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对突厥的战略战术

太宗面对游牧民族扰边，没有固守长城，被动防御，而是根据自身和游牧部落的实力对比，在静默外交和军事行动之间转换。唐在处于弱势时，可以通过外交化敌为友，为自身赢得短暂的喘息之机，使自己可以在北部边疆建立起迫切需要的缓冲带，从而显著减轻突厥对长安的军事压力。一旦时机成熟，唐朝的君主就会毫不犹豫地诉诸武力，巩固、扩大缓冲地带，乃至一举歼灭敌人。唐廷在采取军事行动时，使用的是轻骑兵远程奔袭的战术。118

远程奔袭本是极具突厥特色的战术，自从高祖决定学习突厥人的游牧作战方式之后，唐军就采纳了这个战术。早在616年，李渊就遴选了两千名精锐士兵，命他们按突厥人的方式生活，练习突厥的战斗技能。这种做法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传统智慧。119远程奔袭因而成为唐朝战争艺术的一部分。它融合了春秋时期著名军事家孙武的思想和游牧民族的战斗方式，强调机动进攻与主动防御相结合。在典型的远程奔袭作战中，唐朝骑兵通过迂回包抄，从后方撕破敌人防线，进而继续追击逃跑的敌人，直至敌人被彻底消灭。626年，李世民对臣子们解释这一战术时说：“吾乘其弱，必出其陈后反击之，无不溃败。”120具体来说，这种“穷追猛打”战术是对中原王朝传统战争艺术的革新。在传统战争中，中原王朝以步兵为主力，因此将领在与游牧民族对阵时一般会谨记“穷寇莫追”的原则，避免对溃败之敌穷追不舍，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121但是，唐军用轻骑兵对突厥作战，却有可能以最小的伤亡夺取胜利。由于骑兵具有速度优势，溃逃之敌无暇重新集结阵型，因此难以发动有效反击或设置伏兵。李靖在定襄进攻颉利，取胜后穷追不舍，最终将其消灭在戈壁沙漠以南，就是远程奔袭战术的一个完美范例。

不过，唐采用突厥的军事策略也有其局限性。突厥逐水草而居，游牧生活方式是其采取完全机动化的军事策略的基础，因为他们完全不需要考虑如何防守固定的疆域。习于定居生活的唐朝百姓安土重迁，唐不可能完全放弃疆土的守御。对唐廷来说，远程奔袭和机动防御战术只适用于特定战役。唐对游牧民族的总体战略只能是持久战。

持久战的要旨是先消耗敌人，再伺机反攻，最后击败敌人或迫使其退兵。在持久战中，给养充足的唐军可以在坚固的城池中抵抗突厥的轻骑兵。轻骑兵虽具有快速、机动的优势，却不擅长攻打重兵把守的城池。122在与突厥正面交锋时，唐将通常先派弓兵和长枪兵上阵，削弱敌军第一波攻势的冲击力，然后再命令轻骑兵反攻。123

不过，唐朝的统治精英很少能在战术和作战时机的选择上达成一致。两种战术的选择需要对敌我力量对比做出客观评估。一些人显然从未理解这两种作战方式之间复杂的辩证关系，124一有机会便急不可待地出兵袭击敌人。唐廷官员因此常常围绕着对四邻的军事战略和外交政策争论不休。朝廷中出现的各种分歧意见，实际上反映了游牧民族与中原汉人生活方式的差异，以及唐朝军事战略的双重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