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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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与英国女王理论

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对于两广总督叶名琛的一意阻挠洋人入城,有识之士薛福成在日记中不无沉痛地批判道:

“英人初志在得入城见大吏,借以通隔阂、驭商民;乃粤民一激再激,叶相复一误再误,使拱手而有粤城。”“……而大沽之失,天津之约,皆成于此;由今观之,甚无谓也。”

当然,薛福成给叶名琛的“六不”评价不免有失公允。正如澳大利亚华裔历史学家黄宇和在《两广总督叶名琛》中为之辩护的:

“不战”,其实是无兵可战;“不守”,是因无法守;“不死”,叶可能就是自杀;“不降、不走”,是不能“降”也不能“走”。

设身处地地为叶名琛考虑,他的“不走”实则是受朝廷王法所限,因官员弃城而走者必受重惩,乃至送命。实质上,叶名琛不是败于“不战不守、不降不走”,而是败于英军的船坚炮利以及因镇压各地义军而引发的兵力分散与广州城防空虚。

黄宇和甚至认为,那些讥讽叶名琛的民谣很可能是英国人为搞臭叶名琛而有意炮制的。而做了傀儡的原广东巡抚柏贵等人更是在事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叶名琛的头上。

历史往事尘封已久,就连《清史稿》为叶名琛做传时,也称他“性木,勤吏事,属僚惮其威重。初以偕徐广缙拒英人入城被殊眷,因狃于前事,颇自负,好大言。遇中外交涉事,略书数字答之,或竟不答”。

对此,史家陈寅恪做了更为简略的评论:“叶名琛颇干练,有胆识,失事非其罪。”

英国人柯克在《中国》一书中这样描绘被俘的叶名琛:

“(他)身高一米八,肥硕,留着中国式长而薄的胡须,前额缩入,头颅甚大……杏圆眼是他相貌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

在其笔下,叶名琛生活简朴、意志坚强、性情顽梗,但“就私人生活而言,他是一位极可敬的中国人”。广州成立傀儡政府后,英国人认为:“叶名琛无疑是英勇、果断的人,广州人一定为有这么一个父母官而骄傲。”

专使额尔金也在写给外相葛罗的一封信中提到:“叶名琛留在广州会使人心不稳,给重新恢复秩序与信心带来困难。”

因此,叶名琛最终被送出境外。

叶名琛是1858年1月5日被捕并被带上“无畏号”军舰的,但直到四十八天后(2月23日),军舰才驶离香港。

这位昔日的天朝一品大员虽然被俘,但他极力维持其庄重高贵而有教养的形象。有人偶然上舰并向他脱帽致意时,他也极有礼貌地欠身脱帽还礼。

据观察者说,进入大洋后,叶名琛在没人时就坐在舷窗边,饶有兴趣地观看沿途海上风景。但一有人来,他就保持正襟危坐的庄重姿势,以示他对经过的地方毫无兴趣。

3月12日,“无畏号”抵达加尔各答。叶名琛于次日被请下军舰。

据描述,当天他仍像往常一样在七点准时用早餐,然后穿戴整齐,戴着朝冠,仪表堂堂地坐上了接他上岸的驳船。

随后,叶名琛被囚禁在一处名叫“威廉炮台”的地方。

在这里,英方请了一个翻译给他读报纸。当听到英国新闻时,他总是显得非常有兴趣。特别是听到巴麦尊内阁垮台时,他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在加尔各答期间,叶名琛曾作了一首诗《镇海楼题壁》:

镇海楼头月色寒,将星翻作客星单。

空言一范军中有,其奈诸公壁上观。

向戍何心求免死,苏卿无恙劝加餐。

近闻日绘丹青像,恨态愁容下笔难。

威廉炮台颇似广州镇海楼,故诗中有此一比;苏卿,指的是被匈奴囚禁数十年而不改志的汉使苏武。

可惜的是,到异国他乡后未竟其志,叶名琛即于1859年4月2日突然去世。

《蕉轩随录》中说,英国人在叶名琛死后将其遗体装殓好,派人送回广东南海县。叶名琛的仆人许庆、胡福同也随同回国。

据仆人云,叶名琛到印度后,带去的食物吃尽。他们请求出去添买,叶名琛不准,说:

“我之所以不死而来,是听说夷人欲送我到英国。据说他们的国王素称明理,想面见该国王,当面理论,既经和好,何以无端起衅?究竟孰是孰非?”

“以希望折服其心,而存国家体制,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本想完成此事,不想日望一日,总不能到他国,淹留此处,要生何为?所带粮食既完,何颜食外国之物?”

与英国女王“当面理论”,这或许是叶名琛的迂腐与天真,但至少也说明他的“不死”并非只为“苟活”。

在面见英王断无可能的绝望下,叶名琛遂学习伯夷叔齐,自带食物一吃完,即绝食而亡。

话说十余年前的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清将陈连升乘坐之黄骝马在其战死后为英军所掳。此马日夜嘶鸣,不食英国人之粟而死,人称“义马”。

叶名琛若泉下有知,恐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