬,或者那种说法还并不为大家所适应。我们如果能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一切,并且还会为之感到惊奇。刚才就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个孩子对他父亲说:“爸爸,我去哪里?”结果他父亲就责骂了他一顿。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个孩子是在模仿近似的语言,并且模仿的水平要好过我们的语法家。我们既然能够告诉孩子去那里,孩子说我去哪里自然也并无不可。我们尤其要注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事实上是巧妙地避开了“irai-je-y”或“y-irai-je”两种说法中元音的重复。我们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句子中的指示副词“那里”而不适合地去掉了它。如果我们把这个错误归咎于可怜的孩子,那就说不过去了。因此,没有必要去强制孩子们改正这种不符合习惯的小错误。如果谁非要这样做,那只能说明他一定要投入无谓的精力,并且在做一件让人无法忍受且迂腐之极的事情。随着时间不断过去,这些错误他们会自行改正的。在他们面前一定要说正确的话,要让他们产生这样一种认识:和你谈话好过于和其他任何人。他们并不需要你们再去纠正他们的语言,他们会将它按照你们的语言自然而然地进行改变。

像担心孩子自己不会学说话一样,人们教他们说话的心情过于迫切也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并且非常难以预防。这样做是非常轻率的,所起的作用只会和人们想要达到的目的背道而驰。在受到这种待遇之后,孩子们将会说话更迟和更无序。对于他们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我们如果过分注意内容,就会将他们的咬字和发音忽略。这样做的结果是:因为他们并不喜欢过大地张开嘴,以至于有些人发音的毛病伴随一生。这些人说话变得完全没有条理性,并且别人也完全听不懂。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和乡下人一起生活。在他们当中,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或者是男子还是妇女,从来没有一个发“R”音是卷着舌头的。这是因为农民发音器官的构造和我们不同吗?答案是否定的。他们之所以会如此,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练习方法不同。我的窗子正对着一个土坡。在土坡上面,经常有附近的孩子们来玩耍。尽管我们和他们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但是关于他们的谈话,我仍然可以听得非常清楚。为了写这本书,我经常回忆起他们的话。他们的年纪,经常因为我的耳朵而被弄混:在听的时候,我以为是一帮十来岁的孩子在说话,但看清后发现都是一些三四岁的面孔和身材。搞错的不单单是我,还有来看我的一些城里人(这件事我曾和他们谈到过)。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原因如下:对于城里的孩子而言,他们通常到了五六岁还待在房间里,由保姆照看着,只要他们一说话,别人就能听见。在发声的时候,他们通常是非常费力的,就算别人教他们讲,他们也可能学不好。这样一来,只要稍微留意,经常出现在他们周围的人对他们想说的话就能猜出个一二三,完全不需要深究他们在说些什么。

而乡下则是一种不同的情况。对于自己的孩子,一个农家妇女并不会总是在他的身边。正因为如此,对于自己想说的话,这个孩子必须能够准确无误且大声地表达出来。在田野里的孩子,必须要练习能让远离他的人听清楚自己的话,以及预测为了发出的声音能够通过他和听话人之间的距离而需要用多大的力量。因为只有这样,在彼此不在一起的情况下,他才可以让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其他孩子听清自己的话。练习发音的工作,他就是这样完成的,而非由细心照料他的保姆在他耳边一顿断续的咕哝而学会。你如果要问一个农家孩子问题,要么他因为害羞而不愿意回答。只要回答,他的表述一定是准确无误的。而城里的孩子就不一样了。城里的孩子通常需要保姆当翻译。如果没有这一媒介,他究竟在牙缝里说些什么,谁也不明白[52]。

当孩子们长大,男孩和女孩会分别进入中学和女修道院。在这期间,他们就会把自己的缺点改正。因此,相较于在家里培养起来的孩子,这些男孩和女孩讲话通常更加清楚。但是,农民那样的发音,他们是没有办法学会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因为他们不得不把许多的东西记住,不得不提高嗓门诵读自己学过的课文。只是他们的背诵是糟糕的,因为他们在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一种习惯:断断续续地讲话,发音随便和不准确。如此一来,为了找到自己的背诵的词句非常费力,他们只好拖长词语的音节,当记得不那么清楚的时候,舌头在说话时就一定会结巴。于是,他们就养成或保持了发音上的毛病。这些毛病是不会出现在我的爱弥儿身上的,即便是他出现了这些毛病,也不会是由于上述的原因而引起。

如果是一般平民和农村居民,我不否认他们会走上另外一个极端。在讲话的时候,他们通常发出太高的声音,语音也因为不能准确发音而显得粗笨,以及用太重的语调,不能很好地选择用词等等。

但是,因为谈话的首要目的是要别人能够听懂自己说什么,所以我认为这个极端所带来的坏处不如另一个极端严重。因此,我们如果要说话,最怕的就是别人听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一个人夸自己说话没有任何语调,和夸自己的语句不再有优美和力量的特点是一样的。我们所说的一切话,语调是它们的灵魂。如果没有了语调,这些话将不再感人和真切。和我们所说的那些带有欺骗性的话不同,语调是非常真实的。受过很多教育的人才之所以那样害怕它,其原因或许就在这里。由于在谈话中不能带腔调,另一种谈话方法也就应运而生了:以可笑、虚伪、迎合时髦的方式进行。我们所见到的宫廷少年,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谈话的。其他国家之所以经常觉得法国人非常无聊和讨厌,其原因正是在于谈话和举止方面的这种虚伪。在谈话的时候,法国人不但没有腔调,而且还以一副装模作样的方式示人。在讨人喜欢的层面上,这不是一个好的方法。

