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单月号(2018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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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地酒香

微风携着山上的果香,吹起河面带着鱼腥味儿的水雾飘上来,与街上酒坊内飘出的酒香汇在一起,把行走的太阳给熏醉了。太阳的醉眼从街道上空掠过,道路两旁不断有“某记酒馆”之类的酒幡招牌被秋风撩起,引诱着街上行人的酒瘾。

太阳醉意蒙眬的余光,定格在大街北面的一个门楼,照着匾额上“溢香馆”三个镀金大字。匾额下方是一溜儿酒坛,坛肚儿上贴着菱形的大红宣纸,正中分别写着“黄酒”或“蒸酒”的镀金大字。柜台外,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端着青花瓷碗,正在品酒,碗没往下放,就咂嘴,惬意地说:“‘溢香馆’的美酒,大名不虚啊!”

反射金光的地方,同样是一个高大的门楼。门楼的上面,同样有一个镶嵌着三个金字的匾额——“儒香馆”。门楼的下面,浮动着微微的墨香,那是从门楼左首的一爿书画店内溜出来的,欲与街对面跑过来的酒香比高低……此时,儒香馆管家郭文气送溢香馆管家郭九六从后院沿着画廊走出来。溢香馆店内的伙计见着了,一个说:“管家是去请儒香馆的掌柜吧?”

另一个接着说:“那是当然,你忘了,每年的今天,老爷不是都要请儒香馆的掌柜来家里品酒吗?”

郭九六从儒香馆出来后,径直穿过大街,走上溢香馆的门楼,朝内院走去。

院子很大,整个院落以南北为中轴线,从门楼逐次向北延伸,左右依次排列着各个拱门,每一个拱门内,自成一个独立单元,到处飘溢着酒香。进入大门左右的两个单元,分别是酒行、粮行的前门仓库、账房、接待室和先生伙计们的住室;往后走,依次是掌柜郭乾坤的长子郭尚文、二子郭尚武、女儿郭如玉和义女水秀以及义子龙在天、学堂先生居住的院落,最后是郭乾坤和夫人柳月儿居住的院落。

郭九六进入大门后,一直向北走到第八道拱门时,柳月儿从后院走过来,说:“老爷在后院祠堂上香,让我告诉你,回来到客厅等他。”

郭九六得到话,辞别夫人,拐向右首进入拱门,走进一个红漆大门内,是一个两间房的客厅,郭九六就站立在门口等候。

没一会儿,郭乾坤回来了,坐到雕花八仙桌左边的椅子上。郭九六说:“老爷,帖子送过去了,三爷说申时准到。”

郭乾坤道:“老三这个人,行事谨慎,行走还要掐时辰,不忘水、金二行。他们当官的,最忌引火烧身,随他去吧,你去让钱多准时把酒送过来。”

郭九六领命而去。

郭乾坤看看条桌上的西洋钟,离未末申初还有将近一个时辰,他便顺手拿起放在桌子角上的铁杆长烟袋,装满一锅烟,惬意地躺在太师椅上。

当年郭氏祖先从山西老家迁来唐河时,选定在这里居住,看中的就是石柱山三面环水养良田,适宜种植糯稻。而且这地方犹如盆地的锅底,地下流出的,是适宜酿酒的水。这种水酿制出来的酒,甘甜醇香,品性温柔,韵味悠长,适宜长久存放。因此,附近的人都把这地方叫做糯香湾。

郭氏祖先在糯香湾经过400多年的苦心经营,由原来单一酿制传统米酒,发展到米酒、蒸酒等各种系列品牌酒同时酿制,成为地方望族。

溢香馆和儒香馆的掌柜原本是亲兄弟,兄弟俩分家后,以街为界,家产划分成两个大院落。槽坊及所有酿酒家当,归溢香馆;商铺和土地划归儒香馆,房产、商铺用于经商,土地租赁出去收租,从此不再酿酒。每年秋粮入库后的第一个月的第六天,溢香馆要请儒香馆当家大掌柜进门品酒,通报一年来的酿酒心得,如有开发出来的新品种,必须通过儒香馆鉴定之后,才能上市经销;收租结束,儒香馆要请溢香馆大掌柜来家中品茶,汇报当年租金收回情况及来年租出土地变更情况,一年收回的谷物留够自家所用外,全部卖给溢香馆用于酿酒。这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仪式,意在向外界透露,溢香馆和儒香馆还是一家人。

溢香馆的郭乾坤是老门大户的二掌柜、公认的商业巨头。儒香馆的掌柜郭乾章走的是仕途,为人也像做官一样小心谨慎。不过,他的儿子郭尚志娶了一个日本媳妇,还在为日本人办事,不被族人认可。所以,郭乾坤被推选为本族的族长。

说郭乾坤是溢香馆的二掌柜,是因为郭乾坤还有一个哥哥郭乾印。光绪年间,清政府派出了13名学生留学日本,学习新政。郭乾坤的父亲郭天地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多方疏通,最终把14岁的郭乾印以编外生的资格送到日本留学。数年后,郭乾印突然与家里失去联系,至今下落不明。

由于哥哥的教训,加之清廷已经废除科举制度,郭乾坤再也无心走所谓的“科举仕途”之路了。他从省城学堂跑回糯香湾,还抱回来成堆的酿酒书,安心做起了酒商。

俗话说,天生奇才必有用。郭乾坤天生就是酿酒的料,不论白酒、黄酒,只要是酒,不用师傅点拨,他一看就懂,一摸索准成,把酿酒作坊管理得井然有序,还增加了许多新品种,迅速闯出了自己的品牌——“元浆”牌。在郭乾坤的经营下,糯香湾的“元浆”牌酒,迅速打入了北平、上海这些大城市,也使糯香湾这个小地方,声名鹊起。他领着大儿子郭尚文在唐河城里又开了一家“元浆”酒厂,规模生产“元浆”牌系列酒。产品上市后,他留下郭尚文在唐河城经营酒厂,自己回到糯香湾经营祖业。

郭乾坤回到糯香湾不久,抗日战争就爆发了。

战争爆发之初,生活在大山深处的糯香湾,起先生活还是平静的,随着战事的发展,平静的糯香湾也变得越来越骚动,自从1939年5月12日日军轰炸唐河之后,四周的战事就一直没有间断过,他实在是担心家中的生意受影响……“笃,笃。”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把郭乾坤从家事的回忆中拉回来。三弟郭乾章到了。

郭乾章笑着说:“二哥,在做什么美梦呀?”

“三弟掌握时间一直精细,我这不是等你吗?”郭乾坤离开椅子站起来,把郭乾章让到右首椅子坐下,对站在门口的郭九六说,“把酒拿来。”

“不忙!”郭乾章伸手拦住说,“我这里有封信,是志儿写的,说的是有关大哥的事,你自己看,等说完了大哥的事,再说仪式不迟。”说话的同时,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郭乾坤。

郭乾坤听到大哥的消息,愣了好一阵子,才把郭乾章递过来的信接住,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尊敬的伯父大人:

我是您不孝的侄儿尚志,请原谅我不能即刻回乡,亲自登门面见伯父,当面详谈近日我所得到的有关大伯的信息。

知道我大伯情况的人,是一个居住在日本西宫名叫山本一郎的中国通。这个人在日本精通酿酒,并对我们中国的酒文化有很深的研究,他为了进一步地研究中国的酒文化,日前已经来到了中国,并由日本军部引荐给我。山本一郎说,他要到中国酒乡糯香湾去找一个叫做溢香馆的酿酒人家,那里是一个故人的家,他还说出了大伯郭乾印的名字,还主动说,他有一件大伯当年带到日本的信物,说二伯见到信物,一切都明白了。

侄儿知道二伯对我有成见,一直骂侄儿是汉奸,不想见我,所以,我只好把山本一郎引荐到唐河,让尚文把山本一郎带回糯香湾去。您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山本一郎也许已经见到尚文了。山本一郎是日本军部引荐给我的,在我们糯香湾一定不能出事,二伯千万记住。关于山本一郎更多的具体情况,我已经委托我的日本朋友在了解,一旦有消息,我马上告诉家里。

侄儿是在日本人的军队中做事,但绝不会做出对不起社稷祖宗的事!糯香湾郭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孬种,您的侄儿郭尚志同样不会是孬种!

侄儿尚志叩上

见郭乾坤读完信,郭乾章说:“大哥随身带的信物,怎么会到了鬼子手中?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让志儿尽快把事情真相弄清楚?”

“就你那儿子,一心跟着小鬼子,还不让人说他是汉奸,靠得住吗?”郭乾坤说,“山本一郎不是说要到糯香湾来吗?等他到了,一切自然就清楚了,急有什么用?”

郭乾章说:“我不是为大哥担心嘛!”

“担心有屁用?都四十多年了,大哥恐怕是凶多吉少。”说到这里,郭乾坤突然把话锋一转,“把酒拿来!”

郭乾坤的话,使郭乾章听了很不满,他没好气地说:“大哥的事不关心,只惦记着凡俗的仪式,你还有点儿兄弟情分没有?”

郭乾坤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亲兄弟当了汉奸,我郭乾坤照样与他恩断义绝,你信不信?”

“你——”郭乾坤的话把郭乾章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乾坤也不让郭乾章有说话的机会,对着郭九六吼:“没听见吗,把酒拿来!”

郭九六转身,郭乾章朝郭文气使眼色,郭文气跟着郭九六出门了。

二人刚走出客厅院子的拱门,就遇上了正准备进入拱门的小姐郭如玉……郭如玉刚刚在门口,遇到了一个自称是来找郭乾坤认爹的乡下小子黄坤子。她很生气,赶走了对方,跑来质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郭九六和郭文气看到突然闯来的小姐,感到很突然。按规矩,二爷、三爷的祭酒仪式,任何人是不能接近的。

郭如玉看着二人问:“仪式还没结束吗?”

郭九六道:“还没有呢,小姐稍等。”

“知道了。”郭如玉说话的同时,转身朝母亲的院子走去。

一直到郭钱多带着酒和深井凉水进入客厅,郭乾坤和郭乾章都没有说话。郭钱多把带进来的东西放到桌上后,郭乾坤摆摆手说:“去吧。”

郭钱多离开后,郭乾坤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对面的条桌前,取出两个直线杯,分别置入二分之一的黄酒、四分之一的深井凉水、四分之一的苏打水,搅和,再在上面放入一片柠檬,然后把两只杯子端放到八仙桌上放下,说:“这杯酒,名叫‘观音清心’,请三弟品尝。望三弟也不忘祖宗遗训,为人处事,不要愧对祖宗!”

郭乾章没端酒杯,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别半吐半咽的!”

郭乾坤青着脸说:“那好,咱们来好好说说!我们郭家数百年来与人为善,严教子弟,而你却养出一个不肖子孙,做了汉奸,不是愧对祖宗吗?”

这件事上,郭乾章不占理。沉默半晌,他说:“二哥,你多虑了,我心如清风,目如镜鉴。我们家尚志虽然娶了个日本媳妇,可我不相信他是汉奸。你说他是汉奸,能拿出的唯一证据,就是他在日本人那儿做事,别的还有什么?”

郭乾坤道:“我们郭家人做人,历来如我们酿出来的酒一样,纯粹干净。但你教出来的儿子,已经变味儿了。他给鬼子做事,就是当汉奸,你当老子的,就是汉奸家属,往坏处说,也是汉奸。你要是不把儿子拉回来,别说我,我们糯香湾的人谁也看不起你。”

“这个我清楚。志儿是不是汉奸,将来自有说法。说我是汉奸,你信?你让我陪你招待那三个日本人喝酒的事儿,你没忘吧?”郭乾章说着话,又回身朝条桌走去。

听到这里,郭乾坤看着郭乾章,警觉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是半月前的事情。当时,有三个鬼子到糯香湾来,郭乾坤一向痛恨日本人,他就请来能说几句日本话的郭乾章,把三个日本人请到他的溢香馆喝酒,并暗中在酒里做了手脚。等郭乾章离开后,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三个鬼子悄悄地杀了,把三匹东洋马连夜拉到郭一刀子的屠宰架子上宰杀了。没想到这事竟然没有瞒过郭乾章。

郭乾章从瓷盆内拿出两枚鸡蛋往回走,继续说:“我们糯香湾镇上有三千多人,大部分是郭氏族人,我们比不得白水镇,我们惹不起麻烦呀。”

郭乾章说的这个白水镇,是个让人敬佩的地方,他们的一个铜匠和一个屠夫,杀掉了一个日本军官,把缴获的洋马送交县府,得到了县府的嘉奖,轰动一时。可是不久之后,日本鬼子对白水镇进行了残酷的报复,几乎屠了全镇。

郭乾坤闻言,说:“你不让我对付日本人,那你是让我与你一样,也当汉奸?”

郭乾章已经回到了桌子前,一手拿着一个鸡蛋,说:“我不是汉奸,我也没有让你当汉奸的意思。你的性子,就像这碗里的蒸酒,太烈,早晚会引火烧身。我建议你今后常饮黄酒,软化一下火爆的性子,对你有好处。”

郭乾坤冷笑道:“我的性子就是白酒,你的性子就如这黄酒了——”说话间把手指从蒸酒碗移向黄酒碗,“温、阴、狠,为了自己什么事也愿意干!”

郭乾坤说完,走到炭火炉跟前,抱起黄酒坛,把黄酒注入铜盆,然后把装有黄酒的铜盆放进沸水中温烫。温黄酒,不能用铁锅和铝锅,因为黄酒加热时,铝元素、铁元素随着黄酒的升温溶进酒里,不仅影响酒的口感,而且对人体有害。

郭乾坤站在锅边,从瓷盆内拿出三个鸡蛋,把蛋黄、蛋清分别打入两个碗中,用筷子快速化开,等黄酒温度到点时,手腕一旋转,碗内的蛋黄汁钻入热气蒸腾的黄酒中,头先尾后地钻出来,化作一只金黄色的小鸟儿,另一只手中端着的蛋清,就在小鸟钻出黄酒的那一瞬间,如天女散花飘洒到小鸟展开的尾翼上,并迅速凝成银色的光斑,铜盆内蒸腾的热气犹如天上的彩云,小鸟瞬间幻化为一只开屏的孔雀,色彩斑斓,诱人的醇香瞬间从铜盆内溢满整个房间。

香雾蒸腾间,郭乾坤从条桌上拿起一个铁丝套圈,把铜盆从沸水中取出放置到八仙桌上,说:“孔雀东南飞,请三爷品鉴。”

郭乾章欣喜地道:“好一个‘孔雀东南飞’,色、香、味,观、赏、艺俱佳,皆酒艺绝品啊!”

郭乾坤道:“是不是绝品,还得儒香馆品鉴之后才能上市。祖上留下的规矩,我们溢香馆说了不算。”

郭乾章轻轻地呷了一小口,咂咂舌,道:“这色、香、味、形,整个叫美!绝!一定火爆!”

对于郭乾章的赞美,郭乾坤冰冷地说:“孔雀开屏,别忘了屁股后面。做人也一样。”

郭乾章笑了,说:“你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我倒是要提醒你,做事调子不要太高,如今这世道,玩枪玩炮容易过火,你们护院队的家伙还是暂时收起来,别把火引到我们糯香湾来。”

郭乾坤冷笑一声,不搭腔。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郭乾坤才陪着郭乾章从拱门内走出来,一直送出大门才拐回来。郭九六见老爷回来,立即走上前,说:“老爷,三少爷回来了,小姐也在急着找您,您先见谁?”

郭乾坤惊喜地说:“龙儿回来了?”

郭九六回道:“早就回来了,听说仪式没结束,就回他屋里等老爷去了。”

郭乾坤忙说:“先叫龙儿,让他到客厅见我。”

郭乾坤回到客厅后躺在睡椅内小憩。如今,大儿子郭尚文在县城经营酒厂,二子郭尚武是国军的将领,带兵在前线打仗,一年前收留的这个义子龙在天,当时是负伤从战场上退下来休养的,因爹娘都死于战乱,故而来投奔郭家。他为人侠肝义胆,又是当过兵的,就凭这一点,郭乾坤对他很放心。

因为打仗,战争物资短缺,发动汽车的汽油不够用。没办法,部队不得不用酒精代替汽油,他的溢香馆,就在为部队秘密酿制酒精,义子龙在天就负责把生产出来的酒精秘密运送到部队去。

龙在天见了干爹,行礼道:“爹,儿子回来了。”

郭乾坤问:“路上还顺利吧?”

龙在天道:“路上没出什么事,交货也顺利。陈诚将军的后勤部长让我转告爹,我军汽油严重不足,希望我们能在一个月内再向部队供应5吨酒精,以补运输燃料之不足。”

郭乾坤为难道:“一个月之内酿出5吨酒精,咱干不了!一般情况下,一斤粮食出4两65度的白酒。酿造酒精就不一样了,酒精度一般在95度左右,理论上一斤粮食能出95度的酒精1两5到1两6之间,我们对酒精酿造工艺不专业,没有先进的设备,出酒率恐怕连1两4都难达到,即使按1两5的出酒率计算,5吨酒精,也就是1万斤酒精,所需粮食就是将近7万斤。现在是战乱时期,粮食歉收,鬼子还在到处抢粮,我们去哪儿弄这么多的粮食?况且,目前溢香馆只有三个发酵池,一窖只能装五千斤拌料后的香醅,也来不及呀!”

龙在天出主意说:“我们让大哥的酒厂也集中酿制,时间上应该没有问题。现在的关键是粮食不够。”

郭乾坤忙摇头,说:“不行。县城现在是鬼子的地盘,鬼子一旦知道我们酿制的是酒精,如何运出县城?行不通的。”

“以爹的声望,找找地方政府,看能不能帮上忙……”

龙在天话还没说完,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一团鲜红靓丽的倩影出现在门口。

郭如玉在闪现门口的那一刻,就开始兴师问罪:“爹,您什么时候在外面养了个私生子?还是那个叫黄坤子的小子穷急了,来溢香馆乱攀亲戚?”

郭乾坤听到女儿莫名其妙的质问,从座位上霍地站起来,怒道:“你胡说什么?!”

“您问我,我还问您呢!您什么时候背着妈在外面留下了风流种?人家找上门来,让我们全家都丢人!”面对愤怒的父亲,郭如玉没有丝毫的胆怯,什么也不顾地继续质问。

郭乾坤吼道:“再胡说老子打断你的腿!”

“打吧,反正人家自称是您的儿子,在家门口嚷嚷着不走,您就看着办吧!”郭如玉说着说着就哭了。

郭乾坤气咻咻地说:“简直是胡闹。什么时候有人来过?我怎么不知道?那人呢?”

“被我赶走了!”郭如玉擦了一把泪,说,“他让我通报一声,他明天正式来认爹!”

