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关于语言
第一节 语言是什么?
某一门语言是或曾经是人类某一群体使用的母语,用语言学家经常使用的一个术语来描述就叫“自然语言”。因此,汉语是一门自然语言,英语是一门自然语言,法语、日语等也都是自然语言。同样,苏美尔语也是自然语言,尽管在很久以前它就已经灭绝,但是几千年前它曾是现在伊拉克这一地方许多人的母语。类似的还有曼岛语,在曼岛上一直使用到20世纪,但现在也已灭绝。
一门语言是拥有10多亿使用者(如汉语),还是只有很少数人在使用(如澳大利亚和美国的一些语言);是一个或多个国家的主要语言,还是只被几乎不为外界所知的一个无名群体所使用(像巴西的希克斯卡利安那语和瓦瑞语);是拥有历史悠久、足以自豪的文学传统,还是从来没有过书面语言,这些对自然语言来说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有一个群体在他们童年时就学习该语言,并在长大后使用该语言,只有这样该语言才有资格被称为自然语言。
英国《剑桥语言百科全书》(Crystal,1997:286)声称:对世界语言的统计至今还没有一个公认的数据。大多数的参考书都认为世界上有5000—6000种语言,其中美洲多达1000种以上,非洲近1000种,印度约有150种,前苏联约有130种。有不少语言已经或正在衰亡,如德意志原有5615种语言,近1500种衰亡了。目前被人们研究的仅有500种,使用人口超过1万人的只有140种,95%以上的人口使用的语言总共不到100种,最为广泛运用的有11种,即汉语、英语、俄语、西班牙语、日语、印地语、阿拉伯语、德语、葡萄牙语、法语和意大利语。使用汉语的人数最多,占全世界总人口的20%,英语、俄语、西班牙语、印地语共占45%,日语、德语、阿拉伯语、葡萄牙语、法语、意大利语共占15%,其他占20%。
语言学家认为我们很可能已经发现所有正在使用的语言。语言的总数不是固定不变的,有的语言正濒临灭绝,那些语言的使用者偏向使用其他语言而放弃使用该语言,同时偶尔也会有新的语言产生。在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况:很多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因为各种情况被聚集到一起,例如,非洲黑人被带到美国当奴隶,很多国家的工人被带到夏威夷的糖业种植园做苦工,成百上千的说各种土著语言的人刚刚组建了新的国家,如巴布亚新几内亚,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创造一种混杂语。
操不同语言的人在长期的接触中,在不懂对方语言的情况下,由于交际需要而把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语言混合简化后生成的语言被称为混杂语。混杂语是一种相对粗糙的、简单的语言,词汇量少,语法也不多,可以说是一种简陋的、有局限性的语言交流系统,但它能够达到一些简单的交流目的,因此使用该语言的群体里的每个人都会学着掌握它。当这个语言群体里有人结婚生子,无论他们在家里使用什么语言,这个群体里的孩子都只能使用混杂语和其他孩子交流,由此他们创造了一门新的自然语言,而创造它的那些孩子正是这个语言的第一批母语使用者,这种新的语言被称为克里奥尔语。
狭义的克里奥尔语特指克里奥尔人所讲的法语。克里奥尔人是生于拉丁美洲的欧洲人后裔及美国墨西哥湾沿岸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等地早期法国或西班牙殖民者的后裔。这些人所讲的混合语言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从而形成了一种处于相对稳定状态的克里奥尔法语,并且有了许多变体,通行于路易斯安那(Lousiana)、海地(Haiti)、瓜德罗普(Guadaloupe)、马提尼克岛(Martinigue)、特立尼达(Trinidad)和法属圭亚那(French Guiana)等地。克里奥尔语现在已用来泛指一切拥有自己本族语言的混杂语言。以欧洲语言为基础的各种克里奥尔语中最著名的有克里奥尔法语、克里奥尔英语和克里奥尔葡萄牙语等。所有这些语言都见证了人类建构语言的天赋。当孩子们建立起一种克里奥尔语时,他们不仅学会了他们父母所不知道的语言,而且创造了一门以前根本就不存在的语言。
克里奥尔语证明第一语言习得不仅仅是像学会滑冰那样学得一门才艺。比克顿Bickerton认为,儿童天生只有一种相当具体的语法模式,只是在其他语言环境中由于成人在使用某种语言,儿童天生的语法模式遭到了扼杀而已。因为在混杂语社区不存在公认的语法模式,儿童固有的语法模式才得以自由成长,从而形成具有不同的词汇系统而语法结构相似的各种克里奥尔语(Bickerton,1973)。
克里奥尔语和英语不同,克里奥尔语没有区分第三人称单数人称代词的词性,英语在发音系统上只区分两种数,即单数和复数,而不区分泛指与特指。
英语系统看起来是这样的:
克里奥尔语看起来是这样的:
克里奥尔语在会话的结构上,特别是它的讲故事的形式,表现出一种原始性,具有某些用来增强故事感染力的(语言)特征或技巧。例如,以拖长元音发音的高语调或重复动词来表示时间的持续:
Mala bin weiiii……t najing.
Mala bin weit weit weit najing.
英语为:We waited and waited and waited,but he didn’t come.
