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这个小伙有点戆

今日吴地方言还有“戆”这个词，是傻瓜的意思，不知道董卓怎么会这样说。但孙坚这样的人，确实会被会盟酸枣的衮衮诸公看作傻瓜。而这样能作为敢担当不被糖衣炮弹腐蚀的傻瓜，正是越多越好。而酸枣的诸公，却也不过是群庸人，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看曹操、孙坚这样的“戆大”怎么倒霉罢了。

孙坚，字文台，吴郡富春人。作史的为他扯了个兵法家孙武作为祖先。同样的，曹操有个曹参做祖先，刘备则是“孝景帝阁下玄孙、中山靖王之后也”。这种事情，在还没有破除血统论的古代社会不足为怪。

吴国后来的史官韦昭作了一本《吴书》，说孙坚“世仕吴”，也很靠不住。陈寿没有用这段材料，而是在文末的评论里说了一句“孤微发迹”，算是反驳。所以说，陈志简则简矣，却都是经过甄选的，比后世有些“秽史”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孙坚在长到十七岁的时候，用计吓退了海盗而被任为“假尉”。假尉是代县官办公的，并且可以分领到县官一部分薪水。孙坚十八岁，宁波有个叫许昌的，祖孙三代一起造反，孙坚以郡司马的身份，招募了一千多个精壮，把许昌的一万多人全部讨平。

孙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家庭背景，但却有本事在二十岁左右娶了才貌双全又是名门望族的吴家大小姐做妻子，实在是好福气。而这位吴小姐也争气，为孙坚诞下了四个儿子，个个是英雄。

黄巾起义以后，孙坚带着乡里愿意建功立业志在四方的好男儿，以及在淮、泗一带召集的精兵，跟在朱儁麾下，去闯荡属于自己的梦想。孙坚临走之前，把家搬到庐江。在这里，他十岁出头的大儿子孙策，结识了同样是十岁出头的小伙伴周瑜。他们玩得很好，并且结拜了兄弟。

这种结拜，在孙坚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的过家家。他带着这群满怀梦想的年轻人，踏上了乱世的征途。他们在宛城冲锋陷阵，率先登上城墙；他们转战凉州，出生入死克敌制胜……

壮士百战死，将军十年归。史家的笔墨永远只舍得给予功成而归的将军，却忽略了百战身死的壮士。而我们，则有自由也有工夫多分一点镜头来祭奠那在乱世不知为谁而死的年轻人——他们不过和我们相同年岁罢了！

百战而回的孙坚来不及喘口气，就被调到长沙担任太守，因为这里有个叫区星的人聚了万把人在造反。孙坚到郡，花了不到一个月就把他打下去。同时挨着长沙的零陵、桂阳也在闹匪，孙坚同样出兵去打，廓清了整个湖南地区。

孙坚的能力固然高超，魄力与责任感更令人敬佩。在孙坚出兵零、桂前，他的秘书长劝谏，说越界征讨是越权。孙坚回应说：“我孙某人本来就是个粗人，只知道打仗消灭土匪让老百姓过安稳日子。如果这也算错，那我宁愿一错再错！”于是毅然出兵。当时的官员，能像孙坚这般有作为敢担当的，实在太少太少；而像董卓这般乱作为，不要命更不要脸的，又实在太多太多。而当孙坚遇上董卓，那便注定是一场好戏。

孙坚第一次与董卓的交锋，是在凉州军营。孙坚劝张温杀董卓，没被采纳。如今，两位不可一世的枭雄，已经不再在别人手下做马仔，终于可以面对面靠实力一决高下了——曹操在陈留首倡义军，天下诸侯会猎酸枣。

孙坚响应曹操的号召，带兵行进到离鲁阳不远的梁县，遭遇董卓部下中最能打的徐荣。双方一场恶战，孙坚惨败，那位颍川太守李旻被徐荣活捉去煮了，而被俘虏的士兵则被徐荣“以布缠裹，倒立于地，热膏灌杀之”。到了下一年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孙坚才恢复过元气来，发挥屡败屡战的精神，又把部队开到梁县的阳人聚，遭遇了董卓派来的大将胡轸和副将吕布。