龙在天一看父女二人要闹僵,赶快过来安慰郭如玉说:“玉妹,咱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别听那小子瞎说!他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唆使……”

郭乾坤吼道:“通知看门的,明天有人敢再来胡闹,乱棍打死喂狗!”

一听这话,郭如玉气道:“打死喂狗?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是人家胡闹,还是爹不敢认人家!”

“放肆!”这一次,郭乾坤真的发怒了,把烟袋杆儿朝女儿一指,“有这样对爹说话的吗?再胡说,老子连你一起打。”

“打死才好,眼不见为净!”郭如玉索性与爹顶撞起来。

龙在天一看事情不妙,赶紧拉起郭如玉,说:“玉妹,爹还有事,咱们走吧。”说罢,连哄带拖强行地把郭如玉带出了客厅……闹剧很快传到了夫人耳中,柳月儿满腹心事地推门走进客厅,问:“老爷,如玉刚才是不是来过?”

郭乾坤点点头,道:“来过,她不知从哪儿听了闲话,说我在外面养有一个私生子,简直是胡闹。”

“是有一个孩子来家里说要认爹,我没当回事儿。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想问老爷一声,这事儿可是真的?”柳月儿望着郭乾坤,满腹狐疑。

郭乾坤听到妻子也这样问,叹口气说:“你怎么和女儿一样,咱们夫妻几十年了,你对我还不放心?”

柳月儿说:“你还记得多年前,如玉和武儿偷溜去山上玩,被蛇咬了,后来,是一位老人救的。我听门房说,那个小伙子说自己是那位老人的孙子!”

郭乾坤听到人家就是救自己孩子的恩人,十分惊奇。长期以来,他们一直都在想着报答恩人,但一直没有找到,如今恩人上门,自然是要有求必应了。郭乾坤就说:“既是恩人,再来,你就好好处理!”

听到这里,柳月儿转了个话题,问:“龙儿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吧?”

郭乾坤道:“事情是办妥了,可是他们希望咱们能在一个月内再向部队供应5吨酒精。”

柳月儿说:“这咋能成。他们没有酿过酒,根本就不知道酿酒的难处。为了酿制龙儿送走的那批酒精,库里的粮食已经基本用完了。今年新米刚下来,收购回来的很有限。日本人怕粮食流入中国战区,一直在执行清仓清粮,稻谷、糯米、高粱等都被日本人囤入了仓库,哪里来粮食啊!”

郭乾坤说:“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走,先吃饭去!”

吃晚饭的时候,大少爷郭尚文突然匆匆忙忙地从城里赶了回来,屁股没坐到椅子上,就对爹妈说,郭尚志给他写了封信,要酒厂为鬼子改制生产酒精。这事儿太大了,他不知该怎么办,赶回来与爹妈商量。

郭如玉听了大哥的话,感到奇怪,问:“鬼子要酒精干什么?那个汉奸给你写了一封什么信?不是想让你当汉奸吧?”

柳月儿打断女儿的话,说:“吃饭,不该问的就别问。”

郭如玉噘着嘴说:“我问问就问坏了?那是咱家的酒厂,不听鬼子的。尚志是汉奸,大哥你不能理他。”

郭乾坤丢下碗筷,站起来说:“文儿、龙儿,你们吃完饭,到我院子里去一下,把九六也叫上。”

两人应了,立即跟上,父子三人谈到深夜才散。

晚上休息的时候,柳月儿问丈夫:“酒精的事儿,老爷准备怎么办?”

郭乾坤说:“刚才我与两个孩子在一起盘算了一下,我们溢香馆,再加上县城的酒厂,也许能酿出五吨酒精来。”

柳月儿问:“粮食呢?”

郭乾坤道:“文儿说了,鬼子要我们酿酒精,那就说明小鬼子有粮食,我们正好拿鬼子的粮食为我们的军队造酒精。”

柳月儿担心地说:“县城被鬼子占领着,就是酿出酒精,如何运出来也是问题。如果运不出来,不就等于在给鬼子酿酒精吗?那我们与汉奸还有什么区别?”

郭乾坤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答应鬼子,然后一边酿酒精,一边想法儿把酒精偷运出来。如果真的运不出来,就把酒精销毁了,不能让鬼子把酒精拿去打我们的军队,我们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柳月儿继续问:“我们库里已经没有粮食了,去哪儿弄粮食?”

郭乾坤胸有成竹地说:“老三在官场熟人多,我就要他去官场化缘,让各地官府给我们送粮食。”

“郭乾章能为我们动用官场资本?”柳月儿吃惊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像是在看痴人。

郭乾坤信心十足地说:“你放心,这次我有杀手锏,他儿子不是在为日本人做事吗?他要是不给我们筹措酿造酒精的粮食,那就与他儿子一样,是铁定的汉奸。汉奸这帽子,老三他戴不起!”

“这可是着险棋,你就那么有把握?”柳月儿还是不放心。

郭乾坤有把握地说:“老三那个人,我心里清楚。”

第二天,郭乾坤老早就起床,吃完早饭就打发郭尚文回县城去,与鬼子谈判酿造酒精的事儿。

郭尚文走后,郭乾坤就去了儒香馆。从儒香馆回来,他进入书房,开始了每天两个钟头的读书和练字。

没过一会儿,守门的家丁跑进书房报告说:“老爷,前些天闹事的那个野小子,今天又来了。”

郭乾坤头也没抬,说:“你领他去见夫人,这事儿让夫人处理。”

家丁迟疑了一下,说:“可是这小子说只见老爷,其他人谁也不见。”

听到家丁禀报,郭乾坤放下正在读的书本,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去把他领到客厅见我。”

家丁领着黄坤子来到客厅,郭乾坤站起来给黄坤子让座。黄坤子没坐,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

郭乾坤看出来,黄坤子情绪不好。因是恩人,他只好笑脸相迎,说:“我听夫人说,你爷爷是救了我们家玉儿和武儿的恩人,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呢?从前我也不知道你们的情况,报恩都不知道找谁,你爷爷现在可好?”

“你不配问我爷爷!”郭乾坤本来是一片好心,可是话还没说完,就遭到黄坤子火药味十足的顶撞,“我今天来,只说你我之间的事儿!”

郭乾坤感兴趣地说:“你我之间?是的,你爷爷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应该报恩。说吧,你现在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帮助?”

郭乾坤的好意,立时遭到黄坤子的拒绝:“我不是来求你施舍的,我是来要名分的!”

“名分?”郭乾坤忍了再忍,无奈地摇头说,“你年纪轻轻的,不要想什么歪门邪道。说吧,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满足你。”

“恩不恩说不上。”黄坤子硬邦邦地说,“我再说一遍,我是来讨名分的!”

郭乾坤铁青着脸问:“说吧,你想怎么样?”

黄坤子“扑通”跪了下去,道:“爹,请受儿子一拜!”

郭乾坤一惊,立时动怒,以为这孩子耍赖到底,正待发作,只见跪在地上的黄坤子,从怀内掏出一块玉佩举过头顶,说:“这是我妈,让我转交给爹的信物!”

正待发作的郭乾坤在见到玉佩的那一刻,眼睛猛地一亮:这不是郭家祖传的“酉”字飞天血玉吗?

“酉”字飞天血玉是由一块特殊的南阳独山血玉打制的一双玉佩,郭乾坤与大哥各持一块,他的那一块,十八年前作为定情物送给了远在湘西苗山的情人黄仙娇,而黄仙娇早已不在人世。眼前的黄坤子手里怎么会有一块相同的玉?

郭乾坤颤抖着手从黄坤子手中接过了玉佩,仔细审视。这块玉佩,整体形状是一个酉字,手心大小,酉字之内,精雕童男玉女裸体飞天造型,奇绝的是,一双红润透明的裸体童男玉女的心部,分别自然生成一颗跃跃欲动的更加鲜红的心形图案,而两颗心的心尖上延伸出的一条细微血线,通过童男、玉女相吻的指尖相连,一条血线把两颗心连接到了一起。不说血玉本身的金贵,画面布局的精美,雕刻师手艺的奇绝精到,仅玉中自然生成的血线相连的两颗“心”的图形,玉界少有,世间奇居。

郭乾坤抚摸着血玉,果断地肯定,这块玉,就是父亲传给他的那块溢香馆的传家宝——“酉”字飞天血玉!

郭乾坤仔细地审视着黄坤子,问:“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黄坤子道:“这是我妈让我转交给您的信物。”

郭乾坤问:“你妈叫什么名字?”

黄坤子道:“黄仙娇。”

郭乾坤的心,猛地一震,但还是强装镇静地问:“你外公呢?”

黄坤子毫不犹豫地答:“我外公是宫廷御医、湘西苗山黄杏馆的‘杏林妙手’黄天鼎。”

这句话,对于郭乾坤无异于五雷轰顶,血直往头顶上冲。名字、职业、住址都相同,一字不差!

郭乾坤强压着激动的心情,问:“那你们家,是什么时候从湘西苗山黄杏馆迁到白水镇的?”

黄坤子语带哽咽地说:“民国十二年二月。在我妈咽气前,她才告诉我老家是何处……”

“你妈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她是怎么死的?”黄坤子话还没说完,郭乾坤就霍地站起来,再顾不上考究黄坤子身份的真假了。

黄坤子跪着说:“我妈,还有我外公,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都是被日本鬼子杀害的。我妈临死前才告诉我,谁是我爹,并把这块玉交给我,让我带着玉来找您认爹。十八年前,我妈本来是在老家黄杏馆等您去迎娶的,可是遇到了仇家追杀,我妈和外公逃离黄杏馆,一路行医来到豫南唐河投靠您。当他们寻到糯香湾,悄悄打听您家的情况时才知道,您不仅有家室,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小女儿,妻贤子孝,家庭和睦。而且,您为他们已经铸了铜鼎立在祠堂门前纪念,那是说明,我妈和我外公在您的心里已经死了。既然如此,我妈和我外公不想再打扰您的生活,就悄悄地离开了糯香湾。后来,我们一家流落到白水镇,继续行医。十二年前我与外公在山上遇到您的公子和小姐,那纯粹是巧合,我们把他送回到您家门口,怕被您认出来,就迅速走了。我来认父,并非想攀您家的高枝儿,是为了了却我妈的夙愿。现在我把一切说完了,我也该走了。”说完这些,黄坤子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就准备离去。

郭乾坤早已是心如刀绞,悔恨交加。他赶紧拦住黄坤子,说:“当时他们为什么不找我呀!快告诉我,你妈这些年怎么样?”

“您还记得我妈呀!”黄坤子带着哭腔说,“我妈等您等了一辈子,最后落的是什么下场?!”黄坤子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蹲到地上哭了起来……听到这里,郭乾坤憋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人也好像是在忽然之间一下子老了许多。他蹒跚着脚步走到黄坤子跟前,蹲下来扶着儿子的肩膀,说:“孩子,别哭了,都是爹作的孽呀!”

黄坤子猛地抬起头,逼视着郭乾坤,哭道:“那天我从山上挖药回来,才发现日本鬼子屠了白水镇。我回到家,看见外公蜷缩在院子里,身上到处是血窟窿,早已没气了。我妈衣衫不整地趴在外公尸体上,下体还在渗血,我喊啊,喊啊,她总算是睁开了眼……我妈能够坚持到我回家,就是等着把玉佩交给我,让我找您,我妈到死还在惦念着您!”

“我可怜的仙妹……”郭乾坤已是泣不成声了。

客厅内的哭声,早已经惊动了府内的下人,郭钱多立刻去找夫人报信了。

柳月儿听了,惊讶不已,赶紧朝客厅跑去。

柳月儿来到客厅时,郭如玉也正好赶到。看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二人,柳月儿惊呆了,竟不知如何是好。

脾气急躁的郭如玉醒悟过来后,跺着脚说:“爹,您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啊!”

柳月儿及时阻止了女儿。她走到二人跟前,蹲下身子,扶住丈夫,轻声唤道:“老爷?”

直到此时,郭乾坤才发现夫人和女儿已经来到了客厅内。他连忙擦去满脸的泪水,拍着黄坤子的肩膀说:“孩子,别哭了,先在家里住下,哪儿也别去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黄坤子从地上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说:“我妈的遗愿完成了,我该去为妈报仇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被郭乾坤一把拉住,劝道:“孩子,报仇的事儿,我们要从长计议。夫人,先给这孩子安排个房间住下,让我一个人静静。”

柳月儿看到这场景,心里已经是明白大半了。她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不管心里怎么想,丈夫既然发话了,就按照丈夫的话去做。

于是,柳月儿走上前,说:“孩子,我先给你安排个地方住下。”

“妈!”一见父母真的要安排黄坤子在家里住下,郭如玉不干了。

柳月儿瞪了女儿一眼,说:“没你的事,出去!”

“你们放心,我不会长住的!”黄坤子的话,是说给郭如玉听的。

郭如玉噘着嘴走出房门,满脸不高兴。

柳月儿领着黄坤子出了客厅的房门,直接把黄坤子带到郭尚武的院子,打开正屋的房门,说:“这是我家武儿的院子,他不在家,你就先在这儿将就一下,我与老爷商量一下,看你住哪个院子。”

黄坤子见卧室极其讲究,一尘不染,雕花床、衣柜、书橱、书桌,摆放雅致,床头还叠着一套崭新的军装。黄坤子问:“二少爷是军人?”

柳月儿说:“你叫二哥就行!他本来在上军校,现在前线打鬼子,不在家。你就暂时住这屋。”

黄坤子闻言,立即道:“二哥是抗日英雄,他的东西我不能动,这屋我也不能住,我去找个下人的屋子睡就好。”

在黄坤子的再三坚持下,柳月儿只好让下人先把偏屋拾掇好了,让黄坤子暂时住着。

安排罢黄坤子,柳月儿就转回客厅。郭乾坤仍在客厅里坐着。

柳月儿说:“住处我已经安排了,让他暂时住在武儿的偏屋,等明日让下人给他单独安排一个院落。还有水秀姑娘,不能总是寄宿在如玉的院子里。所以我筹划了一下,把学堂改成存酒仓库,存酒仓库的院子腾出来让坤子住,学堂先生的院落给如玉住,如玉的院落给水秀住。老爷您看如果成,吃完午饭我就安排。”

黄坤子这件事,原本就是他郭乾坤的错,想不到善解人意的妻子竟然如此大度,替他想得这么周到,安排得井井有条。郭乾坤十分愧疚,他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说:“谢谢你,夫人。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呀!”

柳月儿没有应声。

郭乾坤幽幽地道:“十八年前,我去南方考察行情,被军阀抓了壮丁,流落到湘西,患了病,将死之时被黄仙娇父女所救。几个月的相处,我和仙娇一时没有把控住,有了私情……但当我再次去到湘西时,才知道当地苗人与汉人发生争执,汉人多被杀害,黄仙娇父女双双失踪。我找了许久,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以为他们已经被杀了,回来就给他们铸了鼎纪念他们。没想到他们还活着,仙娇还有了我的骨肉……当时我为什么不去继续找他们,这都怨我呀!”

柳月儿被郭乾坤的情绪感染,忍不住问:“他们既是汉人,怎么会在湘西苗区?”

郭乾坤说:“我听仙娇妹妹说过,她家世代在皇宫药膳坊供职。她爹叫黄天鼎,从前在御药房当差。”

柳月儿吃惊地问:“您说,她爹是御医,叫黄天鼎?”

郭乾坤点头,继续说:“当时维新失败了,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康广仁六君子在北京菜市场被杀。黄天鼎是支持维新派的,知道要出事,提前把自己家人转移走了。当时交好的几家都先后出事,黄天鼎没地方可去,只好去投奔黄仙娇母亲的娘家,南阳柳府。可是第二天,镖局就传来消息说,南阳柳府也被抄家了……后来,他们就逃到偏远的湘西苗区避祸了……”

听到此处,柳月儿早已哭成了泪人,郭乾坤以为她是怨恨自己,愧疚地说:“夫人,此事是我有愧于你,你要打要骂都行,别气坏了身子!”

柳月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您还记得我与父亲是怎样流落到溢香馆的吗?”

郭乾坤不解地说:“你们不是到我家投亲的吗?”

柳月儿哭道:“哪儿是投亲呀,那是爹对外编造的谎言!我们柳家,其实就是当年被皇帝派兵诛杀的南阳柳府啊!我爹和我,是柳家唯一活着的两个人。湘西救您的父女两人,是我的姑父和表妹呀……”

听到这里,郭乾坤很震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世上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他不相信地问柳月儿:“你敢肯定,仙娇就是你表妹?”

柳月儿哭着说:“皇宫内姓黄的御医,除了姑父之外,没有第二个,不是他们还会是谁?”说到这里,柳月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在苗山与仙娇妹妹交换的定情信物,能让我见见吗?”

郭乾坤立刻回房,找出一个红缎子小包裹递给妻子,说:“这就是仙娇给我的定情物。”

柳月儿打开层层包裹着的红缎子,看到了一本陈旧的手抄书本。当她打开书页,看到书中的内容时,当下就惊愣了,随后就站起来说:“老爷,咱回内室去,我让您看一样东西。”

二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柳月儿从内室抱出了一个绿缎子包裹着的盒子放到桌上,揭开布罩,里面是一个铁盒,用钥匙打开锁,从盒内拿出一本同样经过了层层包裹的书本,与黄仙娇送给郭乾坤的手抄本并排放在一起。

柳月儿指着自己刚才拿出来的书,说:“这本书,是我带到郭家的,就是坊间传言的那本皇宫丢失了的‘宫廷酿酒秘籍’珍本。”然后,她指着郭乾坤拿来的手抄本说,“这本书,老爷一定读过吧?”

郭乾坤点点头,说:“书里记录的全是药酒的配制、工艺、流程、功效、疗程,以及诊病望、闻、问、切理论方面的记录,我还没有认真研读,很多地方不明白。”

柳月儿点头道:“老爷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吗?”

郭乾坤摇摇头说:“仙娇没跟我说,我更没机会问。这两本书有联系吗?”

“有,而且联系很大。”柳月儿说,“我带到郭家的,是‘宫廷酿酒秘籍’的上部,仙娇妹妹送给你的抄本,是‘宫廷酿酒秘籍’的下部。历代帝王赐死大臣的药酒,多出自秘籍的上部。下部记载的是养生酒的秘制,原本留在了宫廷,只是将副本抄出宫廷,流传民间。这也就是我们家为什么会有酿酒工艺存在内方、外方,且内方传内不传外的原因,其根本目的就是不让秘籍外传害人。”柳月儿喘了口气,继续说,“仙娇妹妹把祖传的秘籍抄本送给你作为定情物,是把整个黄家的基业都托付给老爷了啊!”

