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梦圆漫天蝶舞时
东方吐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阳光透过窗子,洒在桌案上,为平放在桌子上的蝴蝶画镀上了一层金色。光影恍惚,明暗变化,静止的蝴蝶仿佛得到了重生,簇簇飞舞起来。
黎薇略带倦意,整理了一下散乱在额前的头发。她和父亲黎明熬了整整一个晚上,用近500只蝴蝶,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
这是令人赞叹的一幅画,除了署名,整个画未着一笔墨色,完全由蝴蝶翅膀粘贴而成。
蝴蝶轻盈,微风一吹,会到处飘动,制作这幅贴画,必须将门窗紧闭,连呼吸也要控制,大气都不敢喘。就这样,在这个盛夏的深夜,尽管暑热难挨,但黎明父女俩还是坚持创作,在不通风的房间内,又忙活了整整一个通宵。
黎明今年68岁,满族镶蓝旗人,他说:“创办博物馆,是想留住我工作中的记忆。”
2003年,黎明即将退休,他的工作单位是抚顺县林业局病虫害防疫站,在这个岗位上,黎明干了40年。因为蝴蝶的幼虫基本都是害虫,所以一有空闲,黎明就会抓来一些蝴蝶做标本,目的是为了研究它们的习性。
随着研究深入,黎明越发爱上了蝴蝶:“蝴蝶幼虫虽然有害,但是它们羽化之后,会给人们美的想象,仿若精灵,点缀人间。”为了将自己工作的回忆留住,黎明典当家产,投资20万元,创办了东北首家蛾蝶博物馆——抚顺蛾蝶博物馆。
一次,黎明一家带着几十幅蝴蝶标本到某社区为孩子们展览。当天,人群嘈杂,天气闷热,黎明老人讲解了一天,回到家里,他突然觉得头脑昏沉,很想睡觉。趴在床上,头晕得越发厉害,枕巾掉在地上,他也无法捡起。黎薇发觉父亲有些不对劲儿,要送他去医院,可是黎明竟然连鞋都穿不上了。
救护车赶来将老人送至医院,一检查,黎明患了急性脑出血。经医生抢救,命算是保住了,但是自此,黎明身体的右半部就不太灵便了,走路蹒跚,说话含混,右手连笔都握不住。黎明热爱了大半辈子的蝴蝶贴画,再也制作不成了。
一度,黎明很消沉,找不到人生的动力,仿佛一切都完了,脾气也变得暴躁,但是很快他又重燃了创作的斗志,右手不行,就用左手。黎明练习使用左手,先从写字开始,他整日端坐桌前,一笔一画地写,就像小学生一样,苦练了一个月,笔终于可以握稳了。然后他就重新拿起剪刀和镊子,练习粘蝴蝶翅膀。如今,黎明老人用左手制作的蝴蝶贴画,甚至比从前的还要好。
黎明重病期间一直在思考,黎家三代相承的蝴蝶技艺,要如何传下去?最终,他决定把自己的博物馆交给女儿黎薇,由黎薇将这门满族蝴蝶贴画的手艺发扬光大。
2009年,黎明一手创办的蛾蝶博物馆正式更名为“抚顺满族民间蛾蝶博物馆”,黎薇是博物馆的法人,她也成了黎家蝴蝶贴画的第四代传人。
黎薇从小就喜欢剪纸、刺绣、画画,对蝴蝶贴画更是痴迷。但是黎明担心女儿弄坏了自己的标本,根本不准女儿碰,黎薇是偷偷跟父亲学艺的。“那时候,我防着女儿,就像防贼一样,”回忆那段往事,黎明笑个不停,“幸亏我是没防住,要不哪有今天的‘蝴蝶公主’!”
