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军人的使命,是绝不会给群众造成困扰
1.
晚上八点,王灿烂还是没回家。
咬着泡面的余蔓问啃着黄瓜的余大江,“她是不是因为准备跟你离婚不想和你同床共枕所以去库房打地铺了?”
小学二年级,因为要不要往家里添置空调这事儿,抠门的王灿烂和乐于享受的余大江两人大打出手,一个被抓花了脸,一个被磕淤膝盖,王灿烂哭着喊着要离婚,然后跑到存放货物的库房睡了一个礼拜,最后被知道消息的奶奶给劝回家,自打那以后,库房就成了王灿烂撒泼耍赖后的栖身地。
余大江摇摇头,“我刚从那儿回来,你妈不在。”
“那她去哪儿了?”
余大江望着余蔓手里捧着的家里的最后一桶泡面,馋得不行,“我哪里晓得,我要是晓得,也不至于饿肚子了。”
于是,余蔓很慷慨的把面汤让给了他。
八点半,余大江饿得嗷嗷叫唤,在听见门锁转动的片刻一个滑跪到了门前,双手举高,“老婆大人,你终于回来了,看看小的吧,小的要饿死了。”
守着电视机看虹猫蓝兔七侠传的余蔓在隔了十三年后再见这一幕,傻了。
王灿烂一边脱鞋一边念着,“锅里留了饭你不晓得啊?我还给你说过,怎么的?自告奋勇的去帮人搬家人没留你吃顿饭,啧,是有多抠门。”
余大江捶胸顿足的去厨房一瞧,电饭锅里真留着饭,含泪填饱肚子。
王灿烂出门一趟,是干了件大事。
她托人找了间培训学校,专门学计算机,听说这电脑上能做的事情五花八门,衍生出了不少的新兴行业,而且赚钱不少,要是余蔓学成了,以后不至于跟她爸一样为了顿饭痛哭流涕的。
一张报名表落在余蔓面前,她看了看,说,“我不去。”
“不去你去干什么?是想留在家里当啃老族还是拿着破碗去街上自食其力讨饭啊?余蔓,你脑子是铁做的吧?生锈了就看看,别甘心当块废铁。”
王灿烂坐在旁边叠着衣服,小小的一座山,她看着就烦,手里却不停。
余蔓懒得跟她说,转头跟余大江商量,“爸,我想念高中。”
“高中?”王灿烂声音本来就尖,“你中考考几分自己心里没数啊?就你这点儿分,念高中也是白花钱。”
“我迷途知返想好好学习了成不成,你能不阴阳怪气的吗?”余蔓从山堆里扒拉出自己的衣服。
“我阴阳怪气?余蔓你有没有心啊,为了你初中三年好好念书,我连生意都不管了在家伺候你,你呢,不说回报我,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余蔓对初中那三年的地狱式生活依然耿耿于怀,现在想起来虽然没有当初刚到北京时那么生气,但是心中的疙瘩还是长在那里。
“要不是你天天搁家里跟我吵,我至于学不进去考不上吗?”
王灿烂不说话,衣服不叠扔在一边,声音没刚刚那么刺耳,“你怪我是吧?”
余蔓想着也许是戳着她的心了,也不说话,跟余大江打着眼色。
余大江立马化身劝解大师,“孩子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矛头又从余蔓转到余大江身上。
余大江何其无辜,“哎咱好好说,动什么气啊。”
“我敢动气吗我?我就里外不是人,啥坏事全得怪我脑袋上……”
余蔓看着王灿烂喋喋不休的嘴,摇摇头,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
她溜回房间,王灿烂不死心,专门站在她房间门外继续念叨,从跟余大江结婚前讲到生了余蔓后,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一一数给余蔓听。
揪了两张卫生纸塞进耳朵里,余蔓坐在书桌前啥也听不见。
窗户对面的房间亮着灯。
像是在收拾东西,时不时弯着腰又挺直往墙上放着东西。
余蔓起身到阳台上,这片是老房区,楼和楼中间拉着晾衣绳,是好多年前留下的。余蔓轻轻扯晾衣绳的这头,那头便敲得窗户玻璃响。
窗户打开,是危佶。
“真是你啊,你住这间房间呀?”
