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元帅陆荣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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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流落街头

从伞铺跑了出来,南虎便知道没有回头路了。

这镇子说小也不小,全镇数起来大大小小也有二三十家铺子,俗话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南虎决定到其他铺子找份工作。他用袖口擦干净被老板娘打流出的鼻血,捋了捋零乱的发辫子,掸去身上的灰土,便挨店挨铺地走去。不料走遍了大街小巷,店家一看他这身打扮,穿着用成人旧衣服改制的略显宽大的藏蓝色布衣裤,明显是哪家出走的小学徒,便摇头拒绝。原来小镇里有句话:“跑掉的学徒,是一棵烂掉了的青菜”,还有哪家店铺敢收留他呢?

傍晚,店铺都打烊了,街上冷冷清清的。南虎颓唐地拖着沉重的步子,不知不觉来到李叔卖红薯的老地方。他正想躲开,见李叔在向他招手,只得走了过去。

“先吃红薯吧。你一定饿了!”李叔指指身边的一只小凳,让他坐下。

“谢李叔。”南虎耷拉着脑袋,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谢,你是个好孩子,是我那老婆的错。可……我也是没有法子,得维持这个家呀。”

“这些日子亏得李叔照顾了我。”

“唉!”李叔摆了摆头,“今后——你怎么打算的?”

南虎不知如何回答,事情明摆着,除了流落街头,还能有其他出路吗?想到这里,他有些茫然,一声不吭,只默默地吃红薯。夜深了,李叔把所有剩下的烤红薯用几张干荷叶包起,都留给了南虎,这才挑起担子回家。

南虎怅惘地望着他的背影,想起老板娘骂自己“孽种”,心里七上八下。难道因为自己是“孽种”才使阿爸、阿妈死的吗?不,不是的,他是观音娘娘赐给的,这是阿爸、阿妈亲口说的。但是,如今怎么像一只无家无主的狗流落街头了?

“你是谁?”

南虎的思绪被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朦胧的月色中,两个衣衫褴褛、年岁与他相仿的孩子站在面前。个子矮的,脑后拖着老鼠尾巴似的脏兮兮的辫子;另一个,瘦长的脸上长着极不相称的大眼睛。

“我叫南虎。”

“我叫猫仔,他叫青蛙。”那矮个子说。

“你饿吗?”青蛙问道,看到南虎一脸的忧伤。

南虎摇了摇头。

“唉,我俩饿极了,从早到晚没找到一点吃的。”猫仔说。

“我这里有烤红薯,你们吃吧。”

猫仔和青蛙眼睛里霎时闪现惊喜的光辉,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荷叶包。两人急忙坐在南虎两侧,看着他的手把荷叶包一层层地打开,哦,香喷喷黄灿灿的红薯显露了出来。

“偷的?”青蛙吞咽着口水。

“不,有人给的。”南虎把红薯递给两个新同伴。

“怪了,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人?”猫仔美美地咬了一大口。

“好人多着哩。”南虎想起阿爸、阿妈和李叔。南虎挨过饿,知道饥饿难忍的滋味,看着他俩贪馋的吃相感到欣慰。

“南虎,我们刚刚认识,你就肯把吃的给我们。”青蛙舔舔手上红薯流出的蜜汁说道,“可也不能白吃啊,我们要报恩,对吧,猫仔?”

“对对!那——那我们什么也没有呀。”猫仔说。

“你们别为难了,我什么也不要,”南虎说道,“就要你俩做我的伙伴,行不?”

“嘿,巴不得呢。”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南虎高兴地笑了,现在有了猫仔和青蛙,他不再孤单了。

“南虎,我们有家。你就跟我们一起住吧。”青蛙说。

“你们有家?”南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南虎被两个伙伴带到镇郊废弃的一条干渠里,顶上用烂草席和芭蕉叶搭建的一个窝棚,里面聚集着二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就是所谓的“家”了。周围弥散着刺鼻的臭味,从“屋顶”的缝隙泻出一线烛光融入黑夜,透露出这里还有生物。

刚走到“家”门前,南虎忽听得身后有动静,警觉地转身,几乎撞到一个人身上。借助星光定睛看去,那是个身躯高出他一头的男孩,有十六七岁,顶着杂草似的一头乱发,瞎了一只眼,正用另一只好眼死死地盯着他。

“你是谁?”独眼男孩问道。几年前,他在街边和饿狗抢一个饭团子,竟被饿狗抓去了一个眼珠,还在那半边脸留下一道粉红色的伤疤,从眼角直到下巴。

不等南虎开口,猫仔抢着回答:“他叫南虎,我们的新伙伴。”

“那你是谁?”南虎反问。

“我是他们的大王,大名鼎鼎的‘独眼龙’,听清楚了吗?”这群流浪儿中数他年纪最大,力大为王嘛。

“知道了。”南虎答道,刚要离去,肩膀被重重地一扳。南虎转过身,打量着对方。

“慢着,礼物呢?”独眼龙伸出手。

“礼物?”