胡轸和吕布关系一向不好，这次出发前更是放出狠话来：“我这次出战，一定要杀掉一个青绶来整肃军纪！”“青绶”是青色的绶带，是二千石的官员佩戴的。而这支军队中二千石的官员只有胡轸和吕布。胡轸是不会自杀的，所以这话明摆着是对吕布说的。吕布时任骑都尉，是“二千石”的武官。吕布头脑固然简单，这层道理却还想得通，惊惶失措之下，便故意给胡轸捣乱。孙坚利用了两人的矛盾，把胡、吕的军队打败，并且杀掉了一位都督华雄。《三国演义》把华雄的人头记在关老爷的账上。“都督”是东汉末年新出来的官职。读过《三国演义》的都牢记有一位东吴水军大都督周瑜，便以为都督是顶大的官，其实不然。都督刚出来时只是寻常武官，偏稗将校，如这里的华雄。到魏晋以后才出现为一军元帅或军区司令。至于周瑜，最后的官职不过是“领南郡太守行偏将军”，并不比现在的孙坚大。

这时有人给袁术献谣言，竟让袁术不再给孙坚发粮食。孙坚星夜由前线赶回，质问袁术：“我在前线把脑袋别在裤腰里打仗，并不是因为我和董卓有什么私人恩怨。往大了说是保全社稷，往小了说是为你一家老小报仇。你现在不发粮草，是什么意思？”原来董卓在袁家兄弟离京不久，便把他们的一位叔叔袁隗一门二十几口人杀掉了。袁术自然说不出话来，就老实道歉，重新供应粮食。孙坚又把军队往前挺进。

董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派了部下李傕来和孙坚和亲，并且让孙坚自己把在各地当官的亲戚列出一个名单来，表示愿意继续任用并提拔他们。枉董卓在西北和孙坚共事那么久，竟把孙坚想成一个为私利而打仗的小人。孙坚自然对此嗤之以鼻，只顾将军队往前开到离洛阳不足九十里。

董卓只好亲自带了兵来和孙坚打，竟也不是对手，便没办法，留了吕布做掩护，自己往长安跑去。孙坚兵贵神速，不但进了洛阳，把吕布打跑，替皇帝打扫了列祖列宗的陵墓，安顿了洛阳民心，另一方面派出军队出函谷关拦截董卓的后路，把董卓搞得进退维谷。董卓留了董越、段煨、牛辅把守住三处隘口，并留下一句话：“关东的那些诸侯除了打败仗没有其他本事。只有孙坚小戆，你们提防着点。”于是逃往长安。

今日吴地方言还有“戆”这个词，是傻瓜的意思，不知道董卓怎么会这样说。但孙坚这样的人，确实会被会盟酸枣的衮衮诸公看作傻瓜。而这样能作为敢担当不被糖衣炮弹腐蚀的傻瓜，正是越多越好。而酸枣的诸公，却也不过是群庸人，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看曹操、孙坚这样的“戆大”怎么倒霉罢了。若是换了比庸人更等而下之的小人，对于这样坏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潜规则的傻瓜，恐怕便要群起而灭之了。

然而十一路庸人中的霸主袁绍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庸人，当他看不到孙坚的好戏时，便开始行动了。他派了一位会稽大族子弟周禺来担任豫州刺史，仿佛他并不知道孙坚已经在这个位子上了一般。来自敌人的明枪，孙坚有本事一一挡还；来自友军的暗箭，孙坚却没有办法。这个时候，有了袁绍的带头，同盟已经趋于破裂：刘岱杀掉了友军桥瑁，而袁绍则取了友军韩馥的地盘。孙坚只好长叹一声，带兵回去守豫州。

孙坚北伐，功败垂成，然而却并非没有效果。效果之一是逼走了董卓，从此关东、关西的故事不得不暂时分开记叙，直到曹操迎还献帝；效果之二，便是为袁术、刘表提供了割据的资本，造就了长江沿线的两个大军阀，而这两个军阀竟决定了孙坚的归宿，也对孙氏立国江东产生了莫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