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回应现时代的理论挑战

密里本德政治理论的产生还源于当时面临的理论挑战。一方面，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遭受质疑。一些人指责马克思主义缺少一种真正的政治理论，还有一些人认为，即便马克思主义包含政治理论，它也是一种经济主义的、决定论的，甚至是极权主义的理论。另一方面，西方资产阶级学者提出的多元主义国家理论盛行，影响人们对资本主义国家本质的正确认识。不论是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诘难，还是对西方多元主义国家理论的挑战都促使密里本德决心研究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问题。

一 西方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诘难

1956年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对斯大林的批判，以及苏联入侵匈牙利引发了世界共产主义危机，仅在英国就约有三分之一的党员退党。一些左翼知识分子开始对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进行深入探讨并提出质疑。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成为关注和讨论的热点之一。有些人认为马克思主义缺乏政治理论，因为他并没有像写作《资本论》那样，形成关于政治理论的系统论述。有些人则指责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是一种“经济决定论”。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解释，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下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存在矛盾，生产力的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矛盾必然导致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进而引发无产阶级革命。马克思后来的理论家片面地理解这一原理并认为，经济是社会发展过程中唯一起作用的因素，社会的发展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甚至有学者指出，马克思政治理论的先驱是卢梭，如果从严格的意义上谈论“政治”理论，除了对国家消亡的“经济基础”做出一些分析之外，马克思和列宁对卢梭的理论并没有什么发展。总之，这些观点都在极力否认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重要性和现实意义，认为马克思主义已经不能解释当前的资本主义现实。这些质疑引发了密里本德的深入思考。

在密里本德看来，导致上述情况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马克思和恩格斯以及他们的继承者并没有系统地建立有关政治的理论。他们对于政治的关注往往是在政治实践层面，即便有些理论性的论述，也大都是特定历史事件和环境的产物，并且也只是以片段和札记的形式，作为其他著作的一部分而存在。所以在遇到当代资本主义的实际问题时，它的解释力便有所下降。而仅有的几本关于政治的著作只有马克思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和《法兰西内战》，列宁的《怎么办？》和《国家与革命》。二是斯大林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歪曲。密里本德认为，斯大林主义在政治问题上具有一贯的专断性和强制性，它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理解是教条式的。因此，苏联出版的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有关政治理论和政治分析的敏感书籍是被禁止出版的，甚至出于一定的政治目的而打压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发展做过重要贡献的学者和专家。另外，斯大林主义的“胜利主义”强迫人们承认，社会主义政权的主要政治问题在苏联都已得到解决。如果有人表示异议，那就是对苏联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的不信任，就是苏联和无产阶级的敌人。这种做法使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没有进一步研究和发展政治问题。

基于上述分析，密里本德认为，在当前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深入探讨和提出质疑的时期，需要抛弃以往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过分简单的、公式化的观点，重建一种“公认的”、得以普遍遵从的、“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由于国家问题是政治学研究的基本内容，而且“最近20年来，在政治领域和其他需要探讨的领域中，先进资本主义国家受到马克思主义者最大的关注”[6]。因此，作为政治分析核心的国家理论就成了密里本德的首要研究对象。他在回归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础上，整合葛兰西的霸权理论，形成了自己的阶级理论、国家理论和社会主义革命策略理论，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本质形成全新的认识，实现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深化与发展。

二 西方多元主义国家理论的挑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学术界对国家问题的研究热情高涨，国家理论开始复兴，各种派别的理论家纷纷从不同的角度研究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这一时期占据西方政治学主导地位的仍然是各种资产阶级政治学流派，例如结构功能主义、民主精英主义、合作主义、行为主义以及多元主义等国家理论，其中多元主义国家理论最为流行。多元主义原本是一种哲学思潮，强调关于客观世界的知识及其认识方法的多样性，即关于世界的知识是开放的、多变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的。基于上述理论，西方主流学者在20世纪初提出了多元主义国家理论，早期代表人物是美国的阿瑟·本特利和密里本德的老师哈罗德·拉斯基[7]，后期的代表人物包括查尔斯·林德布洛姆、阿尔伯特·赫希曼和罗伯特·达尔。相比传统的国家理论强调主权的一元性，它主张国家的主权是多元的，国家并不是唯一的主权者。政治权力是分散的而不是集中的，是民主的而不是富豪寡头统治的。也就是说，多元主义国家理论强调国家是中立的。因为国家处于各种团体、利益和社会阶级影响之下，所以它并不偏向特定的利益或者团体。包括国家在内的社会团体只是在某些特定的领域才有决定权，一旦超出该领域范围，权力就失去了意义。比如国家无权干涉教会事务和工会活动。此外，多元主义国家理论家认为，当代国家的大多数决策是国家和各种利益集团协商的结果，因此，国家具有“中立性”，它是一个没有阶级偏向的仲裁者，起着调解社会冲突的作用。

密里本德指出，多元主义国家理论强调权力的多元性，其目的在于掩盖资产阶级对整个国家的统治，以便维持其合法的统治地位，捍卫其巨大的阶级利益和特权。简言之，就是资产阶级妄图用多元主义国家理论掩盖它的阶级性。因此，密里本德的国家理论首先对多元主义国家理论展开研究和批判。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国家》开篇，他就指出，“在考察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时，对于它的社会、政治和国家的那种多元民主论的观点是完全错误的”[8]。它并不能解释和指导现实，反而会造成人们对现实深刻的困惑。因此，不论西方学者关于国家和权力精英的各种理论如何精巧，要想真正认识国家的性质，就要抛开多元主义国家理论的形式性和虚伪性，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用阶级的观点分析国家，回归其阶级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