“嘿嘿,见面礼呀,这是规矩。”独眼龙说。

“我什么也没有。”

“没有?”独眼龙不快地喊道,用他的独眼从头到脚扫视着南虎,“那就给我滚出去!”

“这个地方又不是你买下的,凭什么要我走?”

“我是大王,这里我说了算。”

“要是我不走呢?”

“那就给你松一松筋骨……”独眼龙攥起拳头在南虎眼前摇了摇。

“别以为我怕你,打就打。”南虎被激怒了。

他卷起衣袖,模仿阿爸习武的样子,身子一稳稳地扎起马步。刚吃饱了烤红薯,他正有一股子冲劲儿呢。

独眼龙不屑地瞄着他:“哼哼,看你这小子还像模像样地装作练功夫的。”随即紧了紧系在腰上的草绳。南虎这身打扮与这伙衣衫褴褛的孩子不一样,显得挺神气的。

听到吵闹声,流浪儿们都从窝棚里拥出来,兴致勃勃地欢呼着,想看看即将上演的斗鸡般的一场恶斗。

“别……别,别打!别打!”青蛙和猫仔摇动双手奋力阻止,高声喊叫起来,但微弱的声音立刻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哄叫声淹没了。

独眼龙岂把南虎放在眼里,他率先动手,饿虎扑食般地挥拳直击对方面门。

南虎一歪头,躲过独眼龙的拳头,再一扭腰,侧身,飞腿踢向他的膝盖;而独眼龙一个撤步,令南虎踢了个空,又出手推倒南虎,顺势上去欲把他骑在胯下。不想南虎就地一滚,来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虚晃一拳,趁独眼龙躲闪之际,一脚踢中他的肚子。在他倒地的一刹那,南虎骑到他的身上,独眼龙忍痛反击。二人扭作一团,彼此撕扯着对方的发辫、衣衫,相互拳击对方的脑袋、面颊……

毕竟独眼龙身高体壮,打了三五回合之后,南虎被他压在身下;而在激烈的搏斗中,南虎头脑仍是清醒的,就在身体触地的瞬间,他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土,自己闭拢了双眼,却用那土捂住对手的独眼,紧接着,重重地给了独眼龙鼻子一拳……独眼龙顿时眼冒金星,鲜血从鼻孔淌了出来。南虎乘机挣脱,在对手爬起身尚未站稳之时,飞去一脚踢中他的裆部,疼得他蜷缩在地上。

独眼龙嘴里倒抽着冷气,仍不肯认输,恶狠狠地说:“你……你等着,下次,我,我一定,送……送你上西、西天……”

“上西天,是你,不是我。”南虎大口大口地喘气。

“咳,南虎,你真了不起!”猫仔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南虎,你是大英雄,打赢了独眼龙,你就是老大了!”青蛙高兴得又蹦又跳。

流浪儿们平时被独眼龙欺压,见南虎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欢呼起来:“南虎做我们的大王!”

“南虎是大王!”

“……”

在一片哄叫声中,独眼龙灰溜溜地离去了。猫仔和青蛙从没有这么高兴过,这地方没有人敢跟独眼龙过不去,更不用说打架了。

第二天,饥饿又驱使南虎和他的伙伴们前往镇上。

猫仔和青蛙找了一些破砖烂木条,在人行道设了路障,仅可一人通过,旁边放了一只破碗。

“看,要让过往的人在碗里放点零钱。”青蛙解释道。

“谁教你的?”南虎感兴趣地问。

“还用谁教呀?”猫仔得意地说,“你饿急了,就会想出找吃的法子了。”

突然,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条恶狗,南虎被突来的情况吓得愣住了,猫仔赶紧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子,把棍子高举过头,虎起面孔,大喊:“走开!走开!”青蛙则捡起石头向恶狗频频扔去,恶狗凶吠了几声,便怏怏地离去了。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不是有你们在这里,说不定我被它咬了呢。”南虎说。

“狗来了你还不能跑,你越跑它越追。它凶你要比它更凶,这样它就不敢追你了。”猫仔说。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街头讨饭也不容易,首先要防的就是恶狗,并且知道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因为讨饭也分有地盘的。小镇里有两个乞丐帮,东帮和西帮。东帮的乞丐大都是成年人,而西帮则是南虎、青蛙、猫仔这一群年纪小的,因受不了东帮的欺负,便跑到比较僻静的西城来,渐渐地就成了一帮。乞丐们平时不成帮,他们各自讨各自的饭,只有在某种特别情况下才会联合起来,像逢年过节,正是大好时机,他们便会一致行动,针对商家店铺,挨家逐户地向老板道喜,或者送上显示吉庆的“福”字等小物件,然后讨取年钱、节钱。如果哪个老板铁公鸡——一毛不拔,就有好戏看了,这些乞丐便会堵在你的店门前,让你做不成生意;若老板敢动蛮,以恶语相向乃至武力驱逐,次日你开门营业,便会看到店门被泼了屎尿,门前堆满了垃圾,因此,都宁愿花钱买个平安,也不想惹上麻烦。只要付了钱,乞丐们会在隐蔽处标上暗记,避免重复收费,乞丐也讲信用啊!

