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单月号(2016年1月)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后金迷案(1)

有人说,英雄的事业在于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努尔哈赤也不例外。自从娶了阿巴亥后,他在阿巴亥身上仿佛第一次知道了女人的滋味。有时,面对眼前扭动着的胴体,他甚至怀疑,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吗?他觉得,她就是一只雪山白狐,是一只会呻叫的山里女妖,有他从没发现过的美丽和风情。

英雄的马蹄,被女人的裙带所牵绊。

因为这样,阿巴亥遭受到了衮代的训斥。

衮代是努尔哈赤的大妃,她来时,是一个上午。努尔哈赤出去了,当时,他最信任的儿子皇太极匆匆赶来告诉他,有要事向他禀报。

皇太极只是对他耳语了几句,努尔哈赤脸色一变,一挥手,一言不发地走了。皇太极对阿巴亥点了点头,随后也匆匆而去。

努尔哈赤刚走不久,衮代就闯了进来。在宫中这么多年,阿巴亥已经懂得宫中的礼仪了,她忙上前恭迎道:“大妃安好!”

衮代不说话,撩了她一眼,“嘁”的一声笑了,说:“骚狐狸。”

阿巴亥一愣,站在那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大妃如此大动干戈,杀上门来。

她赶紧请衮代坐,衮代一摆手,说:“免了。”然后,她拖长声音道,“汗王就是因为被你缠着,最近才不出宫理事的,是吗?”

阿巴亥轻声道:“汗王说最近没什么大事。”

衮代再次“嘁”地笑了,说:“没事,就整天陪着你吗?”

阿巴亥脸一红,不知如何回答。

衮代觉得,阿巴亥不回答是有意怠慢自己,于是吩咐身边的侍女代因扎:“站着干什么,掌嘴。”

代因扎一愣,期期艾艾道:“大妃!”

衮代一拍桌子,瞪视着代因扎。

代因扎忙“嗻”了一声,转过身,一步步向阿巴亥走去。阿巴亥流着泪,闭上眼,她在等待,等待着代因扎的巴掌。

代因扎的巴掌还没举起来,努尔哈赤就气冲冲走了进来,看到代因扎的样子,他吼道:“代因扎,你想干什么?”

代因扎忙放下手,低头道:“大妃让掌嘴。”

努尔哈赤这才注意到衮代,注意到一脸委屈的阿巴亥,于是厉声质问衮代:“掌嘴?你准备掌谁的嘴?”

衮代觉得,自己再不说话恐怕不行。近几年,随着自己年老色衰,地位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尤其是那个孟姑,仗着比自己年轻,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就在自己防不胜防时,又来了这样一个骚狐狸阿巴亥,竟然让汗王从此对自己不理不睬,形同无物。

她不能默默忍受,她要拿出大妃的权势,让大家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在这皇宫里,自己是大妃,是正妻,掌管着宫内的一切。

于是,她大声回答道:“是我让掌嘴的。”

努尔哈赤眼放冷光,望着兖代。

衮代眼圈一红,用手绢擦了擦眼泪,说:“汗王,她应当爱惜你的身体,应当劝你以政事为重,而不是贪图床笫之欢,对这样不明事理、不知轻重的妻妾,作为大妃,我管她难道有错吗?”

努尔哈赤冷冷一笑,说:“她不明事理,不识轻重?如此说来,你就懂事理、明轻重啰?”

衮代默默不答。

努尔哈赤一拍桌子,吼道:“你说啊!”

衮代硬邦邦地道:“当然。”

努尔哈赤在房内徘徊着,突然冷笑一声,喊道:“来人,将衮代赶出宫去,本王要将她废为庶民。”

努尔哈赤此语一出,宫内顿时一片寂然。

阿巴亥愣了一下,“咚”地跪下,连连哀求道:“汗王,请收回成命,别为了妾身,赶出大妃。”

努尔哈赤一把拉起她,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原来,衮代失宠之后,心中愤恨难平,竟然产生了一种报复心理。她想,你努尔哈赤既然嫌我人老珠黄,不待见我,那我为什么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衮代别无所好,唯爱金银珠宝,所以,她利用大妃的身份,将宫中的财宝悄悄偷走,一件一件偷入自己宫中。谁知这件事情早已被努尔哈赤掌握。

努尔哈赤道:“衮代必须受到惩罚。”

衮代愣了一下,随之大哭起来道:“汗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努尔哈赤冷冷一笑,望着衮代,一言不发,整个宫中一时静得连一根针落下来的响声都能听到。

许久,衮代似有所悟,心中一惊,遂对代因扎道:“你去给我拿一件袍子来。”

代因扎答应一声,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努尔哈赤道:“此时回去恐怕已经迟了。”

衮代让代因扎回去,是想让她把那些偷窃来的东西赶快藏起来,现在被努尔哈赤一语道破,她站在那儿,一时之间既尴尬又羞愧。但是,她仍然不是特别害怕。她想,自己是堂堂的大妃,拿一点儿东西怎么了?赶出宫废为庶民?笑话,有汗王的大妃被赶出宫的先例吗?

时间在一寸一寸地溜走,大家的心,都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过了一会儿,努尔哈赤的亲兵将领匆匆跑来,弯腰行礼。努尔哈赤问情况怎么样。将领回答,按汗王的旨意,东西已经抬来了。

努尔哈赤一声冷哼,挥了一下手。

那个将领跑出去,不一会儿,一队士兵抬着一些箱子和柜子走进来,摆在大厅上,分成一列。

衮代一见,脸色煞白。

努尔哈赤望了她一眼,问道:“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吗?”

衮代不言,依然低着头。

努尔哈赤见了更怒,进逼一步道:“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衮代抽泣起来,“咚”地跪下,她知道,此时争辩已毫无价值,只有哀求努尔哈赤高抬贵手,放过自己了。努尔哈赤不说话,让人把箱子柜子打开,里面有金银,有绸缎,有珍珠。他捋着胡须,一言不发。

这时,有个士兵打开一只精致的盒子,努尔哈赤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

盒子里面是只镂金香炉。这只香炉,是努尔哈赤的爱物,也是他心中一处最柔软的心病。这香炉是他的阿玛留下来的!香炉纯金打造,雕花镂纹,龙凤呈祥,极为美观。过去,他阿玛活着时,经常把玩它,舍不得离手。后来,他阿玛在一场兵变中被明军杀死,这只香炉就成了他留给努尔哈赤唯一的遗物。每次面对香炉,努尔哈赤就仿佛面对着他的阿玛,他的心中就会充满无限的忧伤与思念。因此,此物也与他须臾不离。可是,有一天,当他打开装香炉的盒子时,他却赫然发现,盒子里竟然是空的,那个镂金香炉不见了。为此,他疯了一般,下令宫中仔细搜查,谁知半月过去,金香炉却杳无音信。

每次想到丢失的香炉,努尔哈赤心中就有一种愧疚。为此,他多次在阿玛的画像前叩头谢罪,忏悔不已。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镂金香炉竟然被自己的大妃拿走了。这个大妃,是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啊!她应该知道他的苦,他的伤,他心中那块最隐秘的痛啊。可是,她却将那块隐痛一手撕开,让其鲜血淋漓。

努尔哈赤咆哮起来,如一只狮子,狠狠一耳光搧在衮代脸上,吼道:“贱人!”

镂金香炉拿出的那一刻,衮代也傻了。同时,她的心也似掉进了冰窟中。她呆呆地望着那只香炉,眼睛里尽是疑惑和不解。她确实拿了金银,拿了绸缎。但是,再笨,她也不会去拿那只镂金香炉的。她知道那只镂金香炉的来历,她也知道它对于努尔哈赤的重要性。尽管这个男人一天天疏远着她,但是,他毕竟是自己的唯一。她心里有怨恨,有不满,但她绝对不会在他心头插一刀的。

努尔哈赤的一个耳光,让衮代彻底惊醒,只听她喃喃自语道:“汗王,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努尔哈赤眼中喷火,咆哮道:“难道那些东西都是冤枉的?”说完,他指一指摆列在外的金银绸缎,见衮代不说话,更加狠狠道,“说呀,那些东西都是冤枉的?”

衮代流着泪告诉努尔哈赤,香炉绝对不是自己拿的,绝对不是。

努尔哈赤不再听她的辩解,他挥挥手,吩咐亲兵:“带她回到她的宫中,废为庶民。”说完,转身就走。

衮代长声嘶号道:“汗王,我真的是冤枉的……”

可是,努尔哈赤已经走远了。

大妃被废的当天,阿巴亥就见到了莽古尔岱。

莽古尔岱是衮代的儿子,很得努尔哈赤的信任,他体壮身高,如一座黑塔,舞动着一把大刀,是建州的第一巴图鲁,也是努尔哈赤麾下的第一战将,与褚英、代善、皇太极,以及努尔哈赤的侄儿阿敏一样,很得努尔哈赤的喜爱与信任。而且,由于他的额娘是大妃,毫无疑问,他将是努尔哈赤身后的汗王候选人之一。

听到额娘被废为庶人,莽古尔岱急惶惶而来,进到宫中,他“咚”的一声跪在努尔哈赤面前,连连叩头,请求努尔哈赤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收回将衮代废为庶人的成命。

努尔哈赤端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摇头。

莽古尔岱急了,哀求道:“阿玛,儿愿纳上功名,替额娘赎罪。”

努尔哈赤火了,骂声混账,厉声质问道:“你额娘偷盗宫中的财物,形同盗贼,你就不为她感到羞耻?此次处罚断难免掉,尤其是偷藏祖宗的遗物,按法当死,废为庶民已属开恩。”

阿巴亥在努尔哈赤旁边服侍着,看努尔哈赤还在气头上,莽古尔岱再求下去,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她走过去扶起莽古尔岱,劝道:“五贝勒,你还是先回去,安慰一下你的额娘吧。”

可是,莽古尔岱的牛劲上来了,他坚持不走。

努尔哈赤气得一瞪眼,大声道:“怎么,你还想逼宫?还不下去?”

莽古尔岱无奈地“嗻”了一声,走了出去。

半道上,一个人拦住莽古尔岱,道:“五哥,你可回来了,快想想办法吧。”

莽古尔岱抬眼一看,是皇太极。

他摇摇头,长叹一声道:“看来,阿玛是铁了心要将我额娘赶出去了。”说罢,他低着头,一脸无奈。

皇太极很同情地点了点头,道:“大妃也是有失检点啊,以堂堂的大妃之尊,哎——尤其是那个金香炉,那可是阿玛的心病啊!”

两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想不出办法来。

皇太极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大妃这样行事,给自己惹来麻烦不说,还给五哥你带来不利。父汗千秋万岁后,汗王之位怕是与五哥无缘了。”

莽古尔岱一听,脸色煞白。

在几个极得努尔哈赤宠信的贝勒中,阿敏是侄儿,不可能继位。将来的汗位继承人,只可能在褚英、代善、莽古尔岱、皇太极四人之中产生,而衮代位于大妃之位,形同中原的皇后,本来莽古尔岱最有可能继承汗位。现在,皇太极一语点醒自己,额娘若是被废为庶人,自己将来的汗位肯定不保。

莽古尔岱一把拉住皇太极道:“八弟,你最有办法,请替我想一想。”

皇太极思索再三,想出一个办法来,他让莽古尔岱去劝大妃向阿玛认错,求得他的原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说完,他侧耳密语几句。莽古尔岱听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匆匆赶往衮代的宫中。

衮代此时正在宫里号啕大哭,她恨自己不该贪婪,不该偷盗宫中之物。她弄不明白,这事做得极为隐秘,怎么就让努尔哈赤知道了。

代因扎在一旁劝说着,听到衮代的疑惑,她也侧着头猜测说:“一定是阿巴亥告诉汗王的,因为这段时间,汗王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啊。”

衮代抽泣了一会儿,擦把泪,仍然不解地问:“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代因扎一撇嘴道:“听人说,阿巴亥虽然年轻,却工于心计,她一定是仗着有汗王的专宠,想夺大妃的位子,所以就悄悄派人来打探消息,然后一吹枕头风,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衮代听了,点了点头,狠狠道:“这个骚狐狸!”

