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爱情都是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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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要与时俱进

这天,梁木桐来到人工湖畔,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了。整个湖畔只有他一个人,可以随意地散散步,尽情地舒展一下筋骨。一个人享受着这片风景,享受着这片水域,享受着这花花草草,还有这天空和安宁。他常常在这里一边散步一边给若兰发短信,发完就在水边来回踱步,等待若兰的回信。两个人有时也通电话,通电话之前一般是先发短信沟通,商定好了才拨打过去。

梁木桐在水边徘徊着。他感觉自己总是形单影只,心底有种深深的孤独感。他不想与那些无聊的人聊天,也不喜欢那些装出来的热闹,甚至不喜欢与更多的人交往。

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一个人即兴地弹琴,一个人随意地喝酒。

就在梁木桐无聊至极时,程有名打来电话。

“喂,木桐啊,周六上午你没有什么安排吧?我这边接了个演出,你得过来。”

“哪个周六?”梁木桐问。

“就是这个周六啊。”

“什么演出?”

“一个房产展览会的开幕式,你来弹古琴。”程有名说道。

“今天已经是周三了,还有两天,能来得及准备吗?”

“一天就足够了。另外,还有几个事需要一起定一下,你今天晚上没事吧?”

“没事。”梁木桐说。

“那就下班后……六点吧,我们在银座旁边的快餐厅见面再聊。”

“那好吧。”

梁木桐刚说完,程有名便匆匆挂了电话。其实,梁木桐弹琴并不需要准备,甚至不需要彩排。多少年来他沉浸在这个行业中,无论什么曲目,那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春夏秋冬四季的演出服也都自备了一身。他刚才对程有名说能否来得及准备,不过是对古琴独奏这种节目在房展会上演出能否达到预期的效果表示怀疑。

毕竟古琴是个高雅的乐器,且本身的音量极小,只适合在较小的空间里,对较少的人来演奏。如果在很大的空间里演奏,对音响的要求则非常之高,演出前还要花很长时间来反复地调试,并且对观众也要求极高,需要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和欣赏能力,在那种乱哄哄的展会上弹奏古琴,梁木桐觉得那简直是亵渎了音乐。

以前梁木桐经常携琴演出,经历过许多场合,演出过很多次,但室外的演出效果都不甚理想。只有在那种非常安静的室内,面向那些文化人或理论上讲属于文化人的观众表演,才能达到较好的效果。以至于每次演出前,梁木桐都会让主持人提醒观众要保持安静,不要交头接耳,更不要走动。

但自从有了第一次商业演出经历,之后再出去表演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只要有演出的活,无论给不给报酬,梁木桐都会欣然接受。不给报酬,就算推广古琴文化了,毕竟自己喜欢古琴。如果给报酬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既能挣钱又能干自己喜欢的事,也算是两全其美。

所以程有名找他,他并没有拒绝。程有名一直在剧团工作,大概十几年前就是剧团的业务副团长兼乐队队长。这些年人们不再看戏,剧团已经没有了市场,几乎没有什么演出,工作人员只发一半的工资,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剧团简直就像瘫痪了一般。

于是,拉二胡的便收几个学生,当起了二胡老师;弹琵琶的改为弹吉他,每到夜幕降临时去酒吧里献唱;吹笙的吹起了长号,每天提着那长长的号箱子东奔西跑地去那些开业庆典的地方赶场子;唱戏的演员们大都下到了农村乡镇,跟着那些唢呐班、吹鼓手为那些婚丧嫁娶的人家演唱助兴去了。

相比之下,程有名走的算是高端路线了,借助过去剧团的一些人脉,经常能接到一些大型的演出。他现在就相当于演出经纪人或者演出公司老板的角色。郁老师退休后,程有名又接任市民族管弦乐学会会长的职务,更使他如鱼得水。

而梁木桐现在在民族管弦乐学会里任副会长,所以两人一直都保持着联系。其实梁木桐与程有名既是多年的老伙计、老搭档,又是多年无话不说无所不谈的知音、朋友。

当晚,梁木桐到达银座旁边的快餐厅时,程有名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

“在哪里演出?”梁木桐问道。

“会展中心门前的广场上,有搭建的舞台。”

“什么形式的演出?”