危佶没想到是她,还以为是风吹动绳子发出的响声,“做什么?”
“聊聊天呗。”
危佶要关窗,“没聊的。”
“哎!”余蔓探手去抓,人半个身子翻在阳台外,“你等等。”
楼层虽然不高,但画面属实骇人。
危佶被她吓了一跳,关窗的手一顿,像静止画面一样不再动弹。
半个身子立了回来,余蔓拍拍掌心里的灰尘,套近乎,“你妈说你成绩挺好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
“给我补补课呗?有偿的那种,请你吃冰怎么样?”余蔓觉得自己超级大方,“保证不抢你碗里的。”
危佶扬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扬了扬,“不可能。”
“那条件你开。”余蔓放低底线。
“不谈。”危佶拒绝得很干脆,“单纯不想给你补课。”
“别这么小气啊。”余蔓双手合十掌心相搓,“帮帮忙,带领一只迷途小羔羊回归正途。”
迷途小羔羊?
危佶上下打量着她,更像是一只大尾巴狼。
“好不好好不好嘛。”余蔓眨巴着双眼放电,想迷惑迷惑他的心智。
毕竟她曾经也是迷倒过万千少男的影后好不啦。
“我比较建议你先去看看眼睛的毛病。”关上窗,危佶还不忘拉上窗帘。
怎么说,他不能说。
刚刚有那么一两秒钟,他真的就想答应了。
书柜整理得差不多,危佶坐在床上发呆,旁边放着本相册,摊开着的那页是张合影。
照片上是十一岁的危佶,那时候他个子还不高,被危振国抱坐在宽厚的肩上,另一只手揽着葛兰,三人对着相机笑得很灿烂。
他低头看,照片的一角卷了边,他合上相册,在卷边的那角重重摁了几下。
他知道这样没用,照片跟人心是一样的,有了褶皱,就抚不平了。
“吹风机是不是在你房间里?”门边站个人,裸着上身,头发湿漉漉的,“客厅厕所都没有。”
危佶从书桌里翻出吹风机,“什么时候回来的?”
梅杭栖凑过来,“刚回来,你没跟外公告状吧?”
“你也知道怕啊?”危佶盯着他脑袋上的毛巾,又翻出条新的给他,“那是你外公擦脚用的。”
“?”梅杭栖脑袋上一撮头发立起来,特别像问号上面的那个勾,“谢谢你现在才提醒我。”
“不客气。”
房间里响起乌拉乌拉的吹风机声音,男生头发本来就不长,一两分钟足够搞定。
刚搬来,房间的空调坏了也没来得及修,梅杭栖刚洗过澡的身上又出了一层细汗。
“这么热的天,你把窗户关那么严实干嘛,还拉窗帘。”他走过去,“对面有偷窥狂啊?”
“站住。”
梅杭栖老实停在原地,兴奋的看他,“真有啊?”
“不知道。”他看着梅杭栖裸着的上身,“但你像个变态。”
“我?”梅杭栖看了看自己刚练出一点肌肉的身材有些自信,“我这种的,拎出去男人羞愧女人尖叫好不好。”
他还故意绷起胳膊上的肱二头肌给危佶看。
危佶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略过他看着拉紧的窗帘,“以后进我房间,包裹好你的裸露皮肤。”
“为什么?”梅杭栖十分不解。
“因为,”危佶看着他,“你练得很失败。”
这对梅杭栖来说,是致命的一击。
2.