中文为“我们等呵,等呵,等呵!可是他没有来”。
克里奥尔语有时会重复使用最小单位的动词短语来表示与某一特定的事物相关的一系列活动,例如:“他们常常劈开它(指小树),刮它,烤它,泡它,揉它,然后用藤条把它绑扎在石头(有孔的石斧)上。”(桑迪福,1986)
一些学者认为克里奥尔语同其他语言之间是没有什么差别的。“我们称一种语言为克里奥尔语只是因为我们知道它的来历”,因此,就发展而言,“所有已知文献都证明……克里奥尔语的演变类型和机理——音变、类推作用和各种借用——同其他所有语言完全一样”。(Hall,1966:122-123)现在语言学家公认,语言演变具有渐变性和规律性。可是克里奥尔语研究却表明:克里奥尔化最多也不超过两代人。比克顿(1991:59-69)便证明夏威夷克里奥尔语始于1900年,到了1920年便完全定型。这一事实无疑给现代语言演变理论提出挑战。语言演变在多大程度上是渐变和有规律的呢?语言的生生灭灭在人类早先历史上是不是就没有频频发生过?如果发生的话,那语言学家心目中的语言谱系图在多大程度上是可靠的呢?
世界上新发现的一种自然语言是尼加拉瓜手语。1979年尼加拉瓜革命之后,新政府将成百上千的耳聋儿童集中到一所专门的学校里,这些儿童在旧的政治体制下曾被残忍地隔离起来。但是,这些孩子在一段非常短的时间里建立了一门崭新的手语。他们在自己的群体中间使用,而且还将它教给新来的人。这些孩子成了现在所称的尼加拉瓜手语的第一批母语使用者。尼加拉瓜手语在1979年时还不存在,而现在已经拥有好几百个使用者。尼加拉瓜手语和克里奥尔语都说明人类天生具有创造语言的能力。
美国语言学家查尔斯·霍盖特(Hockett,1960)指出,所有人类语言都拥有地球上许多其他生物的信号系统所没有的重要特征,比如,所有语言都由成千上万的单词组成;所有语言都可以根据一定的要求生成新的单词;所有语言都有修改单词意义的方式;所有语言都具有否定式;所有语言都有问句;所有语言都允许抽象词汇的出现;所有语言都允许成分替换,也就是说能谈论眼前的事物,也能谈其他事物;所有语言都允许出现假想的、违背了事实的、有条件的、不真实的、虚构的话语;所有语言都具有开放性,能够毫不费力地产生或理解全新的话语;所有语言都无须任何外界刺激,能在任何情况下表达任何思想,也可以什么都不表达。
虽然关于语言现象的一些描述可以帮助理解什么是语言,但要给语言下一个比较精确的定义,不妨参考《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1985:238-239)从社会文化方面对语言的阐释,书中认为:“语言是使一个社会集团内部协调一致的有声符号系统,语言和人类社会生活的每个方面都有关系。”“作为社会成员,每个人都要掌握某种语言,同时也就掌握了语言中所包含的该社会的文化。语言是作为总的文化的一部分代代相传的。社会和语言互相不可或缺。只有在社会环境中,语言才能发展,而人类社会也只有在人们共同使用语言进行交际的情况下才能存在。”
语言作为人的基本特征,是所有人都有的,对语言独一无二的拥有权是人区别于地球上所有其他物种的最重要的特征。古希腊人称人为“会说话的动物”,称野蛮人为barbarian,意思是不会说话只会哇哇乱叫的动物。如果人们只会说本族语,而不会其他语言,那么的确,所有的外语听起来都很相像,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声音。语言在人类群体之中分类,成为一个民族的标识之一,而民族则成了介于人类与个人之间的使用语言的单位,所以洪堡特说,一个民族的语言是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灵魂就是他们的语言。
语言是人拥有的一种无形的力量,它可以用来表达人的思想,也可以用来掩盖人的思想,克尔恺郭尔就认为语言被许多人用来掩盖他们没有思想这一事实。但不管怎么说,语言与思想密切相关,就像梅洛-庞蒂说的那样:“思想寓于语言之中,语言是思想的身体。”(Merleau-Ponty,1949—1952:84)语言建立起想象的世界,不但将尚未发生的呈现给人,也将已经消逝的过去带到人的面前。在太古之初,语言是世界从无到有的初创原则。事实上,没有比它更强大的力量能重新生成世界,并使世界受制于它。
语言通过习得将个人引入社会。人在儿童时期,其意识的觉醒与语言的学习是相伴相生的。儿童在人的社会里诞生、成长,成年人教会儿童使用语言。儿童通过事物的名称来学习事物,并通过名称来支配事物,进而有了对置身于其中的社会的意识,而社会亦通过语言逐渐铸造他的灵魂。当儿童能够用语言进行复杂运思的时候,他便开始融入所在社会的文化。文化是人类社会所固有的。在人类社会中,不仅思维和行为方式可以习得,而且价值、信念、规范、习俗、符号及其使用、知识等也都是可以习得的。这些东西都属于文化的范畴。
语言是人的社会交往,是一个人让别人了解,或至少是与另一个人建立联系的一种努力。就人的本性而言,没有什么比另一个人的沉默更加令人难受。不言不语的人是令人不安的怪物。沉默不仅被视为敌对,一种不友好的表现,而且也会被视为性格孤僻的象征,甚至某些时候会被看成是对人的一种侮辱。然而一句简单的问候,或者既不问什么也不讲什么的话“啊,你在这”,就建立了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和联系。
什么是语言?人们试图揭开语言的面纱,然而事实上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要用本身不完美的语言来描述完美的语言图像几乎只能是个企图。从古至今,几千年来关于语言的问题一直是语言学家和哲学家们争论不休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