“周六上午九点是房展会的开幕式。开幕仪式大概只有半小时,因为到场的领导们都是站着参加,各路代表轮流各讲几分钟的话,接着剪彩,然后进展厅参观,所以,仪式不可能太长。但我们的演出要从八点半就开始,主要是轰轰场子,引引人,造造气氛。到九点就进行开幕式,开幕式后,我们再接着演一个小时。这样整个活动大概两个小时,其中我们的演出要占一个半小时。”

“我上什么节目?”梁木桐问道。

“还是你的古琴独奏《梅花三弄》。”

“我心里有点打怯。”

“打什么怯?”程有名不明白。

“在这个适合演摇滚乐的地方弹古琴,我害怕没有效果。你想,到那天乱哄哄的,现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人们哪有这么个雅兴听你弹这慢悠悠的古琴啊?还有,演出之前还要反复地试话筒调音。”

程有名不以为然地一笑,又胸有成竹地说:“你只管穿好衣服抱着琴上台表演就行了,其他的工作我都做完了。”

“什么意思啊?”梁木桐一脸的迷惑。

只见程有名不紧不慢地从口袋掏出一个U盘。

“所有的节目都已准备好了。”

“你是要播放录音,让我假弹?”梁木桐很吃惊地看着程有名。

“对,不光是你,所有的人都是假演,包括唱歌的、拉提琴的。”

沉默了一会儿,梁木桐还是表达了他的不安。

“这样行吗?”

“为什么不行?”

“万一被别人识破怎么办?”

“谁能识破?”程有名又不以为然地笑笑,“即使是识破,那又能怎样?为了保证现场和播出效果达到最好,很多电视台的晚会都还要做两手准备呢!”

梁木桐叹了一口气,说道:“对艺术真是一种伤害。”

“对搞艺术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程有名严肃地反问道。

梁木桐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啊?”

“不这样做,你能生存下去吗?如果还是像以前,剧团天天排练,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还不是要解散吗?”程有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现在,我们这些人,东一个,西一个,为生活和工作而忙。哪次演出不都是我临时召集起来?你觉得,我们有排练的时间吗?木桐,不要忘记了,我们这是爱好,又能兼着赚一些外快,何乐而不为呢?再说这种现场活动常会有意外状况发生,一旦出问题,就可能会影响整个演出。艺术固然重要,但是有人欣赏、观看的艺术才有生命力。在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提前预防是必须的。”

梁木桐无言以对。程有名又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让他在学院里找两个会唱流行歌的女生,那天到台上去对一下口型。

“人是好找,可她们唱不好。”

“别担心,只要是人长得好,身材高挑,又有气质,就可以了。至于会不会唱歌,是不是学音乐的,一切都无所谓,只要能跟着录音张嘴就行。”

“这样行吗?”梁木桐还是有些不安。

“你啊,确实要换换脑筋了,再不与时俱进,你会被这个行业淘汰的。”程有名语重心长地说。

这时服务员把菜端上来,梁木桐要了一瓶啤酒,程有名要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两人边喝边聊起来。

周六那天早上,按照程有名的要求,梁木桐七点半准时到了演出现场。到后台一看,所有的演职人员都已到齐,包括梁木桐所找的那两个学生。那些跳舞的唱歌的女孩子们都在忙忙碌碌地化妆,一问才知道她们接到的通知是七点必须赶到现场。也许是因为自己不需要化妆,程有名才让自己比其他人晚半小时到场的吧,梁木桐这样想着,看来大家还是很敬业的。

演员都是清一色的女孩子,光是化妆和换衣服的时间就用了大概一个小时。八点左右,她们装扮完毕。由于是早上,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了,但还是让人感到阵阵寒意。她们穿着单薄的演出服,外面又披着平时穿的外套,在后台逛来逛去,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等待着演出开始。

八点半演出准时开始。第一个节目是四个青春靓丽的女孩拿着电子提琴在台上边拉边舞。她们穿着闪光的短裙,随着强烈的音乐节奏,开始手舞足蹈。时而玉臂舒展,时而美腿跳跃,在高跟鞋的衬托下显得轻盈灵动,活力四射。烟雾灯时而喷出团团烟雾让女孩们犹如天女下凡,在云层里临风而舞。只一会儿,台下便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个个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个节目便是梁木桐找的那个学生登台演唱,先唱了一首《野百合也有春天》,接着又唱了一首《青藏高原》。梁木桐在后台为她捏了一把汗,直到把最后那个高音唱完,台下响起了掌声、口哨声和起哄声,梁木桐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那个女孩落落大方地鞠了一躬,跑下台去。

梁木桐一边在后台候场,一边看着这些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孩们。他不禁在想,这真是一场视觉盛宴,也是一场听觉盛宴。而这些女孩汗津津地跑下台时,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汗水与粉脂混合在一起的好闻的气味也在空气里久久没有散去。从她们身边走过时,甚至能感受到她们身上那魅力四射的像火一样的温度。这场演出给梁木桐最大的感受就是:年轻真好!