余蔓在床上翻滚了两圈,听着门外没了动静,猜着应该是王灿烂念叨累了回屋睡了。
她又坐回书桌前,上面还摆着初三的课本,抽出物理课本翻了翻,很完美,上面干净得一个笔记都没有。
再抽出一本语文,又很完美,整本书全记着笔记没一处缝隙。
原来她偏科的迹象从初中就有了。
书桌的抽屉扣着锁,她好奇掰扯了两下没一点反应,这锁质量挺好的。
隔了太久的时间,她实在想不起抽屉锁的钥匙在哪里,起身在屋里左翻右翻,一把钥匙也没见着。
“给我你的爱,让我陪着你去未来,给我你的爱,手拉着手不放开……”
手机铃声又响,屏幕上跳着一串号码,是下午那串。
她接听,“有屁就放。”
那边八斤刚刚回酒店,热出一身汗,澡也没洗先惦记着她打电话,“你太伤我的心了。”
“少装了啊你。”余蔓对这小子知根知底的,太了解他了,“又想问什么。”
八斤很正经的说,“我问过我妈了,她说穿越这回事儿也许在未来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有可能实现的。”
“所以呢?”信她了?
“但我想,你要是被火烧死了,那说明这科技技术还不怎么发达吧?不然咋连一场火都灭不了?”
那就是不信她咯?
“我信啊!”
余蔓快被他给搞糊涂了,“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蔓子,未来怎么发展不重要,能厉害到什么地步也跟我没啥关系,”他语气诚恳,“但你说的我都信。”
果然,从小到大,八斤永远是站在她这边的。
“搞屁的煽情啊?”只是她实在吃不下这种口味的。
八斤本名巴津,听巴妈妈说他出生时一上称整好八斤。他家跟余奶奶家就一街之隔,两人从光屁股的时候就在一起玩。
用巴妈妈的话说,“这两孩子合得来,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的。”
余奶奶也是赶过新浪潮的人,“那可以定个娃娃亲咯。”
六岁的余蔓和八斤在泥凼里滚了一身泥回来,抬手揽着彼此的肩。
——“这是我好姐妹!”
——“这是我好兄弟!”
——“我们一定会相亲相爱把彼此托付给对的那个人!”
如此,彻底断了余奶奶的娃娃亲念想。
余蔓想起小时候轻飘飘却一直刻在心里的承诺,又想到后来八斤经历的种种,双眼又湿润。
“你又卡壳了?蔓子,你这毛病真的得改改,也就我能忍,你换个人,早跟你拜拜了。”
余蔓擦了鼻涕眼泪,压制住哽咽,“你说,我听着呢。”
“就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跟我好好说,我给你分析分析。”
余蔓没有一丝犹豫,“什么打算,念高中呗,北漂我是不当了,死得太快了。”
“你认真的?”
她话说得轻松,可这决定在她心里已经生根发芽了。
既然人生重来一遭,她才不要再做跟以前一样的选择了,那日子太苦了,比跟王灿烂天天吵架还要苦。
“真的。”
八斤也没犹豫的,“那行,我问问我妈,看看有啥法子门路的。”
跟以前一样,挡在她身前的是八斤,在背后撑着她的也是八斤。
八斤就是她的小天使。
“我们说好了的,别搞煽情那一套哈。”八斤实力拒绝“小天使”三个字。
八斤说的法子门路打听来得很快,还很有效率,来了两个。
一个是复读,好好准备准备再考一次。余蔓觉得不可行,王灿烂本来就不同意她继续念,要是再花一年时间,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一个是买分,就是花钱花钱花钱。这种不提倡不鼓励不支持的做法在2007年的时候其实是个常态,说得正式一点,就是旁听生,学籍挂不了学校,但是一样能参加高考。
余蔓觉得,这个成。
成是成,但她没钱。全身上下掏光了就一百五十五块。
哎,早知道就不请危佶吃刨冰了,不然还能省五块钱。
“你傻啊,离开学还有两个月,赚就是了啊!”
八斤给她指了条明路。
隔着千里万里的距离,余蔓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所以第二天一早,余蔓揣着两个馒头就出门找工作了。
这时候正暑假,招临时工的地方很多。她先面试了一家家居用品店,销售锅碗瓢盆,可惜这家老板十分奇葩,说“先买个咱家的水杯天天拎着这样客人来了也就晓得这东西好得咱自己也在用咯”。
余蔓一看标价,一百九十九。好家伙,她全身上下所有家当加起来都买不起一个水杯。
溜了溜了。
一整天跑了不少地方,脚底都磨出水泡了,坐在台阶上歇口气,旁边有人在上上下下运着游戏机。
她扯着领头那人的胳膊问,“哥,这里招人不?”
