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发军中
边马①枥上②惊,雄剑③匣中鸣④。半夜军书⑤至,匈奴寇六城⑥。中间⑦分暗阵,太乙起神兵⑧。出没风云合⑨,苍黄⑩豺虎争。今日边庭⑾战,缘赏不缘名⑿。
【诗歌来源】
此诗为明铜活字本《李益集》第二十九首,《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第五十八首。
【校勘】
[中间],明铜活字本《李益集》、《石仓历代诗选》卷五十五、《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作“中间”,《唐诗纪事》卷三十、《全唐诗》卷二百八十二、《骈字类编》卷一百二十四作“中坚”。
[太乙],《唐诗纪事》卷三十、《石仓历代诗选》卷五十五、《全唐诗》卷二百八十二、《骈字类编》卷一百二十四同,《唐诗百名家全集·李君虞诗集》作“太一”。
[苍黄],《唐诗纪事》卷三十作“苍皇”。
(注:文中所引诗歌凡未标明《全唐诗》版本的皆为扬州诗局本。)
【注释】
①边马:本指边地的马,此指战马。蔡琰《悲愤诗》之二:“胡笳动兮边马鸣,孤雁归兮声嘤嘤。”
②枥上:马槽上。萧纲《系马诗》:“蹀足绊中愤,摇头枥上嘶。”
③雄剑:本指春秋吴国干将所铸二剑之一,事见干宝《搜神记》卷十一、释道世《法苑珠林》卷三十六、《太平御览》卷三四三所引《列士传》,后泛指宝剑。梁简文帝《七励》:“拭龙泉之雄剑,莹魏国之宝刀。”李白《门有车马客行》:“雄剑藏玉匣,阴符生素尘。”
④匣中鸣:预战事来临。王嘉《拾遗记》卷一:“(帝颛顼)有曳影之剑,腾空而舒。若四方有兵,此剑则飞起指其方,则伐。未用之时,常于匣里,如龙虎之吟。”此处化用李白《独漉篇》意:“雄剑挂壁,时时龙鸣。不断犀象,绣涩苔生。国耻未雪,何由成名?”
⑤军书:有关军事、兵法的书。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经籍会通二》:“王俭《七志》,一经典,二诸子,三文翰,四军书,五阴阳,六术艺,七图谱。”此指军中公文。《汉书·息夫躬传》:“军书交驰而辐凑,羽檄重迹而押至。”韩愈《县斋有怀》:“军书既频召,戎马乃连跨。”
⑥六城:唐代关内道所属军事单位,即三受降、丰宁、保宁、乌延等六城。《新唐书·兵志》:“唐初,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而总之者曰道……朔方经略、丰安、定远、新昌、天柱、宥州经略、横塞、天德、天安军九,三受降、丰宁、保宁、乌延等六城,新泉守捉一,曰关内道。”亦有说指三受降城及丰安、定远、振武等六城者。《资治通鉴·唐纪三十四》云:“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卢简金、盐池判官李涵……”胡三省注曰:“朔方所统,有三受降城及丰安、定远、振武三城,皆在黄河外。”唐设六城水运使,统筹六城事务,第五琦、李怀光、郭子仪、仆固怀恩等曾兼此职。“半夜军书至,匈奴寇六城”两句,借鉴王维《陇西行》“都护军书至,匈奴围酒泉”之意。
⑦中间:应作中坚,指军队中最坚强最重要的部分。《后汉书·光武帝纪第一上》:“诸将既经累捷,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光武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李贤注云:“敢死,谓果敢而死者。凡军事,中军将最尊,居中以坚锐自辅,故曰中坚也。”
⑧太乙:又作太一,天神名。宋玉《高唐赋》:“醮诸神,礼太一。”《史记·封禅书》:“天神贵者太一。”司马贞索隐引宋均云:“天一、太一,北极神之别名。”后用以名兵法,《汉书·艺文志》录《太一兵法》一篇。《玉海》卷一百四十曰:“制敌者也,《太乙兵法》、《天一兵法》、《神农兵法》。……列之阴阳十六家所著之书,二百四十九篇,图十卷,所谓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此处是指以太乙占卜战事。太乙以一为太极生二目(主、客目),二目生主客大小客与计神共八将。以太乙八将所乘十六神之方位关系定出格局。可占内外祸福。又临四时之分野,可占水旱疾疫。再推三基五福大小游二限,可预测古今治乱。又可推出年卦、月卦等。其主大将属金,为金神,为太白之精,受金德之正气,主兵戈战争,旺于秋三月。客大将属水,北方辰星之精,受水德之正气,旺于冬三月,主兵戈征战。“太乙起神兵”化用杨炯《出塞》:“二月河魁将,三千太乙军。”《唐音癸签》卷二十一云:“二月河魁将,三千太乙军。上句用六壬占,下句用太乙占。六壬十二月,将二月卯合戍将曰河魁。太乙星,天帝神主,知兵革,汉武尝画缝旗,奉之指所伐国。《艺文志》有其兵法。”
⑨风云合:《周易注疏》卷一:“云从龙,风从虎。”《前汉纪》卷二十:“虎啸而风起,龙兴而致云。”杜甫《送重表侄王砅评事使南海》:“下云风云合,龙虎一吟吼。愿展丈夫雄,得辞儿女丑。”
⑩苍黄:本指青色和黄色,引申为匆促慌张。《墨子·所染》:“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后因以“苍黄”喻事情变化反复。孔稚珪《北山移文》:“岂期终始参差,苍黄翻复。”“风云”、“苍黄”两句极言战斗之激烈和王师之勇猛神武。
⑾边庭:亦作“边廷”,犹言边地或边疆。卢思道《从军行》:“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乐府诗集》作‘绝’)。”
⑿“缘赏”句:是句乃唐人功业思想具体体现,借张九龄《送使广州》“因声谢远别,缘义不缘名”及钱起《送王相公赴范阳》“安危皆报国,文武不缘名”句意。
【编年】
此诗描写唐代边军的一场防御反击战,首写大战之前的种种征兆,次写征兆成真的过程,再写唐军备战及激烈的战斗场面,最后直接感发“缘赏不缘名”的功业思想。就诗中战争背景“匈奴寇六城”来看,诗当作于建中初在朔方节度使崔宁幕府或贞元初振武节度使唐朝臣幕府期间。但李益诗歌多数都有较强现实针对性,很多作品其实就是现实生活的直接记录,因此在此诗颇为文学化的描写中应该埋藏着较为丰富的现实信息。李益佐朔方节度使崔宁幕府时,唐王朝与两大对手突厥和吐蕃关系相对平静,甚至还一度与吐蕃结盟,据《旧唐书·德宗纪》:“四年春正月戊寅朔。丁亥,凤翔节度使张镒与吐蕃宰相尚结赞同盟于清水。”但从贞元二年(786)开始,吐蕃开始频繁袭击边州,甚至导致京师戒严。据《旧唐书·德宗纪》:“(贞元二年)秋七月丙戌,吐蕃寇泾、陇、邠、宁,诸镇守闭壁自固,京师戒严。”“十二月丁巳……吐蕃陷夏州,又陷银州。”“(贞元三年)六月丙戌,是月,吐蕃驱盐、夏二州居民,焚其州城而去。”据此,则此诗当作于诗人在贞元间佐唐朝臣军幕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