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何小遇与谢邀之间的关系,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若即若离地维持着。有一次,谢邀忽然对何小遇说,嫁给我吧,我要娶你。
那时候,谢邀刚刚讲完自己的奋斗史。何小遇还沉浸在他人生成长的丝丝缕缕的碎片中,谢邀的话几乎把她吓了一跳。虽然何小遇早就知道谢邀喜欢她,但是当两个人在一起时,她却常常会忘记这件事。
当谢邀的手从桌子对面伸过来握住她时,何小遇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快。谢邀的手潮乎乎的,上面泛着冷汗,何小遇觉得自己就像是握着一条蛇或者是青蛙一类的东西,连忙抽出手来,把自己的身体挪得远一点,低着头不吭声。于是,谢邀便坐直身体,咳嗽一声。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谢邀连忙说起了别的事情。
后来,谢邀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何小遇的心里甚至还有过几分遗憾。但是,如果谢邀再次提起的话,她真的就会答应吗?何小遇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会拒绝的。拒绝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为谢邀的离婚手续还没有办完,也不是她不喜欢他,而是因为何小遇在私下里一直不愿意让自己的生活固定下来。在内心里,何小遇一直以为,现在的生活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要是她嫁给了谢邀,那么她的未来就变得和大家一样了。这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
但是,她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难道就是现在的忙碌、迷乱与犹疑?表面上看起来,何小遇的生活差不多已经确定了。有一份稳定的职业,也会收获一份意料之中的爱情。她很快会像这个城市中的大多数女人一样,恋爱、嫁人、生孩子,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时间会一点点磨蚀掉她的青春与热情,她会在挣扎与妥协中渐渐地老去,原本桀骜不驯的个性也会一天天地柔和、明亮,慢慢变得心平气和起来。早晚有一天,何小遇也会与单位里的那些女人们站在一起,大张着嘴巴哈哈地笑,还可以把关于丈夫和孩子的隐私拿出来与大家一起分享。那时候的何小遇将不再羞涩、不再紧张,而变成了一个快乐而简单的女人。
事情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何小遇已经把这条路彻底地堵死了。现在,众人甚至都不拿她当作他们中间的一员。虽然何小遇每天与他们一样上班下班,但她始终只是个外人,一个偶尔在这里停留的人。她们不关心她的生活,不关心她的所思所想。她呢?自然也不必在意她们的存在。何小遇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的兔子,周围死寂一片,但却暗藏着捉摸不定的杀机。她虽然明知道处处危机四伏,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只好空茫地犹疑着。
有时候,何小遇会想起李牧,想起与李牧在一起的那次旅行。要是没有那次旅行,没有李牧,她的生活可能会是另外一副模样吧?或许,她的命运从那个时候起便注定了?但是,有时她又觉得似乎不是这样。
那次旅行很快便结束了。周围的同学开始的时候还会用有些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但很快便失去了兴趣。何小遇的生活似乎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每天和大家一起上课、下课,穿着运动鞋在操场上跑步。
何小遇当然知道,李牧只是一个普通而平常的男人。但是,那次像梦一般的旅行却点燃了她心底的某种东西。深夜里,何小遇常常会从睡梦中醒来,惊惶失措地注视着它。虽然连她自己都有点弄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她惊奇地发现,它们在自己的身上醒来了,她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与同龄人相比,李牧算是幸运的。虽然父母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没有多少社会背景,大学毕业后,却顺利地分配到省电视台做记者。工作虽然并不轻松,在周围人的眼中也算得上风光。而且,挣的钱也不算少。对自己的处境,李牧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李牧每天穿着磨得发白的牛仔背心,扛着摄像机,出入各式各样的公开场合。不仅让许多人艳羡,就连那些平日里架子十足的领导们见了,也大都会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开始时,李牧还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便习以为常了。无论是怎样傲慢的大机关,李牧总是先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证件递上去,然后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李牧十分珍惜自己的幸运,不仅工作勤勉努力,上上下下的关系也处理得十分得体。而且,他很快便爱上了自己的工作,下班之后仍喜欢扛着摄像机到处跑。车站、舞厅、商场……都是他爱去的地方,哪儿人多往哪里拍。