“招。”
“有啥奇怪条件不?”
“没有。”
“你看我成不?”
“我看行。”
余蔓跟着那人上了楼,喝了口水,旁边站了个人,她点头跟人打着招呼,一抬眼,一口水没兜住,全喷那人脸上了。
“你怎么在这儿?”
危佶像根木头动也不动,“来冲澡。”
余蔓被他逗笑,跑了一天累成狗算啥?这哥们一出现,她觉得她的疲惫心酸全部烟消云散,一身轻松。
游戏厅是新开的,还在装潢阶段。人倒是招了好几个,除了余蔓危佶,还有三四个婶婶阿姨围坐在一起嗑瓜子。
脑袋上戴了个假发包的阿姨叫余蔓,“姑娘,来这里坐,年纪轻轻的怎么也想找份工啊?缺零花钱?”
余蔓没客气,兜里揣满了瓜子手里还抓了一把,嗑着,“我来赚学费。”
坐她对面的婶婶夸她,“好孩子,知道给家里省心。我就说了,还是闺女好,闺女是小棉袄。”
假发包阿姨问旁边站得笔直的危佶,“那你呢?也是来勤工俭学的?”
听说现在的大学生课少闲时多,没事的时候就在学校附近找份兼职赚外快,又能学知识又有零花赚,多美的事儿。
危佶冷着一张脸,看起来生人勿近,“我闲出屁来没事找事的。”
一句话噎得所有人面面相窥。
游戏厅老板是个三十上下年纪的女人,别人都称呼她罗姐,化很艳丽的妆,穿紧身包臀裙,社会气息十分浓烈。就算余蔓还是没能适应这种非主流杀马特的审美,可在看见罗姐的第一眼还是被迷得称赞,“简直酷毙了!”
危佶跟她坐在一条长凳上,被她的白痴发言逼得往旁边挪了挪,余蔓察觉两人中间的缝隙拉大,本能跟着挪了过去。
一挪再挪,危佶就摔在了地上。
激情发言的罗姐听见这一声响眼睛就瞥了过来,见两个小孩子也在这中间,问了旁边的男人一句,男人客气着说,“趁放假来找份工赚零花钱的。”他之前问的时候两人是这么说的。
罗姐问他,“成年了吗?”
男人漏了查身份证这一环节,底气不足,“就来替两个月,不会出事儿的。”
假发包阿姨听见两人的谈话,心里有了警觉,“老板,你这儿是做正经生意的吧?”
罗姐没正面答她,双手拍了拍,召集起店里所有人谈薪资。
3.
晚上回家,余大江正守在电视机前看新白娘子传奇,米奇头的白素贞被关在雷峰塔里,跟塔外好不容易寻来的儿子仕林互诉衷肠。
也许是被这剧情感染,看见一身脏兮兮回来的余蔓时还抽噎了两声。
“我可爱的闺女,这一天跑哪儿去了?”
余蔓就壶灌了满满一口水,“赚学费啊。”
“太辛苦了。”余大江狗腿的把吃剩的半个苹果给她。
余蔓推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我妈呢?”
“哦,她前脚出门你后脚就回来了。”他又削了个苹果给她,“也许又是给你看培训班去了。”
余蔓心里不是滋味,拉着余大江坐下,正经着,“爸,我真想念高中,这事儿你跟我妈谈没谈?”
余大江在这个家一向没什么发言权,之前在葛兰面前说回家跟王灿烂商量商量,其实只是对外的漂亮话,可不能让别人晓得他是个耙耳朵呢。
搓搓手,余大江有些为难,“这事儿还得你妈做主。”
这句话彻底断了余蔓想叫余大江帮帮忙的心思,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她赌气一样去北京的决定,不过是因为王灿烂压根就没起过让她继续念书的心思。
“算了,”余蔓从果篮里捞了个橘子,“我自己想办法。”
洗完澡回房间,八斤还没回消息。
天气正是热的时候,余蔓懒得吹头发,搬了张椅子到阳台上乘凉,橘子皮剥了一地,吃完最后一瓣,对面那扇窗户就打开了。
危佶穿着件背心晾衣服,看见余蔓,动作明显快了许多。
余蔓瞧他一副躲瘟神的样子,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逗他,“你这么怕我啊?”