郭乾坤早已听得心如刀绞,哽咽着说:“夫人,你不要再说了,我对不起仙娇呀!”

静默了好长时间,柳月儿才说:“也许是天意吧,上苍让我们郭家收集齐了秘籍全本,我们一定得保存好它,善用它,一定不能辜负我爹,还有姑父和仙娇妹妹!”

郭乾坤一边听妻子说,一边想,黄坤子是他和黄仙娇的亲生骨肉,他已经对不起黄仙娇父女,他不能再对不起他与黄仙娇的亲生骨肉……柳月儿见丈夫长时间没话,心里很乱,就说:“我刚才说住房的事儿,如果老爷没意见,我就安排下人去腾房。认儿子的事,咱们从长计议。”

郭乾坤感激地向夫人点点头,柳月儿就出房了。

第二日,郭尚文、郭尚武和水秀突然回来了。

郭尚文在祁镇办完事回县城的路上,遇上了只带一个护卫的弟弟郭尚武,兄弟俩就一同回来了。到了村口,正好遇上从响水涯回来的水秀。

水秀简单地看了一下自己的院落和卧室,就跑到郭如玉的新院落里去帮忙,二人在房内说个没完,当她问到郭如玉怎么也挪院子时,郭如玉才告诉她黄坤子的事儿。水秀还没过门,溢香馆的家事,她不好过问。当水秀说到大哥和二哥也回来了时,郭如玉笑着说:“嫂嫂,走,带我见二哥去。”

“死丫头,不准这样叫!”水秀羞涩地笑了。

当她们去找二哥时,郭尚文、郭尚武两兄弟正把黄坤子堵在院子门口问话。

郭尚武看着黄坤子,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房间?”

黄坤子本来不认识二人,经这一问,心里已经明白面前的人是谁了,就说:“你是二哥吧?”

郭尚武一把抓住黄坤子的衣领,质问道:“谁是你二哥?快说你是谁,怎么会有我院子的钥匙?”

郭尚文说:“这个家伙我也没见过,怎么会在我们家里?”

当三人正扭在一起,黄坤子不知如何解释时,郭如玉和水秀到了。郭如玉明知道黄坤子的事,可以向两个哥哥说清,可她心里有气,故意不说,明摆着要看黄坤子的笑话。

几个人正在争执,柳月儿从后院走出来,说:“这是做什么?他是你们的弟弟,快放手!”

“妈,他怎么会是……”郭尚武放开了手,与郭尚文一样吃惊地看着母亲,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柳月儿把黄坤子的事向几个孩子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然后说:“孩子们,坤子不仅是你们的弟弟,更是你们兄妹的救命恩人,以后要和睦相处,互相扶持。”

兄妹几人听了母亲的话,尽管一肚子疑问,还是放开了黄坤子,听从父母的安排。

郭乾坤听说三个孩子都回来了,很是吃惊。要是一个回来很正常,两个儿子一同回来就不正常了。他思及此,便问:“武儿在打鬼子,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柳月儿说:“这我还没来得及问,有个事儿我得先与老爷说说,是关于坤子的,咱们当长辈的得先定下调子,免得孩子们难处。”

郭乾坤忙问:“坤子咋了?”

“刚才文儿和武儿回来,与坤子遇上了。”然后,柳月儿就把几个孩子刚才相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其实,自从上午妻子离开他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坤子是他和黄仙娇的亲生骨肉,作为父亲,他得给孩子一个名分。现在,妻子提起这事儿,两个儿子也都正好回来了,正好把这个心结解了,他就说:“既然文儿和武儿都回来了,我想与你商量一下,把我年轻时欠下的孽缘债还上。”

听了丈夫的话,柳月儿心里虽然酸楚,但还是说:“老爷您是坤子的父亲、溢香馆的主人,一切事儿由老爷作主。要我做什么,老爷吩咐就是了。”

“谢谢你,夫人。”郭乾坤感激地说,“我想,得赶快把坤子的名分定下来。不如下午就把这个儿子正式认下,你看怎么样?”

柳月儿说:“他本来就是老爷的儿子,我一切听您的。我不是鸡肠小肚的人,何况坤子论血缘也是我的外甥,我对孩子们一定一样看待。孩子认祖是大事儿,族人怎么请,老爷吩咐,我去办。”

“知我者,夫人也。我代表坤儿和他母亲谢谢你。”郭乾坤说这句话的时候,对着自己的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说,“那就请夫人去祠堂准备吧,特殊时期,族人就不请了,以后传话给他们知晓就行了。”

柳月儿说:“老爷考虑得有道理,我这就去安排。”

郭乾坤制止道:“不用安排,一切从简。你让人通知几个孩子,还有家里人,马上去祠堂。”

柳月儿问:“龙儿和水秀去吗?”

“也去吧。”郭乾坤说,“对了,坤子正式回归郭家了,得给他取个郭家人的名字,你有主意吗?”

柳月儿说:“起名是大事,还是老爷定夺吧。”

郭乾坤点头,柳月儿便出去吩咐下人请少爷小姐去祠堂候着。

祠堂内并排放了两张太师椅,过了一会儿,家人都到祠堂聚齐了。儿女们搀扶二老坐到上首。随后,郭乾坤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把黄坤子的身世说了一遍之后,柳月儿和黄坤子早已哭得泪人似的。黄坤子从地上匍匐到柳月儿面前,哭着叫了一声:“姨妈!”

柳月儿从椅子上走下来,抱着黄坤子,哽咽着说:“孩子,以后要叫妈了!”

黄坤子哭道:“妈!”

在场的一家人,全都哽咽一片。

柳月儿和黄坤子相认后,郭乾坤亲自带领黄坤子上香叩头,认祖归宗,命郭尚文、郭尚武、郭如玉、龙在天、水秀与黄坤子兄妹互拜相认。虽然简化了很多程序,但总算是让黄坤子正式归宗到了郭家门下。随后,按年龄大小,黄坤子排行老四,郭乾坤亲自为黄坤子取了一个新名字,叫郭杏林。

仪式进行到最后,郭乾坤说:“你们都是溢香馆的后人,是酿酒人的后代。做人如酿酒,酿好了,是醇香无比的美酒;酿不好,就变味成了醋。酒有烈、柔之分,犹如黄酒性柔,蒸酒性烈。但不管什么酒,对于饮酒人来说,饮酒适量,健身;暴饮,伤身。酒是一把双刃剑,善用者,解百愁,结好友,成大事;不善用者,不仅伤身坏事,甚至引来杀身之祸。酒道如人道,不论做人谋事,为政、为商、从军、为学,想一想酒的性,酒的品,时刻警醒自己。”

说到这里,郭乾坤带头对祖宗列位跪下,带领家人朗声道:“传家三字耕读商,兴家三字勤俭良。安家三字义忍让,防家三字盗贼娼。败家三字贪赌嫖,亡家三字凶奸暴。休存猜忌之心,休听离间之语,休做生愤之事,休专公共之利。持家在尽本求实,切要在潜消未形。子孙不患少而患不才,酒商不患贫而患非正,门户不患衰而患无志,交友不患寡而患从邪……”

仪式结束了,众人正准备离去,郭乾坤突然道:“尚文,你跪下!”

刚刚还是一片欢喜,突然之间老爷就变脸,众人都为郭尚文捏着一把汗。

郭尚文顺从地对着祖宗的牌位跪下去,叩了三个响头,说:“爹是问孩儿为什么回来吧?”

郭乾坤道:“仅是其一。你明明已经与山本一郎接触了,为什么不说?你是想学尚志当汉奸吗?”

听罢爹的问话,郭尚文对着祖宗牌位又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才说:“溢香馆郭氏后人郭尚文,今日对祖宗立誓,若存半点儿当汉奸的想法,不得好死!暂没告知见到山本一郎的事,是事出有因。请爹遣散闲人,孩儿方能禀告。”

郭乾坤挥手清退下人。等下人全部离去后,郭乾坤说:“起来吧,现在没有外人了,说吧。”

郭尚文看了看郭如玉和水秀,说:“鬼子的事儿,两个妹妹听不合适吧?”

郭如玉噘着嘴说:“见不得人吗?”

“你两个也去吧。”郭乾坤指着郭如玉和水秀说。

郭如玉和水秀离去后,郭尚文这才开口说:“山本一郎前天已经到了唐河县城,我已经见过了,昨天没说,是事出有因。之前,我不但接到了尚志的信,同时还接到了重庆方面的指令,谈的都是山本一郎的事。尚志信中说的是山本一郎与我大伯的事,重庆方面说的是山本一郎与酒精的事,两封信中都在说他们正在调查山本一郎的背景,让我等候消息,重庆方面还要求我在见到山本一郎时,见机行事,好好套问套问,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是山本一郎见到我时,并没有说酒精的事,反而向我打听溢香馆是不是得到了一部皇宫酿酒秘籍。我避而不谈,问他关于大伯的事,他说他一定要等见到爹之后才说。重庆方面则指示我,要求我等他们查清山本一郎的背景后,才能带他见您……”

“你是姓郭?还是姓重庆?你就那么听重庆方面的话?”郭尚文正要往下说,郭乾坤突然质问道。

郭尚文嗫嚅道:“爹,我刚才不是对着祖宗和家人立过誓吗,现在我是说重庆方面……”

郭尚武听不下去了,气道:“重庆重庆,你是在为重庆方面传达命令吗?”

郭尚文反驳道:“二弟,我是在说我们面临的危险!”

“听他说完。”郭尚武还想继续往下问,郭乾坤拦住了。

郭尚文继续说:“山本一郎前脚离开酒厂,鬼子跟着就命令我们的酒厂要改制生产酒精。而且,山本一郎还提到我们溢香馆有一个皇天铜鼎,说想拜会。我想,他对我们家的东西,为什么知道得那么多,且格外关心?在没有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前,我不准备带他来糯香湾,免得让爹担心。我准备派个卧底去一探虚实!”

郭乾坤不动声色地问:“想法很好,你准备让谁到山本一郎那儿做卧底?”

郭尚文说:“到时自然要派人打入他身边,这是单线联系,孩儿不能说。”

郭乾坤突然变脸道:“老子知道你没那能耐。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经郭乾坤这一说,郭尚武也紧接着就讥讽道:“谁?重庆方面吗?”

郭乾坤逼视着郭尚文,严肃地问:“老实给老子说,你是不是加入了戴笠的什么情报部门?”

郭尚武跟着说:“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

郭尚文狠狠地剜了弟弟一眼,然后说:“爹,您不是常说,要保我们糯香湾永世太平,就要八面玲珑吗?就说现在吧,响水涯土匪那边,大王水映山是您未来的亲家;军队方面,我二弟是副师长,打鬼子的功臣;日本方面,有三叔的儿子郭尚志,我与军统局走近些有什么不好?重庆方面是我们中国的政府,比我们糯香湾现在结识的哪个方面都强。酒精的事,直接涉及我们溢香馆自家的利益,我就立即回来向您汇报。关于山本一郎,儿子我听重庆方面的意见没有错。重庆,才是中国抗日的主心骨!”

“放屁!”郭乾坤吼道,“老蒋出尔反尔,先是打内战,现在不得已才联合抗日,我看等赶跑了小鬼子,谁也别想指靠重庆。老子劝你长长灵性,不然是要吃亏的。那个山本一郎,你马上给老子带来,他玩什么阴谋,老子心里有数。”

郭尚文道:“不能等等吗?”

郭乾坤冷笑道:“等?老子更怕你与小鬼子山本一郎黏乎时间长了,成了汉奸!”

“爹放心,您的儿子绝不会当汉奸。”郭尚文争辩说,“难道您还不相信自己儿子的品行?我也是从大局考虑的呀,爹!”

一直不说话的柳月儿,这时才说:“文儿,你爹和你二弟的话听着虽然刺耳,但不无道理。主意你自己拿,但路子千万不要走偏了,那是大事!”

龙在天和郭杏林一直在听,谁也没说话。

郭尚文仍然跪着,说:“爹、妈、二弟,你们既然都这么说,等我回县城把酿制酒精的事儿安排好,就立即带山本一郎来。”

郭乾坤话锋突然一转,说:“尚武,你也跪下!”

郭尚武不知爹为什么对他发火,只好跪下。郭乾坤厉声说:“你知道爹为什么要你跪下吗?”

郭尚武摇摇头。

郭乾坤严厉地说:“作为军中主帅,私自离开,仗一旦打起来,是什么后果,你知道吗?那是在拿士兵的性命当儿戏!好好想一想,离开战场的指挥官,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吗?你是我们郭家的后代,不要为我们郭家祖宗丢脸!”

“你爹说得对。”柳月儿适时插话说,“带兵打仗,就得以军营为家,一刻也马虎不得。起来吧,要说你回来得也算及时,能够参加你四弟的归宗仪式,是好事儿。如果不是部队派遣你回来执行什么任务,就赶快收拾一下,明天立即回部队去。”

爹妈说完后,郭尚武叩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说:“爹妈教诲,孩儿铭记在心。请爹妈放心,糯香湾郭门弟子,没当逃兵的先例,你们的儿子更不会当逃兵。不过,孩儿这次回来后,暂时就不回山海关了。”

郭乾坤怒道:“说来说去还是要当逃兵!”

郭尚武立刻道:“孩儿是在执行上峰的命令,绝不是当逃兵!前不久,我们的情报人员截获了一份日军的秘密情报,他们为了填补战争时期机动车辆燃料之不足,计划在中原找一家酒厂改制酒精生产线。为了打破敌人的计划,要找一个我们信得过的人充当日本人的代理人,再把敌人生产出来的酒精变为我用。上峰考虑到我对唐河一带比较熟悉,就派我回来执行这个任务,任务完成后,即向陈诚将军报到!”

“好,是我郭乾坤的种,爹放心了!”听完郭尚武的话,郭乾坤很高兴,“心里有谱吗?”

郭尚武说:“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我们不让鬼子在唐河建酒精厂,鬼子可以到另一个地方再找一个酒厂改制,我们还得到另一个地方实施阻挠和破坏计划,这样虽然拖了鬼子建厂的时间,但我们也得投入更大的人力精力,还得派遣精英去实施,倒不如就让鬼子出资金出设备把我们的酒厂改制成酒精厂,顺水推舟让大哥做酿制酒精的代理人,把生产出来的酒精偷运到我们军队使用。”

郭尚武还没说完,郭尚文就不干了,说:“要干你干,我不干,你这不是明摆着要我去当汉奸吗?”

“大哥你听我把话说完!”郭尚武急忙解释,“生产酒精的事儿,是鬼子找你,你当代理人,水到渠成,换成别人,咱们谁都不放心。况且这事儿终归得有人去干,大哥你去干,是为国家出力,是为了打鬼子,不是当汉奸。”

郭尚文认真地说:“不是汉奸我也不干,在外人眼里就是汉奸。你不是不走了吗,明天我就把酒厂交给你,你去和日本人谈。”

郭尚武劝道:“大哥,我只会打仗,不会经营,鬼子认的是你,不是我。况且,鬼子一旦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不就适得其反了吗?”

郭尚文不肯松口,道:“求我也不成,刚才你不还说怕我当汉奸吗?”

柳月儿见状,笑着说:“好了文儿,别再与你二弟兜圈子了!”

郭尚武不明就里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白妈的话是啥意思。

郭尚文见状,笑着说:“哥逗你玩哩,这事儿,上次爹就与我商量好了,只是不知道等酒精生产出来后如何运出来。现在你回来了,偷运酒精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郭尚武胸有成竹地说:“好,酿制酒精的事就交给大哥了,往外偷运酒精的事儿,我找人合计。”

等一切都安排好了,郭乾坤才说:“好了,下去吧。你们兄妹几个多日不见,去说说话吧。”

兄弟几个去了,柳月儿也准备走,被丈夫叫住了:“夫人,文儿和武儿好不容易一起回来一趟,全家人也都齐了,你让灶上多做几个菜,今晚咱家是合家宴,一起喝两盅。”

柳月儿应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兄弟几个从祠堂出来后,一起聚集到了郭尚武的院子里。一群年轻人向郭尚武问了很多部队上的事儿,特别是打鬼子的事儿。问话最多的当然是郭如玉,水秀一声不吭,一直在看着郭尚武说话,龙在天同样是低着头专注地听。郭尚武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次回来,一时半刻不会走,可是大哥明天就要回城里去,现在我和大哥需要商量些事儿。弟弟妹妹们有什么话要问,咱们改天再说。”

郭如玉嘟囔道:“就你们俩是兄弟,我们都是外人不成?”

水秀拉了郭如玉一把,说:“妹妹,大哥二哥是在商量大事,我们别瞎掺和了。”

四人出了郭尚武的院子,郭如玉拉着水秀走了。

郭杏林对龙在天说:“三哥,我到你院里坐坐行吗?请三哥给我说说溢香馆的规矩。”

龙在天点头,前面走,边走边说:“四弟看得起我,是我的荣幸。但是要问规矩,四弟找错人了。我到溢香馆时间不长,什么也不知道。”

“反正三哥比我来得早,我才是真正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天我一回来就闹,给家里人印象不好。”郭杏林跟在后面说。

进了屋,郭杏林还没坐下就问:“我听下人说,你在东北抗联打过鬼子,是英雄,人人称赞啊。我还听说,在咱家干活的钱多叔,当年在东北军张大帅帐下干过,你们过去认识吗?”

龙在天简短地说:“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郭杏林看似无话找话地说:“三哥,我前不久去了一趟山里新四军的营地。”

“哦。”龙在天不经意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郭杏林看着龙在天说:“他们让我给你捎个口信,希望你过去一趟。”

“什么意思?”听到这句话,龙在天猛地抬起头,“我现在是爹的义子,哪儿也不去!”

“三哥别误会,我只是捎个口信,去不去在你。”郭杏林说,“今天你都知道了,半月前我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乡亲们帮我送走了外公和妈妈后,我就准备按照妈的遗嘱回来认爹,这时候山里的新四军找到我说,他们刚刚与鬼子打了一仗,驻地有一部分伤员,希望我去帮助他们疗伤。这些事从前是外公做的,他不在了,只有我去,于是我就去了新四军驻地。看到打鬼子受伤的同胞,我当时就想参加新四军,为外公和妈妈报仇。但妈妈临死时交代的事还没做,我得先来认爹。所以,等山里的伤员病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临走前,知道我要来郭家,领导让我有机会给你捎个口信。他们具体找你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龙在天点头,道:“我知道了,有机会我会去的。只是我的战友都战死了,我现在没办法面对战争场景,我怕自己失控!”

郭杏林在龙在天屋里谈了很多,龙在天多数时间都在听,直到管家过来喊吃晚饭,二人才一同走进饭厅。

吃完饭,一天忙碌下来,大家都很累,就早早地休息了。

郭乾坤虽然也累,但躺在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眠。柳月儿也与丈夫一样睡不着,干脆坐起来,说:“老爷,摊上酒精这事儿,我们糯香湾怕是难再太平了,您可有什么打算?”

