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九家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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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新会潮连芦鞭卢氏族谱》的作者、版本及其体例

1.《卢氏族谱》的增修者:卢湘父

新会卢氏于宣统元年增修、民国三十六年修订其族谱,卢九侄子卢子骏(湘父)为主要发起人及编纂者。卢子骏(1868—1970),字圣壹,号湘父,以号行,广东新会潮连乡(今属江门市)人。卢湘父一生致力于教育,在港澳地区办学长达40余年,为发展港澳文教事业作出了很大贡献,在港澳近现代教育史上有着重要地位,是近代粤港澳地区著名的教育家、慈善家和文献学家。

湘父族系属梅墅房。曾祖义雅,祖父兆河,父骥,字育颖,号达之,又号达渠。1894年,湘父由陈荣衮介绍入万木草堂读书,师从康有为,湘父著有《万木草堂忆旧》,记述了在草堂求学的情形,“余既游于草堂,而康师或北上会试,或远游山水,在堂讲学之时间甚少”[2]。求学期间,湘父与陈荣衮热心从事改良蒙学,编著通俗蒙学课本,先后编成《妇孺韵语》《童蒙三字书》《童蒙四字书》和《童蒙五字书》等启蒙教材,为学校授课和儿童学习之用。1899年,应梁启超和徐勤之邀,卢湘父任日本横滨大同学校教席,1900年归国至澳门,任澳门张氏家塾专席教师,1905年在澳门创办湘父学塾,任主讲席,采用自编蒙学新教本,“徒侣日盛”。1911年,湘父学塾由澳门迁至香港。1916年,卢湘父倡办女子学校,同时续办男校。1928年,澳门创办孔圣堂,旨在弘扬圣学,卢湘父为创办人之一。1934年,湘父学塾改名湘父中学,至1942年日军占领香港后被迫停办。1942年,香港孔教学院第二任院长朱汝珍离港,卢湘父继任院长,时年已届73岁高龄,同时兼孔教学校校长。该校于抗战胜利后更名为大成中学,1963年迁校黄大仙,并续办中小学。

卢湘父是著名的尊孔思想家。20世纪40年代末,卢湘父、雷荫荪发表《香港孔教学院呈国民大会书》,要求国民政府“阐扬圣道,息邪距诐”,确立孔教为国教,在各地立孔庙,学校崇祀圣诞。事虽未成,但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卢湘父等人的推动下,香港孔教日渐复苏[3]

卢湘父关爱乡党,不遗余力。受传统文化影响,其“慈善之观念,既根于天性,殆亦父母师长之教,耳濡目染欤”。民国二年,看到潮连乡没有善堂,湘父“乃约本乡同志,倡办普仁善堂于直街,次第办理善举”;随后,卢九设公善堂义学,委请湘父“综理学务”,“成效颇著”;又与族弟兰生等创办芦溪两等小学,为贫困儿童着想,“故劝捐以设义学,使贫儿亦得有求学之机会也”;又倡设水泵,向港澳乡亲集资数万,设于潮连乡间,“由是潮连无水患”;1939年,米价昂贵,民食艰难,湘父兄弟“乃邀集侨港同宗,在家乡举办平粜,继念平粜仍未普及,乃又召集港中潮连同乡,捐资赈粥,各姓分办,惠及单寒”[4]

卢湘父关心家族文献事业,一生著作甚丰。最值得称道的是,他于宣统元年、民国三十六年,不辞劳苦,两修族谱,并编撰《潮连都志》,使家族、乡土故事得以存续:

余每关心家族,尊祖敬宗之念,无时或释。幼时,先考达渠公尝提议续修芦鞭卢氏族谱,事虽未成,而余窃识之。宣统纪元,余知修谱之必要,著论以告族人。乃集议举行,余任纂修之责,与衮棠兄戮力同心,调查编辑,凡三年而成事。盖自康熙修谱,至是凡二百年,当时手写三份,惟藏我家一份独存,际此千钧一发之时,不能不竭全力以赴之,窃以为责无旁贷也。民国二年春,谱成祭祖,大会同宗,置酒演戏,可谓极一时之盛矣……民国三十二年癸未岁暮,以年力就衰,念我乡文献,恐或失传,因不自量,竭力搜访,幸而亲友同情,邮筒络绎,遗闻轶事,积少成多,成《潮连都志》,凡二十万言。此余之幸事,而亦我乡文献之幸也。民国三十六年,念宣统至今,垂四十载,因发愿增修,增之云者,此次加入艺文谱也[5]