李牧喜欢镜头后面的那个世界。一张张脸从镜头里看着他,有的则淡漠地望着别处。李牧把镜头拉向远处,于是,那些陌生的面孔便落在他的长镜头里,变成了某种含糊不清的诉说。
那些扑面而来的面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地诉说着各式各样不为人知的冲突,虽然只是偶然组合的迹象,却表达着某种难以言述的含义。他们显然早已经知道自己正在被镜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却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有时,李牧觉得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想表达却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
但是,在工作时却是不需要费什么心力的。李牧只要把领导们的图像拍好,再把镜头处理得干净利落些便可以了,几乎不需要多少技巧。很快,李牧在电视台便成了业务骨干。
到机关里采访,虽然出镜的总是领导,但领导们的讲话稿,还有稿子里领导们名字先后的排定等等,大都要由秘书们来捉刀定夺。一来二去的,李牧便与他们混熟了。不久,还和他们交上了朋友,成了在酒桌上称兄道弟的哥们。
秘书们虽然级别不高,因为整日在领导身边转悠,就连许多权力部门的人也少不了会求到他们。因此,几乎个个都是神通广大。李牧与他们交朋友,自然吃不了亏。几年之后,一个当年的秘书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也变成了领导。这位秘书朋友没有忘记当年曾经与李牧一同下乡盖过一床被子的交情,在李牧的领导面前美言了几句。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在电视台当上了个小头目。
从此,李牧越发如鱼得水。不久,还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广告公司。靠着多年打拼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公司的生意十分红火。就是在电视台这种大家的腰包都不算瘪的地方,李牧也算得上是个有钱人。除了不菲的薪水,还有广告公司给他带来的可观的收益。妻子虽然长相普通,但温柔贤惠,工作体面,孩子也乖巧听话,用不着怎么多操心。一切看起来几乎是完美无缺的。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牧却变得有些烦躁不安起来。
独自一人的时候,李牧常常发觉自己几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人生该有的东西自己似乎都已经提前拥有了。虽然他还有数不清的宏图大志没有实现,但现在看来,它们却已经开始悄悄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其实,做记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只要哪里发生点什么突发事件,就是深更半夜都必须跳起来扛着摄像机往外跑。原本拍好的镜头,因为有领导不满意的地方,就要无条件重拍。还有那些烦琐的送审制度,写好的稿子必须要送给领导过目。遇上开明些的领导还好说,草草看一眼便签字认可。要是遇上个夹生的,少不了要在鸡蛋里头挑骨头。因此,每一次李牧坐在那里,等着秘书们把送进去的稿子再拿出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暗自慨叹:别看自己在众人面前人五人六的,说到底只是个任人摆布、无足轻重的小萝卜头罢了。
有一次,审稿的恰好是个刚刚宣布退居二线的领导。因为不满意自己的名字没有在新闻稿里出现,便借机发泄。不仅在稿纸上画出一条条红道道儿,还把李牧叫了进去。告诉他稿子应该怎么写,如何分清轻重,突出重点。李牧一直站在一旁,低头敛眉,喏喏地听着。
领导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说,你这篇稿子简直称得上是高山滚鼓之音。李牧一时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诧异地抬起头。
领导又笑了笑,说怎么?听不懂?就是扑通、扑通,又扑通(不通、不通,又不通)!李牧的脸顿时羞得通红。
