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论道(第四辑):生命与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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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希腊悲剧精神

——以尼采的《悲剧的诞生》为主线

王金元:尊敬的洪涛董事长,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今晚的“中和论道”如约而至,今天给我们开设讲座的是哲学系的师庭雄博士。他给大家讲的是希腊悲剧。提到悲剧,大家都不陌生,我们在中学时候就读过鲁迅的那句话,“悲剧是把人世间最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尼采的悲剧观到底是怎样的?有请师老师给我们讲解。

师庭雄: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为了给大家做这个报告,我写了一篇12000多字的论文,现在就以通读论文的方式给大家作讲演。

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悲剧表现手法,乃是一种把毁灭性要素注入到文学作品中去的写作方法。这种毁灭性要素,要么是某种不可抗争的命运规定、要么是不合时宜的主人公性格、要么是峻厉峭刻的外在条件。每一个写作路向都把气运的限度、人生的终端和世界的极值一一展露于我们的眼前,而且是以最惨痛、最惨淡和最惨重的方式。于是,整个作品就被一种愁云惨雾所笼罩,屈从于悲怆情绪之簇拥,无奈于沉沉哀痛之裹挟;怅望来路之茫茫,焉知去日之所终?目之所见——世事凋零;耳之所接——杀伐戕贼;身之所受——砭肤锥心。然而,从尼采的悲剧观来看,这些写作内容都未能触及希腊悲剧的实质。在他那里,希腊悲剧是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却是酒神精神。酒神精神最重要的标志就是对个体化原理的彻底摧毁——叔本华那里由盲目的意志让自身客体化而促成的个体化原理,在尼采这里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如果说,个体化原理于叔本华的“意志”而言成了一个随时可能被虚掷与毁灭的对象;那么,尼采通过对“个体化原理”的摧毁则意在摆脱这一盲目意志的支配,从而于此摧毁中达成对“生命”本身的肯定。这样一来,正是在如此这般罕有其匹的自我摧毁中,一种陶然忘我的狂喜从存在的深渊腾空而起。酒神信徒们形骸俱忘,他们在趱程去往酒神祭秘仪式的途中载歌载舞、且吟且唱,虎豹俯首前引,狐鹿帖耳随行,山林应声让道,名花异卉也在此时竞相绽放。就连那平日里自惭形秽的潘神也毫不掩饰地露出犄角、跨出羊蹄,跳一曲不知名的圆舞。一朝宴乐流散,酒神信徒们便倚树小憩、枕风长眠;这时,日神上场了,他用月桂枝轻触每一位酒神的仆从,赐予他们美的幻觉和梦的外观,每一个梦者就在这样没有惊扰、没有愧愕的情境里完成着最不可思议的升华和净化。酒神精神撕裂个体化原理,日神精神则以幻觉和梦的外观抚慰之,在理性的人们看来,这都是悖情悖理的偏执和迷狂。由此,观众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加入这一出悲剧的出演,把自己抓挠得遍体鳞伤而后快;要么径直站在那里大摇其头,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出癫狂与救赎的戏剧,就像坐在剧场里的欧里庇得斯那样发出理解不了自己的伟大先辈的感慨。后来的阿提卡新喜剧依循“理解然后美”的原理演出了一出出“乐天”的闹剧,它们想要模仿日神的“乐天”,却只学会了日神抛给不懂悲剧的世人那一抹浮泛的笑靥;殊不知,“乐天”的身后,是酒神那从不曾轻易卸下的摩耶的面纱。敏感的人立即就能从这个新喜剧的口号里嗅出苏格拉底“知识即美德”的况味,恰好离这些哲学着的希腊人离美的形而上诉求千里之遥。在尼采那里,真正的形而上世界乃是由悲剧的美造就的,哲学不过是创造力如萤火之倏忽、生命力如腐尸之死寂的人的可笑伎俩。然而,尼采也看到了当下的德国精神里有一种朝着希腊悲剧回归的取向,那就是瓦格纳、康德和叔本华端呈给德国人的精神盛宴。他们盛赞酒神的音乐气质、日神的造型力量,从日益沉沦的“Abendland(‘欧洲’之意,字面意思为‘傍晚之地,傍晚之国’)”,向着希腊那早晨之国进发。恰如海德格尔说过的那样,“遮蔽在孤寂之中的傍晚的土地并没有没落;它作为向精灵之夜没落的土地期待着它的栖居者,从而保持下来。没落之土地乃是向那个被遮蔽在其中的早先之开端的转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