此外,卢湘父还著有《童蒙书》三种、《编年纪事诗》《北游纪事》《棠棣诗文集》《桂游鸿雪》《万木草堂忆旧》《龙溪(外海旧名)志》《外海乡志》等教材、诗文及乡土文献。

2.《卢氏族谱》的版本及其内容

《新会潮连芦鞭卢氏族谱》,经明弘治正德间十世孙秉元(介所)初辑,明万历十二年十二世孙孔猎(林适)续修,明万历四十一年十二世孙梦桢(皓宪)续修,明天启年十二世孙九礼(梅麓)续修,清康熙五十二年癸巳十四世孙方申(大峰)、十五世孙继球(九成)、十七世孙九招(浪川)同修,清宣统元年己酉二十一世孙子骏(湘父)增修,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丁亥二十一世孙子骏(湘父)增修等五次修订。明时版本均轶,我们看到的藏本是以康熙五十二年版本为基础,宣统元年增修,民国三十六年修订,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铅印本,共二十六卷,分订十三册,由二十二世孙宝均署检,己丑(1949年)冬季,由卢湘父赠予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现存图书馆地方文献部。

族谱卷首为历次修订的序言、凡例、地图、肖像;卷一至卷二十一为宗支谱,记载家族谱系;卷二十二为恩荣谱,记载家族荣誉;卷二十三为祠宇谱,记载家庙设置;卷二十四为家传谱,记载族人故事;卷二十五为艺文谱,记载族人文集等;卷二十六为杂录谱,记载历代对家族有影响的历史事件。

民国三十六年修订族谱时,发起人为卢湘父,卢九之四子兴原(孔勉)作序。在序中,兴原介绍了这次修订的原委:

民国三十六年春,族兄湘父,有重修族谱之议,询谋合同,以倡修一职相推许。自维德薄能鲜,愧不克当,第念先君子之遗训,岂敢以不敏自谢。宣统修谱,先兰生兄既倡修于前,此次亦当追随于后,且湘父兄以八十高年尚能贾其余勇,兴原六十有奇,何敢言老?但念家族掌故,素乏研求,于谱事无甚裨益,惟有所商榷,或亦可备顾问,期于笔墨之事,口舌之劳,尽其力之所能致耳。湘父兄两任纂修,虽为识途之老马,然此四十年间,时局之迁流,人事之变幻,有不可思议者,故其怀铅握椠,博访周咨,仆仆于道途,劳劳于笔札,此中艰苦,固可想象而得之[6]

族谱卷首之《增修芦鞭卢氏族谱始末记》,亦详细记录了本次修谱之定例、修谱之发起、家族议事会之赞成、职务之推选、修谱之发起人、募捐之助力、调查之工作、协修之得人、董事之效劳、印刷之商榷、编次誊录及校字、艺文之搜集、简表及补遗等修谱全过程。其中,在职务之推选中,卢子骏记录了参编人员的分工:

宣统修谱,予任纂修,此次驾轻就熟,义无可辞,惟前次兰生兄任倡修,先衮裳兄任监修,以为领导,而浣馨寿石两兄任协修,通力合作,相与有成。今则老成已谢,继往需人。孔勉兄学贯中西,仕膺显秩,为我族之闻人,因公推为倡修。戒农兄年垂九秩,硕德耆儒,公推为监修,此皆实至而名归者[7]

宗支谱为《卢氏族谱》最重要的内容,容量极大,设二十一卷:卷一元白房,卷二襟江房,卷三隐南房,卷四松岭房,卷五梅墅房(奇所房、连山房附),卷六云谭房、敬所房,卷七敬所房,卷八平台房(霞山),卷九平台房(霞山),卷十平台房(霞山),卷十一平台房(霞山),卷十二平台房(霞山),卷十三平台房(昆山),卷十四平台房(岐山),卷十五平台房(岐山)(西山、丹山、亦山房附),卷十六东逸房(南怀),卷十七东逸房(华峰、奇峰),卷十八东逸房(侣樵),卷十九东逸房(侣樵),卷二十东逸房(侣樵),卷二十一上下东逸房(东山、南窓)。