郭乾坤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柳月儿担心地说:“只好如此了。对了,武儿和水秀的事你准备怎么办?水秀至今还没有找婆家,等的就是咱家武儿。这事儿不能长拖着,咱得给人家一个准话。”

经柳月儿一提,郭乾坤想,武儿和水秀这事儿,他确实不能再拖了,便道:“好吧,明天找个时间我与武儿好好谈谈。”

当天晚上,郭尚文、郭尚武两兄弟就商定好了攻防策略和今后联络的办法。第二天吃罢早饭,郭尚文就匆匆回县城去了。

大哥走后,郭尚武也来向爹妈辞行,要去信阳向上峰汇报工作进展,等待下一步命令。

郭乾坤夫妇把尽快娶水秀的想法对儿子说了,谁知儿子一听,马上反对说:“爹、妈,这事儿不行!”

郭乾坤严肃地说:“咱家当年主动向人家下过聘礼的,你可不能当陈世美!”

郭尚武急道:“爹,现在是非常时期,孩儿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战死沙场,我不能误了人家一生!”

郭乾坤瞪着眼吼道:“放屁!打仗怎么了?打仗就不能结婚吗?你小子是想让我们溢香馆绝后吗?!”

郭尚武道:“不是还有我哥吗,让他结婚不就成了,反正我不干!”

郭乾坤骂道:“怎么,当师长了,就不得了啦?”

“老爷,您就少说两句吧。”柳月儿忙劝,“孩子,你可要想好了,水秀那孩子知书达理,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妈希望你不要错过。”

郭尚武跪下去,叩了三个响头,说:“二老别生气,我自然知道水秀的好,只是眼下国难当头,我实在不想谈儿女私情,等打跑了鬼子再说!”

夫妇二人闻言,也不好再说,只好吩咐儿子注意安全。郭尚武点头,回房收拾东西,与弟弟妹妹辞行。

龙在天送走二哥后,就去后院槽坊了。郭杏林见状,也跟着去了后院。他一进后院,看到酒迷糊郭钱多推着料车经过他身边,就跟上去,帮忙推车,并说:“二叔,送料啊?”

郭钱多家里有弟兄二人,行二,故晚辈都叫他二叔。

郭钱多回头,说:“是四少爷呀!”

郭杏林边推车边说:“二叔,我正要找您,您凑巧就过来了,说明咱们叔侄俩有缘分。”

“四少爷找我有事?”郭钱多拉着车走,并没有停下脚步。

郭杏林推着车沿,道:“到您屋里细说。”

到了后院,郭杏林帮郭钱多卸完料,这才问:“我听说,二叔您当年在东北军干过?”

郭钱多道:“那是为了讨口饭吃。”

郭杏林笑着说:“我听说二叔还是张大帅帐下数一数二的爆破专家?”

郭钱多道:“还提那些往事干啥?”

郭杏林激动地说:“我想跟二叔学爆破。”

郭钱多醉眼蒙眬地看着郭杏林,问:“少爷会医生的手艺,还学那玩意儿干啥?”

郭杏林诚恳地说:“那是打鬼子用得上的绝活,我一定要学。二叔,请您教我吧!”

听到这话,郭钱多仔细地审视着郭杏林,然后问:“这事儿老爷知道吗?”

郭杏林摇头,道:“我还没来得及跟爹说。”

听到郭杏林没有请示过老爷,郭钱多松了一口气,拿起地上的木锨开始干活儿,说:“我不能教你。”

看着丝毫不领情的郭钱多,郭杏林口气强硬地说:“我一定要学。”

郭钱多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从郭钱多处出来,郭杏林回到自己的院子,水秀就进来了。

郭杏林不知水秀的来意,一急之下不知说什么好。倒是水秀笑呵呵地说:“怎么?不欢迎啊,四少爷?”

“不,不!嫂……”一句嫂子没喊完,就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她与二哥还没有成亲,不好唐突,一时之间,郭杏林不知叫水秀什么好。

水秀对此并不在意,主动替郭杏林解围说:“继续叫我水秀姐,不是很好吗?”

“哟,你们熟得好快呀,四哥你真不简单,说不定马上就要成溢香馆的接班人了。”二人正在说着话,郭如玉刀子一般火辣辣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郭杏林的脸憋得乌青,但还是强忍住说:“妹妹这是什么话!”

水秀赶快说:“妹妹,别开玩笑!”

“水秀姐,走,我有重要事儿要问你。”郭如玉一面说,一面拉着水秀离开了郭杏林的小院。

在水秀的屋里,郭如玉噘着嘴问水秀:“姐,你是我二嫂,可不能移情别恋。”

水秀用指头捣着郭如玉的额头,说:“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呀!”

“那你怎么偷偷去找那个野小子?”

水秀严肃地说:“妹妹,他是你四哥,跟咱们是一家人,你爹都认下了,你怎么还这么固执!”

“我不是怕那小子把我嫂子拐跑了吗?”郭如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水秀正色道:“胡说什么!只要妹妹认我这个嫂子,爹妈认我这个儿媳妇,我水秀跟二哥是跟定了。活是郭家人,死亦是郭家鬼!”

两个姑娘说说笑笑,就把这事盖过去了。

过了半个月,儒香馆的郭乾章四处搜寻,弄回来了1万多斤粮食,溢香馆用这些粮食,开始蒸熟发酵,培育香醅。

这天,天刚麻麻亮,郭乾坤就已经起床。

按习惯,郭乾坤每天要读一个半时辰的书,可是今天读书还不到一个时辰,柳月儿就敲门进来了。

见是夫人进来,郭乾坤立即放下书,问:“夫人,什么事?”

柳月儿看着丈夫,说:“文儿让人送信来了,说是山本一郎今天上午就要跟他回糯香湾。”

郭乾坤道:“来就来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柳月儿担忧地说:“文儿还说,山本一郎是日本名酒之乡西宫人,是研究日本酒的专家、酒忍者,文儿担心我们酿造酒精的事被他看出来!”

郭乾坤说:“不要自乱阵脚。文儿有没有说生产酒精的事,与鬼子谈到什么程度了?”

柳月儿说:“他说谈妥了,近几天粮食和设备就要到位,到时文儿准备往家里转移一部分粮食。武儿那里的方案,也大致有谱了。”

郭乾坤平静地说:“那就好。城里方面我就放心了。让九六安排一下,槽坊里的活计不能停,该干什么干什么。等会儿山本一郎来了,我来应付。”

柳月儿忍不住问:“万一他看出我们酿造的是酒精,我们怎么解释?”

听了妻子的话,郭乾坤笑了,安慰她说:“夫人放心,我们用的是传统的酿酒方法,不到最后一步,他不可能知道我们在酿造酒精。”

得到丈夫的安慰后,柳月儿才放心了。

第二天上午,郭尚文领着山本一郎来到糯香湾,在溢香馆门口下马。

郭乾坤双手揣在袖筒内,站在门口迎接,声如洪钟地道:“山本先生自东瀛远来,幸会啊!”

山本一郎走上台阶,用流利的中国话说:“您是郭乾坤先生吧?幸会,幸会!”说话间握着了郭乾坤的手,“四十年前我就听过溢香馆的大名,来溢香馆拜会您,是我几十年的愿望啊。”

郭乾坤接过山本一郎的手,不卑不亢地笑着说:“在我们中国,好地方无可胜数,溢香馆不入流。管家,煮制精茶,客厅招贵客。”

山本一郎道:“郭先生不必客气,在下可以先看看贵馆的酿酒工艺吗?”

郭乾坤谦虚地说:“山民小手艺,没什么好看的。”

山本一郎看着郭乾坤的眼睛,激将说:“郭先生是怕在下偷了您溢香馆的技术?”

郭乾坤笑了,直视着山本一郎的眼睛,戏谑道:“中国几千年的酿酒技术,会的人数不胜数,如何怕偷?随便看,随便看。”

“郭先生真会开玩笑。”山本一郎明知郭乾坤在耻笑他们日本国小见识浅,也只好强装欢颜。

郭乾坤吩咐道:“文儿带路,领山本先生随便看。”

三人在前边走,郭九六跟在后边,一行四人就来到了后院的晒场旁边,郭钱多正在晒场上忙活。山本一郎走上前,问:“老先生,这是做什么?”

郭钱多抬头看了山本一郎一眼,没答话,继续低头干活。

山本一郎讨了个没趣。郭尚文走上来说:“这个人是个酒迷糊,不爱说话,先生不要计较。”

山本一郎说:“没什么,这种人可靠。”

晾场上,郭钱多将粮糟撒铺均匀、甩散成无疙瘩状,翻撒、铲散、拉薄、调节一致均匀。另一人接糟,掌握温度,根据糟温情况,及时上糟下窖……山本一郎还没看够,郭乾坤说:“让山本先生见笑了。你们国家不是在我们这儿打仗吗?我们现在收不到粮食,酿酒无粮呀!我们上客厅叙话吧。”

“不忙。”山本一郎说,“我在日本时就听说,你们溢香馆有一个巨型黄铜酒鼎。酒鼎,在酒业界已是稀有之物,更别说巨型酒鼎了。在下的家乡也算是日本国的酒乡,今日既然来到了你们中国的酒乡,不拜酒鼎,岂不有负此行?”

“山本先生既有此意,我们溢香馆也不能不成全。”郭乾坤磕去烟锅内的烟灰,说,“管家,准备拜鼎。”

山本一郎所说的巨型黄铜酒鼎,就是安置在溢香馆祠堂门口的那个千斤巨鼎。那是十八年前,郭乾坤为恩人黄天鼎和黄仙娇所铸的鼎。

三人来到祠堂时,管家郭九六带着下人已经把拜鼎仪式的东西准备齐全。

山本一郎郑重地上了香,绕着鼎仔细地走了一圈,若有所思。郭乾坤走上前说:“难得山本先生有这份诚心。”

郭乾坤一边说,一边把山本一郎朝客厅引。

到了客厅,郭乾坤与山本一郎分主宾坐下。郭尚文站在郭乾坤的身后,郭九六站在门口伺候。

山本一郎说:“尚文君,你也坐下啊。”

郭乾坤说:“老爹在,儿子要在一边伺候,你们日本没这种礼数啊?”

“有,有。”山本一郎赶快说,“我与郭乾印先生是知交,咱们就是一家人,可以不讲那么多礼数。”

郭乾坤说:“您是我们溢香馆的客人,在下不能以家人自居。来人,上茶。”

郭乾坤话音刚落,一个丫环手托瓷盘,踩着碎步,轻盈地飘进屋内,丫环手中的托盘上,有两只青花瓷碗,碗内飘出醇香的蒸气,瞬间涌满整个房间。

那青花瓷碗内,是盛满的金黄色的液体,液体的表面,漂浮移动着更加纯粹的金黄色的花儿。

山本一郎惊奇地噏动着鼻翼,嗅着诱人的醇香,看着碗内啧啧称奇,耳旁传来郭乾坤的声音:“山本先生请用茶。”

山本一郎将目光从碗内的奇景中移出来,转向郭乾坤,随之又把目光转向青花瓷碗内的风景,惊叹地问:“这是茶吗?”

“这是我们溢香馆的‘金凤酒茶’,请山本先生趁热品尝。”郭乾坤说话的同时,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山本一郎学着郭乾坤的样子,也端起茶碗小抿一口,满口醇香立时传遍全身,忍不住重新把茶碗端起,“咕嘟”一口,就把碗里的酒茶喝去了一半,放下茶碗赞叹道:“好香!从没喝过如此好的——”山本一郎把话说出半截,抬头望着郭乾坤问,“郭先生您刚才说这是茶吗?”

郭乾坤说:“说酒,是酒;说茶,是茶,故名曰‘金凤酒茶’。好酒醉人,好茶更醉人。趁热品尝,仅此一碗。”

“只给一碗呀?我还没品出门道来呢!”山本一郎再次惊奇地望着郭乾坤。

郭乾坤没有回答山本一郎的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郭九六。

郭九六立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说:“‘金凤酒茶’是我们溢香馆独有的一种特制酒茶,配方及制作工艺,全部来自中国古代宫廷,属于古代帝王的御用饮品。名‘酒茶’,是指它有‘酒’与‘茶’的双重性,也就是说,这种茶中,既有‘酒’的特征,亦有‘茶’的作用;‘金’,是指酒茶的颜色,金黄色代表帝王权威;‘凤’,是指酒茶表面漂浮的花儿,它是本地土凤凰鹌鹑所产的蛋,在酒茶温热到一定程度时将蛋汁拌进酒茶内而形成的花儿,当然,花儿的形状是有讲究的;‘酒’,指的是酒茶中的原酒,这种酒,是用糯香湾特产黑糯米‘香汤丸’作原料酿造的上等黄酒;‘茶’是用石柱山的云雾毛尖作的原料。溢香馆的‘金凤酒茶’,只招待族人及贵宾,因山本先生您是从东瀛远道来的客人,而且是我们溢香馆大掌柜的‘朋友’,老爷才吩咐送上‘金凤酒茶’款待的。”

“您真是一个聪明的管家。”山本一郎不直接回答郭九六话中隐含的话,而是偷梁换柱巧妙地转换主题,“我早就听说,你们糯香馆的酿酒秘籍,从不外传,唯恐外人觊觎,今日管家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泄露机密,让我找到‘金凤酒茶’的制作方法?”

“山本先生是我大哥的朋友,到中国来一定不是为了‘偷’我们糯香湾的东西吧?”听了山本一郎的话,郭乾坤直视着山本一郎的眼睛说。

“那是,那是。”山本一郎赶快说。

郭乾坤慢声细语平静地说:“想必山本一郎先生应该理解,我们溢香馆保存的酿酒秘籍,那是我们中国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我无权给外人。而且,即使你拿去了酿酒秘籍,仅原酒这一项,你就造不出来。为什么呢?因为黑糯米‘香汤丸’,全世界只有我们糯香湾二十几亩地出这种东西,别处没有。即使你把‘香汤丸’种子拿到别的地方种,也长不出糯香湾的‘香汤丸’来。拿走了秘方又有什么用呢?”

山本一郎忙说:“郭先生说得有道理,我懂。我来中国,是因中国古老的文明慕名而来的。”

“不敢当。”郭乾坤说,“山本先生到敝府来,一定身负有命,请讲吧。”

“先生言重了。在下到贵府来,一是为了你家大掌柜、我的朋友郭乾印先生,二是慕先生之名来拜访的。想不到还能品尝到贵府高贵的‘金凤酒茶’,是在下的荣幸,感谢不尽!”山本一郎说话的同时,站起来深深一躬。

郭乾坤道:“不用谢我,你既然是我大哥在日本的‘朋友’,我替大哥接待你,也是应该的。”

山本一郎说:“我与郭乾印先生认识,也是偶然。我的家乡在西宫,祖上一直在经营酒厂,又收藏着中国的文物,历代子孙必须学习汉语,研究中国文化。我7岁那年,和父亲到古玩市场去淘宝,遇上了一个穷困潦倒的中国留学生蹲在街边卖一个玉佩,那人正是你的大哥郭乾印。他当时所要当的玉,据说是你们溢香馆的传家宝物——‘酉’字飞天血玉。”

郭乾坤并不问“酉”字飞天血玉的事儿,而是直接问:“这么说,我大哥后来就与你认识了?”

山本一郎道:“是的。后来父亲在与乾印君的交往中得知,乾印君是你们中国官方派往日本的留学生,官方数字是十三人,这十三人初来日本,不通日语,不到几个星期就有四名学生离开了。不合口味的食物以及完全不通的语言,使他们灰心失望。这十三名学生中,最终只有七名学生完成了学业。乾印君因不在这十三人之列,不但不能进入日本政府为中国留学生办的学校,连旁听都不允许,更别说学业有成了。乾印君不愿辜负你们父亲的期望,凭着自己惊人的毅力,用一年的时间,学通了日文,自修完成日本小学课程,考进中学,从头学起。我认识乾印君时,他正在我们日本著名的大阪大学读书。自日本军队在旅顺203高地之战战败后,中国留学生有了反日情绪,乾印君因发表反日的不当言论,被大阪大学开除,身上的财物被黑社会势力洗劫一空,无奈之下才拿出身上的传家宝出当。幸亏他当时遇上了我们父子,把他接到我们名古屋居住。”

山本一郎说到这里,从衣兜内掏出一枚玉佩,放到郭乾坤面前的桌子上,说:“这就是乾印君去我们日本时,带在他身上的那块你家的传家宝玉——‘酉’字飞天血玉。”

郭乾坤并不看桌子上的玉,继续问:“那后来呢?我大哥去哪儿了?”

山本一郎只好接着前边的话说:“我与父亲把乾印君接到我们家后,通过多方努力,帮他入了日本籍身份,进入著名的名古屋大学学习。三年后,我们从俄国人手中夺取了中国中东铁路南段,乾印君在名古屋大学发起反对日本侵占铁路的学生运动,企图冲击政府,被秘密逮捕押送到海岸工厂当劳工。他在当劳工期间不思悔过,多次串联工友越狱逃跑,最后被军警打死了……”

郭乾坤闻言,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山本一郎指着桌子上的玉说:“乾印君被抓前,把‘酉’字飞天血玉交到我的手上,嘱托我把这块玉送到溢香馆来。我与乾印君是朋友,他交代的话,我一定要做到!”

郭乾坤不冷不热地说:“谢谢你带来了大哥的消息。”

“不用谢,为朋友做事,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山本一郎说到这里,又指向桌子上的玉说,“我今天来,一为送玉,二为消灾。说起来,我们两国的酒,还有些渊源呢!”

郭乾坤道:“你们日本的酒坛,我见过。我听说酒字在你们日本好像有三种读法,你们日本那呜里哇啦的读法我读不来,但意思我知道,音读的意思就是‘日本酒’、‘酒类’,训读的意思好像是什么‘您酒’、‘妈妈酒’、‘酒臭’什么的,还有你们日本的姓氏‘酒井’。你们日本的字儿少能体谅,但怎么还把酒与‘妈’、‘臭’都联系到了一块儿呢?这多难听,你说是吗?”

山本一郎知道郭乾坤是在拐着弯儿骂他,但他还是强忍着说:“郭先生可以不欢迎在下,但您不可以侮辱我们日本帝国的文化。”

郭乾坤道:“没有没有,我绝没有侮辱的意思,山本先生你想多了。”

山本一郎霸道地说:“郭先生家是酿酒世家,那么您解释一下,你们家的玉佩上,为何是‘酉’字,而不是‘酒’字呢?”

