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治理:模式转变中的困境与出路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章 共同体的治理功能

第一节 共同体:由生活的含义转化为治理的含义

一 共同体的生活含义

有社会学背景知识的人都知道共同体的生活含义是多么重要,我们经常把共同体当作人们生活的基本单元,并且在这里获得人们所需要的那些亲密、熟悉、认同、凝聚等心理需求成分。

共同体在西方社会学里面的含义值得阐述。腾尼斯(1999)在他的名著《共同体与社会》中,首次提出共同体(Gemeinschaft)的概念,并将其理解为“社群”或“社区”:共同体是一个不大的地域范围和生活其中的人群,其成员由共同的价值观和传统维系在一起,他们分享共同的善恶观念,有共同的朋友和敌人,他们中存在强烈的“我们的”意识,它以血缘(家庭)、地缘(村庄)和精神共同体为基本形式。与之相对应的是“社会”(Gesellschaf),社会的特征是更多的理智和工于心计,人们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私利和契约,个人主义至上,如现代政府、军队和企业等。因此,在腾尼斯看来,共同体与社区内涵相同,都是自然形成的、小范围的内部联系紧密的群体,它代表人类社会中自然的、古老的和传统的社会联结。

类似的论述在韦伯、迪尔凯姆的著述中也有。例如,韦伯(2010)认为,基于成员主观的共同感建立起来的关系,包括家、近邻、宗族等都属于礼俗社会;迪尔凯姆(2000)则认为,传统的共同体是古老的、自然形成的,没有具体目标,只是因为在一起生长而发生的社会,属于“有机的团结”。由此可见,在社会学语境下,共同体基础上的社区是指某一人群共同参与其中,有着共享利益和文化价值观的社会联结,它强调面对面的互动、共同生活、共同地域等因素,它带给人类可靠性与安全感,使人们不必陷入隔离、孤立与焦虑的困境。

共同体在中国社会里的含义也特别值得阐述,这可以从一些学者的论述中得到。例如费孝通(2007)在《乡土中国》和黃宗智(2000)在《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中都将中国的农村表述成一个封闭的“村庄共同体”。在他们的眼中,中国传统的自然村落是一个以血缘、亲缘、宗缘、地缘等社会关系网络构成的生活共同体,在这里人们生死相关、守望相助、患难相惜、互通有无,充满着人情味,远远不同于近代工业社会里淡漠的人际关系。

以下两个视角可以更加促使我们把社区的真实含义彻底理清。第一个视角就是我们所说的社区空洞化,社区空洞化是指社区里面的社会学成分、人们之间的关系失去了,因而我们说社区变成了一个空壳,在这种空壳的形式中,我们把它叫作小区,或者叫作现代语境下生活圈子中的人们所说的社区。我们通常说的“社区”实际上并不是真实的社区,只是一个生活的小区而已,它真实的内容已经空洞。这些真实的内容是邻里间的交往,是一个人与一个整体在互动过程中所产生的所有的那些让我们感觉到温馨、丰满的社会纽带。

第二个视角则是沿此更深入一步,进入社会学中所谓的“社区失落”(community lost)的理论争论。随着工业社会的兴起,传统意义上的社区转化为现代意义上的社会或组织。靠着人们之间自然形成的感性关系为主体的那种社会成分,正在持续转化成一种正式的组织化的形式。在这样一个转变过程中,人们之间不再有情感上的义务与共享的价值观,人际距离越来越远,血缘关系、地缘关系、宗教共同体关系等不再是社区最重要的基础,学界将这一现象称为“共同体的失去”。维特利(夏建中,2000)批评称“我们都不再是社区的成员,我们仅仅是生活或工作在一起罢了”。

而在其中,社区又有被人们神话的嫌疑。自从19世纪腾尼斯提出了“共同体”的概念,传统的共同体社区就成为众多学者心中浪漫的乌托邦,人们不吝将所有赞美的词语献给纯正的、传统的与和谐的共同体理想。看一下英国学者鲍曼(2007:2-3)曾对共同体(社区)的美妙阐释:“共同体是一个‘温馨’的地方,一个温暖而又舒适的场所。他就像是一个家,在它的下面,可以遮风避雨;在共同体中,我们能够相互依赖对方。如果我们跌倒了,其他人会帮助我们重新站立起来。”

伴随着对社区失去的缅怀,人们还有进一步的争论:过去的社区到底是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与那种哀叹社会的失去的人不同,另一种观点以更冷静、更清醒的思考来告诉别人,其实过去的社区并不像我们当今缅怀的那样美好。现实中的人们在创造这样的神话:从时间的一个断面上看,人们倾向于认为,篱笆那一边的草更绿;而在历史性的方面,则会认为过去或未来有一个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