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反复无常的人民

一、伯里克利的遭遇

在第一卷中，关于战争的必要性，在战前雅典的民众会议上，伯里克利曾作出分析。他说：“过去斯巴达是阴谋反对我们的，现在甚至更加明显了。”针对麦加拉法令问题，伯里克利说：“如果我们拒绝撤销麦加拉法令的话，你们任何人不要以为我们不应该为这一点小事情而作战。这一点是我们特别坚持的。他们说，如果我们撤销这个法令的话，战争可以不发生；但是，如果我们真的作战的话，你们心中不要有一点怀疑，以为战争是为着一件小小事情的争执。对于你们来说，这点小小的事情是保证，是你们决心的证据。如果你们让步的话，你们马上就会遇着一些更大的要求，因为他们会认为你们是怕他们而让步的。”雅典人认为伯里克利的分析是最好的，所以照他的意见表决了。但到第二卷时，在伯罗奔尼撒人第二次侵入亚狄迦之后，雅典人的精神有了一个改变。他们的土地两次遭到蹂躏，他们必须同时跟战争和瘟疫作斗争。现在他们开始谴责伯里克利，说他不应当劝他们作战，认为他们所遭受的一切不幸都应当由他负责；他们渴望和斯巴达讲和，事实上他们也派了大使们到斯巴达去，但是这些大使们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因此，他们完全失望，他们把所有的愤怒情感转移到伯里克利身上了。^[47]

伯里克利很清楚地知道他们在这种形势下对他的恶感。事实上他知道他们现在的举动正如他事先所预料的一样。因为在表决作战的那次民众会议上，他就说过：“说服人们参加战争时的热烈情绪到了战争开始行动的时候是不会保持得住的，并且人们的心理状态是随着事件的发展过程而变化的。”^[48]

此时，伯里克利还是将军，所以他召集民众会议，想鼓舞他们的士气，并且把他们的激昂情绪引导向较为温和而自信的情绪上去。在发言中，伯里克利提醒民众过去所下的决心，让民众看一看对他的愤怒和在灾难面前低头是不是合理的。伯里克利说：“我们集合所有的力量来保卫国家，难道这是错了吗？你们现在的行为，难道是对的吗？你们因为自己的家园受到灾难，而不肯注意公共的安全；你们正在攻击我，因为我曾主张战争；同时也在攻击你们自己，因为你们自己也表决赞成战争。”“我现在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改变；改变了的是你们。事情是这样的：当你们还没有接触到灾难的时候，你们采纳了我的意见；当你们进行不顺利的时候，你们后悔你们的行动；你们之所以认为我的政策是错误的，是由于你们决心的软弱。这个政策是会引起痛苦的，但是它的利益还在很远的将来，而你们所有的人还没有看得清楚。所以，因为你们遭遇着一个巨大而突然的灾难，你们就没有力量来把你们过去所下的决心实现到底。当事情突然意外地发生，和事先一切计划相反的时候，人们容易丧失胆量；无疑地你们遭遇了这种事情，其中尤其严重的是瘟疫。”“关于战争的必要性，过去你们和我一样，得到了相同的结论，因此你们也不要迁怒于我。”伯里克利要求雅典人不要再做不光荣的事情，不要派使团到斯巴达去；不要给人一个印象，以为雅典人在目前的痛苦下低头了。雅典人要尽可能用开朗的心，承担起灾难来，并且迅速地反抗它。^[49]

伯里克利这样企图阻止雅典人对他的愤怒，引导他们的思想离开目前的痛苦。关于国家的政策，他们接受了他的论点，没有再派使团到斯巴达去了，同时表现对战争的进行增加了力量，但是在私人方面他们还是感觉受到深重的灾难。事实上，对伯里克利的恶感还是普遍存在，直到他们判处伯里克利一笔罚款，他们才心满意足了。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又选举他作为将军，把他们一切事务都交给他处理。那时候，人民对于自己私人的痛苦感觉，没有过去那么厉害了；以国家公共的需要而论，他们认为伯里克利是他们所有的人中间最有才能的人。^[50]

二、派娄斯和议中的追悔

在第四卷中，战争第七年，公元前425年，德谟斯提尼在随着攸利密顿和索福克利去往科西拉和西西里的途中，在斯巴达的派娄斯（斯巴达人称之为克利法西安）建立了防御工事。起初，斯巴达人对于雅典人占领派娄斯这个消息，没有给予应有的注意，他们觉得很有把握，他们去进攻的时候，不是雅典人望风而退，就是那个地方可以唾手可得。但是后来，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要害所在受到了威胁，才匆忙调来军队营救派娄斯。双方一场激战之后，雅典人切断了派娄斯对岸的斯法克特利亚岛上的斯巴达人与外界的联系。斯巴达人认为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的。要把被围困在岛上的人救护出来是不可能的；让他们冒着饿死的危险，或者被迫而向雅典人投降，也是他们所不愿的。他们后来决计在派娄斯和雅典的将军们订立休战协定，并且派遣使节到雅典去谈判，以便尽快结束战事和取回那些被围困的人。斯巴达代表们到了雅典，请求雅典缔结条约，停止战争，与雅典订立同盟条约并建立亲密的友谊关系，盼望雅典归还那些留在岛上的人。斯巴达代表满以为雅典要求和平的心思比斯巴达来得更早，现在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把岛上的人们一律释放。但是雅典人得陇望蜀，希望取得更多的利益。他们觉得岛上的人们既然已经被他们控制了，他们随时都可以取得和平。这使得斯巴达代表们没有取得任何结果就离开了雅典。^[51]

