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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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初国卿

无可置疑,宏伟应是当下最地道的读书人,有《读书灯》为证。《读书灯》是他的第一部读书随笔集,或称“书话”。此书付梓之际,宏伟嘱我作序,我欣然为之。因为在读书人中,宏伟懂我,我亦懂宏伟。

与宏伟相识,是一种缘分,书的缘分,文字的缘分。2002年11月7日《新商报·阅周刊》有宏伟文章《一个爱南方的北人》,评论我当年出版的散文集《不素餐兮》。有朋友看到后把报纸拿给我,我很惊奇于文章的标题,觉得作者才是一位知音。文章说我“这位在东北土生土长的人,竟然有着根深蒂固的江南情结。整本书几乎都在谈江南。江南的茶饮,江南的吃食,江南的风物人情,他如数家珍。偌大的一个江南,似乎成了他的私家后花园,他总将目光深情地隔窗眺望过去,默默注视良久。车转身来,把那里的所有细节描述给他的朋友们。”尽管作者在文章的最后说:“直到今天,我同他还不认识。”但我觉得,似乎作者就在我身边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是一位了解我、懂我的读书人。于是我通过朋友打听到了作者,找到了宏伟,没想到他家和我家只有一街之隔。

于是和宏伟成了好朋友,知道他和我一样爱书,爱买书、藏书、读书、写书,都有书的情结。虽然不是总见面,但却是心气相通。

2008年末,宏伟在博客里发纸条给我:“听说您主动辞去担任专副刊中心领导一职,专心向学,可贺可贺。在19日《沈阳日报》上见到专副刊中心合影照里的您,站后排,侧身,谦逊内敛,温柔敦厚。”宏伟说我“主动辞去担任专副刊领导一职”,只说对了一半,不是辞去,只是没有参加两年一次例行的处级竞聘,实在是简单的小事一桩。我回宏伟说:“平常心对平常事,只想生活简约一些,以求心境更为轻松快乐一点。所谓‘质量生活’,其实很大程度在‘省心’一境。好像是张爱玲说的吧:要做贤人,先做闲人。大约也是这个道理。”宏伟在纸条中说的“《沈阳日报》上见到专副刊中心合影照里的您”,那是当天庆祝《沈阳日报》创刊六十周年而出的特刊,日报每个部门都有一幅“全家福”。宏伟所谓“谦逊内敛,温柔敦厚”那是朋友的偏爱,就如同他评我的文章说了许多好话,也都是属于“爱屋及乌”吧。

宏伟博客铭言是:闲居养志,读书自娱。从这八个字中即可见出他的爱好与心性。大约他深得闲之快乐,也料我会闲,后又在“纸条”中赠我数言:“闲居之趣,快活有五:不与交接,免拜送之礼,一也;终日观书鼓琴,二也;睡起随意,无有拘碍,三也;不闻炎凉嚣杂,四也;能课子读书,五也。”宏伟有趣,亦能养志,深得我心。

与宏伟隔街而居,故时有往来,至家中品茶聊天,话题自然也是与书、与写作有关。宏伟这些年来创作了许多散文与随笔,见诸各种报刊。他的文章选题新颖,多以自我情感为中心,以丰富的人生阅历、足够的知识储备、一定的思想深度、充分的性灵情致和熟练的语言技巧为基础,行文活脱,摇曳多姿。其中最具特点的则是书话类随笔,大都信手拈来,小中见大,拙中生巧,化枯燥为生动,寓趣致于故实,每篇都颇具性灵与书卷之气。如今,宏伟从近年来发表过的读书随笔中选出102篇,结集成书,名为《读书灯》,从而让喜欢宏伟这类作品的读者能一睹为快。