不过,她仍然不解,金香炉自己可没拿过啊,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代因扎也摇摇头,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宫中一时静静的,只有衮代的抽泣声在回响着。

这时,外面的侍女匆匆进来禀报:“五贝勒求见。”

衮代听了,哭泣声更大了。侍女站在那儿,不知怎么办好。代因扎气得一瞪眼道:“这会儿还用大妃说啊,快请进来。”侍女忙“嗻”了一声,转身匆匆出去了。

莽古尔岱大步走进来,跪下行礼道:“孩儿见过额娘。”

见到儿子,衮代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道:“儿啊,你额娘冤枉啊,你可要为额娘作主啊。”

莽古尔岱眼圈也红了,他不断劝说道:“额娘,您要保重身体,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代因扎也在旁边不停地流着泪,她劝衮代道:“大妃,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您还是别苦了自己,赶快想个办法补救吧。不然的话,有些人可会高兴死的。”

一句话再次引起衮代的醋意,她不由骂起阿巴亥来:“都是阿巴亥这个骚狐狸害的,没有她,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莽古尔岱不解地问:“阿巴亥怎么啦?孩儿看她很识礼仪啊!”

衮代很生气,告诉莽古尔岱,如果不是那个狐狸精进宫,不是她迷住了努尔哈赤,自己会这样吗?说到这儿,她再次咬牙切齿道:“她不就是仗着自己年轻,想夺我大妃的位子吗?”

代因扎左右望望,小声道:“大妃,小心隔墙有耳。”

衮代哼了一声,做出不屑的样子。

莽古尔岱想了想,挥挥手,让所有侍女包括代因扎都退下去,自己不叫,千万不许进来。代因扎点点头,带着几个侍女躬身退出,并轻轻拉上了宫门。

侍女们一走,莽古尔岱站起来,有些埋怨地对衮代道:“额娘,您……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呢?”

兖代流泪道:“娘不趁此时弄一点儿,以后,若是被小妖精占去了位子,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莽古尔岱生气道:“额娘,您怎么这么糊涂?”

衮代不说话了,抬起头看着儿子。

莽古尔岱俯下身子,轻声道:“您如果没这事,等将来我做了汗王,您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现在好了,父汗一怒,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衮代一激灵,傻了,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将会直接影响儿子的未来,于是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莽古尔岱忙劝住她的哭泣,告诉她,情况还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还有挽回的余地。然后他分析,额娘跟着父汗二十多年,两人患难与共,这份情还是在的。再者,自己也立有赫赫战功,也为父汗的事业九死一生。说到这儿,他拿出皇太极想的办法,让衮代去哀求努尔哈赤,无论如何放过自己这次,并且反复叮嘱:“哀求的时候,态度应诚恳,千万别硬来啊。”

衮代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问道:“可是……你父汗如果不收回成命呢?”

莽古尔岱解下身上的佩刀,“咚”的一声放在桌案上,告诉衮代:“阿玛若不原谅,额娘就以死谢罪。”

衮代脸色一白,大惊道:“你让额娘自杀?”

莽古尔岱告诉兖代,这只是一个计谋而已。这招一出,保准成功。衮代听了仍不放心,担心如果努尔哈赤铁了心,不收回成命,自己不就下不来台,白死了。莽古尔岱听了衮代的话,险些气乐了,告诉她,自己不是在身边吗,到时候真的这样,自己会扑上去一把夺下刀的。

衮代想到明天哀求时的尴尬,又哭着说:“额娘还不如死了干净。”

莽古尔岱听了,眼圈也红了,劝慰了衮代一会儿,相约明天一起去向努尔哈赤请罪。然后,他匆匆出宫,骑马而去。

谁知,好好的事情,当天就发生了变化。

莽古尔岱回到府上,长舒了一口气。请罪的办法,皇太极已替他想好,估计百分之九十能成功,能让父汗收回成命。他从心中感激起皇太极来,在最艰难时,是他拉了自己一把。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并不看好,甚至有着很深的成见。因为,他是阿玛的二妃孟姑的儿子。正是孟姑的到来,夺走了父汗对母妃的宠爱。从小,他听惯了额娘咒骂孟姑的话,说她是狐狸精,是小妖精。这种咒骂,一直到不久前,另一个狐狸精阿巴亥到来后,才转移了方向。

由于受额娘的影响,莽古尔岱从小就不和皇太极一起玩。一直以来,他也对皇太极抱有成见。可没想到,在最危急的时候,竟是皇太极挺身而出,给自己出谋划策,想出一个以退为进的办法。他想,等事情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得和皇太极多走动走动,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正想着,他的同母兄弟德格愣不经通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他回头瞪了弟弟一眼,不满地说:“慌什么?额娘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谁知德格愣却呜呜地哭着道:“额娘……额娘她死了。”

莽古尔岱大惊,扑过去一把抓住德格愣的衣领,吼道:“你疯了吗,胡言乱语诅咒额娘?”

德格愣仍然呜呜哭着,指着他道:“是你……是你逼死了额娘。”

正在这时,衮代宫中传话过来:“大妃已经归天,请贝勒爷赶快过去。”

莽古尔岱愣住了,这是他听到的一个不亚于五雷轰顶的消息。在战场上,在千军万马中,他从没有惊怕过,甚至没有眨过眼。他小小年纪就斗过蟒蛇,射过苍狼,被人称为巴图鲁。可是这一刻,他却惊呆了。德格愣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他只是站在那儿,看到弟弟的嘴在一张一合。

旁边有人大喊道:“贝勒爷,贝勒爷,快扶住贝勒爷。”

有几个仆人跑上来,准备扶莽古尔岱。

莽古尔岱猛地清醒过来,他大吼一声:“滚开!”然后一脚把站在前面的一个仆人踢了个踉跄,又是一声大喊:“额娘。”呼地冲了出去。

在兖代的宫中,莽古尔岱看到了努尔哈赤,他眼光喷火,正瞪着自己。同时,他也看到了自己的额娘。额娘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她的脖子上有一个刀口,血已经结了痂。

额娘真的睡着了,额娘再也不会醒来了!

“额娘,这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他面对着衮代的尸体喃喃道。

他想,一切不是都商量好了吗?额娘,您怎么突然这样了呢?

他轻声念叨着:“额娘,父汗不要您了,可您还有儿子啊,额娘。”

他俯下身子,轻轻地抱起兖代。他要抱着她离开,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他想,这儿一定是额娘最伤心的地方,她把自己的青春和爱情都消蚀在这儿,最后,她却被别人一脚踢出去。额娘一定是因为这个才伤心欲绝,才最后走上绝路的。因此,她一定最痛恨这个地方。

他轻声说:“额娘,走吧,咱们离开这儿。”

前边,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只听那人冷冷道:“放下。”

莽古尔岱摇摇头,低头望着他的额娘,继续向前走,将拦着的人一掌推了个趔趄。

那人火了,大喝一声道:“畜生,放下。”

莽古尔岱抬起头看清了,是自己的父汗,是逼死额娘的父汗。于是,他红着眼吼道:“不,她是我的额娘。”

话没说完,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莽古尔岱鼻孔中出血了,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自己的衣襟上,落在大妃的衣服上。

他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努尔哈赤一眼,吼道:“你,是你逼死了我额娘。”

努尔哈赤指着他,手指颤抖道:“畜生,顶撞父汗,杀死额娘,我……我要你何用?”说完,他顺手抽出身边侍卫的一把配刀,向莽古尔岱劈去。

阿巴亥一见,大吃一惊,喊声“汗王”,忙抓住努尔哈赤的手臂道:“虎毒尚不食子,汗王请息怒啊!”

这时,闻风赶来的皇太极也忙劝住努尔哈赤,和代善一起接下大妃的尸体,将其安置在床上。

孟姑也闻讯赶来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她号啕大哭起来,拍着衮代的尸体喊道:“姐姐啊,你怎么就死了啊,你不是一个想不开的人啊,怎么走了这一步?”

孟姑一哭,整个宫中顿时哭声一片。阿巴亥也是悲从中来,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滚落。

努尔哈赤端坐在椅子上,也是泪水直涌。

只有莽古尔岱站在那儿,没有哭,也不动,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努尔哈赤擦着眼泪,回头看到莽古尔岱,指着他大喝一声道:“来人,将这个杀母孽子关起来。”

几个侍卫听了,冲上去,抓住莽古尔岱,将他押了下去。

大家正哭作一团时,只见一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连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代因扎姐姐寻短见了。”

大家一听,又一次惊慌失措起来。

还是皇太极较为冷静,他一把扯住侍女问:“快说,她在哪儿?”

侍女一指东边的房子,哭道:“在那里。”

皇太极一听,箭一样冲了过去,大家随后也纷纷冲过去。进了那间屋子,只见皇太极已经救下代因扎。显然,代因扎是想悬梁自尽,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段白绫,断茬处十分整齐,而阁楼的梁上也有一截白绫:她已经上吊了,是皇太极赶来一剑斩断了白绫,救下了她。

代因扎被放在床上,昏迷良久,才缓缓醒来,大哭道:“为什么不让我死啊,为什么啊?”

孟姑流着泪,轻轻地抚着她的肩,劝道:“想开一点儿啊,代因扎!”

代因扎摇着头,只是哀哀地哭。大妃的死,显然对她打击很大,她喃喃哭诉着,哭诉着大妃对她的好,哭诉着自己没有照管好大妃。她说,自己只有死,心里才能得安宁,也才算对得起大妃。

孟姑柔声劝道:“你已经尽责了,别那样想了。”说着,泪花又一次涌了出来。

阿巴亥听了,泪水也直往外涌。

孟姑看着代因扎,沉吟许久,忽然道:“大妃离世了,以后你该咋办啊?”

代因扎流着泪,不停地说:“我不出宫,我不出宫。”说完,她“咚”的一声跪在孟姑面前,哀求孟姑收留自己。

孟姑望了望阿巴亥,叹息道:“可……我的宫中目前不需要人啊!”

代因扎想了想,突然跪在阿巴亥面前道:“您收下我吧,侧妃娘娘,求您了。”

阿巴亥扶起代因扎,轻轻点了点头。

衮代的离世,对努尔哈赤打击很大。努尔哈赤很痛苦,心里有说不出的内疚。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把大妃处理一下,杀杀她的锐气。不然,她在宫中太过放肆,甚至把自己也不放在眼里。将她废为庶民,赶出宫去,不过是他一时的气话。他想,过一段时间再收回成命,让她回宫得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出现这种结局。

那几天,他整天坐在宫中发呆,不言不语。

阿巴亥见了,为了开解,就轻声说:“汗王,臣妾给你唱支小曲儿吧。”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拒绝了,他没有心情听这个。

阿巴亥无奈,只有柔声劝道:“汗王,人死不能复生,您要保重啊!”

