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国着迷:一位汉学家的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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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中国岁月:1937~1950年

一 抵达中国:1937年5月

经过长时间美好愉快的海上航行之后,1937年5月18日,我到达上海。这是我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大地,很高兴已经非常接近我的目的地北京了。我也满怀信心会找到任何一份工作,负担我几年的生活费用——如果必要,也可以在商界寻找职业——然而,我当时并不曾预料到,自己会在中国待上整整13年,其间只被到日本的一次旅行所中断。由于我最终转向汉学研究以及与一位中国学者的结合,在中国的这些岁月深远地影响了我的下半生。

6月1日,我从北京写信给父母,谈到自己对上海的印象:

我住在艾伯华推荐的新亚大酒店(New Asia Hotel)。“体面的人”其实是不会住在这里的,因为它是纯粹中国式的,所以价格不到外国酒店的一半。巨大的新亚大酒店是一个多层建筑,四五年前竣工,位于四川北路,靠近苏州河。它干净、整齐,在那里你可以享受优质的服务,如有需要,能得到与中欧的酒店一样的所有物品。鉴于上海的情况,酒店相对很便宜,因为上海极其昂贵,几乎不比柏林便宜……。上海与欧洲的任何大城市没什么区别,不过,可能只有极少的欧洲城市比上海更难看。在西边城外静安寺路(Bubbling Well Road)尽头的后面,原来的国际定居区也在此到了尽头,这才变得漂亮点儿,大多数欧洲人有自己的别墅……一天下午我和冯·W先生去上海郊区骑马,那儿的风景真美:田野、小溪、农舍,四处夹杂着树木和树林——一片极其肥沃的土地,老百姓也令人极有好感。这时,才从那座可怕的大城市里真正解脱出来,谢天谢地,这座大城市并非中国。当天晚上,我去参加了德国俱乐部的舞会,见识了上海的德国人精彩的社交圈。大家对我都很友好、亲切,但我与他们真的没有共同点。除了生意以外,他们只对鸡尾酒聚会、吃饭,充其量还有某个体育活动、开汽车游逛和电影感兴趣,此外就完全没有其他内容了,而且他们的脑袋里塞满了成见……由于这个印象,我很高兴,一星期后不用再和上海打交道了,虽然这的确是很友好、很愉快的一周,并且我也看到了很多新东西。

在上海我也碰到了一些老熟人,他们中有娘家姓康塔克(Contag)的维多利亚·冯·温特菲尔德(Victoria von Winterfeldt)、卡尔·宾格尔,他们都曾是我父亲的学生,我在柏林多次碰到过这两人。有一天,我和他们一起到苏州。冯·温特菲尔德女士对苏州很熟悉,她给也是刚到中国的宾格尔和我弄到一条家用船,载着我们去看名胜古迹。这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旅行,沿途经过许多河道。为了更仔细地参观寺庙、园林,我们偶尔靠岸下船,还登上了天丁山[1]。我们在船上吃中饭,而且还能在船上睡觉。这是我唯一一次乘坐古老的家用船的旅行。我很理解,为什么从前像我父亲那样的驻华人员热衷于这样的小船旅行[2]。晚上乘火车返回上海之前,我们还在苏州城内散了一小会儿步。去戈登路的大都会舞厅也是我对上海愉快的记忆。这里是一个圆形大厅,成打的舞女围坐在内,花一个中国银元,可以得到三场舞票。当时,姑娘们都仍然穿着中式服装(旗袍),给我留下的最强烈的印象是她们稳重、优雅的姿态。那时,歌女和舞女之间没有区别,姑娘们随着音乐轮流唱歌。她们并不像以后那样疯狂地摇摆,而是按照传统的中国方式静静地、适度地、很优美地摆动。我挑了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姑娘跳舞,同时练习中文对话。她很友好随和,我以后多次去舞厅时,也只和她跳舞。但那时我还太矜持,羞于和她建立亲密的关系。我被中国女性的魅力吸引,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认真地看过欧洲女人。

5月25日,我乘火车到当时的首都和德国大使馆所在地南京。我的老朋友张贵永在火车站接我,将我带到一个便宜但舒适的住处,这是一间D.Ö.S联合会的招待所(原德意志、奥地利和德意志瑞士学生联合会,Vereinigung von ehemaligen Studenten in Deutschland,Österreich und der Deutschen Schweiz)。整个停留期间,张贵永很友好地关照我,并带我和其他熟人见面,比如以前汉堡的语言老师商承祖、我通过父亲认识的中央图书馆馆长蒋复璁(1898~1992),蒋是洪堡奖学金获得者,曾在柏林待过较长的时间。我在德国大使馆拜访了陶德曼(Trautmann)大使和一级参赞斐霞(Martin Fischer,1882-1961),他们两人都与我父亲很熟。我得知,自己从10月1日起被聘为北京的中德学会的助理,我到达当地后就可以开始工作。这样,我不需要再担心如何维持生计。5天以后,我和大使陶德曼夫妇同乘一辆火车前往北京,当然,他们坐头等车厢,而我则在简朴的二等车厢。

5月31日下午,我到达北京(北平)[3],火车站正好在前门,我乘出租车到离这里相当远的中德学会,它位于城北。虽然常务秘书谢礼士博士不在,但大家已为我的到来做好了准备,为我在公使馆招待所(Legation-Hospitz)预定了一间房,这个招待所原来是德国医院的护士格特鲁德(Gertrud)管理的德国膳宿公寓。可是,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学会那个小地方很舒适,我请求谢礼士博士允许我暂时住在客房里,他同意了。学会位于北京传统风格的小四合院里,四排平房围绕着一个院子,确切地说是围绕着一个花园,但没有西厢房。学会在一条安静的胡同里,被其他平房包围,只有很少的汽车开得进来。我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以前就已经在这里生活过,从第一天起就感觉到了自己家里。我在这儿一直待到第二年学会搬离。在这里我有一个免费的房间,在10月份有固定的工作以前,每月得到80元的微薄生活补助。伙食方面(每天大约1元),有个小厨子每天来给我做饭(每月18元),一个中文老师(每月20元)每星期来五天给我上课,每天1个小时,钱足够了。抵达的第二天,我花1元钱买了一辆外国人认为劣质的日本自行车,价格很便宜。我在北京期间,一直到1946年,这辆车给我帮了很大的忙。

学会里第一个欢迎我的是中国秘书张天麟[4],他马上很友好地关照我。我在北房宽敞的图书兼工作室里得到一张书桌,正在他的对面。耳房是我的卧室,后面是洗漱间,带一个小茅房,只有冷水。除了张先生,还有一位临时待在北京的德国女学者,即莱奥诺雷·利希诺夫斯基(Leonore Lichnowsky)伯爵小姐也在学会工作。她每周来几个下午,主要是编制图书馆目录。谢礼士博士的主要公职是天主教辅仁大学图书馆馆长,通常一个星期只来两次。然而,正是在他卓有成效的领导下,德国学院(Deutsches Institut,后称中德学会,D.I.)才有了清晰明确的面貌[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