李牧发现,许多人把他当成个人物,愿意买他的账,其实并非是他李牧有什么过人的能耐,而是因为他的职业身份。要是哪一天他没有了电视台记者这块招牌,那些人对他肯定弃之如敝屣。而且,现在自己的年纪一天天地大了,也不可能再像年轻时那样,整天在外面跑。
这倒也并非是他真的老到已经跑不动的地步。李牧刚刚四十出头,按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是,电视记者这行当差不多是吃青春饭的。扛摄像机的大都是些年轻小伙子,上些年岁的人混在里头,总显得有些扎眼。不仅自己不舒服,就是别人见了也会感觉有些怪异。许多人常常据此推断那个人在单位里大概是没有混好。要不然,都一大把年岁了,何至于还要干这样的体力活?因此,李牧的许多同事到了一定的年岁,便改行做起编辑之类的。与他们相比,李牧觉得自己还算是好的,毕竟他还是个小头目。虽然也有些失落,倒也没有感觉到有太大的落差。
但是,像他这样的小头目在电视台可以一抓一大把。而且,自己又是没什么背景的人。这几年,虽然李牧整天在外面跑,看起来似乎在哪里都有朋友,但却没有谁是真能帮上忙的。因此,要想再有所发展,也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李牧时常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自己的前程似乎真的已经到此为止了。
升官的路已经断了,发财呢?与别人合伙开的那家广告公司,并不需要他操太多的心。合伙人只是想利用一下他的职业身份,因此李牧也不能指望靠此发大财。要想赚更多的钱,就得把现在的工作辞了,专心致志地干。这样的念头李牧不是没有动过,可要是真辞了职,他又能做什么呢?说不定连现在的优势也一同失去了。因此,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放弃了。
心情不佳的时候,李牧常常找借口端着架子把办公室里的几个毛头小伙子训斥一顿,然后抱着只保温杯躲在屋子里看报纸。只有到每周开例会的时候,他才会显得开心些。因为可以和那些有相同境遇的人坐在一起发牢骚。
偶尔,李牧还会和那些牢骚满腹的同事们一起出去喝酒。感慨着世态炎凉,面红耳赤地抨击着社会上各式各样不合理的现象。可临到买单的时候,依旧把账单记在关系户身上,照样理直气壮地分文不付。
日子就这么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打发。然而,李牧的欲望却开始一天天变得汹涌澎湃起来。李牧发现,他迫切需要一个什么东西。这样的东西不仅可以让他的欲望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出口,而且,可以让他变得心平气和起来。但是,到底什么东西才是他需要的呢?李牧踌躇苦恼了很久,直到后来发现了女人。是的,李牧发现,只有在女人那里,他才可以找到久已消失的成就感。
在女人那里,虽然身体和情感的消耗常常让他感觉疲惫不堪,但却意外地获得了一种宁静。李牧不再像以前那样愤世嫉俗,也不再认为自己真的已经日薄西山了。在女人们的眼睛里,李牧第一次发现自己作为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沉稳中透着几分风情,宽厚中隐藏着许多还没有机会释放出来的活力,这样的发现让他忍不住有点心旌摇荡起来。
不过,虽然李牧对女人的兴趣一天天浓厚,却从没有去找过妓女。这倒并非是考虑到安全的原因,而是对那样的钱色交易多少有些不屑。李牧喜欢去找他真正喜欢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自然是各式各样的,既有刚走出校园不久怀揣梦想的女孩,也有拼命抓住青春尾巴不放的老姑娘,还有因心高气盛而对婚姻充满绝望的女人。
李牧发现,虽然这些女人千变万化,各不相同,却都是他喜欢的。李牧喜欢这些面目不同的女人用相同的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他,脸上露出欣喜与感动的神情。李牧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竟是如此机敏、潇洒,会讨女人喜欢。
李牧觉得他对女人的热爱是天生的,是他的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虽然这本领直到很久之后才被挖掘出来,却一直让他欣喜不已。李牧喜欢与年轻女人在一起,无论她们的长相如何,他总能在她们身上发现一种犹如孩童般的稚拙与纯净,这发现会让他油然生出一种怜惜,也让他的心顿时变得柔软温暖起来。
李牧喜欢讨女人喜欢,与女人们在一起时,他觉得浑身的每一个关节、每一根毛孔都是松弛打开的。他与她们轻松地调笑,无论怎样微不足道的话题他都会耐心对待,尽可能地让它们变得新鲜有趣。他敏锐地捕捉着女人们的每一点情绪变化,及时调整自己。
李牧喜欢这样的调整,这有点像开车时手中握着的方向盘,也有点像是打太极。李牧在调整中不断磨炼着技巧,也在调整中体味着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魅力。李牧注视着面前的那个年轻女人,静静地欣赏着那张脸从开始时的冷淡紧张到一点点变得生动起来。欣赏着她的嘴唇就像涂了唇膏一样,变得丰满润泽,眼神清澈明亮,散发出迷人的光彩。李牧舒了口气,忍不住咧开嘴微笑了一下。