“蝴蝶公主”,是抚顺人给黎薇起的绰号。除了日常工作,黎薇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蝴蝶标本制作与蝴蝶贴画创作上面。每到蝴蝶飞舞的季节,她都会陪着父亲到深山里转转,带上几瓶水,背上几个馒头,再加上一点咸菜,就这样,在山里走上一天。经历了无数次的摔倒,甚至多次被马蜂蜇咬,如今满屋悬挂的蝴蝶,浸润着她太多的汗水和眼泪。
在黎家,黎薇既是女儿又是儿子。父亲病重,母亲身体也不好,家里的体力活几乎都由黎薇承担。每次展览,数十箱标本,外加展架,都由黎薇自己搬上搬下。她家住四楼,办一次展览,仅仅爬楼梯一项,她就要往返20多次。
一次,黎明带着老伴儿和女儿一起去森林公园展览,为了省钱,他们自己拉着煤气罐和床架,住在大山深处的帐篷里。深山里没有自来水,他们取山沟里的水煮沸、过滤,然后饮用、做饭。
夜深时候,山风呼啸,野兽哀鸣,睡在帐篷里的黎薇心惊胆战,害怕极了。更让他们懊恼的是,就在展览的时候,忽然一场大雨,几十幅标本全被浇坏了。镜框一旦受潮,立刻变形,一家人抢救都来不及,多日的辛苦,尽付雨中!
徐素芳是黎明的老伴儿,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整日摆弄虫子,开始的时候,她是打心眼儿里觉得烦!“家里地方本来就小,蝴蝶占用了太多空间,搞得家里乱七八糟的,何况这东西不但不赚钱,还要有大笔的开销,”徐素芳说,“但是我阻止不了,他们喜欢啊!”
黎明家并不富裕,刚开始制作蝴蝶标本的时候,黎明每月的工资只有一千多元,徐素芳工资七八百元。那时候,每月对蝴蝶的投资占据了一家人收入的绝大部分。
黎明、黎薇收集蝴蝶的渠道主要是购买和交换,为了收集到产自南美的“光明女神”蝶,黎家一次就投入了3000元,但仅买到3只!有一次,黎明花了1000元买蝴蝶,眼看着一个月的工资就这样被耗费,徐素芳心疼。她一气之下,把买来的蝴蝶摔在了地上……
黎明养病期间,不能再去买蝶,他依靠电话与外界联系,经常是东西送上门了,让女儿去付钱。有一次,黎明买了1000只蝴蝶,花费500元。一看那些蝴蝶很普通,徐素芳坚决不准买,黎明干脆趴在地上,捂着胸口装病,大喊:“我血压升高了,又犯病了,我要死了!”看到这样的情形,最后总是徐素芳妥协。“他们父女俩只管爱好,我却要算计着这个家的柴米油盐,”徐素芳笑着说,“都得平衡啊!”嘴上说着反对,但是有关父女俩蝴蝶事业的所有后勤工作,几乎都由徐素芳来保障。
黎薇上班,黎明病重,外出采购的事情都由徐素芳操持。制作蝴蝶标本的镜框以及陶文纸,在抚顺没有卖的,徐素芳要赶往沈阳购买。一次几百个镜框,都是由她往返搬运,为了省6元钱的路费,她不肯坐长途客车,要倒3次公交,原本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要走将近4个小时。这些年的辛酸,徐素芳自己心里明白,但看着丈夫、女儿高兴,她只说了一个字:“值!”
每日黄昏,黎明都会拄着拐杖,候在巷口,那是女儿黎薇下班的必经之路。在家里,黎薇给自己的爸爸、妈妈起绰号,爸爸叫“胖胖”,妈妈叫“圆圆”。这个蝴蝶之家偶尔也会有争吵,但是无论谁和谁发生矛盾,第三个人总是调节器,劝劝这个,说说那个。于是,所有不快乐的事情,都没有过夜的时候。
这是一个幸福的蝴蝶之家。对于未来,黎薇有自己的打算,她希望能将博物馆的规模扩大,增加科普功能,并且可以把蝴蝶贴画商业化经营,以达到“以蝶养蝶”的目的。
“弘扬蛾蝶文化,普及科学知识,传承非遗文化,铸就大美事业。”这是黎明一家最大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