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形而上学的终结
按照海德格尔,马克思和尼采正是终结形而上学的关键人物。“纵观整个哲学史,柏拉图的思想以有所变化的形态始终起着决定性作用。形而上学就是柏拉图主义。尼采把他自己的哲学标示为颠倒了的柏拉图主义。随着这一已经由卡尔·马克思完成了的对形而上学的颠倒,哲学达到了最极端的可能性。哲学进入其终结阶段了。无论说人们现在如何努力尝试哲学思维,这种思维也只能达到一种模仿性的复兴及其变种而已。”[6]可以看出,对于形而上学的终结,马克思和海德格尔有一个共同认识:西方传统哲学就是形而上学,形而上学的终结就是哲学的终结。
马克思看到了那个形而上学构想出来的理论世界的空虚,而更加关心那个真实的、直接呈现在人的眼前的、活生生的世界,并且把现实世界置于理论世界的前提上。所以,海德格尔说马克思颠倒了形而上学,因为形而上学反过来把理论世界置于现实世界之前,就像形而上学的开拓者柏拉图,在每一类现实的事物之前都预先设想一种关于该类事物的理念,作为该类事物的本质。同样地,海德格尔则非常明确地把西方自古希腊以来的哲学标示为形而上学,所以他在谈到哲学的终结时却大谈形而上学之终结。
对于形而上学的终结,海德格尔与马克思也有更大的不同点。在思想背景上,马克思的主要思想发力点已经越出了哲学之外,因而对于形而上学的终结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倾注更多的思想精力。海德格尔则把全部的思想精力倾注在了哲学上面,具体来说就是追溯自古希腊以来的西方思想道路,并且摸索一条未来的思想道路的可能性。所以,对于形而上学之终结,海德格尔比马克思更加敏感。这就决定了马克思与海德格尔对形而上学在思想坐标系中的位置的判定,也有很大的不同。马克思试图抛弃西方形而上学认识世界的思维方式,而力图开拓一条全新的以实践为出发点的改造世界的行动方式。所以,马克思不关心形而上学的终结本身意味着什么,而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最后以那句著名的宣言终结了形而上学的思想使命。尽管马克思没有说过“形而上学终结”的话,但马克思已经有了形而上学终结的思想,只是并没有在他的文本中将这个事件直白地宣示出来。
对于海德格尔来说,形而上学的终结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按照海德格尔,形而上学是自古希腊以来主导着西方文明进程的决定性事件,它的终结将使西方思想的根基发生动摇。因而,对形而上学终结本身这件事,以及由此引发的对形而上学的地位的评价问题,海德格尔都给予了极大关注。
首先,形而上学的终结意味着什么?海德格尔提出:“在存在者的存在被确定为持存物,形而上学的开端就走到了‘终结’,但这终结是完成,内在的合乎本质的结束。那么,形而上学的终结指的是什么?可以回答说,指这样的历史时刻:在其中,形而上学的本质性的可能性都已耗尽。”[7]海德格尔在这里明确了形而上学的终结实际上是形而上学的完成,是形而上学的各种的可能性的实现。因而,形而上学的终结不是形而上学的死亡,而是一种主导着世界进程的文明力量功成身退了。
其次,对形而上学在思想史上的地位应该怎样评价呢?第一,形而上学是西方思想的宿命。在《尼采的话“上帝死了”》和《面向存在问题》这两篇论文中,海德格尔指出,西方思想在其源起上就遗忘了存在,致力于构建存在者的知识,因而西方思想在其源起上就是“虚无”的,但这种虚无主义有其必然性。海德格尔早就发现,按照前苏格拉底时代的古希腊人的真理观,存在的无蔽状态带来了存在者。结果,对存在者的欲望就与日俱增,存在者就无法逃脱被对象化操控的命运。这种对象化操控是“对存在的超越”,“形而上学的本质就是超越的命运”,而虚无主义就植根于形而上学的本质处。[8]随着形而上学展开为世界历史,虚无主义也成为历史运动。[9]第二,形而上学给整个世界带来了严重的后果。一场虚无主义的世界历史运动给全球化进程带来了扑朔迷离的前途,西方世界迈入风险社会,当然整个地球也必然被裹挟进各种高风险事件中。第三,海德格尔宣称,迄今为止的一切形而上学的努力并不白费,形而上学至少揭开了存在者之真理,这离存在的真理最切近。只要让存在之真理引导存在者之真理,形而上学就不是迷途,而是通向本真存在的思想道路。
这样看来,海德格尔与马克思在形而上学的终结问题上,一个最主要的分歧就是:马克思抛弃了形而上学,另起炉灶;而海德格尔实际上是试图超越形而上学,这种超越把形而上学也包含在内了,是形而上学终结之后的思想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