一天,南虎走过一条小街,到达拐角处,听到叫喊声,连忙赶过去。只见东帮的独眼龙和三个大乞丐正对西帮的一个小乞丐施以拳脚,打得他满脸是血,不断叫喊“救命”。

“住手!你们要打死人的!”南虎喝道。

“嘿嘿,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还敢管老子的闲事。”独眼龙咬牙切齿地说。

南虎求告道:“你放过他吧。”

独眼龙迈出一步,猛地出手,把南虎推出几步远,独眼里闪着凶狠的光:“本来你该给我躲远点。不过你既然来了,就清了旧账。我说过要送你上西天,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南虎迅疾地扫去一眼,见独眼龙身后的三个同伙正双手叉腰阴险地笑着,不禁心头一惊,心想自己绝非这伙人的对手。于是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独眼龙厉声喊叫:“兄弟们,给我追上去狠狠打那衰仔,那些钱全归你们。”

独眼龙所说的“那些钱”,是乞丐们搞的苦肉计。为了讨钱,就把小乞丐打得满身血,然后放在路边,行人看到,顿生怜悯之心,往往会慷慨施舍。这时,三个同伙一听有钱,便卖命地追去。南虎一路飞奔,穿街过巷,最终,还是没能摆脱追逐者,被围在中间。独眼龙上前把他推倒在地。南虎一翻身跳了起来,如今只有一条路——拼!他环起双臂保护脑袋,同时出脚进攻敌人。但终究是人小力薄,他们四个人八只拳像雨点似的向他袭来。头破了,眼睛肿了,鼻子淌血,但他仍然顽强地抵抗着……

“你们也不害臊,”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四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

独眼龙等人一怔,转脸看去,只见一个面容清癯、身板硬朗的老和尚伫立在骄阳下。他身穿浅灰色长袍,一手挂着黑色念珠,一手扬着葵扇遮挡阳光。

“老秃驴,走开!”一个乞丐喝道。

“不得无礼。”老和尚心平气和地说道。

“少废话,把他打发走!”独眼龙依仗人多势众,率先扑了上去。

老和尚纹丝不动,待到四个凶神近前,身子突然一矮,来个“扫堂腿”,只听噼里啪啦,四根肉柱便轰然倒地。独眼龙还算识时务,知道老和尚身手不凡,急忙招呼同伙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南虎挣扎起身,浑身已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鼻孔流血,疼痛难当。

“想哭就哭出来,孩子,别忍着。”老和尚和颜悦色地安抚。

“我才不哭哪。”南虎答道。

没料到这小乞丐如此倔强,老和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有家吗?”

“我叫南虎,八月十三就要满九岁了。原先有家,住在芒果村,在山林的另一边。”

“芒果村?”老和尚一怔,“你阿爸是谁?”

“陆业秀。”

“哦,你是陆猎人的儿子?”老和尚有些惊奇,“嗯,怪不得这般要强。”

南虎同样感到惊奇,一时无言,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老和尚微微一笑:“我是灵山寺的僧人释法印。你阿爸的功夫就是我教的。”

“哦!你就是法印师父?”南虎睁大了眼睛,惊喜不已,“阿爸说过很多你的故事呢。”

法印禅师本是少林寺的和尚。那年朝廷恐怕少林和尚像当年“十三棍僧救唐王”般地反清复明,便下令围剿少林寺,法印侥幸得以逃生,千里迢迢来到广西,隐身于灵山寺。如今已七十余岁,经年风吹日晒,他的皮肤被染成古铜色,额头和眼角刻下深深的皱纹,但他那睿智的眼睛却蕴藏着无限生命力。

南虎没想到竟然遇到了阿爸的师父,心里十分激动。

“你阿爸是个勇士。”法印禅师说。

“我阿爸、阿妈都住在月宫里了。”

“我知道,孩子。”

“他们为什么不把我带上呢?”

“只有观音娘娘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有事要你做哩。”

南虎想了想:“我知道,一定是观音娘娘要我杀那些杀害我阿爸、阿妈的坏人,为他们报仇。”

“远不止那些呢。”法印禅师从长袍上撕下一块布片,帮南虎捂住鼻子流出的血。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双眼明亮,两耳垂珠,一对浓浓的剑眉显露英气,宽阔的天灵盖透出聪慧。“好相。”法印禅师不禁点头称赞道。

南虎不明白他说些什么。但他似乎知道,今天遇到了法印禅师,他的生活将发生改变。他紧盯着师父,眼里闪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法印禅师看这情景,似乎猜到南虎的心思。他从容地从袋子里掏出些银子,放在面前,说道:“南虎,这里有两个选择。看,这是五两银子,拿上银子到饭铺去,吃一顿好饭。”

南虎的眼睛暗淡下来,他失望地看着师父,没有回话。

“另一个选择是,我不能让你享福,但是可以教你一些功夫,让你成为一名勇士。”

南虎大喜:“师父,我要当一名勇士!”说完,倒身跪拜。

师父微微一笑。南虎郑重地磕了头,拜了师父,意识到自己即将开始新的生活,他将像阿爸一样成为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