李牧一直有点遗憾自己的这个与女人打交道的本领来得太迟了,几乎没怎么派上正经用场。年轻时,李牧在很长时间里都被自己的羞怯所困扰。上大学时,班里虽然一多半都是女生,他却几乎没怎么与她们说过话,一说话便无法控制地脸红。即使大着胆子与她们搭讪,也总是磕磕绊绊的,前言不搭后语。女同学们低着头捂住嘴偷偷地笑,或者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耐烦。这时,李牧的心便会像被刀绞一样。他痛苦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对此无能为力。那时李牧也有暗自喜欢的女生,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牵着别的男人的手。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李牧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
有一次,李牧陪一个朋友去相亲。那人没有看上那个女孩,只是出于礼貌才勉强应付着,后来干脆借故先走了。李牧原本是要和朋友一起离开的,可那个女孩骑的自行车不知怎么忽然爆胎了。朋友无奈,只好让李牧陪女孩去修车。
这应该是那个相亲的朋友去才合适,可他原本就没看上那个女孩,自然不肯去,还有点担心要是自己去了会让她产生误会。于是,便商量着让李牧代他去。反正那天李牧没有什么事,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女孩低着头懊恼地推着自行车,也不知是知道自己遭到了拒绝,还是在心疼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女孩看了李牧一眼,淡淡地说不用你陪了,我自己去修车吧。说完,径直加快脚步往前走。
李牧犹豫了一下,仍旧跟在女孩的身后。那时天已经有些晚了,让女孩一个人去总有些让人放心不下。而且这又是他答应朋友的事,李牧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中途打退堂鼓。
推着自行车到底走不快,李牧又不肯离开,女孩很快便放弃了,任由他不紧不慢地跟着。李牧在后面仔细地打量着女孩。女孩戴一副近视镜,看起来十分瘦弱,长相也很普通,五官毫无特点。自行车似乎一点也不好推,女孩推着那辆自行车就像是忽然拄上了一根拐杖,连脚步也一下子变得蹒跚起来。等走到桥上时,女孩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停了下来。
李牧知道在桥的下面就有修自行车的,他不明白女孩为什么停下了。女孩把自行车支在一边,低着头倚在桥栏杆上。路灯下他看不清女孩的脸,但却分明地看见女孩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李牧在远处看着女孩那张柔和细致的小圆脸,清汤挂面似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扎了一根马尾巴。额前细细地剪出一溜蓬松的刘海,齐齐地盖住了眉毛。两只不大的眼睛露在外面,忽闪闪地沾满了泪珠。不知怎么,李牧的心里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怜惜。
李牧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上前去与女孩说话的了,这在以前几乎是难以想象的。李牧很清晰地记得自己的镇静自若。以前他总是羡慕那些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人,还有那些会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李牧从不敢奢望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本领。
后来,他曾无数次地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却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忽然而至的松弛,就好像它们早就在那里了,蒙尘已久。他能做的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那是久已丢失的宝贝忽然一下子找到了的感觉,那宝贝或许还是祖上传下来的,以前只是听说过,并没有真的见过,某一天却在老屋的某个角落里忽然被发现了。于是忙不迭地紧紧捧在手里,心中充满着惊异与感动。
月亮落在远处空寂的河岸上,清冷而遥远。女孩早已经破涕为笑了,站在月光下的女孩美丽而温婉,看起来完全是另外一个人。李牧的后背上全是汗,额前的头发也是湿的,却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李牧十分满意自己的表现,常常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在很长时间里,李牧在心里一直有些感激那个女孩。要不是她,可能他至今仍然与女人一说话便脸红。李牧几乎无法想象,是否会有别的什么人可以代替她。虽然后来他可以十分轻松地与许多女人打交道,可他依然不知道,当初要是没有那个女孩会是什么样子?