郭乾坤引经据典地说:“我们中国的这个‘酉’字,就有酒的含义。‘酉’是天干地支中地支的第十位,‘酉时’,古时计时法指下午五点钟到七点钟。要说‘酉’字与酒的关系,辞书中亦有解释,‘酉’是一个名词,象形字,金文字形,像酒坛。‘酉’是汉字的一个部首,从‘酉’的字,多与酒或因发酵而制成的食物有关,故而,‘酉’的本义就是指的‘酒’。酉即酒字,象酿器形,中有实。《说文解字》曰:‘酉,酒也。八月黍成,可为酎酒。’这个‘酉’字代表‘酒’,除了象形之外,更有其他的来历,例如民间传说。不知研究中国文化的山本先生听说过没有?”

山本一郎饶有兴趣地说:“愿闻其详。”

郭乾坤说:“传说,古代的皇帝舜在位时,天下大治,舜命令儿子杜康去造一种可以喝的东西,限令一年完成,完不成就要杀头。杜康也不知道怎么造,就接了点儿粮仓渗下的水喝了,喝完后,晕晕乎乎地就睡了,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翁来到他面前,对他说:‘要造出特别的饮品,你就以水为源,以粮为料,再把粮食泡在水里,等第九天的酉时找三个人,每人取一滴血加入其中,即成。’说完老翁就不见了。杜康醒来就按照老翁说的制作。他在第九天的酉时,到路边寻找三人。第一个是个书生,文质彬彬,谦虚有礼,杜康急忙上前说明来意,书生欣然答应,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桶里;书生走后,又来了一队人马,带头的是一位威武英气的将军,杜康上前说明来意,将军也捋臂挽袖,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桶里;再等,就没有人来了,眼看酉时就要到了,杜康回头一看,见路边的一棵大榕树下睡着一个傻子,没办法,他就在傻子手上取了一滴血。有了这三滴血,杜康终于把这种美妙的饮品制作成功了。他把制作出来的饮品拿给舜喝,舜觉得很好喝,就问这叫什么东西,杜康想了想,他等了九天,才成功,取谐音,就叫酒吧。酒字怎么写呢?是酉时前取了三滴血造成的,就在酉字前加三点水吧,于是,‘酒’字就这样造出来了。现在人们喝酒,刚开始时,还比较斯文,那是书生的血在起作用;酒过三巡后,就开始大干了,那就是武士的血在起作用;喝到最后,就抢着喝了,那就是傻子的血在起作用了!”

郭乾坤说完,笑道:“山本先生,由我家这块玉的一个‘酉’字,能牵出许多故事,你们日本人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吗?你们日本字有这么深的内涵吗?一定没有!”

听到这里,山本一郎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说:“您终于不打自招,承认这玉是您家的了?”

郭乾坤道:“我是酿酒人,一直在谈酒。”

山本一郎肯定地说:“是在谈酒,同样也是在谈玉。”山本一郎拿起桌子上的玉佩,说,“我们刚才谈酒,是由这块玉上的‘酉’而起。此玉金贵,据我考证,应是你们糯香湾石柱山所产玉中的一种,叫血玉,没错吧?”

郭乾坤讥讽道:“错!你拿来的这块玉,根本不是真的血玉!血玉的形成,和尸体有关,当人落葬的时候,作为衔口的玉器,被强行塞入人口,若人刚死,一口气咽下的当时玉被塞入,便会随气落入咽喉,进入血管之中,久置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便会形成血玉。后来,造假的商人用一种相似的手段来造血玉——将玉塞入狗嘴之中,再封其嘴,狗被活活噎死之后,尸骨埋入地下,几十年后再掘出,就可以得到血玉。当然,不管是人血还是狗血,都比较通灵,狗血玉有怨气凝在此中,对佩戴者并没好处!”说到这里,郭乾坤才指向桌子上的玉佩说,“山本先生带来的这块玉佩,不是我们中国的玉,应该是你们这些日本商人做的人造玉,一枚仿制的赝品,不值分文!”

“想不到郭先生知识如此渊博,在下佩服。”山本一郎感叹一声,“其实,你家真的‘酉’字飞天血玉暂时在我们日本名古屋代为保存,现在你们中国正在发生战争,等战争结束后,我会归还给你们家的。”

山本一郎说话的时候,送茶的佣人在门口敲门,郭乾坤朝郭九六使眼色。

郭九六朝佣人走去。

郭乾坤接着山本一郎的话茬说:“我们中国的东西,你们理应归还给我们,你说的暂存,好像与侵略是同义词。”

郭乾坤话刚落,郭九六就走到他跟前,对着郭乾坤小声说了句什么,郭乾坤对山本一郎说:“在下失礼,让犬子暂陪先生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山本一郎说:“好,郭先生有事请忙,我与尚文君先聊。”

郭乾坤顺手拿起铁杆烟袋,出门去了,郭尚文陪着山本一郎继续聊天。

没过一会儿,郭乾坤就匆匆转回来,着急地说:“九六,你到大门口放风,有事儿马上回来喊我。”

郭九六去了,郭乾坤道:“山本先生久等了,你还有话的话,赶紧说,说完让尚文领你马上离开。”

山本一郎说:“不忙,谈兴正浓。我们日本人到你们这里来,是帮助你们中国人东亚共荣。您家的‘酉’字飞天血玉我只是暂存,会归还的,在下向您保证……”

“我不要什么保证!”郭乾坤挥手打断他,“我猜,被你们抢去的那块玉佩,早已不在你们名古屋了,已经丢失了,是吗?”

听郭乾坤这么说,山本一郎异常震惊,说:“这事儿您怎么知道的?”

郭乾坤冷笑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只想告诉你,你若是想来套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真的玉不在我们家!如果山本先生没有其他的事儿,可以让我儿子带你走了。”

“不急,我受过您大哥郭乾印先生的嘱托,同意帮助您家躲过这场灾难。我今天来,就是为您家消灾送福的。”山本一郎想不到郭乾坤这么快就下逐客令,赖着不走。

郭乾坤不容分辩地说:“山本先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溢香馆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用不着外人操心。山本先生今日来我们溢香馆的事儿已经走漏了风声,中国军队已经派人来抓你了。尚文,带山本先生走后门离开!”

山本一郎一听,忙说:“不可能,我此番来糯香湾是非常保密的。”

“就你们日本人那点儿事儿还能保密?我们溢香馆可不想背上汉奸的骂名,你要是不走,酒精的事儿我们也没办法帮你……”

郭乾坤话还没说完,郭九六就跑回来说:“老爷,大门外来了一个带着兵的长官,说是要到溢香馆缉拿什么人,怎么办?”

“什么?这么快就到了?”郭乾坤惊异地说,然后语速极快地说,“走不走是你的事儿,我先到门口去应付一下。”郭乾坤把话说完,就快步走出客厅,径直向大门口走去。

郭乾坤出了客厅,郭尚文对山本一郎说:“山本先生,我们赶快走吧,若是中国军队发现是我把你带回来的,我们家就要大祸临头啊!到时候谁来给你们酿造酒精?”

山本一郎伸头朝郭乾坤去的方向一看,发现一个中国军官走上了溢香馆大门的台阶,赶紧跟着郭尚文从后门走了……走上台阶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郭乾坤的义子龙在天。

原来这一切,都是郭乾坤提前安排好的,让龙在天穿上郭尚武留在家里的军官服,让护院队的人穿上库房里预备的军装,假扮国军来抓日本间谍,然后让郭尚文带山本一郎逃走,骗取山本一郎的信任。

夜里,郭乾坤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思考如何应对眼下的局势。柳月儿见丈夫没睡着,轻声问:“老爷,您还在想今天的事儿?”

郭乾坤翻个身,说:“形势严峻,我能不想吗?”

“您想怎么办?”柳月儿也睡不下,干脆坐起来点上了灯。

郭乾坤见夫人点灯坐了起来,也披衣坐起来,把自己想整合大家的力量共同应对的想法说了出来。

柳月儿说:“尚志那边咱们没办法。不妨明日您再找乾章一趟,把事理跟乾章说明,让他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与尚志联系上。还有新四军、水映山和武儿几个方面,我看都派人去打听一下,说不定还能得到点儿准确消息。”

郭乾坤道:“你说得有道理,明天我去见乾章,再让九六进趟城,让龙儿去趟新四军驻地,看看情况。”

柳月儿道:“这样也好。先睡吧,明日再说!”

第二天,郭乾坤吩咐郭钱多与龙在天出门打探消息。

龙在天骑马到达新四军驻地时,正好赶上新四军在吃午饭,战士们知道他的身份后,立即领他去见政委和队长。

队长白水成正在吃饭,见是龙在天来了,握住他的手,说:“龙大侠,您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这里来了您的一位故人,他正在找您。”

龙在天觉得很奇怪,问:“故人?是谁?”

白水成扬声喊:“小徐,去把老杨喊来。”

龙在天正在疑惑,没过一会儿,只见一个四十来岁、身穿新四军服装、戴着眼镜的中年汉子进屋了。他进屋看见龙在天,声音洪亮地说:“听说我们的东北龙到中原了,我来瞧瞧!”

看到进屋的“老杨”,龙在天吃惊地说:“老团长,您没死啊!”

老杨笑呵呵地说:“还没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我怎么能死呢?”

原来,这是龙在天从前的领导。二人所在的部队在一场恶战中几乎全灭,龙在天也因负伤被转移到后方,病好后被郭乾坤收留。他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老团长!

看着团长身上的新四军军服,龙在天迷惑地问:“老团长,您这是参加新四军了?”

听到龙在天的问话,老杨笑了,说:“小龙啊,我们东北抗日联军本来就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我是党员,现在穿上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的军装,不是很正常嘛!”

听到这里,龙在天恍然大悟,立即一个标准的军礼,道:“报告团长,东北抗日联军九师二旅五团特务连副连长龙在天,向您报到!我要参加新四军打鬼子,请您批准。”

“看看,还是我们东北龙的性格。”老杨笑着说,“你的事儿,我已经与刘政委和白队长商量过。参加不参加新四军,都能抗日打鬼子,至于让你参加新四军,那是以后的事儿,咱们现在的任务是吃饭,边吃边聊。”

在吃饭的过程中,老杨和白水成告诉龙在天,现在他还暂时不能参加新四军,要他继续留在糯香湾,保护溢香馆的安全。他们还让龙在天回去告诉郭乾坤,酿制酒精的速度一定要加快,战争一旦打起来,燃料供应是紧迫问题。酒精作为燃料是军用物资,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决定战场的成败。所以,他们想通过龙在天给郭乾坤做工作,让他派人炸掉鬼子的油库。

“炸油库?怎么炸?谁去炸?”龙在天来回看老杨和白水成的脸色,着急地问。

老杨胸有成竹地说:“不用派人去,让郭钱多想办法就成。”

龙在天不解地说:“老团长您可真想得出来,让一个酒迷糊想办法。”

老杨语重心长地说:“小龙啊,说来你在糯香湾溢香馆也住的时间不短了,你怎么也不打探打探酒迷糊郭钱多的来历?郭钱多当年可是张大帅帐下响当当的爆破专家啊!”

龙在天不太相信,担心地说:“即便如此,让郭钱多去鬼子的油库里安装炸弹,他能办到吗?”

“你要相信郭钱多的能力,只要他愿意干,他就一定能做到。”老杨说得很有底气。

午饭后,龙在天还有许多事儿想与老团长说,但他知道新四军纪律严明,时间宝贵,要研究布防等很多事,不好意思耽误了老团长的时间,就离开驻地回糯香湾去了。

龙在天回到家时,问守门人:“钱多叔回来了吗?”

守门人说:“钱多叔午后就到家了,正在客厅。”

龙在天直接去客厅了。

客厅内,郭钱多正在向郭乾坤和柳月儿汇报去县城的情况:“改制酒精厂的事是山本一郎负责,山本一郎对大少爷很信任,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这两天酒精就能酿制出来了。大少爷瞒报了一部分产量,把瞒报的酒精秘密储存起来,暗中在通往唐河暗道的排水沟中掩埋了暗管,管道出口在河水中藏着,将来把生产的酒精通过地下暗管直接送到停放在河心的船舶中,从水路运走。两个少爷还商定,酿造出的酒精,先给鬼子留下一部分,让鬼子尝到一点儿甜头,他们才会继续给粮食,才能让工厂正常运转下去,免得引起鬼子的怀疑。”

两个儿子的方案,郭乾坤心里很满意,他转了话题,问:“我听说,杏儿拜你为师了?”

郭钱多立即弓着身子解释说:“瞒着老爷传授四少爷手艺,是我失礼了。”

郭乾坤微笑着说:“收徒弟是你自己的事儿,我无权阻拦,我是想问你,杏儿可是一个学手艺的料?”

听主人这么说,郭钱多赶紧说:“回老爷的话,四少爷绝对是一个学手艺的料,他聪明,通医术,识药性,练过武功,好学,不管什么活儿,一看就懂,一点就通,就我那点儿手艺,要不了多久,四少爷就能熟练,将来手艺一定远远超过我。老爷您如果不介意,我真想收四少爷当我的徒弟。”

郭乾坤道:“我是怕他贪多了嚼不烂,到头来百无一成,还误了自己的手艺。你若是愿意收他为徒就收吧,那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便多管。”

郭钱多忙欠身道:“谢老爷,钱多记下了。”

郭钱多话音刚落,龙在天敲门进来了。

郭乾坤对郭钱多说:“你先去吧。”

郭钱多出去后,龙在天说了他在新四军游击队的所见所闻,当说到要他派郭钱多炸毁日军油库时,郭乾坤惊呆了!

郭钱多从张大帅帐下离开之后,回到糯香湾来,知道他是爆破专家的人寥寥无几,这个杨团长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要是答应了这个要求,就等于出卖了郭钱多,要是不答应,那可是打鬼子的大事,该怎么办?

龙在天似乎明白了干爹的为难处,说:“我那老团长,就是现在的杨副政委,他说了,您只要把这事儿交给钱多叔,他一定有办法炸掉鬼子的油库,而且还不用他人到场就把事办了。”

“能有这么简单?”郭乾坤看着龙在天,不相信地问。

龙在天说:“您没跟钱多叔说,怎么知道他能不能办?”

郭乾坤直视着龙在天的眼睛,问:“你知道钱多为什么要回到糯香湾隐居,至今独身一人吗?”

龙在天摇摇头,说:“不知道。”

郭乾坤看着龙在天,沉思了一会儿,说:“他隐居糯香湾,装酒迷糊,那是为了保命。他独身,是他因为他怕他的仇人有一天会找到他,要了他的命,他不想连累别人。”

“爹,钱多叔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现在我们面对的是日本鬼子,我相信在鬼子面前,钱多叔一定不会当缩头乌龟的!”

“住口!”郭乾坤突然说,“钱多虽然没钱,但他什么时候都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不怕日本人!当年,他就是因为杀了日本人,才逃难回来的!”

郭乾坤说出这句话,让龙在天非常吃惊。接着,郭乾坤从怀里贴身处掏出一枚玉,说:“这个你认识吧?”

龙在天认识,这是溢香馆的传家宝——“酉”字飞天血玉!

“认识,是我们溢香馆的传家宝,‘酉’字飞天血玉。这块玉,我可是亲眼看着您交给四弟保管的呀,现在怎么会在您的手里?”

郭乾坤看着手中的玉说:“我们家有同样的两块玉。这一块,是当年你大伯带到日本去的那一块。”

龙在天恍然大悟道:“原来玉早就被找回来了,所以说,爹才判断山本一郎带到我们溢香馆的那块玉是假的!”

郭乾坤看着玉说:“这块玉,是郭钱多在东北军时,从山本一郎的哥哥山本太郎手中夺回来的!郭钱多本是我家长工的儿子,从小长在郭家,后来从军,效力于张大帅。当时,张大帅妻妾成群,爱财、爱色,日本人为了笼络张大帅,就不断地给他送财送礼送女人。那一次,日本人是派遣山本太郎作为密使到东北给张大帅送礼,这些礼物中就有我们家的这枚‘酉’字飞天血玉,而且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件。当时郭钱多就问玉的来历,这一问才知道,山本家抢了玉,并且把大哥杀害了。郭钱多一怒之下就杀了山本太郎,拿回了血玉。张大帅虽然怕日本人,但他同样爱人才。权衡之下,张大帅决定给日本人编造一个土匪打劫的谎言,让钱多离开了兵营,回来隐居。”

听完干爹的叙述,龙在天问:“爹,这么说来,杨副政委的话没错,炸鬼子的油库,钱多叔一定有办法。”

郭乾坤坚持说:“话是这么说,可钱多回来隐居为的是什么?就是避祸呀!我真的不想让他去送死。”

龙在天看着干爹,鼓励地说:“您要相信钱多叔的本事。杨副政委已经说了,只要钱多叔愿意干,就一定能成功,而且不用他去鬼子的油库,就有办法把鬼子的油库炸了,钱多叔还一定不会有事。”

看到龙在天这么相信自己,那个杨副政委对郭钱多那么有信心,郭乾坤真的不好拒绝,于是就说:“龙儿,你先回屋休息吧,让我想想怎么跟钱多说。”

晚上吃完饭,家人和雇工大部分都相继回了自己的屋子,郭乾坤抽着烟,从餐厅踱着步子走出来,朝后院走。

郭乾坤到郭钱多住室门口时,屋内亮着灯,且听到屋内有说话声,于是先轻咳了一声,才叩门。

屋内的说话声停止了,门吱扭一声打开,开门的是郭杏林。

郭杏林看到是爹来了,忙道:“爹,您来了。”

郭乾坤平静地说:“杏儿,你先出去一下,我与你钱多叔说几句话。”

郭杏林出屋后,郭钱多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让座道:“老爷,您坐。”

郭乾坤也不客气,坐在椅子上,说:“你也坐,咱们之间还用讲什么客气,这些年你在我这里够委屈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郭钱多赶紧摇手道:“不委屈,不委屈。要不是老爷收留我,我这条命恐怕早就没了。老爷您永远都是我的主人,在老爷面前,钱多永远不敢坐。”

“现在你是杏儿的师父,以后不要口口声声叫我老爷了。”

郭钱多忙说:“钱多不敢。”

郭乾坤道:“要是我有事儿求你,你也不坐吗?”郭乾坤看着郭钱多的眼睛说。

郭钱多不敢直视郭乾坤的眼睛,低下头说:“老爷吩咐钱多的事儿,钱多不敢不从。”

“要是掉脑袋的事呢?”郭乾坤继续问。

郭钱多平静地说:“愿为老爷肝脑涂地!”

郭乾坤叹了口气,道:“你先坐下吧。”

直到这个时候,郭钱多才勉强坐到郭乾坤旁边的椅子上,说:“老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是郭钱多能办得到的,我一定照办!”

