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耿克念^〔1〕

我欲来已决，然反而思之，未免有瓜田之嫌^〔2〕，恐或以我为专往黄安求解免也，是以复辍不行^〔3〕，烦致意叔台并天台勿怪我可^〔4〕。

丈夫在世，当自尽理。我自六七岁丧母，便能自立，以至于今七十^〔5〕，尽是单身度日，独立过时。虽或蒙天庇^〔6〕，或蒙人庇，然皆不求自来。若要我求庇于人^〔7〕，虽死不为也。历观从古大丈夫好汉尽是如此，不然，我岂无力可以起家^〔8〕，无财可以畜仆^〔9〕，而乃孤孑无依^〔10〕，一至此乎？可以知我之不畏死矣，可以知我之不怕人矣，可以知我之不靠势矣。盖人生总只有一个死，无两个死也，但世人自迷耳。有名而死，孰与无名？智者自然了了^〔11〕。

注释

〔1〕本文于万历二十三年（1595）写于麻城。 耿克念：耿汝念，字克念，耿定理长子。当时，在史旌贤要对李贽“以法治之”的威吓下，耿克念第二次来信邀请李贽到黄安。 李贽在这封回信中，一方面表示了为避免“专往黄安以求解免”的嫌疑，还是决定不去；一方面再次申明自己“不畏死”、“不怕人”、“不靠势”，宁死而不“求庇于人”的精神。

〔2〕瓜田之嫌：犹言瓜李之嫌。比喻处在被怀疑的境地。《艺文类聚》卷四一引三国魏曹植《君子行》：“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意为经过瓜田不可弯腰提鞋子，走过李树下不要举手端正帽子，以避免招惹无端的怀疑。

〔3〕复辍（chuò）：又停止。

〔4〕叔台：即耿定力。见《答来书》注〔3〕。

〔5〕七十：李贽当年为六十九岁，“七十”是举成数而言。

〔6〕庇（bì）：保护，保佑。

〔7〕求庇于人：求他人保护。

〔8〕起家：兴家立业，成名发迹。

〔9〕畜仆：养育仆人。

〔10〕孤孑：孤单，孤独。

〔11〕了了：明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