危佶没理她。
余蔓继续说,“那你可不好受了,明天后天大后天,连着两个月你都得天天看着我呢。”
本来就窗对着窗,现在两个人又做同一份暑假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躲也躲不开。
危佶领会她的意思,“那工作我不做了。”
余蔓攀在阳台台面上,“为什么?薪资又高福利又好,一天还包两餐,多美的事儿啊。”
她心里想,果然是还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以她这些年摸爬滚打的经验,眼前这份工作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美差事儿。
挂上最后一件衣服,危佶难得好心提醒她,“你真以为老天爷会发好心往你跟前掉馅饼?你好好想想,连个营业执照都没有,能是正经地方?”他背后有光,看不清人脸,“别傻白甜似的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余蔓不是没脑子,他说的这些她早想到了,但她偏要搏一把,“我这人天生运气好,坏事基本不往我身上来。”
是的,基本不来,一来就来个狠的,直接把命搭上。
危佶不想跟她辩,“蠢货。”
关上窗户的时候,听见对面说,“哎别说,你还挺骚包,居然穿三角的。”
脑袋上,一条男士内裤正迎风飘荡。
“嘭——”
关窗户的声音特响,一回身,梅杭栖捧着碗泡面正站在他房门口。
“偷窥狂又出现了?”
危佶点头,“最近越来越猖狂了,你务必保护好自己的清白。”
夹起碗里的卤蛋,梅杭栖一口吞下,嘴里含糊着,“老子一身肌肉能怕一个死变态?要是给我抓住了,我非打得他断子绝孙。”
危佶瞧了眼拉严实的窗帘,“恐怕有点儿难。”
“这有什么难的?”梅杭栖灵光一闪,“不会是个女的吧?”
危佶拍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你外公有句话说错了,你脑子里其实没有糊浆糊。”
梅杭栖一时间听不出这是夸奖还是打击,“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危佶:“?”
“那个女变态,”梅杭栖咽了咽口水,“不会真的对我这朵还没绽开的祖国花朵下手吧?”
危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给出中肯回答,“你不配。”
“小舅舅!”梅杭栖表示抗议,“我也是正值风华的翩翩、不对,肌肉少年,识货的人都晓得我这种很抢手的。”
“哼。”危佶回以一个冷笑。
梅杭栖一屁股坐在床上,被狠狠瞪了一眼,老实站了起来,“我刚才听小外婆说你找了份暑假工,怎么又不去了?是钱对你的吸引力下降了还是你对金钱不热爱了?”
从他认识危佶开始,这人好像就一直泡在钱罐子里,什么五花八门别出心裁的赚钱门道他都精通,武至给人做拳击陪练,柔至在商场里给人当口红试色员。
危佶想了想,“去。”
“我就说嘛,”梅杭栖一点没信葛兰的话,“你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阳台上,余蔓揉了揉半干的头发,只觉得发质很枯燥。
她跑出房间问余大江,“爸,家里剪刀呢?”
余大江已经从新白娘子传奇转战到还珠格格,手里抓着根胡萝卜嚼得嘎嘣响。
“搁厨房柜子里呢。”他余光瞥见余蔓跑进跑出,好奇,“你要那玩意儿干嘛?”
“剪头发。”
说完门就给关上了,余大江根本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脚下是扯开的塑料口袋平摊着,上面落了许多碎发,余蔓对着镜子照了照,长度正好到耳边,吹声口哨,她对新发型很满意。
屋里梅杭栖霸占了危佶的书桌,左翻右翻,听见口哨声拉开窗帘一探究竟。
对面阳台上站着个人,手里拿着镜子臭美,看见他时还朝他挥了挥手。
梅杭栖心里一慌,问洗漱完正好走到房门口的危佶,“你眼睛什么时候瓢成这样了,男的女的都分不清了?”