郭乾坤道:“过几天你到城里酒厂去,可能得一段时间,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听郭乾坤这么一说,郭钱多浑身激灵了一下,立即说:“老爷,城里我不去,见了鬼子我手心发痒,怕忍不住。”

“手心发痒好。”郭乾坤看着郭钱多,语气平稳地说,“但得忍住,继续装你的酒迷糊,等该出手的时候再发力。”

“老爷,您究竟是要我去干什么?”郭钱多看着主人,着急地问。

郭乾坤看着郭钱多,说:“我让你去炸鬼子的油库,你敢吗?”

郭钱多道:“老爷叫钱多去,钱多没有不去的道理,可我没办法进入鬼子的油库,怎么炸?”

郭乾坤道:“办法你自己想,进不进油库也是你的事。到时候,鬼子的油库,连同被鬼子抢去的酒精,都必须炸掉。”

沉默半晌,郭钱多道:“老爷,这么大的事儿,您得容我好好想想。”

郭乾坤道:“可以。办法想好了,马上告诉我。”说完就出屋离开了。

郭钱多把主人送出屋,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大亮,郭乾坤正在院子里练拳,练着练着,突然说:“一晚上就想好了?”

门外有声音说:“我想和老爷谈谈。”

郭乾坤收势,走到拱门口打开院门。

郭钱多已在门口等候,见了郭乾坤,道:“老爷,我要去做的事,是个危险的活儿,我琢磨着,是不是把后院北墙角儿的那间独屋腾出来,给我做实验室,还得给我弄点儿高锰酸钾和浓硫酸,还需要一些实验器械,再把四少爷借我用几天。”

郭乾坤道:“好,实验室的事我马上安排,器械和药品的事,让九六去弄。杏儿是你的徒儿,只要你觉得他不碍你事,想咋使你就咋使。”

郭钱多说:“那好,我回去准备了。”

郭乾坤提醒道:“那东西是细活,小心点儿。弄好了,马上告诉我,大家都等着你成功的消息!”

郭钱多点头道:“我有分寸的,谢谢老爷!”

郭九六通过二少爷郭尚武,从信阳50师弄回来了十斤浓硫酸、200克高锰酸钾,以及郭钱多所列材料单上的一切器械。郭钱多拿到这些东西后,就带着郭杏林一头钻进临时腾出来的实验室里搞实验去了。

随后,郭乾章亲自登门送来了从郭尚志那里得来的信息,去年,也就是1939年的12月,中国军队在对日军展开冬季攻势,钟毅将军指挥第173师从安陆、钟祥、枣北一带,英勇作战,接连扫除日军据点,对日军造成了沉重的打击。现在,日军为报随枣战役惨败之仇,誓要消灭中国军队鄂北(第五战区)野战主力,现在已经集中了5个师团的重兵,并加之以大量空军、炮兵、装甲车,正在向唐河一带集结,准备发动第二次随枣战役。

听了郭乾章带来的消息,郭乾坤心里发急,这战争不是说打就打吗?!酒精的事得抓紧,郭钱多研究炸鬼子油库的事更是刻不容缓。但这两件事儿都是技术活儿,快不得,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才能保证质量,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郭乾坤一直焦急地等待着。

这天早上,他还没起床,郭钱多就领着郭杏林来敲门向他报喜,郭杏林研究出了炸掉日军油桶的好装置,遥控指挥就能引爆,威力太大!

郭乾坤很满意,三人心照不宣,对家人只字不提。

爆炸燃烧装置试验成功后,郭钱多按照郭乾坤的吩咐,去了城里的酒厂。郭杏林一头钻进简陋的实验室里,整日摆弄师父留下来的物件。

郭钱多离开的这段时间,糯香湾一直很平静,溢香馆忙着生产酒精,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快速流逝,八九天时间晃眼就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郭乾坤还在后院的槽坊内检查当天最后一甑香醇蒸馏,管家郭九六找到槽坊,说:“老爷,二少爷派部队上的人来了。”

来到糯香湾的人是一个排,带队的人就是郭尚武上次回来时带的那个护卫,溢香馆的人都认识,他给郭乾坤带来了儿子的亲笔信。信很短,寥寥数语,主要是口信。护卫说:“城里生产的酒精,通过河道顺利运送到了我军基地,只留一小部分应付鬼子,将军的运作非常成功。将军的部队正在开赴枣北东线布防,阻击南下进犯的日军。秘密套运酒精的事宜,全权移交大少爷办理。将军让我们来告诉会长,酒精生产不能停,先把已生产出来的酒精全部装车运交部队,由我们亲自护送到指定位置,按军需处分发给各机械作战部队。”

郭乾坤闻言,连夜安排人手灌桶装车,等天一亮车队就出发。

一切安排就绪,已经是大半夜了。郭乾坤回到自己屋里,柳月儿还没睡,一直在等他。郭乾坤对柳月儿说:“夫人,我明天要亲自护送这批酒精。”

柳月儿说:“武儿已派兵保护了,还用您亲自押送?”

郭乾坤笑着说:“这些当兵的年轻,路不熟,道上人生疏,还有这战役打响之前,路上遇着土匪好办,都是中国人,若是遇着鬼子怎么办?只有我亲自跟着去,心里才踏实。”

心里有事,上床后二人都没有睡意,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后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是个晴天,早上提前吃了饭,郭乾坤就带着运送酒精的车队出发了。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早上郭九六醒来,抬头看看墙上的西洋钟,已经快六点了。按说,此时天已经放亮,可是外面怎么还是阴沉沉的?郭九六穿衣起床,走出屋一看,一院子的雾,是个大阴天。

郭九六打开大门,突然发现溢香馆的大门外、连同整个街道上,到处都是晃动的日本鬼子!

老爷离开家没几天,鬼子怎么就突然来了呢?他得赶紧把这事儿报告给夫人。

郭九六气喘吁吁地跑到夫人院落门口时,发现拱门开着,柳月儿一个人独自在院子里站着。郭九六强作平静地说:“夫人,刚才我去开门,发现外面都是鬼子,就把大门又锁上了。”

柳月儿头也没回,平静地说:“知道了。昨天我安排你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郭九六回答:“按太太的吩咐,都处理妥当了。”

柳月儿镇定地说:“管家,护院队的人,三少爷已经去安排了。其他的事,你现在就去安排,一切活儿照常进行,所有人一律不许外出,必须外出的,不能带武器出去,以免与鬼子发生冲突。你去吧。”

郭九六领命而去,等他安排完夫人交代的事宜,重新回到夫人的院落时,拱门口已经有荷枪实弹的护院队队员守卫在门口。走进院内,龙在天和郭杏林全副武装站立在柳月儿身旁。

见到郭九六进院,柳月儿说:“走,管家,咱们去会会小鬼子。”

龙在天和郭杏林一左一右护卫着母亲走在郭九六身后,后面是护院队队员,迈着坚定的步伐,齐刷刷地朝着大门走去。

开锁,拉开门闩,两个家丁分左右一人拉着一扇门将大门打开。

雾从门外涌进来。柳月儿走出门楼,家丁立即搬来雕花圈椅放在她身后。柳月儿泰然自若地坐在雕花圈椅上,目光威严地射向近逼眼前的日军,道:“会说话的上来。”

山本一郎走上前深鞠一躬,用中国话说:“夫人,郭先生在家吗?我今天再来你们糯香湾,是奉板垣将军之命,为你们解除灾难,探讨东亚共荣的!这是您的荣幸啊!”

柳月儿逼视着山本一郎,冷笑道:“荣幸?你们日本人侵略我们中华民族,中国人还得感谢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共荣哲学吗?”

山本一郎道:“夫人,我今天不与您讨论哲学,我向您借三样东西,借到就走。”

柳月儿逼视着山本一郎,问:“借东西?你这阵势是借东西的礼节吗?”

山本一郎道:“郭尚志先生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们是友谊的邻邦。”

“住口!”柳月儿喝道,“谁是你们日本人的朋友?我们糯香湾,没有郭尚志这个逆子,他只是你们日本人的一条狗!”

“您消消气!”山本一郎皮笑肉不笑地说,“要不是尚志君,你们这小小的糯香湾,早已被我夷为平地了。我的人,可是已经把溢香馆包围了,你们中国有句俗语,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天您若不把我们想要的三样东西交出来,谁都别想离开!”

柳月儿冷笑一声,问:“你想要哪三样东西?”

山本一郎高傲地说:“很简单,把你家的皇天铜鼎、酿酒秘籍和‘酉’字飞天血玉交给我们,我的人立刻撤出糯香湾。”

“痴心妄想!”柳月儿站起来,指着自己的头说,“秘籍在这里,要想拿,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至于‘酉’字飞天血玉和皇天铜鼎,你想抢走,除非从老娘身上踏过去!”

山本一郎怒气冲冲地说:“夫人,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给您五分钟的考虑时间,您可要想好了。我要借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柳月儿严肃地道:“小鬼子,你听着,我们糯香湾,素不与外人为敌。今天,是你们日本人找上门来强行抢劫,还说什么借东西,这与强盗有什么区别?别说我一个女人,糯香湾的孩子们,我问你们,能不能把东西交给日本狗?”

众人齐声喊:“不能!坚决不能!”

柳月儿笑着点了点头,喊道:“孩儿们,操家伙!”

“慢!”山本一郎突然伸出手道,“带上来,让他们看看这个人是谁。”

随着山本一郎的话声,雾霭里,鬼子队伍中,推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正是溢香馆的大少爷郭尚文!

山本一郎狞笑道:“我现在重新数五个数,如果你们不同意交出东西,我就杀了郭尚文!”

山本一郎根本不给柳月儿考虑的机会,立即大声数道:“五……四……三……”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沉寂,人们的目光,集中到了柳月儿一个人身上。

柳月儿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双目赤红,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住手!”剑拔弩张之际,一个身穿西装的青年翻身下马,冲破浓重的雾霭,大步走来。

山本一郎在一旁看清楚后,立即用日语喊:“尚志君。”并迅速走到郭尚志面前,“咔”的一个深深鞠躬礼,道,“山本一郎少佐,拜见尊敬的博士,尚志君,请指示。”

郭尚志冷笑道:“原来你认得我!那么板垣将军没有告诉过你,这是我的家么?”

山本一郎低头道:“报告博士,在下的人,没敢动博士家乡的一草一木。我们已经对溢香馆网开了一面,现在只要求借三样东西。”

郭尚志怒道:“混账,你的人已经包围了我的家乡,还绑架人质,我要向板垣将军弹劾你!”

山本一郎指着柳月儿说:“博士,他们有抵抗举动,我们不得不防范……”

郭尚志吼道:“那是你先坏了我们糯香湾的规矩,我的家人才被动应对。板垣将军可是与我签过协议的,保证不动我的家人。今天这事儿,你看着办吧!”

山本一郎迟疑着说:“可是,我们要借的东西……”

郭尚志逼视着山本一郎说:“还不放人?看来你一定要在我的家乡开战了?”

“嗨!”山本一郎转身走到郭尚文身边,亲手解开郭尚文身上的绳索,躬身一礼,“对不起,尚文君,请包涵!”

“哼!”郭尚文狠狠地剜了山本一郎一眼,走到了郭尚志的身边。

门楼台阶上的人们看着走向郭尚志的郭尚文,没有吭声,柳月儿更是吃惊,不知道儿子这是什么意思。山本一郎重新走向郭尚志施礼道:“博士,在下按照您的指示,已经放了尚文君,但我接到可靠消息,溢香馆的人暗杀了我们三名日本军人,还在为中国军队酿造军用酒精,这些事,在下一定要查实。”

郭尚志道:“这是我的家乡,要查,也要由我来查。”

“嗨!”山本一郎再次一个躬身礼道,“那么我就等候博士佳音。但大日本帝国所要的东西,我今天一定要借到,还请博士谅解。”说完转身发布命令道,“传我的命令,进院搜查,谁敢挡道,格杀勿论。”

山本一郎话音刚落,就听街南传来一声大吼:“闪开!”

一个手持长杆烟袋的男人,抡着烟杆闯进街来。日军上前拦截,男人抡起铁杆烟袋就开打。

山本一郎看到打进来的人是溢香馆主人郭乾坤,拦着欲要上前的日军,亲自走上前去,狐疑地道:“郭先生,您怎么不在家里?”

郭乾坤随押送酒精队伍把酒精运到指定地点后,担心家里出事,就立即返回了。

此时,郭乾坤看也没看山本一郎一眼,眼睛瞪着郭尚志,吼道:“兔崽子,你不知道糯香湾的规矩吗?你这个逆子!”

郭尚志不敢说话,郭乾坤用烟杆敲了他一下,迈步向前走向柳月儿。

柳月儿看到自己的丈夫终于回来了,心里总算踏实了,立刻起身为丈夫让座。郭乾坤拍了拍夫人的手,安抚了她,便端正地坐在雕花椅子上。

“郭先生,您是聪明人,您应该知道,我们是军人,军人一旦放下武器,就如你们中国那句老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了。尚志君,您说是吗?”山本一郎一边说一边回头问郭尚志。

郭尚志忙说:“二伯您看,是不是……”

郭尚志话还没说完,郭乾坤就骂道:“逆子,有你说话的份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郭乾坤指着山本一郎,“在糯香湾,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改!来糯香湾作客,枪械一律暂时入库,走时送还,送客出镇,三里外不论发生什么事,皆与糯香湾无关,这是规矩。按规矩,什么都可以谈,坏了规矩,一律免谈!”

山本一郎咬牙切齿地道:“郭先生,我是在执行板垣将军的命令,你可要三思,别逼我们血洗糯香湾!”

郭乾坤蔑视地看了山本一郎一眼,大声说:“你有本事就试试!”

郭尚志立即拦住大声喊:“慢!二伯,不能打啊!”然后,郭尚志转身逼近山本一郎道,“山本君,板垣将军发布过命令,日本军队,不许携带武器进入郭尚志的家!今日,你带兵围困我糯香湾,就是违抗将军的命令!”

“嗨!”山本一郎立即躬身道,“在下没敢带兵进博士的家。”

“糯香湾,就是我郭尚志的家!”郭尚志继续怒喝,“我现在就去找板垣将军。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山本一郎立即拦住他,恭敬地说:“博士,山本一郎正式向您道歉。铜鼎、血玉、酿酒秘籍三件事,还望博士为大日本帝国周旋!”

郭尚志看了一眼郭乾坤,对山本一郎道:“要谈铜鼎、血玉和秘籍,就得按我的话办。”

山本一郎立即道:“在下洗耳恭听。”

郭尚志道:“我们糯香湾的人,讲究的是诚意。”

山本一郎立即说:“山本一郎以大日本帝国军人的名义,以日本忍者的名义起誓:我来糯香湾借东西,绝对有诚意!”

郭尚志道:“那好,让你的部队撤出糯香湾,我保证你的安全。”

听了郭尚志的话,山本一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黑着脸说:“博士,我在行使军务时,不会离开我的部下,请博士见谅!”

郭尚志火气十足地道:“我是在以板垣将军的名义命令你!”

“我是在行使一个军人的职责,博士您不要逼我。”山本一郎的话同样强硬。

郭乾坤突然从圈椅内站起来,说:“山本一郎,老夫上次救了你,你倒好,口口声声说是我们溢香馆的朋友,却登门抢劫,这是朋友该干的事吗?”

山本一郎被郭乾坤质问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郭乾坤继续说:“这些我都不与你计较,你要我们溢香馆的东西,可以,但得按我们溢香馆的规矩办事!”

山本一郎闻言,兴奋地说:“什么规矩?您说!”

郭乾坤把烟袋杆朝台阶下一指,说:“尚文,告诉他!”

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郭尚文告诉山本一郎,他的兵,必须退至溢香馆500米之外,只准带一名卫兵进入溢香馆,枪械也必须暂交溢香馆保管,等谈完事情离开时,枪械归还。

听完郭尚文的话,山本一郎征求郭尚志的意见。郭尚志说:“你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也只能如此了,我也帮不上忙。”

郭尚志在家,山本一郎也不好把事情弄得太僵,就只好按照要求,命令士兵退至溢香馆500米之外,身边只留下一个卫兵。

郭乾坤看着山本一郎道:“想要我们的东西,没有诚意是不行的!”

山本一郎惊异地吼:“你说话不算数吗?”

“不要急嘛。”郭乾坤不慌不忙地说,“关于玉的问题,这事儿,我前些天已经回答过你,我家没有。先前是有那么一块玉,可惜我家大掌柜去你们日本留学时被你父子抢走了,我拿不出什么玉给你!至于另外两件东西——”说到这里,郭乾坤把烟袋杆儿突然指向郭尚志,“我倒是想问你,日本人为什么要这两样东西?”

郭尚志猛地一惊,然后回味过来,说:“侄儿不知道山本一郎要皇天铜鼎干什么,但侄儿知道,山本一郎是日本有名的西宫忍者,寻找美酒配方,是山本一郎的愿望。”

郭乾坤泰然道:“不就是一个破鼎和几张破纸吗?进院谈。”

“老爷……”柳月儿一见郭乾坤爽快答应,立即拦住说。

郭乾坤悄声安慰夫人道:“不碍事!他没有能力拿走!”

郭乾坤说完,大手一挥,道:“先拜鼎吧,放他们进去。”

龙在天闻言,摆摆手,护卫队队员让开了一条道儿。郭乾坤礼节性地把大手一挥:“请!”

一行人鱼贯而入。

郭氏祠堂前,一座金光四射的铜鼎矗立在祠堂门前的空地上,鼎的正面,有“皇天”二个金色大字,雕浮的“皇”字,似“皇”似“黄”,背面是一个单独的“鼎”字。

郭乾坤走到鼎前,大声道:“上香!”

下人听到主人命令,立即燃起三炷高香插到鼎中。郭乾坤在鼎前跪下,叩了三个响头,默念道:“恩公,为了糯香湾三千族人,郭乾坤今日只好舍弃金鼎,待赶走外寇,再为恩公重铸金鼎,永享供奉。”

言毕,他从鼎前站起,大声道:“龙儿,拿铁锤来……”

龙在天不知干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对身边的一个家丁说:“去把铁锤给老爷拿来。”

家丁把铁锤拿来后,龙在天接过铁锤,在他把铁锤交给干爹的那一刻,忍不住又问:“爹,您要砸皇天铜鼎吗?”

郭乾坤没有回答龙在天的话,而是问山本一郎:“你要的不就是铜吗?”

山本一郎闻言,竖起大拇指,道:“郭先生,您真是聪明!”

听到山本一郎的话,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愣了一下:要鼎怎么成要铜了?