3.《卢氏族谱》的主要特色

宣统元年、民国三十六年2次增修族谱,卢湘父均是枵腹从公、呕心沥血,且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宣统元年修谱时,有人“惊叹”,有人“窃笑”:“惊叹者之意,以为骏方授徒,日与学童共艰苦,乃能与青毡余暇,任斯烦剧。两年之间,裒然成帙,巧拙虽非所计,而亦可谓能人所难也;若夫窃笑者之意,则以为世界之大,人物之繁,爱群之心,当从大处落墨,若沾沾于家族之一小部分,亦已隘矣。”至民国三十六年修谱毕,卢氏再次感叹,修谱之事,有六难焉:一难修谱之事,毫无专责;二难修谱之事,从无年限;三难凡办一事,非财不行;四难谱学枯燥,谁复耐此?五难虽有此心,枵腹从公;六难钟鸣漏尽,夜行不休。凡此种种,“能者不欲为,欲为者又未必能”[8]。尽管如此,卢湘父以80岁高龄,仍为人所不能之事,在修谱之组织、体例、内容等方面精心策划,从容编撰,使《卢氏族谱》成为一部具有鲜明特色,兼具创新意义的家族“叙事鸿篇”。

第一,策划周详,组织严密。宣统元年修谱时,曾制订详尽的工作计划,包括修谱之缘起、前度之续修、宣统增修之集议、修谱之布告、房谱样本之分发、外居之调查、编辑之条理、谱例之改革、捐款之踊跃、印刷与校对、芦鞭全图之测绘、宗祠祖茔及各村图之摄影、谱事之助力等均有周密安排;民国三十六年修谱时经验稍丰,又有家族议事会之赞成、职务之推选、修谱之发起人、募捐之助力、调查之工作、协修之得人、董事之效劳、印刷之商榷、编次誊录及校字、艺文之搜集、简表及补遗等,或增加,或完善,莫不调动族中菁华,广泛参与,周详推演。其中,关于“印刷之商榷”,即充分体现了卢氏的严谨、周到和精明以及族人的力量:“编辑就绪,印刷事开始考虑。工费之比较,广州廉于香港。初拟在广州排印,惟以校对一事,不能委之别人。盖寻常著作,但识文义,便可校对无讹,若谱事则世系所关,非熟悉其上下源流,则每易错误,故非由纂修者校对不可。然印刷尽需数月,若因此流寓广州,历时许久,又非所便。予年老需人自随,若以数月间之屋租食用,亦所费不赀。办事既不便,而费用仍不能廉,故决议在港排印。订定价值日期,即于戊子九月开始。时捐款尚未足用,但恐物价再涨,故且印且筹,徐图接续。此则与侨港诸君商议取决者。至于督理印刷事宜,则粹吾兼腾两君之力也。”[9]

第二,顺应形势,体例创新。民国三十六年修谱,内容周全备至,其所设目,超越了一般性的族谱,而“肖像”“艺文”之设,尤具特色。而《艺文谱》为此次修订增加的新内容:

前次续修,既于宗支而外,创编祠宇恩荣家传杂录于谱。今次更增开艺文一门,于吾族著作,搜罗宏富,其所以诵先德之清芬,而动后人之爱慕者,用意尤为深远。吾愿得斯谱者,世袭而藏之,以此为我族文献之传,吾尤愿外房同宗,得斯谱而读之,各兴其水源木本之思也[10]

《艺文谱》共收34位作者的文章76篇,12位作者的文外集12篇,18位作者的诗作909首,另有11位作者的诗外集13首。《艺文谱》的作品,大部分是族中历代文人所作,也有少量的族外名家,如宋湘、朱汝珍等人的作品。

在具体编辑时,则因应时变,突破藩篱,多有创新。宗支谱,通常是族谱的基本体例与内容,最能体现宗族的繁盛与序列,以及修谱者的工作难度和基本态度。“入清以后的家谱,虽然在总的体例上依然保留着世系表:直为经,父子相承,横为纬,兄弟并列。长房叙清,继叙二房,条分缕析,按图而稽。书讳、书名、书字、书配、书子女、书生卒的格式,但在具体的编纂时有了比较大的自由度。”[11]以此睽之,《卢氏族谱》在体例上有诸多突破和创新:关于排列,“康熙修谱时,已改为直次五代,横列三位;宣统时仍用直次五代之法,而改为横列五位;今次改为直次五代横列十位以省篇幅。宗支谱之过接处,如五世九世十三世廿一世等,俱重列一代,以便检寻”;关于宗房排列,“变通旧法,分房编纂。每房各自一世起,详本支而略旁支,……今或于一房之中,又区分为数房焉,是合之则为全族之谱,分之则实为多数之房谱”;关于庶长嫡幼,“以嫡据右直承,庶列于左,于其名之上,加嫡长二字,以着其实。立宗之义,尤较重于长也”;关于妾侍,不按旧列,“凡有妾者,均照来稿直书”;关于入谱年齿,康熙修谱,“年未二十者,俱未记录”;宣统续修,已有变通,“凡生存之人,不拘老幼,悉数纪载”[12]