手心里还有水珠,危佶越过他看向对面阳台,刚刚扎马尾的余蔓不见了,现在的余蔓顶着男生头咧嘴跟他笑着。
双手在门后的毛巾上擦了擦,危佶好像有了佐证,“她在跟你招手呢。”
梅杭栖这时候才真信了危佶说的有变态的话。
在他的直男世界里,半夜照镜子的,要么自恋要么变态。而基于他对那人龇牙咧嘴五官移位的第一眼,绝对是后者。
赶紧溜了。
沉浸在“我简直就是个天才”念头里的余蔓不明白,“他跑什么?”
危佶想也不想,“被你丑哭了。”
余蔓十分自信,“这么漂亮个姑娘,怎么着也是美哭了好不好。”
“能不那么恶心吗?”危佶一只手搭在窗户上。
“大夏天的关窗户,你不怕被闷死吗?”余蔓对他这种行为实在不理解。
危佶面无表情,“闷死也比被你烦死强。”
“嘭”的一声,窗户又给关死了。
动静大得连余蔓身后的落地窗也微颤了两下。
余蔓瘪瘪嘴,觉得这哥们一点也不好相处。
不过幸好他不去游戏厅了,不然整天对着这张扑克脸,她指不定哪天就被他怼死了。
这样想着,又瞥了一眼镜子。
捧着脸,她惊叹,我怎么这么帅!
4.
一觉醒来,已经是太阳晒屁股的时候了。
余蔓从床上翻下来,从衣柜里随便捡了件短袖套上,再照照镜子,刚剪的短发不怎么听话,翘起一大片,她觉得有点狮子头的感觉。
再一看手机,已经九点半了。
王灿烂在厨房里忙活着,今天是余大江四十六岁生日,得备一桌好菜,这会儿灶上煲着汤,腊排骨和着绿豆香,飘满了整间屋子。
“我爸呢?说好八点叫我。”余蔓抓着牙刷问。
王灿烂看见她的鸡窝头气不打一处来,“就你屁事多,调个闹钟的事非要人叫,叫不醒又怪这怪那的。”
余蔓听她这语气就烦,简单洗漱了就穿鞋出门,关门前还听见她念个没完,手里没抓住,门就被风给砸关上了,里面的人说话更不好听了。
第一天开工,时间是九点。
余蔓迟到了一个小时。
罗姐不在,管事的放哥看她小,只是说了她两句就让她赶紧去帮忙。
余蔓朝他抱了抱拳表示谢意,然后飞到婶婶阿姨中间学着怎么操作游戏机。余蔓嘴甜,一个上午逗得婶婶阿姨合不拢嘴,学东西也快,哪儿哪儿的游戏机操作不灵活了,婶婶阿姨就爱叫她来给指导指导。
抓着游戏机手柄,余蔓问,“今天怎么没看见罗姐?”
放哥说,“出去办点事儿,你少问这些,罗姐不爱人打听她的事儿。”
“我就是喜欢她呗。”虽然她就见过罗姐一次,“她真的太酷了。”
长相是极好的,就是放娱乐圈里也排得上美女榜前十,穿得又飒,是她喜欢的那一款。
放哥觉得她有趣,故意逗她,“偏偏罗姐喜欢小男生,所以你剪了个男生头?”
被他这么一说,余蔓自己都觉得巧合了,“我图谋不轨的意思是不是很明显?”
“你怎么这么好玩?”调试好游戏机,放哥在她的短发脑袋上摸了一把,“那你加油。”
加油?
余蔓吐舌头,她再怎么加油,也不能把罗姐金屋藏娇娶回家啊。
但是她又发现,有个人可以。
罗姐是下午快收场的时候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个人,鸭舌帽遮着脸,可余蔓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不说你不来吗?”她眼神上下飘忽着,“罗姐带你干嘛去了?”
“跟你有关系?”热出一身汗,危佶掀开短袖裹住电风扇。
余蔓瞥见他的六块还不怎么成型的腹肌咽了咽口水,“没关系。”
危佶扫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那你还问?
