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伯雨^〔1〕

雪松昨过此^〔2〕，已付《焚书》、《说书》二种去^〔3〕，可如法抄校付陈家梓行^〔4〕。如不愿，勿强之。

《阳明先生年谱》及《抄》在此间梓^〔5〕，未知回日可印行否^〔6〕，想《年谱》当有也。此书之妙，千古不容言。《抄选》一依《年谱》例，分类选集在京者，在龙场者^〔7〕，在南赣者^〔8〕，在江西者，在庐陵者^〔9〕，在思、田者^〔10〕，或书答，或行移^〔11〕，或奏、请、谢^〔12〕，或榜文^〔13〕，或告示，各随处附入，与《年谱》并观，真可喜。士大夫携之以入扶手^〔14〕，朝夕在目，自然不忍释去，事上使下，获民动众，安有不中窾者乎^〔15〕？唯十分无志者乃不入目，稍有知觉能运动，未有不发狂欲大叫者也。待我回日，决带得来。

佛屋既有条序^〔16〕，可喜可喜！我回，肖川决欲同来^〔17〕。来则自能寻房以居，不待尔等之忙也。雪松去，曾寄银二两与鼎甫、怀捷用^〔18〕，内分二钱与怀珠^〔19〕，三钱与三小僧分用。袁中夫有小厮名可用者^〔20〕，最老实，可留住。

我此处又读《易》一回^〔21〕，又觉有取得象者^〔22〕，又觉我有稍进处。可知人生一日在世未死，便有一日进益，决无有不日进之理；不有日进，便是死人。虽然，若是圣人，虽死去后与活时等，决时时进。唯时时进，故称不死底人^〔23〕。

注释

〔1〕本文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写于山东济宁。 方伯雨：名时化，字伯雨，号少初，安徽歙县（今安徽歙县）人。曾任朝城（今山东阳谷与河南范县之间）令，著有《易颂》等。为焦竑的门徒，也是李贽的学生。民国二十六年（1937）安徽旅沪同乡会《歙县志》卷六有传。 万历二十八年三月，李贽应河漕总督刘东星之邀到了山东济宁，在这里编成《阳明先生道学钞》、《阳明先生年谱》。李贽对这二部书的编成，深感自得。在本卷《与汪鼎甫》中曾说：“我于《阳明先生年谱》，至妙至妙，不可形容。”这里又说：“此书之妙，千古不容言。”这一方面说明李贽深受王阳明的影响，一方面也表现出李贽求学问道的执著精神。恰如李贽自己所说：“人生一日在世未死，便有一日进益”，“唯时时进，故称不死底人。”李贽所以能成为思想启蒙的先驱，并对后世产生了深刻影响，其重要原因之一在于他具有面对现实，不断求索，孜孜不倦，与日俱进的精神。

〔2〕雪松：即潘士藻（1537～1600），字去华，号雪松，徽州婺源（今江西婺源）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历官监察御史、尚宝司卿等。著有《闇然堂类纂》，用因果报应的观点，编撰“苦言”，企图给“眩迷”的“当局”作“鉴戒”，其中也暴露了道学官僚的贪婪、虚伪和残忍，得到李贽的赞赏，并为之作“引”（《焚书》卷五）。《国朝献征录》卷七七、《珂雪珂前集》卷一六、《明史》卷二三四、《明史稿》卷二一四、《明儒学案》卷三五等有传。当时方时化要在南京为李贽盖佛殿及净室，潘雪松以册封其母太宜人事回家，途经济宁，李贽托他把《焚书》、《说书》带给方时化和汪本钶在南京重新刻印。

〔3〕《焚书》、《说书》：李贽著作，均首次刊刻于明万历十八年（1590）。《焚书》共六卷，收入书答、杂述、读史等文章及诗作。在该书中，李贽对儒家经典和假道学进行了猛烈批评，表现出反封建压迫、反传统思想的斗争精神。其中也有一些在佛教思想影响下写出的谈佛论道之文，表现出作者思想的复杂性。该书出版后，历遭封建统治者的查禁焚毁。《说书》又名《李氏说书》，内容是对《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的解说和评论。原书已失传，现存题名为李贽的《四书评》，主要是从林兆恩的《四书正义》抄录而成，有人认为是伪作。

〔4〕陈家：指南京刻书家陈邦泰（字大来）。 梓行：刻版印行。

〔5〕阳明先生：即王守仁。见《答马历山》注〔29〕。 《抄》：指李贽抄录选编的《阳明先生道学钞》。这是王阳明论文、书信、杂著的一个选本，现存有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春月武林继绵堂刊本，共八卷，分“论学书”、“杂著书”、“龙场书”、“庐陵书”、“南赣书”、“平濠书”、“思田书”等，共一百一十六篇。第八卷则为《阳明先生年谱》（分上、下卷）。见本书第十六册。

〔6〕回日：来日。

〔7〕龙场：在今贵州修文县境。王守仁因反对宦官刘瑾专权，上书言事，曾被贬龙场驿丞。

〔8〕南赣：巡抚名，全衔是“为巡抚南赣汀韶等处地方提督军务”，驻赣州（今江西赣州）。王守仁于正德年间，升都察院左佥都御使，巡抚南赣、汀、漳等地。

〔9〕庐陵：今江西吉安。王守仁曾任吉安府庐陵知县。

〔10〕思、田：即思恩（今广西环江）和田州（今广西田阳）。嘉靖年间，王守仁曾以都察院左都御史身份，镇压了思、田瑶族和壮族的少数民族起义。

〔11〕行移：指官署签发的通知事项的文件。

〔12〕奏、请、谢：三种文体。奏，奏章；请，请帖、请书；谢，酬谢、酬答。

〔13〕榜文：即告示。

〔14〕扶手：原指可供手扶的器具。这里比喻像扶手一样一刻不离。

〔15〕窾（kuǎn）：关键，要害。

〔16〕“佛屋”句：指当时方伯雨在南京为李贽盖的佛殿和净室。

〔17〕肖川：即刘用相，字肖川，又称肖甫，刘东星之子，李贽的学生。

〔18〕鼎甫：即汪本钶。见《与友人论文》注〔1〕。 怀捷：龙潭湖芝佛院和尚。

〔19〕怀珠：龙潭湖芝佛院和尚。

〔20〕袁中夫：即袁文炜（wěi），字中夫，号死心，湖北黄冈（今湖北黄冈）人。李贽僧友。袁中道《游居柿录》卷四：“死心即袁文炜中夫，弃青衿出家者也。”《湖北通志》卷一六九《人物志·仙释传》：“死心和尚，黄冈贡生袁文炜也。因遭坎壈，削发于京师崇国寺。”李贽在《与焦弱侯》中曾称赞袁文炜是“聪明异甚”，“骨头又胜似资质”（见本卷后）。

〔21〕《易》：即《周易》。见《与友人论文》注〔5〕。

〔22〕象：《周易》专用语，谓解释卦象的意义。

〔23〕底：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