第三,西风东渐,融于一谱。与一般族谱相同,《卢氏族谱》处处体现了浓郁的宗族、宗法理念,修谱以示宗秩,以踵家贤,以明传述,所谓“观吾谱者,孝弟之心,油然而生。谱之所系,岂浅显哉?”然而,自宣统元年至民国三十六年间,中国内地历经诸多动荡与变革,国门初开,西风东渐,近代化的浪潮席卷全国。另外,卢湘父从事教育40余年,重视文化传承,且曾游历长崎、横滨、东京、港澳、上海等地,于彼处繁华,眼界为之大开,“近世之见闻多矣”,乃由世界而思及家园,有“文化富力”之说,所谓“夫民族之富力,与文化最有关系。地球言文化,必以河流;粤省言文化,当以海坦;古世言文化,必以中原礼俗;现世言文化,必以濒海交通。我潮连四面环海,属西江流域,河流海坦,均擅其胜,以故交通便利,民智日开,宜乎文化富力,与日俱增”[13]。惟其如是,卢湘父思想较为开放,吸纳了许多西洋知识,以至《卢氏族谱》随处可见世界眼光与时代气息,以及中国传统与西方信息交织,颇具特色。在《恩荣谱》中,既有传统的制诰、封荫以及科考,又增设了“毕业”一目,族人子弟受西方教育而显著者,均列榜中:兴原,伦敦法学硕士;光忠,伦敦兵马科;荣基,伦敦大学;荣发,上海圣约翰大学商科;明新,英国剑桥大学医学博士;雨董,美国波士顿大学经济科学士;文翰,国立中山大学;等等。这显示出卢氏后人自21世之后已经开始出现一批走出国门、面向世界的知识精英群体。他如“地图测绘”“肖像摄影”,以及《杂录谱》中所择录的“学校”“道路”“水泵”“园林”等,亦透露出许多新鲜的西洋知识。珠三角流域是最早“沐浴”西风欧雨的地区之一,在新旧交替时期修订的《卢氏族谱》,完全可以当做西风东渐、中西交织的“乡村读本”,从中可以看到近代中国传统乡村受外来风气影响而发生的种种变化,对中国近代社会史的研究大有裨益。

第四,兴师动众,经营得当。此次修谱,首先得到了家族议事会的同意,然后尽可能动员全族精英参与,《职事衔名》胪列了倡修、监修、纂修、协修、分修、议修、董事、督印、编次、誊录、校字等近两百人的编纂队伍。此外,如何筹集经费,亦使卢湘父煞费苦心,最终得到了旅居各地,尤其是港澳乡亲的大力支持。民国三十六年四月,卢湘父为筹集修谱经费,奔走于港澳,澳门被列为主要筹款地,因为“我族精华所聚,多在澳门。曩时家族义举,端赖澳侨提携”[14]。卢九发家之后,热心家族公益,其“敬宗尊祖之心”,受到家族亲戚的赞扬。《卢氏族谱》二次重修,均得到卢九后人的积极捐资襄助,乃得成其事:宣统元年修谱,卢九次子宗璜(煊仲)“慨捐巨金”;民国三十六年修谱,倡修者是卢九之四子兴原(孔勉),监修者是卢九之侄光裕(戒农),卢九之孙、煊仲之子荣锡“慨捐巨款”,“以为之倡,尤有乃祖父之风”。而在捐款一项中,卢廉若兄弟以卢九名义捐款一千元:“修谱集议时,由公益会提借数百金,以为开办经费。盖尚未开捐也,至是刊派捐册。兰生君昆仲,首为其父文山公尝认捐一千元,廉若君昆仲继之,亦为其父焯之公尝认捐一千元,敏卿君昆仲,为其父寿如公尝认捐四百元,其余认捐一二百元者,凡数十人。”此外,外居族人所捐,“上栅房共一千元,员山丹竹各四百余元,俱占多数,而其余之零星捐款,尚不能屈指计也。虽然彼认捐巨资者,固属可嘉,而中人以下,或分其岁入之小部分,或积存其劳动之余资,以贡献于谱局,藉表其敬宗尊祖之心,虽所捐不多,而此举挚诚,尤足令人钦仰。窃叹吾族人天性之优厚,盖有加而无已也”[15]。为此,卢湘父曾感叹道:修谱之事,非财不行,幸赖族人捐助,且精打细算,巧做经理,新谱乃克告成。正是卢湘父的坚毅以及族人的支持,才给族裔以及后世研究者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家族文献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