努尔哈赤沉默许久,侧过头突然询问道:“你说兖代是被逼自杀的,还是自杀的?”

阿巴亥愣了愣,字斟句酌地回答说:“应该是自杀的吧,汗王。”

可是,努尔哈赤却摇头否定了,他说,自己和衮代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她的性格自己是知道的,她不可能自杀,一定如别人传言的那样,她是被逼自杀的。

阿巴亥心里一惊,不敢再接话头了。

努尔哈赤思索良久,再次轻轻道:“是的,很可能是被逼自杀的。”

阿巴亥惊呼一声道:“汗王,这不可能!”

努尔哈赤望了阿巴亥一眼,呼的一声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猛地站住,恶狠狠道:“这个孽子,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不是他逼迫,他的额娘能死?一定是他,这个绝不会错!”

阿巴亥听了,忙上前几步跪下,流着泪道:“汗王,儿子怎么会逼自己的额娘自杀,您可要三思,不然,大妃在地下也难以瞑目的。”

努尔哈赤站在那儿,一声不吭,陷入思索之中。显然,这一点他也想到了。

阿巴亥再次进谏道:“五贝勒可是汗王的爱子啊!”

努尔哈赤走过去,轻轻拉起阿巴亥,问道:“那……这事该咋办?总得有个交代啊。”

阿巴亥建议,可以派几个信得过的大臣去彻查此事,若大妃是自杀,而不是逼迫的,也能还五贝勒一个清白;否则,治他的罪,也能服众。

努尔哈赤想了想,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彻查此事的人,是努尔哈手下的爱将兼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

费英东是努尔哈赤的心腹,年轻时就随努尔哈赤起兵征战,屡立战功,再加上他娶了努尔哈赤的女儿为正妻,因此,他也是努尔哈赤的家里人,这件事情让他去处理,也不算是家丑外扬。

在五大臣中,费英东一贯以心思缜密著称,听到汗王的召见,他忙穿戴整齐进宫,参拜完毕,问道:“汗王宣臣,不知有何吩咐?”

努尔哈赤眼圈一红,把衮代之死告诉了费英东。费英东其实早已知道,不过,他更明白,汗王的家事,自己实在难以置喙。于是,他小心谨慎地劝道:“大妃性格刚烈,如此而死,实在令人叹惜。大汗也请注意身体,不必过度悲伤。”

努尔哈赤无言点头,停了一会儿,很艰难地将自己怀疑莽古尔岱逼死衮代的想法说出。

费英东一听,大惊道:“五贝勒一向仁孝,怎会如此?是不是奸人陷害?望汗王三思。”

努尔哈赤告诉他,自己也怕是这样的,因此特意请他来,希望他能帮着查清此事,不知可否。费英东听后,愣了愣,想推辞,可一时又找不到借口。不推辞吧,这可是大汗的家事,一旦踏入是非之门,极难全身而退,甚至可能还会丢性命。他想了想,躬身告诉努尔哈赤,自己一人去查,势难担当,必须有一人帮忙才好。

努尔哈赤也体会到他的苦衷,忙问何人可以帮忙。费英东举出一人:八贝勒皇太极。

举荐皇太极,算是费英东的英明之举。皇太极年纪虽轻,但在几个阿哥中,却是最得努尔哈赤信任的。自己举荐皇太极和自己一块去处理,一旦以后事情有变,皇太极可为自己转圜。另外,皇太极头脑聪明,办事谨慎,也能帮自己的忙。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同意了。

费英东马上提出,这事应以皇太极为主,自己辅佐。努尔哈赤又点了点头,他知道费英东的心思,遂挥挥手说:“一切按你说的办,去吧。”

费英东“嗻”了一声,匆匆而去。他没有回自己家中,而是匆匆忙忙直奔皇太极府上,传达了努尔哈赤的旨令。当天,二人便开始调查此事。

经过仔细调查,一切证据都指向莽古尔岱。

衮代死前,莽古尔岱曾去拜见过她,而且据说他的态度极为粗暴。他让侍女退下,并隐隐传来申斥声。不久,莽古尔岱低着头匆匆走出,见人也冷着脸,一言不发。天黑前,不见大妃寝宫有动静,大家才进去,却发现大妃已经自杀,手中所拿的是五贝勒的腰刀……

得到各种证据后,努尔哈赤再次瞪大了眼睛,他令人传来莽古尔岱,把皇太极与费英东的调查结果扔出来,吼道:“孽子,你还有何话说?”

几天的时间,莽古尔岱已是一脸胡碴,疲惫不堪,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第一巴图鲁的精悍,透露出无限的绝望。他站在那儿,许久,才嘶吼一声道:“您就杀了我吧,父汗!”

努尔哈赤狠狠道:“那样说来,一切都是真的?”

莽古尔岱喃喃道:“儿……儿是让额娘以这招吓唬父汗,可是……”说罢,他叩头大哭,难以自已。

刹那间,努尔哈赤手脚冰凉,他之所以在事情发生后迟迟不作决定,就是希望这不是事实,希望衮代是自杀,而不是如外边传言的那样,是被莽古尔岱逼死的。他让皇太极和费英东去审查,也是为了证实这个希望。现在,莽古尔岱的一句话,竟将他的希望击得粉碎。他踉跄了一步,流着泪,指着莽古尔岱道:“今天你弑母,异日你定敢弑父。”

莽古尔岱跪在那儿不说话,也不求饶。

大厅中,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哀求大汗手下留情。

努尔哈赤抽出佩刀,扔在桌案上,大声道:“此子凶悍不孝,弑母之罪上通于天。再有为他求情者,与其同罪。”

一时,大殿中静静的。

突然,一个声音高呼道:“且慢!”

一人缓缓从殿后走出来,原来是阿巴亥,只见她跪下求情道:“请大汗饶了五贝勒吧!”

大厅上所有的人,一时都瞪视着这个侧妃娘娘,不敢出声。因为,努尔哈赤曾经严令,自己的福晋不许参政!现在,这个年轻的女人显然破了例。

努尔哈赤十分生气,一挥手道:“退下去,这是什么地方?”

阿巴亥流着泪说:“臣妾知道这里是议事的地方,女人不能进来,但是,臣妾不想让汗王办一件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所以,顾不得汗王的命令,臣妾就大胆进来了。”

努尔哈赤无奈,一挥手道:“你有话就说吧。”

阿巴亥朗声问道:“请问汗王,大妃平生最爱的人是谁?”

努尔哈赤咬了咬牙,狠狠道:“当然是她的孽子莽古尔岱。”

阿巴亥点了点头,分析道:“汗王因大妃之死感到十分伤心,欲杀五贝勒,可汗王就没想想,若是杀了五贝勒,大妃能瞑目吗?”看见努尔哈赤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她进一步分析,“现在,汗国初建,正是用人之际,五贝勒勇冠三军,是著名的巴图鲁,也是汗王的左膀右臂,汗王怎可自行断臂?”

大厅里,称“是”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阿巴亥看到响应的人多了,也自信多了,于是声音大了一些,继续道:“汗王英名盖世,自会遭人妒忌,如杀掉五贝勒,知道的人说他咎由自取,不知道的则议论说是汗王残暴。以后,谁敢来归?”说到这儿,她再次叩头,请求努尔哈赤收回成命。

褚英见努尔哈赤脸色和缓下来,忙跪下道:“请父汗收回成命。”

代善、皇太极、阿敏也忙跪下,请求努尔哈赤收回成命。

整个大厅,所有的文臣武将都一起跪下。

努尔哈赤遂收回了成命。

他走过去扶起阿巴亥,同时挥手让大家都起来,下旨道:“革除莽古尔岱的贝勒封号,关押起来,以观后效。”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

衮代的死,让努尔哈赤一夜间仿佛老了许多。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个让人谈虎色变的汗王,却像一个孩子一样,睡在那儿,头枕在阿巴亥的腿上。

许久,只听他长叹道:“为什么会那样啊,阿巴亥?”

这样无空无影的一问,让阿巴亥一惊,她赶紧问:“汗王,您说的是什么啊?”

努尔哈赤慢慢坐起来,叹道:“我是不想杀莽古尔岱的,难道他们没看出来?他们为什么不弄点儿假证据啊?”

阿巴亥眨着大大的眼睛问:“您说的是皇太极和费英东?”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叹息着:“一个爱子,一个心腹,他们就不知道我的那点儿心事?难道一定要让我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吗?”说完,他的眼圈已经微红了。

阿巴亥暗吃一惊,她觉得自己这次实在侥幸,摸准了努尔哈赤的脉搏。她当时想,没有哪个阿玛想杀死自己儿子的,努尔哈赤这样做,一定是走过场。因此,在最紧要的时候,她走了出来。现在,听了努尔哈赤的话,她更有理由相信,自己这次在努尔哈赤心里,又加了一码。

阿巴亥用手轻轻拍着努尔哈赤的肩,如同一个母亲一样,轻声道:“都过去了,就别想这些了!”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顺手攥住阿巴亥的手,轻轻抚摸着,喃喃道:“阿巴亥,是你拯救了我的儿子啊。”

由于对衮代的死十分愧疚,努尔哈赤吩咐下去,衮代的丧事,一定要大办。因此,衮代的丧事办得极为隆重,所有的臣民全部服丧。一时,赫图阿拉城内城外,白衣白巾如飞雪罩地。努尔哈赤也穿起丧服,沉默寡言。

丧事结束后,大家随之来到赫图阿拉城外的白龙寺超度亡灵。阿巴亥也来了,她戴着孝巾,烟眉楚楚的。她低下头,拈起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上,对着衮代的画像默哀了一会儿。

侍女珠儿站在旁边,突然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轻轻叫声:“福晋娘娘。”

阿巴亥从沉思中醒来,抬起头。

珠儿用眼光暗示了一下,她侧目一看,顿时一惊。

只见一个年轻和尚匆匆转身,快步向后堂走去。走到后堂的月亮门前,和尚回头望了一眼阿巴亥,仿佛在暗示着什么。那人,她们也仅仅是刚知道的,是白龙寺的难了和尚。她不知道这个和尚为什么那样,但是看他那样子,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向阿巴亥说。

就在阿巴亥犹豫间,珠儿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到后面来,我告诉你大妃的死因。

珠儿说,刚才那个和尚从身边走过,顺手塞给了自己这个东西。

阿巴亥沉思了一下,带着珠儿向那边走去。孟姑看见了,忙过来问她有什么事。

阿巴亥红了脸,告诉她,出去一会儿,方便一下。

孟姑一笑,点点头,嘱咐她小心。

衮代一死,孟姑这个侧福晋,就以大妃的身份掌事了。她不同于衮代那样对人凶巴巴的,而是未说先笑,很是平易,和阿巴亥很合得来。她称阿巴亥为妹妹,阿巴亥也称她为姐姐,二人很是亲近。

阿巴亥带着珠儿绕出灵堂,径直向后堂走去。出了后堂,走过一个回廊,却仍不见难了和尚的踪迹。她正在左顾右盼间,一颗石子忽然扔过来,发出“咚”的一声。她忙沿着石子指示的方向,和珠儿一路走过去。过了走廊,再绕过一个亭子,难了和尚就立在那儿。听到二人的脚步声,难了和尚赶紧回身行礼。

阿巴亥忙还礼道:“法师,不知有何教导?”

难了和尚看了看阿巴亥一身缟素,捻着念珠道:“衮代大妃可怜,那个幕后人却实在可恨!”