“关心未成年成长嘛,你别多想啊,我对你没什么想法。”
“白痴。”
危佶来得早,所以罗姐在店里仅有的能做苦力的两个男生中选择了危佶。放哥留在店里,能管事。
先是去了一趟工商局,该准备的材料一样不少,偏偏审核时间一拖再拖。到了下午,审查员说,“过不了,你这太敏感了。”
罗姐坐在柜台前,指甲染得五颜六色,语气娇嗔,“哪里敏感了?你们刘局可是都答应好了的。”
审查员一听,彻底不搭理她了,直接请人出去。
跟着又去了一趟建材市场,订了一张餐桌,说是放游戏厅里,大家一起吃饭才显得热闹。
旁边是批发市场,又挑了几个便宜腰包。冷艳的女人问青涩的少年,“知道干什么用的吗?”危佶摇头。
“傻小子。”她笑得娇媚,“当然是装钱用的啊。”她亲手给危佶在腰间挂上一个,又从自己包里翻出样东西放在腰包的夹层里,轻轻拍了拍,细眉微挑,“也可以装其他东西。”
危佶低头看了一眼腰包,抿嘴不说话。
细长白嫩的手落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再游移到耳下,罗姐娇笑一声,“小男生。”
晚饭的时候余蔓跟放哥请了假,然后奔回了家。
余大江在外跑了一整天,袜子脱在进门的玄关上,余蔓捂着鼻子,“爸,你这简直是生化武器!”
余大江憨笑,“这都是男人的血汗,臭得值。”
余蔓顺手把袜子丢进洗衣池里,手里打了两遍肥皂味儿才散了去。
搓搓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丰富的菜色,四菜两汤一凉拌,在他们家算是顶好的了。
余大江高兴,从柜子底层翻出偷藏的茅台,王灿烂递给他一个小瓷杯,“少喝点儿,别发疯。”
余大江乐呵呵点头,给自己斟满了一杯,扭紧酒盖,“就一杯,就喝一杯。”
也许是因为这天是余大江的生日,王灿烂难得和气谁也没挤兑。
吃完饭余蔓就溜回了房间,桌上的手机显示进来一条短信,她打开,好家伙,昨天给八斤发的短信现在才回。
——“有那么一点印象,怎么?他找你麻烦了?”
返回信息列表,昨天余蔓发给他的内容是,——你还记得危佶吗?
她边啃着香蕉边回,“他搬来我这片儿了,打工的地方也遇上了。”
短信显示刚送达,八斤就拨了电话过来。
“不是吧?真要找你麻烦啊?”
三年前余奶奶家隔壁的饮料加工厂发生大爆炸,火势殃及到余奶奶家,危佶他爸危振国是消防队队长,大火救援中抱出昏迷的余蔓,再返回余家老房子后就再也没出来过。火海中仅丧生两人,一个是无辜受难的余家奶奶,一个就是英勇殉职的消防队长危振国。
事后相关人员调查,查明是饮料加工厂的设备线路老化,再加上夏日里的散热通风窗口经久不修造成堵塞才引起的爆炸,加工厂老板倾家荡产给出赔偿,还获了五年牢狱邢责。
余蔓和危佶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医院太平间。
两家人前来认领遗体,余蔓在医院躺了一个晚上,醒来听见从小对她最好的奶奶已经不在人世,哭得眼睛肿了嗓子也哑了。
她被余大江搀着,过道的另一边是牵着危佶的葛兰,眼泪还在掉,余蔓看着她,止不住地又跟着哭。
手续简单,亲属签好字便能准备后续处理事宜。
余蔓不同意遗体火化,“奶奶就是在大火中走的,再火化,就、就……”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是不愿意奶奶的身体再被大火吞灭一次。
王灿烂听也不听她的话,支持医院给的火化建议。
对面的葛兰惨白着一张脸,在她和危振国的婚姻关系中,她被丈夫宠成了向来拿不定主意的小女人,她只能问危佶的意见。
那时候只有十二岁的危佶,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被市里三所中学开出诱人条件争抢,他从出现在太平间时就一直表现得很冷静,这时眼里也开始汹涌落泪。
他说,“军人的使命,是绝不会给群众造成困扰。”
所以,听从医院的火化建议,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