“好,我给你!”郭乾坤说话的同时,右手中铁杆烟袋的烟袋锅朝地上一扣,左手提着铁锤飞身而起,登上了皇天铜鼎,稳稳地站在了鼎的边沿,将右手中的铁杆烟袋朝腰带里一插,双手抡起铁锤画了一个半圆,就朝鼎的一个鼎角儿砸了下去!

在鼎角儿落地的那一刻,郭乾坤轻飘飘跳下巨鼎。山本一郎躬身捡起掉到地上的鼎角,大惊失色道:“明明是铜鼎,怎么会是铁的呢?”

郭乾坤讽刺道:“好好看看,我这皇天铜鼎,到底是铜还是铁?”

山本一郎似乎不信,左看右看,不明白地说:“怎么会变成铁的呢?”

郭乾坤不亢不卑地说:“我的皇天铜鼎是生铁铸的,你若是想要,拿走好了。若是不要,再说第二样东西。”

山本一郎愤怒地把鼎角扔到地上,看着郭乾坤说:“郭先生真狡猾,快把秘籍拿来。”

郭乾坤平静地说:“你把话一次性说清楚,除了酿酒秘籍,还想要什么东西!”

山本一郎咄咄逼人地说:“我大日本的忍者,言出必行。今日我就暂不要玉佩了,只要酿酒秘籍。”

郭乾坤一字一顿地问:“你一定要秘籍吗?”

山本一郎道:“我必须要!”

听着山本一郎无理的要求,郭乾坤把铁杆烟袋朝地上猛地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好!”

郭乾坤说完,右手一提,把铁杆烟袋冲天指了起来……郭乾坤把手中的铁杆烟袋奋力朝天一指,大声道:“我们郭家祖宗留下的规矩,要我酿酒秘籍者,先过我的酒擂关。”

柳月儿听到酒擂二字,心里猛地一紧。

听到酒擂二字,郭尚志急了,赶紧接过话茬说:“二伯,山本一郎可是日本修酒忍的忍者,我看还是不要比酒了。”

郭乾坤瞪了郭尚志一眼,说:“我都不怕,你急什么!”

山本一郎兴奋地说:“郭先生,我应战,怎么比?”

郭乾坤讽刺地道:“我们中国人,是善良的民族,不像你们日本人,狼子野心,恃强凌弱。我郭乾坤不搞小动作,我有信心赢过你!你的家乡西宫生产的清酒,在日本有‘国酒’之誉,但是你的家乡西宫这个名字,你知道在我们中国叫什么吗?那是女人住的地方,而且是小妾住的地方,上不得台面。而我们糯香湾的酒,虽然不是中国的国酒,但是也算得上合格了。清酒不适合比擂台,还是用我们的酒吧!”

“郭先生,你这是在对我家乡的侮辱!”山本一郎闻言,忍不住吼了起来。

郭乾坤道:“你不是忍者吗?怎么没有一点儿忍性,我可是在给你介绍中国文化。”郭乾坤并不理会山本一郎,继续平静地说,“据我所知,你们日本忍者,是在日本江户时代开始出现的一种特殊职业,主要从事间谍活动,遵循规范的忍术行动。你们的忍术分为阴忍和阳忍,‘阴忍’是隐身潜入敌人内部进行刺探或破坏活动,‘阳忍’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运用智谋取胜。忍者经常穿着黑色和深蓝、深紫色的服饰,隐匿于星夜之中。事实上,大多数的日本忍者是在不同城镇靠卖艺为生的。按我们中国人的说法,那是痞子下九流的把式,上不了台面,为人不齿的江湖技艺。”

山本一郎吼道:“郭先生,你这是对我大日本帝国忍者的侮辱!我要跟你决斗!”

“山本一郎先生,你的火气太大,忍术还没有练到家。”郭乾坤轻蔑地看了山本一郎一眼,平静地说,“今日的事情是打酒擂,想要决斗,那是以后的事儿,今日只说酒。”

山本一郎傲气地说:“好,那你就痛快说,这酒擂怎么打,我山本一郎照样可以打败你!”

柳月儿听到这里,知道今天打酒擂的事已成定局,便考虑能为丈夫做点儿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向郭九六招招手,吩咐了郭九六一些事情,郭九六听完,便悄悄地离开了祠堂大院。

郭九六离开的同时,只听郭乾坤说:“你是酒忍,我今天与你打酒擂,你应该不吃亏。”

山本一郎急不可耐地道:“郭先生谦让了,那就开擂吧。”

郭乾坤说:“溢香馆祖上规定的酒擂分三个步骤:第一步,酒论;第二步,酿技;第三步,酒量。酒论,中国有八千六百年的酿酒文化,日本建国才区区两千余年,连孙子辈都排不上。所以,酒论,不用比,你就已经败了。我一大把年纪了,不想以老欺幼,酒擂的第一步,可以免了。”

山本一郎心中不服,想反驳,但又无话可说。

郭乾坤继续说:“再说第二步,酿技。你虽然是西宫忍者,懂得一些酿酒技术,但我溢香馆的酿酒技术你不懂。我这个年纪,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喝过的酒比你见过的酒都多,不用比,你又输了。还是那句话,我郭乾坤不会以我之长,比你之短。酒擂的第二步,仍然免了。”

这一次,山本一郎不得不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现在说第三步,酒量。”郭乾坤说,“你是修酒的忍者,我俩比酒量,你不吃亏。你我就用最后这一项定输赢,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山本一郎一直到这个时候,才自豪地点点头,伸出一个大拇指道:“郭先生,大气,公平。我祖父对这本秘籍向往已久,为了慰藉他的在天之灵,你们溢香馆的酒秘籍,我一定要拿走!”

郭乾坤笑道:“那得看你的本事。摆擂台,上酒!”

众人担心郭乾坤这个年纪是否还能拼酒,但主人已经发话了,他们也只好按吩咐摆好擂台。

擂台,也就是在院子的空场上摆放一溜儿的八仙桌,桌子上放了二十个海碗。酒坛一溜儿放在酒碗的左边,右边的地方空着,放着空酒碗。

擂台摆好后,郭乾坤说:“擂台有擂台的规矩,先订契约,再开擂斗酒。”

山本一郎问:“生死契约吗?”

“那倒不必。”郭乾坤说,“若是你胜,溢香馆秘籍奉送,但你要是败了呢?”

山本一郎道:“郭先生您听着,山本一郎永远不会败!今日来,我与我的军队就没打算再走!”

郭尚志听到此言,非常震惊,立即质问道:“谁给你的权力?这是我的家,没有我的同意,你的军队不能随便进我的家乡。”

山本一郎不屑地说:“博士,您可以直接去问板垣将军,我是在按命令行事。”

郭尚志怒道:“不可能!”

“我的博士君,难道您不知道吗?我军已经集中重兵,整个中国鄂北豫南地区马上就是我们的地盘!这溢香馆有为中国军队酿造酒精的嫌疑,博士您说,我的军队能不进驻糯香湾吗?”

郭尚志怒道:“你有证据吗?”

“野狼要吃人,从不要理由。”郭乾坤拦着郭尚志的话,然后用铁杆烟袋指着山本一郎,“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狼来了,轻易不会走。但你要败了,秘籍不能给你,这不过分吧?”

山本一郎信心满满地说:“我发誓,若酒擂败给郭乾坤,我永远不再提及酿酒秘籍之事。”

“但愿你言而有信。”郭乾坤转向郭尚志说,“尚志,为了不使日本人说我糯香湾以多欺少,你是日本人的女婿,又在为日本人做事,今天就由你监酒,制订擂台契约。”

郭尚志很快用中文、日文两种文字拟好了擂台比酒契约,郭乾坤和山本一郎分别签字画押。

郭尚志说:“按照比酒打擂规则,一次一碗,以最先喝倒或吐酒一方为败。二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二人分站八仙桌一边,郭尚志将酒碗分别斟满酒,郭乾坤率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山本一郎随即也端起酒碗……一碗、二碗、三碗,二人不住地端起酒碗将酒往喉咙里倒……周围的人看着二人比酒,都为郭乾坤捏了一把汗。

过了一会儿,擂台上的两张桌子上已经摆放了八个空碗,二人一共喝了十六碗酒。溢香馆的酒碗,是按规格定制的,每碗半斤酒,每人喝完八碗酒,也就是整整四斤酒!

山本一郎的眼睛,早已开始变红了。

郭尚志问山本一郎:“还能喝吗?”

“我,永不会败。”山本一郎说着话,身子摇晃地端起了第九碗酒,眼睛乜斜着说,“你还敢比吗?”

郭乾坤左手按着桌子,右手端起第九碗酒,大喝一声:“喝!”随即一饮而尽。

山本一郎见状,也端起碗,不过喝下半碗酒,就开始打嗝。

旁边,龙在天催促道:“喝呀!”

山本一郎坚持着把剩下的半碗酒喝下去了,可酒碗还没等放下去,“哗”地就把肚子内的酒吐了出来……“小鬼子败了!”人群中兴奋地高呼起来。

郭乾坤直视着山本一郎,道:“山本一郎,你已经输了,说话要算数。”

山本一郎语不成句地说:“我要与你决斗!”

郭乾坤泰然地说:“那是以后的事儿,我等着。”

郭乾坤说话的时候,龙在天一步蹿到了山本一郎的身边,一把抓住了山本一郎的衣领,用枪指着山本一郎的天门盖吼道:“不用等决斗,我现在就杀了你个日本狗!”

郭乾坤忙制止道:“龙儿,放他走!”

在郭乾坤威严的目光下,龙在天转而把愤怒的目光转向郭尚志。

郭尚志朝龙在天走过来,对着龙在天的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龙在天才把钳制山本一郎的手松开。

山本一郎在龙在天松开手的一瞬间,身子就要倒下去,被郭尚志和跑过来的日本护卫及时扶住。山本一郎勉强站直身子,随后推开郭尚志和护卫,乜斜着眼,醉醺醺地道:“好,郭先生,算你狠,秘籍我不要了,但决斗的事,你可不能食言!”

山本一郎说着话,身子一歪,倒在了桌子下。

郭乾坤道:“龙儿,还他们家伙。尚志,把你的主子领回去吧!”

众人看着郭尚志和日本卫兵搀扶着山本一郎出了大门。郭九六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白烟的瓷盆从后院跑了出来,柳月儿赶快接过瓷盆,走到郭乾坤跟前道:“老爷,您快吃了这个。”

郭乾坤从瓷盆内抓出一把还在冒烟的白花花的东西就朝嘴里塞。周围的人仔细一看,才看见郭乾坤往嘴里填的东西是猪边油。

郭乾坤吃猪边油的时候,柳月儿已经弯腰把郭乾坤的靴子脱了下来,鞋口往下一倒,渗进靴内的汗水就“哗”地流了出来。

郭乾坤站着没动,也没说话。等了一会儿,只听郭乾坤“咔”的一声,从喉咙内吐出了一团黑炭一样的东西。众人见了,忍不住地“啊”了一声,郭乾坤的身子朝一边歪了过去……“爹!”几个孩子急坏了,一声高过一声地喊他。

柳月儿慌忙给丈夫顺气,急道:“老爷,您怎么样?”

郭乾坤摆摆手,又从瓷盆内抓了一把猪边油吃进去,吃完才说:“等会儿就好了。”

郭如玉抱着一个青花瓷瓶,倒出一杯液体,说:“爹,先把这酒喝了吧。”

柳月儿接过,说:“这是咱家的白葛桑梅酒,快喝下去解解酒吧。”

郭乾坤喝了女儿端来的酒,“咔”的一声从喉咙内又吐出了一团黑炭一样的东西,反复几次,吐出来的东西颜色越来越淡,他才向三个儿子招招手,郭尚文、龙在天和郭杏林走过来,蹲到爹身边。郭乾坤指了指龙在天和郭杏林,说:“你们得学学你大哥,凡事要稳重一点儿。”

郭杏林本来想说,大哥那是懦弱,被鬼子绑架回来都不说话,这样的人容易做汉奸,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问:“爹,您现在没事了吧?”

郭乾坤说:“我这老骨头,小鬼子不能把我怎么样,死不了。”

龙在天与郭杏林一样,看不起大哥与郭尚志的懦弱样子,怕伤了干爹的心,就说:“我今天就是不明白,鬼子要鼎,您就砸;鬼子要秘籍,您就与鬼子比酒,怎么对他们千依百顺的?”

郭乾坤说:“到现在你们还不明白吗?今日这事儿,咱不能与小鬼子来硬的,等鬼子退了,咱才有时间计划怎么应对。那鼎我不砸不行呀,咱的鼎,叫皇天铜鼎,小日本就是冲着那个‘铜’字来的。”

“冲着‘铜’字来的?”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看着郭乾坤,等听下文。

郭乾坤说:“前段时间,小鬼子在市面上大量收购铜钱、铜饰,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注意,这次我到了部队之后才明白,小日本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岛国,资源奇缺,大部分矿石都是从外国进口的,他们扩张侵略,为的不就是掠夺资源吗?他们现在最奇缺的就是用来制造弹壳、弹头的铜。咱们祠堂前面的皇天铜鼎,那是我在十八年前用千斤精铁为我的救命恩人黄天鼎父女铸造的供奉鼎,外面用铜水塑光,所以叫皇天铜鼎。小鬼子听说皇天铜鼎后,以为真的是铜铸的鼎,所以要来抢。我今日要是不把鼎砸了,小日本势必不会罢休。虽然这鼎不是铜制的,但生铁也不能让狗日的小日本拿走!”

郭乾坤的话,使在场的家人明白了老爷今天砸鼎的真正原因,都非常感动。龙在天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没有说。郭如玉走到座椅前,心疼地对爹说:“爹,您就别再多说了,回屋休息吧。”

龙在天的举动没能瞒过郭乾坤的眼睛,说:“龙儿,你想说啥就直说,我还不至于倒下。”

龙在天闻言,这才问:“爹,今天您喝了那么多的酒,为什么不先喝醒酒汤,而生吃猪边油,醒酒汤也是酒不说,还要喝妹妹送来的酒?您这不是在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吗?”

郭乾坤说:“这个问题,还是让你妈解释吧,她比我们说得更清楚。”

柳月儿看了在场的众人一眼,说:“猪油属于油脂,与酒精可以相溶,如果是新鲜的猪边油,效果最好。打擂刚开始,我便让九六去后院把猪圈内那头大猪给杀了,等打擂结束时,立即把猪边油送来。大家刚才也都看到了,老爷吃了热气腾腾的猪边油后,第一口吐出来的猪边油是黑炭色,后来慢慢变成了黄色,说明老爷体内的酒精度在降低。至于老爷喝的那种酒,已经喝了整整十九年了,那是用湘西苗山秘艺酿造的一种药酒,对解酒有效果。大家尽可以放心,老爷吃了猪边油,再用解酒汤调节,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就没事了。老爷,我扶您先回屋休息一会儿吧。”

郭乾坤分别看了三个儿子一眼,说:“我先回屋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之后,你们一起来见我。”

柳月儿与郭九六一起搀扶着郭乾坤离去……

吃完午饭,郭尚文、龙在天和郭杏林一同去见父亲。

郭乾坤先问龙在天说:“龙儿,我看你一直有什么话想说,想问什么,现在问吧。”

龙在天听到干爹问他,从一兜内掏出一个纸条,交给干爹,说:“这是尚志交给我的,您看是什么意思。”

郭乾坤拿到纸条后发现,纸条上只有两个字:“酒精。”

郭乾坤问:“他是在什么时候给你的?”

龙在天说:“上午。”

郭乾坤点点头,然后说:“还有什么要问吗?”

龙在天说:“爹今天怎么会突然想到了要打酒擂?您为什么不让我杀山本一郎?郭尚志明明是一个大汉奸,您还指望他给糯香湾带来安全,这可能吗?”

郭乾坤看着龙在天,说:“自你来到我们郭家后,对任何事情从不过问。今日一问,怎么就问出了一大串的事来?”

龙在天说:“过去的事儿,有爹和妈作主,孩儿不该问。但今天发生的事儿,事关糯香湾全体人的命运,孩儿不得不问。”

“说得好!”郭乾坤赞许地说,“现在,爹就一条一条地告诉你。不让你在家里杀山本一郎,是从大局考虑。枣北战役已经打响,武儿带的国军正在前线打仗,他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糯香湾发生的事,势必要分心。还有石柱山的新四军和响水涯的人,他们会不会来救我们?那样一来,得不偿失啊。”

“关于打酒擂,是在我见到山本一郎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的。经过这些年的观察,我发现,这日本人呀,就像是狗,一次把他打服了,他就是狗奴,见人奴颜婢膝;一次打不服他,他就是一条疯狗,见人就咬。对于山本一郎这种人,就得拿出打狗的手段,一次打服。酒擂上的酒,可是我们溢香馆纯正的60度元浆蒸酒,后劲大着呢,山本一郎败阵回去,估计就是不被酒劲儿烧死,十天八天也难以恢复。他住进了儒香馆,有尚志在,他不敢轻易在糯香湾捣乱,即使再来我们溢香馆,也是来找我决斗。”

“你刚才还提到,尚志是一个大汉奸,但尚志具体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糯香湾的事?好像没有吧?我之前就在想,尚志会不会是潜伏在日本军队中的间谍呢?”

听了这话,兄弟三人都不信。郭尚文只听不说话,郭杏林想反驳,终没说出口。龙在天性子急,当时就说:“郭尚志不是汉奸?我不信!”

龙在天已经说话了,郭杏林索性也就跟着说:“汉奸就是汉奸,怎么找补都是汉奸!”

郭乾坤坚持说:“什么事情都会有万一。如果尚志就是那个万一了呢?所以,我们现在不能马上就断定,尚志一定就是汉奸。”

爹坚持这么说,郭尚文不得不说:“爹,要我说,防备还是有必要的,如果一味地坚持,一旦尚志他一直都是汉奸,那么我们可就吃大亏了。”

郭乾坤说:“好了,我自有分寸,不说这个了,现在我问你。”转对郭尚文说,“你今天怎么突然被山本一郎绑架回来了?”

郭尚文说:“昨天山本一郎就把我叫到了鬼子司令部,问我酒厂生产酒精的事,问完了也不让我走人,将我五花大绑押了回来。”

“跪下!”郭尚文话音刚落,郭乾坤突然说。

面对爹的发怒,郭尚文不知自己是在哪方面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儿,木讷地说:“爹!”

“跪下!”

郭尚文只好跪下。

郭乾坤厉声说:“我让你独立经营酒厂,你就是酒厂的军中主帅,连鬼子的这点儿手段都应付不了,你的脑子是干什么用的?”

郭尚文低着头说:“孩儿知错了。”

郭乾坤怒道:“记住,以后多长长脑子,别给我郭家祖宗丢脸!”