阿巴亥一愣,望着难了和尚,问道:“什么幕后人?还请大师指点。”

难了和尚问:“衮代是怎么死的?”

阿巴亥告诉他,衮代因为一点儿小事想不开,就自杀身亡了。

难了和尚摇摇头告诉阿巴亥,莽古尔岱这人她应当清楚,他虽然鲁莽冷酷,但是,如果说他逼迫自己的额娘自杀,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至于衮代这人,他更清楚其秉性,她除了爱吃醋,嘴巴锋利不饶人和性格大大咧咧外,不是个想不开的人。要说她自杀,更不可能。

阿巴亥一愣,望着难了和尚道:“可是大妃死后,她手里捏着的是五贝勒的佩刀,而且大妃死时,她身边并无其他人。”

难了和尚道:“若是在莽古尔岱离开后,有人悄悄进去,将睡着的大妃杀死,摆出大妃自杀的姿势,再悄悄溜走,岂不是更为方便?”

阿巴亥听了一惊,她觉得,难了和尚的分析实在骇人听闻,不过细细一想,又合情合理。她不禁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大妃就是让人谋杀的!她想,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啊?

难了和尚刚想说什么,却突然转变了话头,他说自己出去一下,有一个证据需要拿来,这个证据就能说明一切。

阿巴亥看他一脸诡秘地匆匆走了,一时站在那儿发起呆来。

阿巴亥和珠儿站在亭子旁,看着亭边几枝不知名的花儿,白色的花蕊,一片珠光宝气。看到这些洁白的花儿,就如同戴孝一般,阿巴亥又想起了衮代,想到她的死。难道她真的是被人谋杀的?怎么可能,要知道,那是努尔哈赤的内宫啊!再说,别人谋杀衮代,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正想着,旁边树丛中突然传来“啊”的一声轻叫。

珠儿吓得险些叫出声来。阿巴亥也是一脸煞白,望着那边。

她们看到树丛一分,一个人走出来,是刚才匆匆离开的难了和尚。他的腋下夹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一动不动。

阿巴亥和珠儿见了,又是一惊。

阿巴亥结结巴巴地说:“大师,你……这……”

难了和尚一笑,说他去拿证据不过是个诳语。刚才他和阿巴亥谈话时,忽然听到旁边的树丛里有轻微的响动,便警觉起来,怀疑有人跟踪。于是,他假意说是去拿证据,稳住跟踪的人。随后,他悄悄出了亭子,一转身从走廊的另一边绕过去,从后面悄悄靠近树丛,果然看到树丛后伏着一人。他悄无声息地扑过去,一拳击在那人的太阳穴上,那人闷哼一声,晕倒在地。难了和尚解下那人身上的丝绦,将他捆住,带了过来。

阿巴亥听到难了和尚的解释,更加骇异,如此说来,自己竟然被人跟踪了,这人跟踪自己干什么啊?

看见阿巴亥满眼疑惑,难了和尚说:“要想知道跟踪侧妃娘娘的人是谁,只须问问他就行了。”难了和尚指的是青衣人。

珠儿听了,赶紧跑到池塘边盛来一些水,浇在青衣人的脸上。冰冷的水一浸,青衣人就醒了。他瞪大眼睛,不相信地望着眼前的三人,好像对自己被捉极不相信似的。

难了和尚一笑,轻声问那人:“是谁让你跟踪侧妃娘娘的?”

那人不回答,望着难了和尚,辨认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是谢散心军师。”

难了和尚一愣,接着一笑,说:“原来你认识我啊!这说明你是赫图阿拉城里的人!你说,你为什么跟踪侧妃娘娘?”

那人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难了和尚威胁那人,如果不说,就把他交给侧妃娘娘,侧妃娘娘再把他交给汗王,到时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谁知青衣人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喉咙里咕噜了几声,脸色如死灰,嘴角流出一缕黑血来。

难了和尚一见,大惊道:“你怎么啦?”

青衣人道:“我既然被抓,想必是活不成的,如果被人知道,全家都会被杀,自己也会被斩首;如果我自杀了,还可保住家人的性命!”

难了和尚忙掰开那人的嘴,只见那人嘴里有一颗假牙,已经被他咬破,里面是黑色的药物,气味刺鼻,极其难闻。

难了和尚道:“兄弟,你不该这样,我没想杀你。”

那人一笑,断断续续道:“我必须……这样……”说完就咽了气。

面对着青衣死者,阿巴亥和珠儿再次浑身颤抖,尤其是阿巴亥,她不知道,什么人如此厉害,不但掌握着这个青衣人的生,还掌握着他的死,让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死。而且,这个幕后人显然是针对自己而来的。

她望着难了和尚,喃喃道:“大师,这个人是谁?他想怎么样?”

难了和尚没有答话,他看着青衣人张着的嘴,研究了一会儿,说:“这是断魂膏啊,只有中原才有。”见阿巴亥一脸惊异,难了和尚告诉她,断魂膏是一种巨毒药物,只有明朝东厂的人有,他们用这种药物挟制杀手,给他们安一颗假牙,里面装着这种药物,杀手一旦被捉,面临被暴露的危险,就必须咬破假牙自杀,不然,东厂的人就会杀了他们全家。说到这儿,难了和尚摇了摇头,说:“怎么可能?难道说赫图阿拉城里有东厂的人?”

阿巴亥一惊,问道:“怎么可能?”

难了和尚也大惑不解,如果这样,这个东厂人应当对努尔哈赤下毒手啊。现在,为什么却派人跟踪阿巴亥?这个青衣人显然不是汉人,而应该是个建州人,不然,他不会喊自己是“谢散心军师”!

难了和尚忽然问阿巴亥:“最近,有不认识的人投靠汗王吗?”

阿巴亥想了想,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难了和尚连声道:“怪,怪,真是奇怪。”

两人正说着,那边忽然传来孟姑的喊声:“阿巴亥妹妹,你在哪儿?”

难了和尚挥一下手,飞快地扛起青衣人的尸体,转身离开了。

随着脚步声,孟姑走过来问:“妹妹,刚才是谁啊?”

阿巴亥摇了摇头道:“没有人啊,一定是姐姐看花眼了。”看见孟姑很庄重的样子,阿巴亥又问,“姐姐有什么事吗?”

孟姑道:“汗王让妹妹赶快回去。”

阿巴亥问什么事情,孟姑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但汗王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她们坐上车子向赫图阿拉驰去,沿途,阿巴亥一直心事重重。她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难了和尚,不知道这个和尚为什么对自己的一切竟了如指掌?而且那个青衣人为什么叫他“谢散心军师”?同时,她在心里疑惑,这个和尚为什么要帮自己?他为什么断定衮代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而且,究竟是什么人派人跟踪自己呢?

想来想去,她实在想不明白,脑子里一塌糊涂,索性闭上眼养起神来。

回到赫图阿拉,阿巴亥才知道,努尔哈赤决定攻打哈达部。

努尔哈赤之所以攻打哈达部,是因为哈达部的首领孟格布禄,竟然向努尔哈赤的软肋插刀。原来,叶赫部有一个美女名叫东哥,是孟姑的侄女,当年很小就被许配给了努尔哈赤,由于年龄还小,所以没有嫁过来,准备长大成人后嫁给努尔哈赤。

可是,期间发生了九部联军之战,东哥的阿玛叶赫首领布寨被努尔哈赤的部下杀死。如此一来,东哥当然不能嫁给努尔哈赤了,她准备嫁给孟格布禄。

如此倾国倾城的美女,竟然将被孟格布禄占有,是可忍,孰不可忍!努尔哈赤冲冠一怒为红颜,准备讨伐哈达部。

努尔哈赤聚集诸将,将孟格布禄和东哥通婚之事大声宣布。这种事,对于女真人来说,不亚于奇耻大辱,更何况现在这种耻辱竟然降临到自己汗王的头上。因此,所有将领一齐振臂高呼道:“讨伐,讨伐。”

努尔哈赤双手一抬,所有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努尔哈赤环扫众人,朗声说:“我欲出军,缺乏前锋。”

所有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这么多将军,盔甲铿锵,怎么能说缺乏前锋!

就在大家互相惊讶不解时,皇太极大步走出,躬身道:“父汗,儿臣举荐一人可做前锋。”

“谁?”努尔哈赤瞪圆眼睛,望着皇太极。

“莽古尔岱。”皇太极朗声回答道。自从阿巴亥救下莽古尔岱后,皇太极清楚,努尔哈赤并不想真的处分莽古尔岱。那么现在,自己为什么不做一个顺水人情呢?

所有大将傻过一阵后,皆明白了汗王刚才话中之意,于是一起举荐道:“五贝勒骁勇善战,堪为前锋。”

努尔哈赤却摇头道:“他是罪人,怎可为前锋?”

皇太极分析,正因莽古尔岱有罪,才让他戴罪立功;再则,哈达兵善战,得一猛将为先锋挫其锐气,也非五哥莫属。

努尔哈赤听了,颔首道:“就依你和诸将的建议吧。”说完,他令士兵将莽古尔岱带上来。

不一会儿,铁链叮当,莽古尔岱缓步而入。

努尔哈赤瞪视他许久,才道:“你八弟与诸将举荐你为前锋,你可愿将功赎罪?”

莽古尔岱低着头,一言不发。

皇太极见了,忙走过去拉着他的手道:“五哥,哈达卑鄙无耻,准备夺占东哥,不打不足以平息我们心中的愤怒。”说完,冲他眨了一下眼。

莽古尔岱叹了口气,“扑通”一声跪下道:“儿臣愿做前锋。”

努尔哈赤长舒了一口气,欣慰地点点头。

随后,努尔哈赤以莽古尔岱为前锋,自己做统帅,带着建州兵扑向哈达部。一路上,战鼓喧天,号角长鸣,建州兵连取哈达数城。每一次冲锋,都是以莽古尔岱为首,只见他横刀跃马,冲锋在前,刀光闪动如一头怒狮,完全无畏死之意。

这种求死的战法,竟成了一路取胜的利器。

孟格布禄终于受不了,在领教了建州兵的大刀长矛后,他向努尔哈赤发出了求和信号。他原以为这次求和很难,谁知努尔哈赤却爽快地答应了。

努尔哈赤的“大度”,不仅出乎孟格布禄的意料,就连建州的诸将与大臣也都看不明白。大家纷纷议论,这次进兵,长剑所指,摧枯拉朽,哈达兵的战斗力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厉害,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灭掉哈达?

努尔哈赤摇头长叹,黯然道:“我也是一个阿玛啊,我不能因为一时之愤,损失了自己的儿子!”

诸将诸子不解,都望着努尔哈赤。只有莽古尔岱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望着莽古尔岱,长叹一声道:“你啊,让阿玛的心冷透了。”

代善愣了愣,不解道:“阿玛,五弟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很是英勇啊!”

努尔哈赤却摇着头道:“那是努力吗?他是在和我较劲啊!他一人一马,独来独往于哈达兵的刀枪箭雨中,那是求死啊!”说到这儿,努尔哈赤泪水横溢,指着脚下道,“如果没了儿子,我还要这万里河山有什么用?”