后来,那个女孩成了他的妻子。李牧有时甚至弄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爱她,可这并没有什么妨碍。她是他的知音,李牧觉得只有她才是真正懂得他的。
与李牧在一起的第一个女人,是儿子小学校的女教师。女教师爱好文学,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名作家。现在虽然离自己的理想已越来越远,却依旧时常写些落满感叹号的小文章,希望有朝一日这些文章能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这不光能圆女教师当作家的梦,还能给她的职称评定增加些砝码。
女教师带着自己的文章找到李牧的时候,他只看了几行,便发现她毫无写作才能。但是,李牧依旧不动声色地认真看了好几遍。等看完之后,这才抬起头来。李牧先夸女教师的文章行文流畅,意境纯净,但并没有达到可以发表的水平,还需要进一步磨炼。
李牧看见女教师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慢慢地暗淡下来。便走上前拍了拍女教师的肩膀,安慰她说,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后来,李牧到学校接儿子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拖延些时间。儿子在一旁做作业,李牧便和女教师聊起家常。李牧的博学和健谈让女教师钦佩不已,眼中很快蓄满了崇拜。下一次,李牧通过朋友关系把女教师的文章在晚报副刊上发表之后,女教师便说要请他吃饭。李牧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在饭后还是坚持自己付了账。就在那天晚上,李牧把已经喝得半醉的女教师拥到了自己的怀里。
有了第一次之后,以后再发生的事情似乎就变得十分自然了。后来,李牧与各式各样的女人上过床。她们大都是他的崇拜者,或者只是因为虚荣、寂寞、感情冲动。在这其中,自然有李牧动过真情的,甚至认真地打算离婚,娶了那个女人。但最终这打算也只是打算而已。
那是个美丽而风情的女人,在床上更像是个尤物。女人不仅漂亮,而且十分能干,事业上也是顺风顺水。那是唯一的一次,李牧在女人面前吐露过自己的心迹。李牧告诉她,他的绝望,他的力不从心,还有他胸中澎湃的永无休止的欲望。李牧伏在女人的怀中,说我并不像别人看见的那么强大有力,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懦弱无能,平庸无奇。
女人像对待婴儿一样轻轻抚摸着他,从李牧的脖颈一直揉捏到脚后跟。女人柔声说,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女人的温柔让他感动得忍不住想哭。于是,李牧便像个孩子似的张开嘴巴大声哭了起来。
但是,这个李牧唯一动过真情的女人后来还是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有一天,有关那个女人的一切就像是在一夜之间忽然消失了。女人的电话、手机号码全都变成了空号,原来租住的房子里也搬进了陌生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女人消失之后,李牧在很长的时间里几乎对别的女人失去了兴趣。他始终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为什么要离他而去呢?难道只是因为他在她面前说过的那些胡言乱语?但是,李牧又有些不相信。因为,女人在离开他之前,一直情意绵绵。两个人就像是正处在热恋之中的中学生,几乎擦根火柴就能烧出火来。
只要一有机会,两个人便黏腻在一起。就是中午休息的那两个小时,李牧也常常偷偷到女人家中幽会。阳光从厚厚的墨绿色窗帘里滤进来,变成一蓬蓬幽幽的捉摸不定的光晕,落在两个人裸着的身体上。这时候的李牧常常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做爱,而是在与心爱的女人推心置腹地说话。但是,李牧与女人在一起时,总是一声不吭,只让身体配合着手上的动作,心中充满焦灼的欲望和捉摸不定的幸福感。
