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幸福的历史性维度
除了具有个体性、社会性的维度之外,幸福还呈现历史性的一面。幸福的个体性维度侧重于考察幸福的主观性意义,幸福的社会性维度主要侧重从横向来考察幸福的社会共通性,而幸福的历史性则主要是从时间发展的维度来理解幸福感的变迁。对于幸福的理解以及实现幸福的条件,总是随着社会历史、个人生活的发展而不断变化。
由于人之存在总与时间、历史诸因素相关联,因此,幸福问题也自然离不开时间性这一维度。幸福的时间性维度,同样可以从社会和个人两个层面来理解。
从社会层面而言,处于不同时代、不同社会中的人对于幸福的定位与理解可能相去甚远,能促成具体的幸福感受的条件在一定意义上会随着社会生产的变化而变化。在生产力不发达、生活水平较为低下、物质资源相对匮乏的时代,时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们只要过上衣食足、仓廪实的日子便会感到无比幸福。故而,幸福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更多的是与保障生命存在所必需的物质生活资料相联系。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生产的变化,实现“幸福”的条件也在不断变化。当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人们的基本物质需求已得到满足,进而衍生出层次多样的更加繁多的高级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时,幸福的成本又会变得越来越高和越来越复杂。
这种需求的变化,一方面从客观上推进了人类的社会生产,扩展了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进而从总体上发展了人类的福祉,推动了社会历史的前进。正如黑格尔强调人类的欲望对历史具有推动作用:“我们对历史最初的一瞥,便使我们深信人类的行动都发生于他们的需要、他们的热情、他们的兴趣、他们的个性和才能;当然,这类的需要、热情和兴趣,便是一切行动的唯一的源泉。”(黑格尔,1999:21)恩格斯也曾对黑格尔这一观念表示肯定,他认为“鄙俗的贪欲是文明时代从它存在的第一日起直至今日的起推动作用的灵魂”(马克思、恩格斯,1995:177)。可见,人类需求的增长从总体上是增进人类文明和人类福祉的,但在另一方面,这种需求的变化,也会使得人们的欲望不断随之增长,在不断增长的欲望得不到及时满足时,人们的“不幸福感”也会油然而生。朱熹曾说:“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朱子语类·卷一三》)饥而欲食、渴而欲饮是人的基本生存需求,当然应该满足,但是过分地追求美味却会将这种正当的需求转变为“非分之想”,“非分之想”的过度化就是朱熹所说的“人欲”,而“人欲者,此心之疾灾”(《朱文公文集·辛丑延和奏剳二》)。“欲望”的不断增长会带来“心病”,那么通过“欲望”的不断满足来追求幸福自然变成了缘木求鱼的做法。社会历史的发展,使得人们的“可欲之物”越来越多,但过分追求这种不断变化的“可欲之物”,却不是实现“幸福”的必要条件。
就个人层面而言,由于每个个体在其人生发展的不同阶段的认知方式、价值观念、主体需求、生活态度以及所处的客观境况等存在差异,因而,随着人在生活的过程中对于人生、生活的理解不断变化,幸福的意义也会随之发生一定的变化。冯友兰曾提出人的四种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他认为之所以会有四种境界的区分,就在于人们对于自然和社会的觉解程度不一。觉解程度不同,对于幸福的理解自然也不同。要实现幸福,获得对人生的满足感,处在自然境界和功利境界的程度中,物质需求要高于精神需求;而处在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的程度中,精神需求要高于物质需求。人对于生活的理解或者说觉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就如同孔子所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人生在每一阶段对于生活的理解总有所不同,既有生理原因,也与后天的认知、需求以及价值观念、社会环境等密切相关,而这一切都在时间之流中展开。只要人的认知、需求以及社会环境等在变动,个人对于生活的理解就会有所变化,因而个人的幸福问题也总是在时间中展开。时间是人的存在方式,不仅是衡量人生命的尺度,也是人之存在状态变化发展的背景。幸福的时间性,使得幸福这一问题不仅永远不会有终止的一天,而且其内涵还会随着人类历史进程的推进而不断变化,进而迭次充实和日益丰满。
概而言之,无论构成幸福的必要条件是什么,不管这一条件是丰衣足食那么简单,还是为人类而牺牲那么崇高,幸福本身都是人生的最大的追求。幸福作为人在人生征程上自我需要的满足,具有个体性、社会性和历史性等不同的维度。幸福是个体满足的主观经验和心理体验,同时这种经验和体验因为与人的具体生存境遇相联系,故而又具有社会共通性和道德属性。德与福始终不可分割,在社会生活中坚持德性往往能促成人的幸福感生成。而无论从社会的维度看还是从个人的维度看,构成幸福的条件和人的幸福体验都会随着时间之流而不断变化。人之存在在时间中展开,幸福也在时间中展开。因而,无论是对于社会还是对于个人来说,幸福感都是历史的、具体的,这就使得对于幸福问题的讨论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