我特别喜欢《读书灯》这个书名,对读书人来说这是一个有着特殊情感的美丽意象。这不仅是因为读书灯自身在文学的长河中长期累积的光明、温暖这种集体无意识所致,更与中国文化人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有着更多的情思和文学意象功能。所以在中国文化史上才留下了那么多与读书灯相关的典故:青藜学士、薪苏继晷、燃叶读书、燃糠自照、凿壁偷光、囊萤照读、映雪夜读……以至后来明人冯京第还撰写了一本名为《读书灯》的书,列举出了数十种古人夜间读书因家贫无灯而寻找替代物的故事。还有那么多以读书灯为意象的古诗,读来更饶有兴味:“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这是宋人王禹偁《清明》诗中的句子;“恰有天风解人意,窗前吹灭读书灯。”这是清代袁枚女弟子席佩兰《夏夜示外》里的一联;“炉中煎药火,窗下读书灯。”这是清代车万育《声律启蒙》中的对句。而宏伟的《读书灯》无疑又是这诸多读书意象中最具现代意识,最有当代阅读温度的一部。

宏伟的《读书灯》分为五辑。第一辑“邂逅贤人”,收传统文化读书随笔34篇;第二辑“《诗经》花园”,收与《诗经》相关的随笔11篇;第三辑“唐宋风景”,收读唐诗和千家诗随笔28篇;第四辑“《西游记》说”,收读《西游记》一书的随笔12篇;第五辑“思入缥缃”,收其他读书笔记17篇。从这些分类中,可见出宏伟读书面的博与精,而具体到每一篇文章,又感到他对古人、对书的感觉有一种天生的熨帖。

读了《读书灯》里的文章,不管是标题还是行文,都颇有情趣,并时有惊警之句。如《袁枚的寻找》:“与其一生为钱而狼奔豕突,何如以温饱为足,然后与二三知己为痴求学问而迎送晨昏,不知老之将至,也算得独特的人生。”《漂亮的人生》:“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交友需胜己,似己不如无。有个亦师亦友的知己,扺掌而谈,如坐春风。”《会心不在远》:“一个人想陶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仅有善于攀涉的脚力是不够的。他需有充沛的精神的、文化的准备,面对佳山秀水,若无丰富的语言文字给予表达,岂不等于入得宝山空手归?”《中年人》:“星期天约个同病相怜的朋友,一起偷偷出来喝酒。去的是小酒馆,便宜。喝高了的时候,叹出了一句诗经: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朋友说,你真的醉了。”《晓窗分与读书灯》:“在快乐的精神境界里,艰苦卓绝算不了什么,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算不了什么,‘德之不讲,学之不究,是吾忧也。’不追求仁德,不研究文化,才痛苦。”《读书是为寻本我》:“渐渐我发现,我在书中吸收了前人的精神营养,变得愈发健康而阳光。行走在文字的田埂之上,啸傲在思想的天地之间,呼吸着自由的新鲜空气,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旷神怡的了。”在宏伟那不事张扬和雕琢的笔下,流泻着丰沛细润的感情,读者由此可以领略到作者那种执着于阅读的快乐与感染力,还有对于传统文化认同的悠然绵长的古风古韵。

当然,《读书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普及读物,他是读书人的自言自语,其中蕴涵的都是书的魅力和文化的自信。记得宏伟当年在《一个爱南方的北人》中写道:“钱锺书说所谓学问,是几位素心人若荒江野老细心商量之事。小众与大众多少总有些隔膜,这种隔膜大概就是小众们学问的偏狭精深使然。我们闹不清初国卿的学问偏狭精深到何种程度,但他分明已经自绝于文章大众,把自己划归到小众的圈子里去了。”他这是在说我,其实何尝又不是在说自己?

宏伟的《读书灯》付梓之际,正是沈阳三九之时。一边是“九九消寒图”,一边是《读书灯》,相信每一位读书人读过此书都会有一室皆春气的感受。清人袁枚在《余七龄上学是康熙壬寅年也今年又是壬寅矣感而有作》诗中说:“三朝老物谁陪我,一盏书灯六十年。”2018年是宏伟人生的又一个甲子年,相信他会有更多的时间与短檠不离不弃,尽情享受阅读与写作的快乐。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这就是宏伟的风华,读书人的风华。

丁酉阳月于盛京浅绛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