在派娄斯，雅典人围困着留在岛上的斯巴达人，伯罗奔尼撒人的军队仍旧驻扎在大陆上。因为粮食和水的缺乏，雅典人的封锁工作是很艰苦的。围守工作拉长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长时期，使雅典人受到打击。斯巴达人生出各种办法把面粉、酒、乳酪以及其他在围守中有用的东西运进岛上。^[52]

雅典军队中的困难和食物如何偷运给岛上被围的斯巴达人的消息传到了雅典，雅典人不知道怎样对付这个局面，又恐怕到了冬天，封锁就会归于失败。围困在岛上的人们或者会因解围而逃去，或者等到天气不好的时候，会乘着偷运食物进来的船只而离开本地。最重要的是斯巴达人的坚强态度使雅典人震动了，因为大家都明白，斯巴达人不再提出商谈和平的要求，就是他们对于自己维持局势的力量有足够的信心。因此，现在雅典人追悔以前是不应该拒绝议和的。在雅典过去拒绝议和时，很得人心的克里昂现在也因为以前阻挠议和而在雅典不得人心了。^[53]

克里昂和德谟斯提尼登岛作战，歼灭岛上的斯巴达人，另有292名做了雅典的俘虏，其中有120名是军官阶级的斯巴达人。此后，斯巴达派代表们到雅典，要求雅典交还派娄斯和俘虏们。但是，雅典人已经忘却了不久前自己的后悔，而想取得更多的利益，所以虽然使节频繁，多所请求，雅典人总是使他们毫无收获，空手而回。^[54]

在第五卷中，公元前422年，当雅典在第力安受挫和在安菲玻里打了败仗之后，他们对自己的力量和胜利的信心都失掉了。他们后悔在派娄斯战役之后，没有抓住那个顶好的机会恢复和平。^[55]尼西阿斯和约成立后，雅典人将岛上被俘的斯巴达人交还给了斯巴达，^[56]但在其他方面，由于双方的猜疑，都没有把应该交还的地方好好交还。斯巴达也没有设法使它的同盟者色雷斯人、彼奥提亚人和科林斯人接受条约。斯巴达人总是说：如果他们的同盟者不肯接受条约，他们会联合雅典，强迫这些同盟者这样做；他们不断地指定日期，如果各同盟者仍旧不肯就范的话，他们会宣布这些同盟者是两个方面的敌人。后来雅典人觉得斯巴达人完全没有履行他们的诺言，开始对斯巴达表示怀疑；他们不仅没有按照斯巴达人的要求，将派娄斯归还斯巴达，而且后悔不该将岛上俘虏的人加以释放。^[57]

三、对西西里远征的后悔

在第六卷中，战争第十六年，公元前415年，雅典举行民众会议，表决赞成远征西西里。五天之后，雅典人又举行了一次民众会议，讨论最迅速地准备远征的船舰，并表决增加军需供给，以满足远征将军们的需要。尼西阿斯在这次民众会上发言，想改变雅典人远征西西里的决定。他发言之后，虽然也有少数人赞成，但是大多数跑向前来说话的人都赞成派遣远征军。亚西比得发言之后，厄基斯泰人和一些林地尼流亡者也发了言。听了这些发言之后，雅典人比过去更加急于想发动这次远征了。尼西阿斯知道利用他所已经用过的论点不足以改变他们所采取的行动了，但是他认为，如果他夸大所需要的军力的话，或者可能改变他们的心思。因此，他又走向前面，作了第二次发言。但是，雅典人完全没有因为准备工作的困难而失去远征的欲望，反而比以前更加热烈，结果和尼西阿斯所想象的正相反。他们认为尼西阿斯的意见是很好的，现在远征军是绝对安全了。每个人都充满着远征的热情。^[58]

但是当德谟斯提尼和攸利密顿率领的雅典援军在西西里被叙拉古军队战败之后，雅典人完全丧胆了。他们几乎不能相信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他们更加后悔他们不应该发动这次远征。在和他们进行战争的城市中，只有这些城市是和他们自己的性质相类似的：和他们一样，是民主政治，他们不能利用分化手段，或改变叙拉古的政体，以夺取政权，使之倾向于他们一边，也不能利用很大的优势军事力量来征服叙拉古；他们大部分的努力都已失败了。就是在这次战役之前，他们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现在出乎意外地在海上战败之后，他们完全才穷智竭了。^[59]

当雅典人被叙拉古决定性地打败之后，雅典人开始撤退。这是一个悲惨的场面，而使他们狼狈不堪的不只是一个因素。全军以泪洗面，心中感觉无限悲伤。他们也深感羞耻和后悔。^[60]

当初，尼西阿斯拒绝退回雅典，曾对雅典人的反复无常有一个评论。他说，事实上，在西西里的士兵中，现在大多数人正在叫嚣，说他们处于绝望的地位；但是他们一旦回到雅典，有许多人就会完全改变他们的口气，说是将军们受了贿赂，把他们出卖了而回来的。因为他深知雅典人的性格，与其被雅典人一个不公平的判决，在一个丢脸的罪名之下处死，还不如在此碰碰运气；如果一定要死的话，他宁愿死在敌人手中。^[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