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域嬗替的语言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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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被语言隐喻化的社会习俗

在人类文化的进程中,社会习俗与语言从来都是难舍难离的伴侣。但凡有人烟处,都有习俗,也都使用语言,并且通过语言隐喻化了社会的习俗,人只有在细细揣摩之中才可以体味其中蕴涵的意味。

Golden Bough(《金枝》)是英国著名的人类学家和民俗学家弗雷泽(J.G.Frazer)阐述巫术和宗教起源的权威之作。倘若不了解“金枝”一词的来源,你可能会对作者采用这样的书名感到不可思议。“金枝”一词源于一个古老的习俗:在罗马附近的内米湖畔,在阿里奇亚的丛林中,有一座森林女神狄安娜的神庙。按照习惯,这座神庙的祭司向来是由一名逃亡的奴隶担任。这奴隶一经担任祭司,便不再受到追究。不仅如此,他还有一个十分显赫的“森林之王”的头衔。然而他过的绝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生活。他必须时刻守卫着在神庙左边长着的一棵高大茂盛的圣树。他手持利刃,无日无夜、时刻警觉地看守着这棵树,深恐有人走近它,因为其他任何一个逃亡的奴隶只要能够折取他日夜看护的这棵树上的一节树枝,就可以获得同这位祭司进行决斗的权利。而如果能够在决斗中杀死这位祭司,他就可以取而代之,从此成为新的祭司和“森林之王”,也过起声名显赫然而却令人胆战心惊的生活。(弗雷泽,2006:1-2)

“金枝”一词更早见于两千年前罗马诗人维吉尔(前70—前19)的笔下。他在史诗《埃涅阿斯记》中提到:特洛伊的英雄埃涅阿斯在特洛伊失陷之后,背着父亲,领着儿子,奔走他乡,途中父亲死去,他继续颠沛流离,后来根据一位女神的指示,折取了一节树枝,借助于它前往冥国去寻找父亲的灵魂,向他了解自己未来的命运。这树枝的名字就叫“金枝”。

三色堇的德文是stiefmüterchen,这个词的原意是“小后娘”。三色堇通常因为一朵花同时具有两种到三种的颜色而闻名。两种颜色有的是紫色和黄色,有的是黄色和白色,三种颜色基本上就是紫色、黄色、浅黄色。当花开起来时,交相辉映,仪态万千。德国民间习俗认为,带刺的华丽花瓣象征着一个家庭里的后娘,另外两片相邻的,同样也是颜色鲜艳的花瓣代表后娘自己带来的两个孩子,而上端的花瓣(颜色较为平淡)则是逝去的前妻留下的可怜的孩子。所以三色堇又被欧洲别的地方的人们称为syrotka,意为“孤儿”。

在冯·舒仑伯格《冬天的童话》里,传说从前有一个男人,他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女儿。妻子死后,丈夫又娶了另一个女人,她也有两个女儿。但是她只给前妻的两个女儿一个凳子,而给自己的女儿每人一个,自己则占用两个凳子。等待她们都死了,圣彼埃尔让她们以同样的方式入座。这就是我们今日见到的三色堇的样子:两个孤儿一直安守一个凳子,总是缟素服孝。后母的亲生女儿则服饰艳丽。瓦格纳在《在大自然里》一书中说,上天怜悯被遗弃的女儿,惩罚了恶毒的后母,让花翻向花柄:本来当花朝正面时在上方的后母就变成在下方,而且她背上生了个大肿瘤,她的女儿们也生了芒刺,算是对她们傲慢的惩罚,以至于所有看见芒刺的孩子都要对她们加以嘲笑。而备受轻视的前妻的女儿的位置现在则比后母的女儿高了。

除了植物名之外,人名中常常也隐含着一个社会流传的习俗。在格陵兰,有名的诗人去世后,他的名字就成了禁忌,所以他就不可能成为万世流芳的诗人。在印度,两个人同名,一个去世,另一个必须改名,因为这个名字已成禁忌语。非洲尼欧罗人的个人名字在大多数情况下可看成是表示那种可称作为孩子命名的父母一方或双方的“心灵状态”的东西。这一现象也出现在乌干达部落卢格巴拉人那里。当地的小孩由其母亲命名,有时婆婆也协助。另外,从一个亚氏族中收集到的850个名字中的3/4表示父亲或母亲一方的行为或性格,比如,“犯懒”,说明父母懒惰;“在啤酒杯里”,说明父亲是酒鬼;“不给”,是因为母亲为丈夫准备的伙食太差;等等。研究指出,这其中大部分的名字对于孩子的父亲或母亲都是非赞美性的,尽管是母亲本人想出来的名字。这些名字常常暗示出父母一方或双方的疏忽、品行不端、社会地位低下或物资匮乏。为什么一个女人在给孩子取名时要把自己描绘成恶巫女、养汉、无亲无友、穷叮当和挨饿呢?(列维-斯特劳斯,2006:164)