梁木桐表演时已是最后一个节目。反正是放录音,梁木桐就不去想节奏和音准了,只是想着如何把弹琴的动作做得优美而夸张,最后甚至夸张到有点儿像舞蹈表演了。

当梁木桐表演完那首《梅花三弄》,主持人便报幕:“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光临!谢谢!谢谢!”于是,《难忘今宵》的音乐响起,所有演员一起走上舞台进行简短的谢幕。然后人们恋恋不舍地慢慢散去。

当所有演员在舞台上排成一排时,程有名引导着一个被他称为柳总的胖子,上台和大家一一握手。与每个人握手时柳总都重复着同一句话:“非常感谢!”在他和每个人都握过手之后,似乎还不过瘾,又走到梁木桐跟前说:“今天你这个节目是最大雅的一个节目。我们做事除非不做,一做就要比别人高一个档次,要有文化含量。”

柳总说完,又转身对那几个边跳舞边拉提琴的女孩子们说:“你们第一个节目真是一炮打响,来了个开门红。真是太精彩了,让人难忘。”说着,又和每个女孩握了一遍手,然后才频频回头,慢慢离去。

等到换下演出服,卸了妆,程有名便给大家发报酬。尽管每个人都会客气一下,但还是接过钱装到了兜里。发完报酬,程有名便挽留大家吃午饭,有人看看表才十点半,大概觉得吃午饭太早,于是大家都拿着服装道具回去了。

当只剩下程有名和梁木桐两个人时,程有名对梁木桐说:“走,吃饭喝酒去。”

“现在才几点啊,就去吃饭?”

“你吃早餐了吗?”程有名问道。

“没有。”梁木桐摇摇头。

“我也没吃,走吧,现在就去吃。”

程有名带着梁木桐去了一家看起来很有档次的餐厅。两个人点了四菜一汤,又要了两瓶啤酒和半斤白酒。啤酒是梁木桐的,白酒是程有名的。

“今天很成功吧?”点完菜,程有名一边开酒一边说。

“非常成功,非常完美,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梁木桐实话实说,这也确实是他发自内心的话。他说话时,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几个女孩子跳舞的样子。

“你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我不过是个二流子。不过,真正沉入艺术里的人,却不能搞经济。”程有名说道。

“我就是对这个时代不适应,我只能沉醉在我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比如,虽然我在自己的艺术上是如此的发奋努力,但你却让我假演,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不过现在这种想法却有了一些改变。”梁木桐仍然实话实说。

“现在人们都是吃快餐,连谈恋爱都搞一见钟情了。那种慢腾腾的思想,慢腾腾的感情,在今天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会让人很累。”

此时,梁木桐听程有名说的话,不禁又想起了那几个舞蹈女孩。他在想着程有名会不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对那几个女孩子有想法?

“那几个舞蹈女孩很漂亮啊?”

“的确。”程有名点头。

“你会不会和她们其中一个擦出火花来啊?”

“不会。”

“不会?”梁木桐有些惊讶。

“绝对不会。”程有名啜了一口酒,说道,“我是把感情与事业截然分开的。感情是不计得失的,甚至是不计后果的,事业却是需要理智的。现在我的事业可以说是做得风生水起,但感情却枯萎了。作为一个男人我也不是不想女人,但我不想那么费脑子。谈情说爱是极费脑子的一件事,还要想着责任啊,后果啊,如果不小心掉进一个温柔的陷阱,可能还会搞得身败名裂。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谈恋爱。”

“照你这么说,你就不会动感情了?”梁木桐问。

“这么说吧,谈恋爱的男女,哪一方动了真感情,到最后分手时受伤害最深的也是他。年轻时我是有过要死要活的那种经历的。现在,我是不动心、不投入、不付出,把自己保护起来。所以,我也就不会受到伤害。”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老醋花生,梁木桐怔怔地看了半天,拿筷子夹起一个放在嘴里,嚼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死了的东西,无论怎么浸泡,都会油盐不进,人心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