对于这些语言上的微不足道的毛病,人们是非常害怕孩子们有所沾染的。事实上这些毛病无足轻重,预防和纠正它的过程也非常容易。但是,如果是因为以下原因而染上的毛病,想要纠正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你的原因,他们说话想说又不敢说,说话的时候还非常慌张;因为声调受到你们的不断指责,他们开始挑剔自己所用的字眼。对于一团士兵来说,一个只学会和女子讲话的人所说的话他们是听不懂的。想要制止暴乱的人群,这种人的话也没有办法做到。所以,在教孩子们讲话的时候,一开始要让他学会和成年男子讲话。至于怎样和女子的说话,在将来需要的时候,他们是有办法学会的。

你的孩子如果成长于自由自在的乡村生活,那么他的声音就会非常高亢。城里孩子说话结巴的毛病,他绝对不可能沾染。同时,他也不会染上乡下人的词汇和音调,即使这些他已经学会,想要纠正也更加容易。他可以利用正确的语言来消除乡下人语言的影响,只要老师和他在一出生之后就一起生活,并且不断地让他和陌生人在一起。相较于我讲的纯粹的法语,爱弥儿将来讲的话也能达到同样的水平,并且在清晰度和发音方面甚至还要超过我。

如果一个孩子正在学习说话,他应该只听自己能够理解的话语,只讲自己能够发音准确的言词。他在这方面所做的一切,将能够使得他把一个音节多次发出,从而更清楚地发出这个音节。如果他在某一刻所讲的话不那么清晰明了,那么在这个时候,你没有必要去猜测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希望别人按他所说的做,在某个角度来看也是在驱使人,这种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想法,应该拒绝让它在孩子们身上产生。注意满足他需求,是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你应该造成这样一种局面:他在认真让你听懂他自己的话。强迫他大说特说是没有必要的,当他意识到说话的作用逐渐增加时,他自己就会认真把话说好。

有这样一个说法:很晚才开始讲话的人,他讲话的清晰度一定不如别人。我不否认这种情况,但同时也要指出:他们之所以讲话的清晰度略有不足,并非是因为他们很晚才讲话导致发音器官受到阻碍,而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发音器官就不那么完美,才导致他们开始讲话的时间非常晚。否则的话,就没有办法解释他们讲话比别人晚。并且,他们讲话晚也不能归咎于无法获得更多的讲话机会,或者缺少经常被鼓励讲话的机会。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因为当人们发现孩子们很晚还不能讲话,只会内心感到一阵不安。这样一来,他们就会竭尽全力地教孩子们讲话,但得到的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的:相较于教那些很早就能发音的孩子,投入的精力要更多。这种做法无疑是急躁的,也是不适合的,得到的结果只能是让孩子讲话变得更加混乱。只要我们能够循序渐进,完全有时间让他们讲得更好。

对于有些孩子而言,如果你强迫他们要说哪些话,他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把发音学习好,同时也没有时间认真思考你教他们说的话。如果转而让他们自己去学习,我坚信他们会从最容易发的音练起。当他们慢慢把这些语音的意思辅以手势向你表达的时候,就会向你说出他们想说的话,而不是你要他们讲的话。如此,对于你教给他们的话,他们会在弄明白之后才开始学习。他们既然没有把你所教的话急忙拿来使用,就会把这些话的意思在开始使用前仔细加以理解。如果没有弄清它们的意思,他们是不会采用的。

在孩子还没有到年龄的时候,你们就火急火燎地要他学说话。这样做的最大危害,并非是导致他们无法理解你们最初向他们说的话,以及他们自己一开始讲的那些话的意思。真正最大的危害在于,他们会按照和我们不同的意思进行理解,但我们对此一无所知。更有甚者,会出现以下情况:在表面看来他们似乎回答得再正确不过,而实际我们的意思他们并不懂,但我们看不出这一点。在某些时候,我们会对孩子说的话感到非常惊异,其原因就在于这些似对非对的话语。他们的话在我们看来似乎有某种含义,其实并没有。在我看来,他们之所以会犯这一个错误,就是因为在这方面,我们没能注意到孩子究竟是怎样理解我们所说的话语的。即便有纠正这些错误的可能,在以后的岁月,他一生的性情仍然会受到这种影响。对于这一点,在下一章我还会举例证明。

所以,尽量限制孩子们的词汇是非常有必要的。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他们的想法不如词汇多,他们对这些事情的理解不如他们会讲的事情多。乡下人的思路为什么要比城里人的思想更正确呢?在我看来,他们的词汇没有那么多就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他们虽然没有那么多的概念,但是可以理解得很好。

在最开始的时候,一个孩子的发展通常是均衡的。他学会说话、进食、走路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这一时期,可以说是他的生命的第一个时期。在这之前,他与在母亲怀抱中的样子是别无二致的:不存在任何的情绪和想法,甚至没有感觉,无法意识到自身的存在:

他拥有生命,但是意识不到这一点。

——奥维德《哀歌》第一卷[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