一时,诸将都沉默了。

努尔哈赤长叹一声道:“我……兼并诸部,怎么就收复不了儿子们的心啊?”说完,他拔刀击树,无言而立。

莽古尔岱也泪水落下,他跳下马背,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抱住努尔哈赤的腿哭道:“父汗,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傻了。”

努尔哈赤泪染双颊,扶起莽古尔岱,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儿子,这才是我努尔哈赤的儿子啊。”说完,他跃身上马,鞭马如飞。

他身后,千军万马,铁甲如水。

回到赫图阿拉不久,探子便飞马来报,哈达部私下里向叶赫部求救,叶赫部已联系明军,组成联合部队悄悄出兵,准备攻打赫图阿拉。好在听了汗王回军的消息后,联军迅速撤退了。

努尔哈赤听后,连连冷笑,他之所以撤军,就是防备着这件事。看来这个叶赫是铁了心要和自己对着干了。他觉得,放弃哈达不打是极为明智的。现在要打的,应当是叶赫。

叶赫是女真中仅次于建州的部落,而且和自己已成为死敌,不灭掉叶赫,什么时候出兵征讨其他部落,都得防备着叶赫掏自己的老窝。

攻打叶赫前,努尔哈赤觉得应先确定自己的大妃。

过去每次出兵,赫图阿拉都是由大阿哥禇英坐镇,宫中都由大妃衮代主管,一切按部就班,自己才能在前方放心作战。现在要和叶赫开战,也得如此。

努尔哈赤一面思考着,一边漫步走进宫中。宫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个小孩叽叽喳喳地跑进来,后面是五岁的阿济格,前面是四岁的多尔衮。两人一人一把小弓,箭壶中插着几支短箭,满头是汗。

多尔衮看见努尔哈赤后,马上跑过来,仰着头脆喊“父汗”,并骄傲地说:“我胜了,阿济格败了。”

努尔哈赤一时明白不过来,问:“什么胜了败了的?”

代因扎在一旁笑着解释,刚才两个小贝勒在校场射箭,多尔衮连射三箭,三箭都射中了靶心,而阿济格只射中了一箭。

努尔哈赤听了一愣,不相信地问:“这是真的?”

多尔衮点着头,很是得意道:“我们还赌了东西。”

“哦?”努尔哈赤看到多尔衮天真的样子,笑了,好奇地问是什么赌品。

多尔衮一挺胸脯,大声道:“我们谁赢了,谁就是巴图鲁,像父汗一样的巴图鲁。”

努尔哈赤又一次开怀大笑道:“谁说父汗是巴图鲁啊?”

多尔衮道:“额娘!额娘说,父汗是天下第一等的巴图鲁。”

听到说话的声音,阿巴亥也急忙走出来,笑吟吟地躬身行礼。

努尔哈赤忙让平身,很是感激地道:“阿巴亥,谢谢你给我养育了两个巴图鲁儿子,尤其是多尔衮。”说完,他拉着她的手轻声道,“阿巴亥,告诉我,你最希望得到什么东西?”

阿巴亥红了脸,轻轻靠在努尔哈赤肩上,昵声道:“汗王,我什么也不要,只想要……汗王。”努尔哈赤一听,哈哈大笑,一把抱住了阿巴亥的肩。

代因扎和珠儿见状,忙带着两个小贝勒下去了。

努尔哈赤抱起阿巴亥,阿巴亥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蝶翅一样忽闪着,显得更加诱人,更加让人销魂。她的鼻翼轻轻翕动着,呓语一样道:“汗王,抱臣妾上床去,臣妾都等不及了。”

努尔哈赤在阿巴亥的呻吟声中,轻轻褪下她的衣服。两人如干柴烈火一般,不一会儿便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直到烧成一把灰烬。

当晚,努尔哈赤就宿在阿巴亥宫中。谁知那天晚上,阿巴亥竟然遇刺。

刺客躲在一处暗角里,谁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刺客如一条潜伏着的黑蛇,一动不动。当阿巴亥经过那儿时,那道黑影一闪,一道亮光闪过。阿巴亥一声尖叫。珠儿和代因扎忙赶过来,却已不见了那个黑影。

阿巴亥倒在地上呻吟着,并没有受到重伤。原来她躲得快,加上假装负伤倒地,再借助着狐皮坎肩的遮挡,那一匕首划过后,只是划破了坎肩。但是,她的颈上留着一道血印,冒出一粒粒小小的血珠。大家见了,皆不寒而栗,如果刀子当时再划得深一点儿,后果将不堪设想。

努尔哈赤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仅大惊,还大怒,他下令在宫中到处搜索。可是,那个刺客却如同幽灵一般不见了踪影,即使掘地三尺,也寻找不到丝毫线索。努尔哈赤叫来珠儿,还有代因扎,厉声追问,可是两人当时在慌乱之际,也仅仅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如闪电一样,一晃就消失了。

努尔哈赤将她们斥责了一番,准备处罚宫中的守卫,还是阿巴亥流着泪劝道:“汗王,我没事了,别那样兴师动众的,大家到时怪责臣妾倒没什么,私下里会埋怨汗王的。”

努尔哈赤拉着阿巴亥的手坐在那儿,低着头思索着,许久才点点头道:“刺客不是外面来的,一定是内贼。”

阿巴亥睁大眼望着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不说话,呼哧呼哧地生着气。正在这时,珠儿进来禀报道:“孟姑福晋来了。”

努尔哈赤一声冷哼道:“她倒是来得及时。”

随着脚步声,孟姑走进来,对努尔哈赤行过礼,又扑过去一把拉住阿巴亥的手,担心地问道:“妹妹,不要紧吧?”

阿巴亥摇摇头,说:“只是破了点儿皮,不要紧的。”

孟姑拍着胸脯,连连念佛,并且自责道:“我……没照管好后宫,让妹妹你受惊吓了。”说着,一副很自责的样子。

阿巴亥遇刺的消息也迅速传到皇太极府上。

皇太极正在看书,无事的时候,他也像努尔哈赤一样,爱看《三国演义》或者《水浒传》。他精明强干,骁勇善战,但又不缺乏心计和果敢。

当侍卫进来,将阿巴亥被刺之事告诉他后,他轻轻地点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侍卫“嗻”了一声,弯腰下去。

皇太极又看了两页书,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索性合上书,心中暗想,是谁准备刺杀阿巴亥?刺客为什么要这样?他自认为很聪明,可这会儿却有些迷茫。想了一会儿,心中总觉得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可又说不清为什么不安。

天已经黑了,府上已经点上了灯,一片明亮。

他让府中侍卫点亮一盏灯笼,自己独自提着,不许人跟随,匆匆出了门。走过花园,从一个侧门进去,是一条十分弯曲的走廊。折过去,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小院子,院内假山堆垒,草儿花儿一片青葱,是一处幽静之所。

对面的三间房子里,传来婉约的琴声。琴声如雨丝一样在空中飘飞着,穿过花朵,穿过树叶,夹杂着一种说不尽的忧伤,飞入皇太极的耳朵里。

突然,琴声“铮”的一下停止,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谁在外面?”

皇太极咳嗽了一声,朗声答道:“皇太极怕扰了姑娘的雅兴,所以……”

“进来吧!”随着声音,门被轻轻打开,一个叫绿雪的侍女对着皇太极微微一笑道:“我们姑娘知道贝勒爷今晚要来,所以在这里等着。”说完,她水灵灵的眼睛望了他一眼,又忙着低下头。

皇太极点了点头,将灯笼递给绿雪,匆匆走进去。

房内一片素雅,竹榻竹椅桌案一尘不染。一个女孩坐在一具琴前,缓缓回过头,一袭白裙,长发如墨,一张脸儿十分精致,可是脸上却拢着说不尽的忧郁和悲伤,仿佛从没展眉一笑过。

皇太极忙施礼道:“深夜打扰文姑娘,万望恕罪。”

那位文姑娘并未客套,问道:“贝勒爷此时来访黛云,定有什么急事。”

皇太极将阿巴亥被刺一事说了,并谦恭地道:“请文姑娘指点一二,究竟谁是幕后主使。”

文黛云不解地问:“你不是已经派出人跟踪阿巴亥了吗?他难道不知道情况?”

皇太极摇了摇头,说:“派出的那人至今不见回音,甚至连人也消失不见了,更别说有什么消息。”

文黛云站起来,皱着细细的烟眉踱着步子,沉思了许久,连连摇头,说:“不会是他,也不会是他呀!究竟是谁?”说到这儿,她突然盯着皇太极,“对,应当是你八贝勒。”

皇太极听了一惊,极力否认道:“我……我没有。”

文黛云见皇太极如此,便伸出手指分析,大贝勒禇英和二贝勒代善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五贝勒莽古尔岱此时沮丧之极,更是不会。因此,目前能这样做而且会这么做的,只有八贝勒。

皇太极真诚地说:“我真没做,请姑娘相信我!”

文黛云点着头表示相信,不过迅疾提出一个问题:“汗王会认为你没有做吗?”

皇太极几乎跳了起来,说:“你是说有人想嫁祸于我。”

文黛云说:“这个刺客仿佛来无影去无踪,按说本领不低,可为什么行事如此荒唐,匕首刺下去,不看结果,转身就跑?是不是本身就是一曲自编自导的戏?”

皇太极听了,颤声问道:“是阿巴亥?”

文黛云道:“这个女子不简单,这么多年的宫中生活,别看她表面清纯如水,其实十分善于拉拢人心。就说这次为莽古尔岱说情吧,既拉拢了莽古尔岱,又让汗王有了台阶下,两面讨好却不显山露水。现在,她用这一招,明显是为了大妃的位子。”分析到这儿,文黛云又带着赞赏的口吻道,“这个女人将来可能是你最大的对手!”

皇太极听了,显然有些急了,说:“这样说来,我额娘的大妃之位又成泡影了?”

文黛云摇头叹息道:“如果没有这次刺杀,你额娘可能还有机会,现在……”言外之意,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皇太极站起来,狠狠道:“我去找父汗,我要揭露这个贱人的阴谋。”说完,他转身就走。

文黛云见了,忙低喝一声“站住”,走过去劝道:“这事是说不清的,你没有证据,只会越抹越黑。”

皇太极显得很不服气,站在那儿。

文黛云劝道:“贝勒爷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来日方长,现在为什么不忍下这点儿委屈?”然后,她告诉他,这事已成定局,难以更改。到时,汗王册封阿巴亥为大妃时,皇太极不仅不能怒形于色,而且还要恭贺阿巴亥,这样才能取得努尔哈赤的赏识,为将来的位子铺路。

皇太极听了,泪流满面道:“可我额娘她……太苦了。”

文黛云轻声道:“只要贝勒爷能忍一段时间,等将来你当上了汗王,你额娘自有出头之日,可是……天下还有多少人永陷于痛苦之中,没有出头之日啊!”说完,她眼圈发红,泫然欲涕。

皇太极忙劝文黛云别难受,说将来自己如果当了大汗,自不会忘记文黛云的策划之功。

文黛云摇头苦笑道:“不用感谢,我会记住你的诺言的。”说完,她喊声“绿雪”,让她把贝勒爷送一送。

绿雪忙应了一声,提着灯笼走过来。

皇太极对文黛云道:“姑娘,我走了,你要早点儿休息。”

文黛云点了点头,转身入内。

皇太极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随着绿雪往外走。走了几步,他忍不住问绿雪:“你们姑娘究竟怎么了,竟如此愁苦不堪?”

绿雪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仅仅因为是一个汉人女孩,才被皇太极分派来侍候文黛云,因而,她很少问及文黛云这些事情。

皇太极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智计百出,倾国倾城,待人却又如此冷若冰霜!”

绿雪在后面轻声道:“贝勒爷喜欢上我们姑娘了?”