有时,女人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李牧总是伸出根手指很坚决地制止住了。李牧担心,一旦他们开口说话,或许就会失去平衡,一切就会变得虚假、难堪,事情也会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那样的真实是他难以接受的。而且,他们貌似无懈可击的感情或许就会从语言的缝隙中滑落出来,“嘭”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所以,在这样的时候,李牧总是宁愿选择沉默。
半个小时之后,李牧再急匆匆地开车赶回单位上班。疲惫不堪的李牧坐在办公桌前,半闭着眼睛舒了口气,悄悄对自己说,该把自己的生活收一下网了,有她就已经足够了。
然而,就是这个让李牧动了真情的女人,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女人的消失让他越发坚信,对她们的感情,是当不得真的。等到李牧的生活重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他再没有做过要与哪个女人天长地久的梦。
与李牧在一起的女人中间,当然也有人爱上过他,希望能嫁给他。还有人因此死乞白赖地软磨硬泡,甚至径直找到单位去,让他十分尴尬。有一次,李牧还莫明其妙地挨过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打。直到后来李牧才知道,那个男人是曾经与他上过床的某个女人的男朋友。男人扬言,要让李牧拿一条腿来抵他的风流债。他虽然知道这是气话,心里却多少有些惴惴的。托了黑道上的朋友,又花了些钱,这才把事情悄悄地摆平了。
现在,李牧的风流韵事早已经在单位里悄悄传开了。大家虽然免不了要在私下里嘀嘀咕咕,但这种事情又算不上违法乱纪,单位领导也为到底该如何处理犯了难。最后,只是把李牧叫到一边,旁敲侧击地让他注意些影响。李牧虽然不免有些羞愧,倒也并没怎么当回事。反正对他的这些拈花惹草的事,他的妻子大都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因此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
没有人知道,和女人们在一起给李牧带来了多大的快乐。每一次追求简直就是一次完美的狩猎行动,需要根据不同的女人确定不同的追求方案。那或许是主动出击,也可能是欲擒故纵,悄悄地接近,小心地试探,貌似漫不经心地搭讪。有时需要幽默风趣,侃侃而谈,有时则要深沉稳健,一言不发,只需用眼神鼓励对方。然后再根据不同女人的不同反应,暗自权衡,是继续乘胜追击,还是知难而退,索性放弃?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伎俩,这里面其实充满着智慧与才情,远不是一般的平庸男人可以胜任的。
因为女人的事,李牧虽然受过不少磨难,却依旧初衷不改。现在,这一切似乎早已变成了一种习惯。只要看到有些感觉的女人,李牧便忍不住会在心里设想,如何把她弄到手?现在,李牧早已不再关心是否能够升迁。过去曾经让他烦恼得睡不着觉的事,现在看来也早已经变得不值一提了。
这一切,甚至悄悄改变了他的相貌。因为纵欲,人变得十分瘦削,脸色有些发灰,头发也日渐稀疏,但衣着却十分讲究。终日里西装笔挺,皮鞋擦得锃亮,袖口露出大半寸白衬衫,领带也被精心地揉捏出一道显眼的褶皱。一双不大的眼睛总是眯缝着,表面上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常常会在一瞬间整个人突然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李牧悄悄订下一条规矩:不招惹那些想嫁人的女人。这个规矩立下之后,确实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李牧的麻烦事从此少了不少。
李牧的第二个规矩是在与何小遇分手之后立下的。因为,何小遇让李牧的心里不安了好一阵子。他发觉自己虽然算不上是个好人,却也不能算是坏人。这样的不安,甚至连当年曾经向她吐露心迹的那个女人消失的时候,也不曾出现过。不安总是与愧疚联系在一起,说明他李牧欠了别人什么。这样的感觉,他并不喜欢。因此,李牧又悄悄立下了第二个规矩:以后不碰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