“你爹说得对。”不知什么时候,柳月儿已经走了进来,适时地说,“酒厂如军营,一刻也马虎不得。起来吧,你爹还要安排其他事儿。”

听了夫人的话,郭乾坤也说:“能记住就好,起来吧。”

郭尚文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说:“爹娘教诲,孩儿铭记在心,今日之错,永不再犯。”

当晚,郭乾坤就安排郭尚文到儒香馆去了,并要他与郭尚志同住,密切注视山本一郎的情况。

晚上,郭乾坤惦记着郭杏林摆弄的那些东西,直接去后院找他了。

郭杏林放下手中的物件,站起来说:“爹,您来了。”

郭乾坤点头,指着地上铺的零件,说:“这些天,你一直在摆弄这些东西?”

郭杏林点头,说:“您别小看这些东西,对付鬼子可有大作用。”

郭乾坤说:“说来听听。”

郭杏林说:“前段时间我们在酿造酒精的过程中,残留了一些废料,这些废料,本来都是丢弃物,若与火硝、甘油等物配比组合,则是制作爆炸物的好原料。我研究来研究去,发现咱家的蒸酒,可以制成酒弹。制作酒弹的方法,师父走之前我们已经研究出来,并且已经做出了样品。我想,如果把酒弹与废酒精和酒糟子结合起来,再配以火硝、甘油等爆炸物料,燃爆威力一定不小,对付镇上的鬼子绰绰有余!”

郭乾坤看着儿子,兴奋地说:“制酒弹,这主意好。可是,如果用这些东西做炸弹,都是些大家伙,往外运也是问题。”

郭杏林道:“爹,我是这么想的,鬼子不是怀疑我们溢香馆在酿造酒精吗?那他们早晚一定要来我们溢香馆实地察看,到时候连蒸酒也不让我们生产了。既然这样,我们倒不如就在后院埋上酒弹炸药,到时候把进来的鬼子一锅儿端了,我也为妈妈和外公报仇了!只是不知道爹舍不舍得把槽坊赔进去。”

郭乾坤道:“反正我们与鬼子之间,早晚要有一场恶战。只要能把鬼子干掉,别说一个槽坊,赔上十个槽坊老子也舍得。你有大致的计划了吗?”

郭杏林说:“我心里大致有了一个轮廓,只是细节还没有考虑成熟。爹容我今晚好好想想,想好了就给爹说。”

“好,爹就不再耽误你的时间了,想好了随时给爹说。记住,这事儿耽误不得,得往前赶。”郭乾坤说着,就从椅子内站起来,往外走。

郭杏林点头,说:“儿子不送爹了。”

第二天早上,郭杏林就找到郭乾坤,说他的设计完成了,整个后院他全部丈量过,掩埋爆炸地点也选好了,只等炸药配好,等鬼子来送死。只是如何让族人安全撤离,还是个大问题。

听到郭杏林这么说,郭乾坤严肃地说:“昨天晚上我就考虑了,这东西不能装置在我们溢香馆。”

郭杏林不解地问:“爹的意思是?”

郭乾坤说:“杀鬼子不能不考虑族人的安全。我们要把鬼子引到远离村庄的地方,要干,就把这里的鬼子杀干净,不能只杀一个山本一郎,要一个都不能留。”

郭杏林激动地问:“您已经有办法了?”

郭乾坤说:“办法是有,但我得见见你三叔,有些细节问题,我必须与他说清楚。”

郭杏林点头同意,郭乾坤又嘱咐了他几句话,父子俩便去用早餐了。

吃早饭的时候,郭尚文回来了,说:“山本一郎对酒的适应能力,要比我们的想象好得多,昨天夜里,他的酒就醒了。爹,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听了儿子的话,郭乾坤就把他对付鬼子的想法对郭尚文简单地说了一下,交代说:“你马上回去,别引起鬼子的怀疑,一旦发现风吹草动马上回来。回去后叫你三叔乾章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急着找他。”

郭尚文去儒香馆时间不长,郭乾章就来到了溢香馆。当时郭乾坤正在吃饭,就留郭乾章与他一起吃,两兄弟说了大半天的话。

饭后,郭乾章带上柳月儿送的一包东西回儒香馆了。

郭九六上城打探消息,郭钱多回复他说,他已经选好了爆破地点,晚上就悄悄去埋好炸药,最迟明天,他就能把鬼子的油库炸掉。

“钱多准备什么时候撤出?”听了郭九六的话,郭乾坤关心地问。

郭九六道:“油库那边爆炸声一响,他就立即撤出。”

郭乾坤说:“这样好,一定要安全回来。”

郭九六问:“镇上的鬼子老爷准备怎么对付?”

“当然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郭乾坤说,“我们把爆炸原料立即运送出去,抓紧安装调试,要主动出击,让山本一郎到我们指定的位置去死!”

郭九六担心地问:“现在鬼子就在对门,运料车队被鬼子发现怎么办?”

郭乾坤说:“你立即派人从后门悄悄往外运料,运送地点四少爷知道。让三少爷派护院队参与,带上家伙,隐蔽好,以防万一,安排完让三少爷来一趟,我有事吩咐他做。”

郭九六领命而去。

按照吩咐,溢香馆的人开始运送酒弹等物品。爆炸物料是从后门偷偷运出的,加之郭尚志对鬼子有约束,所以,整整一个上午,溢香馆内的动静也没让鬼子发现。爆炸物料全部从溢香馆运了出去,郭杏林也在河滩做最后的爆破安装和调试。郭乾坤在家安排家人和乡亲撤离到安全地区。

等所有事情安排完毕后,他走进书房,抽一锅烟稳稳神。他想主动向山本一郎下战书,让山本一郎到河滩去与他决斗。

一锅烟抽完,他把桌子上那个砚台内早已磨好了墨的砚台挪到书桌的右上角,铺开纸张,开始写战书。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正在往外运送爆炸物料的护院队队员气喘吁吁地跑进书房,说:“老爷,出事了。”

郭乾坤忙问:“慢点儿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个小姐被鬼子抓了,正被押往河滩,管家要我赶快回来向老爷报信。”

“走,我们到河滩去。”郭乾坤抓起桌角的铁杆烟袋,就朝门外走。

门口,柳月儿正好走过来,看到老爷的脸色,问:“老爷,您这是?”

郭乾坤道:“咱们的计划出岔子了,我到那边去看看。你在家现在就组织人手,那边爆炸声一响,就行动。”

柳月儿看看丈夫身后的郭杏林,问道:“就你们两个?”

“人头都是提前算过的,一个也不能挪动。记住,按昨天安排,家里不能乱。”

郭乾坤说完这句话,也不等柳月儿回话,径直走进马厩,郭杏林已经备好马等着,父子俩飞身上了马背,向大门口驰去。

大门外,山本一郎和郭尚志正好也分骑一匹马从儒香馆大门内出来,后面跟着荷枪实弹的日军。

四匹马,四个人,迎面相撞,各不相让。郭乾坤指着山本一郎道:“你为什么抓我闺女和儿媳妇?”

山本一郎道:“郭先生,我也正要问你,你的人带着武器到河滩去干什么?”

“糯香湾是我们郭家的地盘,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得着吗?”郭乾坤用铁杆烟袋指向郭尚志吼道,“你妹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子饶不了你!”

“二伯,我……”

郭尚志正要往下说,被山本一郎摆手拦住了,他对郭乾坤说:“你的千金我马上放。但我们怀疑,你们溢香馆在向外转移酒精。”

“你去查呀!”郭乾坤瞪着眼睛吼,“有本事你亲自去检查!”

郭乾坤说完,把决斗书扔在山本一郎怀中,轻蔑地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山本一郎气得眼睛发红,带着部下,跟随郭乾坤朝西而去。

原来,郭如玉和水秀向管家要求参加行动,管家不让,她们就自作聪明地悄悄藏进街外的一个小树林里,为出街运送物料的车队观察放哨。没想到一队巡逻的鬼子突然出现了,让她们非常吃惊,鬼子一旦发现了运送物料的人,那可是大事。

在此关键时刻,郭如玉故意从林子里走出来,把鬼子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郭如玉这边的事,运送物料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可不能过来帮忙,等他们下了陡坎,立即跑去向管家报告。刚从新四军处回来的龙在天得信,立刻带着人过来,鬼子连他一起控制了。

双方对峙着,都不敢开枪。溢香馆的人不开枪,是因为小姐和未来的少夫人在鬼子手里;鬼子不敢开枪,是因为他们忌惮糯香湾是郭尚志的家,没有山本一郎的命令他们不敢开枪。

双方正在争执的时候,郭乾坤带着郭杏林、山本一郎和郭尚志等人到了。郭乾坤一见女儿被枪指着,立即道:“山本一郎,马上放人!”

一个鬼子头目跑到山本一郎跟前施礼。山本一郎也不理会郭乾坤的怒吼,下马听下属的报告。

山本一郎听完下属的汇报,转身对郭乾坤道:“郭先生,完全是一场误会。您的爱女,我们当然可以马上放,但这个龙在天,我们不能放。”

郭乾坤问:“他是我的干儿子,为什么不能放人?”

山本一郎道:“这个人是我们大日本皇军的重要通缉犯,我们要交给大日本皇军关东军司令部审判!”

郭乾坤狠狠地道:“你不是要与我决斗吗?放了我儿子,我与你决斗!”

“决斗也不行!”山本一郎断然拒绝,“郭先生,你听远方的枪炮声,你们中国军队马上就要被我们打垮了,不久的将来,整个中国都是我们日本人的天下!你告诉我,你的溢香馆是不是在为中国军队生产酒精?他们是不是在秘密转移你的酒精设备?如实告诉我,我不但可以放了你的两个女儿,而且糯香湾,我一个人都不动,只带走龙在天一个人。”

“再加老子一条命怎么样?”郭钱多从旁边走了出来。

看到郭钱多的瞬间,郭乾坤就明白,他的任务完成了,今日,就是与山本一郎了结的时候了。

郭钱多拨开众人走上前来,说:“山本一郎,老子告诉你,老子到城里去,是去炸你们的油库。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油库炸掉了,你们已经没有军备了!还有,你的那个哥哥山本太郎,是老子杀的,你要算账,就来找我!”

不等郭钱多把话说完,山本一郎伸手就从腰里拔刀,歇斯底里地吼叫:“你说什么!我的哥哥,是你杀的?”

“别动!”山本一郎一句话还没说完,郭乾坤就在山本一郎注意力转移到郭钱多身上的那一瞬间,铁杆烟袋就顶住了山本一郎的咽喉。

在场的所有人都猛地愣住了。

等鬼子惊愣过来,想朝这边扑来时,郭尚志突然拔枪指向了山本一郎,同时用日语喊:“都别过来,把他们都放了!”

山本一郎道:“博士,您可是我们将军的朋友,打死我,你们都得死!”

郭尚志用日语说:“我是在救你,脱身之后再动手不迟。”

龙在天在东北军的时候学过日语,听明白了,吼道:“郭尚志,你个狗汉奸!”

虽然大家都听到了龙在天的话,但不知道郭尚志对山本一郎说的是什么,只听郭尚志又用汉语说:“还不下命令把人放了?”

山本一郎怒视着郭乾坤道:“郭乾坤,我跟你决斗,要是赢了,我要杀了郭钱多!”

郭乾坤道:“那是决斗结束以后的事,你先放人!”

山本一郎咬牙切齿地道:“好!放人。”

郭尚志一直看着鬼子放了郭如玉和水秀,龙在天领着她们回到自己的人群中,才把枪从山本一郎身边移开。

郭钱多说:“我是杀山本太郎的人,山本一郎要为他的鬼子哥报仇,要决斗我去。”

郭乾坤道:“都别争了,这个恩怨,由我去了结。你们注意,我一旦出事,或是山本一郎被我杀掉,你们就立即引爆炸药,消灭鬼子!”

众人含泪答应了。

决斗地点就在河滩上。山本一郎执刀,郭乾坤的武器就是自己的铁烟杆。刀声刷刷,烟杆嚯嚯,河滩上沙土飞扬,分不清两个人影是谁。

突然,只听郭九六大叫一声:“老爷小心!”就飞身跳进决斗场中,用身子挡在了郭乾坤的身前,把郭乾坤往后推去,一串枪声同时从山本一郎旁边响起,子弹全部射进了郭九六的胸膛……在郭九六倒下的那一瞬间,郭乾坤手中的铁杆烟袋已经抛出,利剑一般地飞向山本一郎,不偏不斜地洞穿山本一郎的胸膛……准备暗算郭乾坤的鬼子还没反应过来,龙在天、郭杏林和郭钱多已经围到了郭乾坤的身边。在鬼子枪响的那一刻,郭钱多抓起一枚手雷朝鬼子扔过去,同时喊道:“快带老爷走,我留下爆破!”

龙在天知道爆破的事自己干不了,拉起干爹就后退。郭杏林道:“师父你走,爆破我来。”

“傻小子,你还年轻,这事我来做,你快走!”郭钱多吼叫的同时把郭杏林往后猛推一把,端枪往前冲去。

鬼子冲过来了。

郭钱多找到了引爆点,用手扒出燃爆按钮,按了下去……“轰——”河滩上响起了一连串爆炸声……随着爆炸声的响起,鬼子身后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是新四军游击队和响水涯的人到了……战斗结束了,到处都是鬼子的尸体,唯独未见郭尚志。

河滩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尘埃沙土中,散发出浓浓的酒弹的香气。郭九六和郭钱多血肉模糊的躯体,仍然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卧在河滩上,被浓重的酒香包裹着。

人们打扫完战场,抬着郭钱多和郭九六的尸体,穿出硝烟酒雾,朝着糯香湾走去……一群人到家后才知道,西边爆炸声一响起,柳月儿和郭尚文带人到儒香馆时,郭乾章已经用柳月儿交给他的药物配置成毒酒,把留下的鬼子都解决了。柳月儿问起郭尚志,郭乾章说:“志儿刚才回来了,查看完留下来的鬼子都死了,这才放心地走了。”

柳月儿问:“志儿没说他去哪儿了?”

郭乾章说:“他没说去哪儿,只说这一次离开,短期之内可能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新四军走的时候,龙在天和郭如玉找到爹妈,说他们要跟新四军上山去打鬼子。郭乾坤看着龙在天,说:“是龙总要归大海的。你初来之时,我就知道我的溢香馆留不住你,现在是走的时候了,爹我不留你。记住,照顾好玉儿,等打走了小鬼子,回来看爹妈。”

听了丈夫的话,柳月儿惊异地说:“老爷,您真同意如玉跟龙儿一起走……”

郭乾坤说:“经过炮火的洗礼,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就让他们按着自己的想法走吧。”

郭杏林也走过来说:“爹、妈,从昨天到现在,我听着西南方向的飞机声和炮声,就一直在想,二哥在前线打鬼子,一定打得很艰苦,战场上势必缺少军医,我想过去帮二哥一把。”

郭乾坤爽快地说:“好。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把水秀给你二哥带过去。”

柳月儿吃惊地说:“那是去打仗,带水秀干什么?”

“这你不懂,一个大男人在外边带兵打仗,身后需要一个女人支撑。”郭乾坤说完,冲屋里叫,“秀儿,过来。”

水秀从人群中走出来,轻声说:“爹、妈。”

郭乾坤看着水秀说:“刚才爹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我让你四弟带你去部队找武儿,你愿意吗?”

水秀羞涩地说:“我听爹的。”

郭杏林便带着水秀一起走了。

郭乾坤和柳月儿回屋,郭尚文跟了进来。

郭乾坤问:“你直说,是不是也想走?准备到哪儿去?”

郭尚文见爹这么一问,反而不好意思说了,但最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爹、妈,是这样的,弟弟妹妹们都走了,我本来应该在家照顾二老。可是你们也知道,国家现在正是危难时期,弟弟妹妹们都从军打鬼子了,我作为哥哥更不能缩头。况且,上面已经来了命令,要我立即去信阳情报处报到。爹、妈,你们在家,要照顾好自己。信阳离家不算远,我会常回来看你们。”

郭乾坤说:“我们两个眼下还死不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去那个叫什么军统的情报机构?”

郭尚文说:“全称叫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是我们中国正统的政府机构,政府,当然是抗日的,我也是去抗日的。”

郭乾坤严肃地说:“老子就知道你会参加那个叫什么戴笠的鸟组织。我不管你参加什么组织,只有把鬼子赶出中国去,才是正路。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是大哥,你要做好表率!”

柳月儿也适时地说:“你爹说得对,我们是怕你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将来各为其主,有难处。”

郭尚文说:“爹妈放心,我一定给几个弟弟妹妹做好表率。”

郭乾坤点头说:“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郭尚文跪下,给爹妈磕了头,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6年后,1945年8月15日,日本裕仁天皇宣布投降,9月初,郭尚文、郭尚武、龙在天、郭杏林、郭如玉、水秀六兄妹相约,携家眷同时回糯香湾看望父母。此时郭尚文已荣升军统局信阳情报站站长,4年前娶了上海裕仁纺织厂老板的千金为妻,膝下有一女;郭尚武与水秀、龙在天与郭如玉分别于离开糯香湾的当年和第二年结婚,分别养育一子一女,郭尚武升任中将军长;郭杏林未婚,在郭尚武所属后方军医院任院长;龙在天和郭如玉在新四军某部任团长和营政委。

郭乾章受邀到溢香馆与之相聚时,郭乾坤问郭乾章,郭尚志啥时候回来?郭乾章答不上来。

郭尚文说:“日本刚投降,尚志将军事务太忙,等这一阵子忙完,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郭尚武说:“尚志哥前两年才表明身份,他是我军派去的间谍。他不像咱前线打仗的军人,在鬼子那里做情报工作功劳大,现在是军政各级的座上宾,没工夫呀。”

兄妹们在家仅停留了5天,就分别回自己的部队去了。半个月后,郭尚志在各级军政要员的陪同下回糯香湾省亲,并专程到溢香馆看望郭乾坤和柳月儿,在家仅停留半日,就回重庆述职去了。

1947年春,郭尚武在郭杏林的劝说下,带队投诚解放军。秋天,唐河率先解放。1949年4月信阳解放,郭尚文在信阳主动向进城的解放军自首,妻子携一儿一女回糯香湾随公公婆婆生活。

1949年秋,郭尚志携家眷去了台湾。

新中国成立后,郭乾坤把溢香馆祖传宫廷酿酒秘籍无偿捐献政府,支援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其子郭尚武、龙在天,仍在军队服役,郭杏林转业到某省会人民医院任院长兼党委书记。

郭尚文在监狱劳教10年后,于1959年9月,在新中国首次特赦、释放反革命罪犯和刑事罪犯中获释,回糯香湾与父母妻儿团聚。

1978年10月,郭乾坤在糯香湾去世,享年94岁。第二年,老伴柳月儿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