皇太极笑了笑,毫不隐瞒地说:“绿雪,你要是男人,也会喜欢上文姑娘的。”

绿雪不说话,提着灯走着,过了石桥,把灯笼递给皇太极道:“我是男人,也不一定会爱上文姑娘,天下好女孩多着呢。”说罢,她转身飞快离开。

皇太极站在那儿,提着灯笼,一时陷入了沉思。

他感觉自己这次真的是大败了,连文黛云都觉得无可奈何,哪还有挽回的余地。

在皇太极眼中,文黛云就是一个智囊,和父汗一年前逃跑的那个军师谢散心旗鼓相当。这女孩不知从哪儿来的,也不知身份家世,她带着一身的谜来见他,见面就给他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并且指出他的长处,他的雄才大略。同时,她告诉皇太极,凭着他的能耐,将来是可以继承他父汗的大位的。

皇太极摇着脑袋,说自己前面有几个兄长,尤其是禇英、代善和莽古尔岱,哪个不是深得父汗欢心。

文黛云说:“这几个都不是你的对手!汗王的儿子中,最有继承汗位条件的,应当是禇英,可禇英骄傲蛮横,对待努尔哈赤诸臣,尤其是五大臣,缺乏应有的尊重,也轻视他四个战功卓著的弟弟,仅此一点,他就不行。”

皇太极摇着头,表示不同意她的看法。

文黛云轻轻一笑,问:“如果五大臣、四贝勒和禇英对抗,汗王将支持谁?”

皇太极一笑,说:“当然是支持五大臣和四贝勒。”他是聪明人,一点即通,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了团结,父汗极有可能不会让大哥做汗位继承人。

可是,禇英不行,还有代善,代善对待五大臣和诸贝勒都很不错的。

文黛云摇摇头,说:“代善忠厚有余而机变不足,这样的人,想让他失败,仅仅一条计策而已,容易得很。”

皇太极开始打量这个女子,如果说,以前他仅仅是注意到她很美,现在,他则佩服起她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来。因此,他不由得站起来道:“姑娘数语,让皇太极茅塞顿开,还请不吝赐教。”

文黛云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让他的额娘当上大妃,这样他就向汗位继承人迈进了一步。”

皇太极道:“可是大妃已经有人了,就是莽古尔岱的额娘衮代。”

文黛云微微一笑,说:“那就让她退下来。”

皇太极觉得,这简直不可能。

文黛云于是附耳数语,皇太极听后,简直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叫好。

文黛云仍然波澜不惊,很有把握地告诉他,只要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取汗位易如反掌。说到这儿,她又一顿,说:“不过,八贝勒称汗后,会如何报答小女子?”

皇太极想了想,许愿让文黛云将来做自己的大妃。

谁知文黛云听了,却脸色大红,啐道:“你……胡说。”

皇太极一愣,望着对方。

文黛云告诉皇太极,自己只有一个请求,说完咬牙切齿道:“就是灭掉大明,停止杀戮。”

皇太极询问原因,文黛云却拒绝回答,说能满足自己的要求,自己就留下来,不能满足,自己就去找他的其他兄弟们,总有愿意合作的。皇太极当然满口答应下来。于是,文黛云便住进了八贝勒府。

她单独住着一院,只要一个侍女陪着,其余人轻易不许去后院。在她的帮助下,皇太极尽量不显山不露水,一步一步向汗位靠近。眼看着孟姑即将成为大妃,没料到中途却出了刺客刺杀阿巴亥这段插曲。他知道,父汗不怀疑便罢,一旦怀疑,就一定会想到自己头上。因为,现在只有他最希望阿巴亥死。

皇太极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父汗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希望大妃之位最终能落在自己额娘的头上。

可是,事情竟让文黛云料中了。第二天,努尔哈赤就召开了一个重要会议。大家一时纷纷猜测,这次召开的究竟是什么会。

大将额亦都搓着巴掌问费英东:“我可是已经闲出病来了,大汗不会是又要打仗吧?”

费英东摇着头,尽管在努尔哈赤的五大臣中,他一贯以智勇兼备见长,但他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来。不过,他肯定地说:“不可能是打仗,才和哈达作战结束,士兵需要休息啊。”

两人正说着,看见皇太极低头走来,忙上前打招呼。皇太极一见,急急行礼,对于和父汗一起起兵的诸大臣,尤其是额亦都、费英东等著名的五大臣,皇太极从不敢怠慢,连忙问好道:“两位将军好!”

额亦都性子急,顾不得礼节,问:“汗王紧急召见,究竟有何事?”

皇太极摇摇头,表示不知,神情有些冷淡。两人互相望望,不知究竟何事,看着皇太极甚是怏怏,不便再问,遂一起进宫。

到了殿中,大家这才感觉到情况确非一般,此次不只是禇英、五大臣、四贝勒和其他文臣武将全到,而且,连努尔哈赤家族的某些成员也来了,甚至包括侧福晋孟姑和阿巴亥。

努尔哈赤不说话,示意大家坐下。

大庭中顿时一片安静。许久,努尔哈赤开口了,他气急败坏道:“昨晚宫中出现了刺客。”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臣们都“啊”的一声。

五大臣中的扈尔汉性子最暴,只见他呼的一声站起来,怒吼道:“是谁胆敢如此,竟然对汗王下手,抓住那家伙,我要剥了他的皮。”

一批将军见了,都纷纷攘臂高呼道:“是谁?剥了他的皮。”

努尔哈赤伸出手,示意扈尔汉等坐下,待到大家安静下来,他以惯有的平静声音道:“不是针对我的,刺客准备杀死阿巴亥。”说完,他指指阿巴亥,大家这才注意到,阿巴亥的脖子上果然缠着白纱。

努尔哈赤却没有看阿巴亥,而是用眼睛细细扫过诸臣,再到诸子,然后落在皇太极身上。皇太极感觉到了努尔哈赤凌厉的眼光,想到文黛云的话,他放下沉重的心思,一脸淡然的样子。

努尔哈赤收回目光,招招手,让阿巴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很动感情地说:“我年少丧母亡父,半生征战,历经痛苦,四十多岁后才遇着一个自己喜爱的女人,竟然保护不了她,我……我努尔哈赤算得什么汗王?”

坐在左边的孟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

皇太极紧张地望着自己的额娘,他知道自己的额娘听了父汗的话,心中是如何痛苦。他很难受,可又怕额娘控制不住自己,惹父汗生气,使得今天的局面难以收拾。

孟姑坐在努尔哈赤身边,眼睛转到儿子身上,看见儿子一脸焦急,她笑了一下,又恢复惯有的温柔样子。

这时,额亦都看努尔哈赤有些生气,忙引开话题,说:“汗王,查出凶手,审明幕后主使吧。”努尔哈赤摇摇头表示算了,不再追究。这让所有人大惑不解,有刺客怎能不查啊?努尔哈赤淡淡道:“是谁做的,他心中明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大家对望一眼,都不说话了,从中,他们听出,这次又是汗王的家事,大家再骁勇善战,也插不上手,更不敢插手。

努尔哈赤再次望了大家一眼,说道:“大妃衮代已死,大妃之位不可空缺,今天让大家来,就是商议此事。”

此话一出,大家忙低下头,一个个成了哑巴。以目前的地位而言,大妃已死,孟姑接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更何况孟姑之子皇太极为四贝勒之一,屡立战功,很有可能成为将来的汗位继承人。但是,从汗王刚才的话中可见,他更喜爱阿巴亥,而且,阿巴亥的儿子多尔衮虽小,却十分聪明,甚得汗王的喜爱,谁敢说他将来不会继承汗位。

现在,大家无论偏向哪一方,都是不明智的。

看大家低头不语,努尔哈赤眼光一闪,望向额亦都道:“额亦都将军,你认为我的福晋中,谁配做大妃执掌后宫。”

额亦都站起来,搓搓巴掌道:“汗王,如果征战打仗,让我额亦都去,那没说的。至于这事,我可说不好!”

努尔哈赤让他坐下,望望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说道:“何和礼,你说说。”

何和礼忙站起来,低着头回答道:“外臣不便干预汗王的家事。”

努尔哈赤不满道:“你是我女婿,属于半个儿子,怎说是外臣,进行推诿?”

何和礼忙躬身请罪道:“汗王,毕竟我是外姓,汗王选大妃,应征求诸贝勒的意见。”他想这些贝勒选谁是你们家事,到时谁也怪不上我。

努尔哈赤叹了口气,转头望望皇太极,说:“皇太极,你认为应选谁为大妃?”

皇太极身子一震,他知道,父汗这是故意将大家的军。这事臣下谁敢建议,即使建议又有什么用?他低下头轻声道:“这事请父汗自己定夺,儿子和大臣们没有不恭听的。”

努尔哈赤冷峻的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点点头,以示赞许。

他忽地站起来,大声道:“让大家选举,大家都让我定夺,那么,现在我就自选大妃,以后,你们必须见大妃如见我努尔哈赤,不得有违。”

大堂上,大臣大将们异口同声回应:“嗻!”

努尔哈赤提高声音道:“即日起,阿巴亥做我的大妃,掌管后宫。”说完,他将一颗大妃金印拿出,郑重地交给阿巴亥。

虽然,在努尔哈赤的话语中,大家已经确信阿巴亥可能会成为大妃,可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大家仍然张大了嘴,有的人甚至偷偷望向孟姑。孟姑仍端坐在那儿,脸上带着柔弱的笑,整个大殿一片寂静。

努尔哈赤不高兴地说:“恭贺大妃啊!”

大家这才醒悟,纷纷高呼道:“恭贺大妃。”

这时,皇太极突然睁大了眼,大叫起来道:“不,额娘,不……”他一边喊着,一边疾步冲了上去。

大家这才注重到,孟姑已经倒在了她的座位上。她胸前染满了血,嘴里还在不停地吐血。

战争,尤其是辽东争雄,女人是战争的牺牲品,她们不仅要承受着沉重的肉体压力,还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孟姑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孟姑是努尔哈赤的世仇——叶赫部的格格,也是东哥的姑姑。

努尔哈赤初起时,战无不胜,叶赫部大贝勒布寨与二贝勒纳林布禄想与其搞好关系,于是提出联姻,将妹妹孟姑嫁给努尔哈赤。孟姑是叶赫美女,温婉如一朵花儿似的,芳名早已传遍了辽东。努尔哈赤喜不自胜,如此一来,自己不仅与一大部联盟,而且能抱得美人归,何乐而不为呢?