卢格巴拉人解释说,其实这类名字是由孩子的祖母选的。米德坦的解释是,婚姻联结起来的两血族之间潜在对立,祖母通过给孙子取一个羞辱其父亲的名字的办法来为自己在婆家受到的两族对立之害的报复,同时也说明,由很强的感情纽带与孙辈联系在一起的祖母以此表示她对自己儿子的妻子的敌意。然而这种解释并不使人满意。引用这一资料的作者认为,祖母也是来自另一血族,自己过去也处于与儿媳相当的地位,不应当有这样的想法。因此另一说法是,命名的人应当被看做受动者而非施动者,即其他人的嫉恨的对象。这种道德的被动性投射给孩子一种由他人创造的自我形象。这种道德的被动性表现在卢格巴拉人的语言上就是:被忘记的东西是主语,忘记者是宾语。被忘记者或忘记者不是对事物施动,而是事物对他施动。(Ibid:164)

澳大利亚约克角半岛西部的维克门坎族,每个人都有三个人名:“脐名”(ombilical)(音:南柏·柯尔坦nämp kort’n);大名(音:南柏·品因nämppi’in);小名(音:南柏·马尼nämp mäny)。大小名都取自图腾或图腾属性,因此它们都为氏族所有。大名与图腾动物的头部或上半部有关,小名与其腿、尾部或下半部有关。于是骨鱼族的一个男人的大名是泮皮坎(Pämpikän),意思是“男人打”(头),小名是杨克(Yänk),意思是“腿”(=尾的窄根部);而这个氏族的一个女人则被叫做泮克特亚塔(Pämkotjattä)和“肚子的”梯彭特(Tippunt,脂肪)。

脐名则是在孩子生下来,取掉胎盘之前,由一个管事的人拉着脐带,同时数叨着一大串名字,先是父亲血统男人的名字,然后是女人的名字,最后是母系血统男人的名字。正好在去掉胎盘那一刻说出的名字就成为孩子的名字。不过人们往往是操纵着脐带以得到心中想要的名字。(Ibid:168)

历史上凡是新王登基,国王为了向世人宣布属于新王的时代的开始,从而建立自己的权力和权威,显示与以往国王的不同,通常都会改用一个新的名号。在中国,从汉武帝以后,皇帝开始使用年号,以后每逢新君即位均更改年号,称“改元”。不过汉武帝在位期间就使用了达十个之多的年号。此后历朝皇帝年号使用时间不等,有数年,甚至有达几十年的。明代以后,皇帝在位期间基本只用一个年号。如朱元璋时的洪武,朱棣时的永乐,清高宗时的乾隆。

此外,民间还有许多的习俗通过语言流传下来。在德意志,据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一条箴言:你要是掉了牙就把它塞进老鼠洞里去。(弗雷泽,2006:42)在世界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把掉下来的牙故意掉到老鼠易于发现它的地方。掉牙的人希望这样能使他其余的牙也能像这些啮齿类动物的牙那样坚固、好用。如果你这样处理幼儿掉下的乳牙,还可以使他免除牙疼。或者你也可以走到火炉后面,把你的牙齿从你自己的头顶上朝后扔出去,并且说:“耗子,把你的铁牙给我吧,我将我的骨牙给你。”在那以后你的其余的牙齿将保持完好。在太平洋上的拉拉通加岛上,一个幼儿的牙齿被拔掉后,通常背诵的是如下的祷文:

大耗子!大耗子!

这儿是我的旧牙齿,

求你给我一只新牙齿。

然后这颗牙就被扔到孩子家的草屋顶上,这是因为在那衰朽的草屋顶上肯定有老鼠窝。中国也有大人让小孩把掉下的上牙扔床底,把掉下来的下牙扔屋顶,意思是希望上面的牙齿快快顺利地长下来,下面的牙齿也快快顺利地长上去,但是没有听说这与老鼠有何干系,至于类似顺利长出新牙的话和愿望,大约是会在大人和孩子的心里被默默念叨的。

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曾给人们这样一个箴言:禁止人们用钉子或小刀刺入一个人的脚印。住在澳大利亚东南地区的土人同样这样认为:只要把石英石、玻璃、骨头或木炭等的锋利碎片,放入一个人的脚印中,就可以使他跛足。

这种类似的习俗流行在欧洲各地。比如,在邻近波罗的海地区的德国梅可伦堡,据认为如果你将一根钉子插入一个人的脚印里,此人便将变成跛子。在法国据说有一位经常去萨福克郡斯托地方的老妪,是个巫婆。如果在她走路时有人走在她后面,把一根钉子或一把小刀插入印有她脚印的尘埃中,这位老妇人将一步也不能再往前挪动,直到取出它为止。在南斯拉夫人那里,一个女孩把印有她恋人脚印的土掘出来放在一个花盆中,然后在花盆中种上金盏花(这是一种被人认为永不凋谢的花),而由于它的金色蓓蕾长大开花,并且永不凋谢,她的情人对她的爱情也将与日俱增,永远不会衰退。丹麦有一种缔结盟约的古老仪式:缔约双方要将自己的鲜血洒在对方的脚印上,以作为忠于盟约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