孟姑嫁给努尔哈赤不久,就生下了皇太极,努尔哈赤对孟姑更是宠爱有加。

可是,时间能改变一切。

叶赫部与建州都在积极扩充力量,开疆拓土,都想由自己统一辽东。随着努尔哈赤力量越来越大,叶赫部越来越感到不安。为了消灭这个致命的敌人,叶赫部联络各部,甚至说动蒙古部,组织了九部联军,合计三万多人,准备攻打建州。联军统帅,就是叶赫部大贝勒布寨和二贝勒纳林布禄。

这一战,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古勒山之战。努尔哈赤在古勒山设伏,一举打败联军,同时将布寨杀死。为了惩罚叶赫,努尔哈赤扣留了布寨的尸体,拒不交还,同时拒绝纳林布禄赎还哥哥尸体的要求。

面对纳林布禄派来的使者以及送上的财宝,努尔哈赤冷冷一笑道:“这些财物,只够赎回你们大贝勒的一颗脑袋,我就把它还给你们吧!”说完,他派人砍下布寨尸体上的脑袋,让使者带回去。

纳林布禄接到哥哥的首级,号啕大哭,以至于呕血,绝食六天后死去。临死前,他叮嘱弟弟金台吉和侄儿布扬古道:“努尔哈赤是我们的死敌,你们要为我报仇。”说完,他用手指僵直地指着建州的方向断了气。

布寨头颅被砍下,纳林布禄绝食而死,这些消息给孟姑带来致命的打击。孟姑再也支撑不住,病倒在床上。她眼泪不干,想到阿玛早死,自己从小就由大哥二哥承担起阿玛的责任,对她尽心尽力地呵护着,她就心痛如割。她流着泪,膝行于努尔哈赤面前,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将兄长的无头尸体运回去。三天中,她水米不进,努尔哈赤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她用白布细细地包裹着哥哥的尸体,将他的颈血擦净。

她做这些,丝毫没有害怕。然后,她派人把布寨的尸体送回去。

她的哥哥死了,一个被努尔哈赤的士兵杀死,一个被努尔哈赤活活气死。可是,努尔哈赤却是她的丈夫,是皇太极的父汗。

多少次夜里,她梦到了自己的两个哥哥。每一次从梦中醒来,她都是一脸的泪水。她甚至不想活了,想去死,去陪两个哥哥,可她又舍不下皇太极,她不能扔下他,她要看着他出人头地。兖代死后,她想当大妃,不是为自己风光,而是为了皇太极。她知道,自己当了大妃,对儿子将来继承汗王之位是有一定作用的。可是,阿巴亥的当选,却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给摧毁了。

十来年了,大哥二哥死去已十来年了,坟头的树大概也长得很粗了。十来年,哪一天不是锥心蚀骨的痛苦在吞食着她的心,在侵蚀着她的生命。十来年,就是铁也磨光了,也消蚀了,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她知道,她得走了。

对于孟姑的病,努尔哈赤很清楚,也很内疚,他之所以选阿巴亥为大妃,固然是因为刺客的事情非常生气。同时,也是为阿巴亥的将来着想:自己已经四五十岁了,人生能有几个四五十岁?将来自己一旦撒手而去,孟姑有皇太极可依靠,享尽荣华富贵。可阿巴亥呢,儿子尚小,她自己又年轻,怎么在宫中立足?

然而这些,他又不能明说。

到了孟姑的宫中,帘幕拉着,宫内静静的一片清冷。里面响起咳嗽声,是孟姑的。一个侍女听到脚步声,忙道:“福晋,汗王来了。”

帐中传来起身的声音,努尔哈赤走过去,按着要起身行礼的孟姑,连连道:“你有病,别行礼。”

孟姑咳嗽着,脸上毫无血色。努尔哈赤拉着她的手,问起旁边的侍女:“八贝勒来过了吗?”

孟姑赶紧说:“来过了,我让他回府去了。”说完,她又咳嗽起来,忙用手绢接住,竟然是一口血。

侍女见了,惊叫道:“福晋,你又吐血了。”

努尔哈赤也惊呆了,叫道:“快叫大夫,快叫。”

孟姑摇摇头拦住了,苦笑一声,说:“大夫能医病,却难医命,我不行了,我的身体我是知道的。”

努尔哈赤红着眼圈,拉着她的手劝道:“什么事都要看开一点儿,你有那样一个好儿子,以后想要什么没有啊?”说到这儿,他强笑道,“好好爱惜身子,等着皇太极将来成大功啊。”

孟姑凄然地摇摇头,她也想活,尤其儿子一天天变得成熟稳重,让她见了十分宽慰。可是,她感到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了。她轻轻喘息道:“有汗王教导,臣妾也能瞑目了。”说到这儿,她突然热泪横流,告诉努尔哈赤,自己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额娘正在给自己梳头,还是过去慈祥的样子。

努尔哈赤问:“你想额娘了?”

孟姑点着头,一脸向往道:“我娘家的亲人不多了。死前,如果能见一下额娘,该多好啊。”

努尔哈赤听了,愧疚之情再次浮起来,她亲人不多了,都是由于自己啊。她没埋怨过自己一句话,可他知道她心中有多痛。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看一眼自己的额娘。他知道,她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少年咳血岁月不保,何况她连遭打击!

努尔哈赤拍着孟姑的肩,轻声而坚决道:“我一定把额娘接来。”

孟姑笑了,带着一种感激的笑。努尔哈赤心中一痛,忙转身走出,派出使者。他要完成孟姑的唯一愿望。他知道,跟着他,她心中有太多的委屈,他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使者带着礼物,还有努尔哈赤的信,送给叶赫的大贝勒金台吉。金台吉看了,忙问:“我姐姐人怎么样了?”

使者告诉金台吉,侧妃娘娘快不行了,正一个劲儿地吐血。

金台吉咬着牙,拔出刀,一刀剁在桌案上,砍下桌子的一角,大吼道:“努尔哈赤,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他咻咻地喘着气,绕着大厅咒骂,“不是你杀死我大哥布寨,不是你逼死我二哥纳林布禄,我姐姐会那样吗?我姐姐给你生下皇太极,帮你管理后宫,现在你又一脚把她踹了,扶正一个阿巴亥做大妃,你……顾及过她的感受吗?你这个无人性的东西,我……我和你不共戴天。”

使者急了,连连哀求道:“让老夫人去一趟,让她们母女见一面吧!”

金台吉站住,瞪着使者道:“有什么用,看也是死,不看也是死,死了,不正合了他努尔哈赤的心意吗?”

使者急了,叩头出血,连连请求。

金台吉拔出刀,指着使者道:“他努尔哈赤想怎样就怎样吗?我姐姐假如死了,就是他害死的,我不答应,我要让他一生良心难安。”

看使者还要啰唆,金台吉让人将使者乱棍打了出去。

使者一身棍伤回到建州,将金台吉所言述说了一遍。

努尔哈赤一听,又气又急,坐在那儿毫无办法。

听到使者回来,孟姑马上让侍女去询问情况。努尔哈赤挥退使者,随着侍女一块儿来看孟姑。

孟姑挣扎着坐起来,连忙问:“我额娘来了吗?她人呢?”

努尔哈赤努力地笑了笑,哄骗她,说已经和金台吉说好了,到了秋天,天气一凉,就让老太太来看孟姑。现在天热,路上怕老太太身体衰迈,到时中了暑气反而不好。

孟姑听了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希望,她流着泪,连连感谢道:“谢谢汗王,来生来世,臣妾为牛为马,报答汗王的恩情。”

努尔哈赤不敢对视孟姑的眼睛,他开着玩笑道:“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不然,老太太秋天来了,看你生病会难受的。”

孟姑连连点头,说:“我会的,见到额娘之前,我一定坚持住。”

努尔哈赤眼角一阵发热,忙转过身,借口有事,回到阿巴亥宫中,闷闷不乐。

在阿巴亥再三追问下,他才说出真相:“孟姑是不行了,平生唯一的愿望,我……哎……”说完,他握拳长叹。

阿巴亥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说:“那就攻打叶赫,灭掉它,一切不就实现了吗?”

努尔哈赤一听,连连摇头,这事无异于在孟姑的胸口插上一刀,促其速死,万万使不得。

阿巴亥笑了笑,说:“此时,正是进攻叶赫的最佳时机,首先师出有名,显得汗王重视对孟姑的情意;再则,哈达部依靠叶赫,两者联手,是建州最大的威胁。”说到这儿,阿巴亥进一步分析,汗王早晚要和大明决裂,而叶赫一直是大明的盟友,又处于自己后方,不灭叶赫,无论如何也难以与大明开战。

努尔哈赤又一次望着阿巴亥,他偏爱阿巴亥,是因为她兰心蕙质,风情娇媚,以至于他回宫之后,几乎难以离开她。可是,他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眼光,洞穿整个时局,而且每一句话都点中了他的心思。

努尔哈赤仍难以决断,长叹道:“孟姑该怎么办?”

阿巴亥告诉他,成就霸业的人应割舍一切。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说:“孟姑姐姐一定和我想法一样,一定会为汗王献出一切的。”看努尔哈赤捻须不语,仍难以决断,阿巴亥献出一策,“若是不想让孟姑知道,也很简单,瞒着她打下叶赫,将她的亲人都送到她面前,一家团聚不就好了吗?如果老太太不来,那才要了孟姑的命呢。”

努尔哈赤听了,点了点头。

攻打叶赫势在必行,这是每一个稍有战略眼光的建州将领都能看得出来的,此时,各部即将扫灭,努尔哈赤已虎视眈眈,整军经武,准备与明朝开战。可是,背后竟然还存在着叶赫一大部和明朝联盟,对建州采取前后夹击之势。

叶赫不除,实乃心腹之患。

可是,大家又不敢提出,叶赫是孟姑的娘家、皇太极的舅家。努尔哈赤不发话,谁也不愿挑那个刺头。现在,努尔哈赤终于把话挑明了。努尔哈赤将叶赫支持哈达,拒绝老太太前来看望孟姑的事讲了出来。

大家知道,进攻叶赫,已进入了议程。

见大家闭口不言,努尔哈赤道:“我欲伐叶赫,诸位意下如何?”

皇太极听了,忙躬身道:“父汗,只怕额娘得此消息,病情加重,还请父汗三思。”

努尔哈赤听了,很是不满,哼了一声道:“叶赫在后,犹如芒刺,一天不灭都会致命,大丈夫在世,称雄天下,才为男儿,为一女子畏头畏尾,成得了什么大事?”一番话说得皇太极一头大汗,低头不语。

随之,努尔哈赤颁布一条军令,此次出征叶赫,一定要严密封锁消息,不许泄入宫中。否则,斩。

一时,大殿中一片肃静。

努尔哈赤一挥手,大家匆匆散去。皇太极也匆匆回府。到了后院,他将军事会议告诉了文黛云。

文黛云一笑,分析道:“贝勒只问自己,伐叶赫的时机成熟没有?”

皇太极长叹点头,他何尝不知道,不伐大明,自己和父汗就会株守一隅,绝不是他的愿望,也不是父汗的愿望。可是,要伐大明,必要灭掉叶赫。可此时此刻对额娘来说,灭掉叶赫,无异于雪上加霜。

文黛云见了,笑道:“这可不是铁血无情的八贝勒的本来面目啊!”

皇太极摇头不语。

文黛云良久道:“八贝勒如此孝顺,是你额娘的福分。还有多少人,子欲孝而父不在啊!”说完,她眼圈红了,两滴泪珠儿亮闪闪地挂在睫毛上。

皇太极望着她,不知她突然为什么如此悲伤,便道:“姑娘究竟为何如此伤心?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的忙。”

文黛云擦了一下眼泪,许久才说:“有些痛苦,即使说出来也无人分担,只能徒增烦恼!”说完,她拿了笔,铺了纸,匆匆写了数语,交给皇太极,告诉他,以后处处按照这条来办,自可取得汗王的欢心。

皇太极接了纸条,知道她不欲自己当场拆看,说声“姑娘保重”,转身走出去。

到了书房,他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汗王重功业而轻儿女之情,贝勒应处处效仿之,方可投其所好,得其欢心,汗王之位,自是不愁继承有日矣。

皇太极没说话,拿着纸条,久久伫立着。

叶赫部很快被荡平,金台吉被诛,在皇太极的劝降下,金台吉的儿子布杨古放弃了抵抗,归顺了建州。可是,努尔哈赤的心却沉甸甸的,因为,孟姑的母亲在得知儿子死后,竟含恨而逝。而孟姑在得知这些消息后,也口吐鲜血而亡。

努尔哈赤愧疚之余,不觉对金台吉的儿子布扬古恨上加恨,因为,如果在战争的最后关头,布杨古不拿老太太出来当挡箭牌,老太太就不会死,也不会让孟姑含恨而亡,更不会让努尔哈赤如此心存愧疚。

他绕室彷徨,要发泄愤怒。他要为孟姑的死找一只替罪羊。

布扬古于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罪名很简单,在拜见努尔哈赤时,他没有叩头触地,没有表现出对汗王应有的恭敬。

努尔哈赤桌案一拍,吼道:“来啊,抓起来。”

所有文武大臣都傻眼了。

努尔哈赤指着布扬古,切齿骂道:“你让自己的姑姑含恨而死,不孝;失掉国家,不忠;作为战俘又倨傲无礼,是大不敬。不斩你,不足以肃军纪。”

几个士兵冲上来绑了布扬古。

皇太极听了,忙上前一步道:“父汗,当初我去劝降时,已答应饶布扬古一命。”

努尔哈赤抽出佩刀道:“我意已决,不许再谏。”

布扬古哈哈一笑,对皇太极道:“你父起兵,反抗最力的莫过于叶赫,因而,你父一定不会饶过我的。投降那天,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布扬古转眼对努尔哈赤道:“我死可以,不过汗王得满足我一个条件。”

努尔哈赤道:“说。”

布扬古说,自己当时是皇太极劝降的,现在要死,也应由皇太极亲自动手处死。

皇太极一听,大惊道:“父汗……”

努尔哈赤好像没听见一样,痛快地答应道:“可以。”

皇太极忙跪下求道:“父汗,请另选一人吧。”

努尔哈赤勃然大怒道:“处死一罪人尚且不行,将来又怎能取天下?”说完,他下令将布扬古押入监狱,等候处斩。

布扬古坐在死牢的一角,心情很平静。他早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如果孟姑姑姑活着,他可能还会活下来,当传来姑姑死讯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努尔哈赤一定会因为他和金台吉没让太夫人来建州而恼怒,而心怀愧疚,也只有让自己死,才能洗刷他心中的恼怒。更何况,他是叶赫最后一个贝勒,是叶赫部最后的希望,他不死,努尔哈赤就不会放心。

狱外火光亮起,有狱卒的脚步声偶尔响起,单调而乏味。

夜深了,一丝困意袭上来,他拉拉身上的被子,准备睡一觉,可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向这边走来。进入牢狱后,这还是唯一的一次。于是,他又起身倾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在说话:“给贝勒爷请安!”

他的困意没有了,坐直身子,他知道来的人是谁,他也一直在等着那个人。

脚步声到了监狱门外停下,接着,牢门“哗啦”一声被打开。皇太极让亲随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放下,然后嘱咐道:“都出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侍卫和狱卒都躬身离开。

皇太极将门关上,坐下来打开食盒,拿出几盘菜、一坛酒和两个酒碗。

皇太极斟了一碗酒,举起来说:“我劝兄投降,却难以保你不死,实在惭愧,喝了这碗酒,希望兄长能原谅我。”

布扬古一笑,接过酒一饮而尽。

皇太极再斟一碗酒道:“你我虽是敌人,更是亲戚,如不嫌弃阿弟,请饮了这一碗。”

布扬古接过酒,再次喝下。

皇太极还要斟酒,布扬古伸手挡住道:“我知道你心中内疚,你大可不必这样,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说完,看着皇太极头上的孝巾,他突然红了眼圈道,“我家族亲人几乎被灭绝,如果说现在还有亲人的话,也只有你一人了。”

皇太极泪下沾衣道:“我对不起自己的额娘,也对不起叶赫一族。”

布扬古摇头道:“你不应该来这儿啊,你知道吗,你的一举一动,身后有多少眼睛在看着啊!”看皇太极默不作声,他又道,“你这样婆婆妈妈的,你的父汗一定不会满意的。”

皇太极拿了酒碗,抿了一口,许久才道:“父汗也是听人撺掇的。”看布扬古无言,又自言自语,“这个阿巴亥,怎么会让父汗这样对她言听计从呢?”

布扬古一边撕扯着鸡肉吃着,一边大口喝酒,喝了一会儿,轻声问:“听说你父汗极爱多尔衮?”

皇太极苦笑一声道:“他还小呢。”

布扬古摇着头,心里说,再小也会长大,更何况他母亲是大妃,很得努尔哈赤宠幸。

“兄弟,你无论哪方面都酷似你的父汗,可就是心中缺乏那种冷酷,这样是难成大事的。”布扬古停下酒碗,轻声道。

两人一时无语,唯有默默喝酒吃肉。

布扬古看到皇太极腰间佩刀,眼睛突然一亮,说道:“听说你的佩刀锋利无匹,愚兄也自幼爱刀,能否让我见识一下。”

皇太极一听,准备解下佩刀。

布扬古摇着头,告诉他,自己欣赏一下刀刃即可。

皇太极抽出刀,向前递去,布扬古飞快一闪,脖子向前一伸,抹过刀刃,顿时鲜血四溅,倒在地上。

皇太极扔了刀扑过去,一把抱住他道:“你……为什么这样?”

布扬古轻轻一笑,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奉你父汗之命来处死我的,可你又无法下手。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要把刀子插进我的胸膛,这样……你才会击败……你的对手。”布扬古的眼光渐渐熄灭,变得暗淡了。

皇太极摇着他,布扬古已经停止了呼吸。

皇太极是第二天早晨去向努尔哈赤复命的。

努尔哈赤刚刚起来,代因扎来报:“八贝勒请安。”

努尔哈赤点着头。

不一会儿,皇太极快步走进,躬身问安。

努尔哈赤打量着他道:“事情办完了?”

皇太极回道:“按父汗的指令,已经完成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道:“他临死没说什么?”

皇太极摇摇头,没有回答。

这时,坐在一旁的阿巴亥一笑,说:“听说八贝勒和布扬古还饮酒话别。”

努尔哈赤听了,抬起眼睛望着皇太极。

皇太极眼皮一跳,望望阿巴亥,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努尔哈赤站起来,走到皇太极身边,拍拍他的肩道:“别怪父汗逼迫你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很多事我们不愿做,可有时又不得不做,懂吗?”

皇太极点着头,连连说懂。看努尔哈赤已没有什么事吩咐,才向努尔哈赤与阿巴亥请安告辞。

回到府里,他转身进了一间密室,密室中有一排灵位,依次是额娘孟姑的,还有外祖母与舅舅的,最旁边是新摆上的布扬古的。他跪下去,斟了一杯酒,抽出佩刀,在左手食指上一割,鲜血落在杯中。他拿起杯子,发誓道:“额娘、舅舅和阿哥,你们放心,我皇太极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说完,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抓刺客的声音。

皇太极一惊,忙关了密室的门,进入大厅。

侍卫进来禀报道:“贝勒爷,有刺客进府。”说着,他拿出一身黑衣,还有一个面具,面具显得很是狰狞。

皇太极一见,知道这是中原的东西,在辽东是很少见的。

皇太极问:“是在哪儿发现刺客的?”

侍卫告诉他,是在前院发现的,当时几个侍卫巡夜,隐约看见一个黑衣人附在窗后面,于是大家悄悄靠近,突然拔刀向那个黑衣人砍去。谁知刀子进去后,才发现是个稻草人,戴着假面具。旁边卧着府中的一个卫士,被捆成粽子一样。大家将稻草人的面具摘下,同时,救下这个侍卫来见贝勒爷。

皇太极让带上那个侍卫来见。

据侍卫说,自己正在巡逻,突然脖子一冷,一柄短刀便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还没等他醒悟过来,自己就被人绑住了。那人在自己嘴里堵上破布,轻声命令自己不许反抗,自己来这儿是想刺杀贝勒的,与他人无关。然后把自己扔在那儿,又拿出一个提前伪装好的稻草人放在那儿,这才匆匆离开。

皇太极问那人什么样子,侍卫一脸沮丧说,那人一身黑衣,黑纱蒙面,自己根本就没看清。

皇太极拿了面具在大厅里不停地走着,他实在想不出,那人既然行刺自己,为什么不向自己下手,而且还把他的目的告诉了侍卫,又弄一个稻草人欲盖弥彰地放在那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猛地站住,问侍卫们:“后院没什么动静吗?”

大家摇头,说后院和过去一样,一片安静。

皇太极又问:“今晚后院有琴声响起吗?”

待看到侍卫们摇头时,他脸色一变,马上判断出,刺客的真正目的是在后院,是文黛云。

他一挥手,吼道:“快,快去后院。”说完,他飞身就跑。身后,几个侍卫弯刀出鞘,急速地跟着。

后院中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皇太极手一挥,侍卫们便将院子团团围住。

刀枪撞击声显然引起了房内的警觉,只听文黛云道:“谁在外面?干什么?”

皇太极心里一松,朗声道:“是我,文姑娘你没事吧?”

文黛云应道:“没事,八贝勒爷有什么事吗?”

皇太极告诉她,今夜有刺客进府,很可能进了后院,自己很担心姑娘的安全,因此特意来后院查一查。

文黛云一笑,告诉皇太极,自己没事,也没见什么刺客,夜深了,自己睡了。

皇太极应了一声,让侍卫们撤了下去。

但是他却没走,悄悄地躲在山石后。虽然文黛云一如往常,口气十分平和,但他总感到有些异样。首先,文黛云平时不会这么早睡去,她会读一会儿书,弹一会儿琴。再者,即使自己不方便起来,她也会让侍女绿雪出来。他觉得,今晚后院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过了一会儿,绿雪打开门向外张望了几眼,见外面静静的,又忙关了门。

皇太极闪身来到文黛云窗外,用唾沫沾湿窗户纸,单眼向里面望去。

只见绿雪道:“姑娘,八贝勒他们走了。”

文黛云“嗯”了一身,见绿雪站着仍没离开,于是一笑道:“有什么事啊,绿雪?”

绿雪看着自己的鞋尖,轻声说:“文姑娘,你……没睡,为什么骗八贝勒呢?”

文黛云一笑,眉毛一挑道:“我为什么不能骗他啊?”

绿雪不说话,抬头白了一眼文黛云。

文黛云又是咯的一声笑,说:“你是对我说谎不满,还是自己喜欢的人被骗,心中不舒服?”

绿雪脸红了,突然大声道:“姑娘你是知道的,八贝勒爱着你,你不该骗他。”说到这儿,她声音哽咽道,“你知道吗,他最近心中有多苦啊?我几次看到他一个人在悄悄流泪,我……我……”

文黛云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开玩笑道:“好了,以后见到八贝勒,我劝他别痛苦,他老是这样的话,有一个女孩会为他心疼的!”

绿雪一扭身道:“姑娘就会拿奴婢开心,八贝勒眼中才不会有我呢。”

文黛云拍了拍绿雪的肩,说天不早了,去睡吧。

绿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文黛云随即关上门。

皇太极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听文黛云轻喝一声道:“躲得差不多了,出来吧!”

皇太极一惊,以为文黛云早已知道自己躲在窗下,忙准备走出来,不料窗内人影一闪,他借着洇湿的窗纸洞望去,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在窗帷后缓缓走出来。

那人站在文黛云面前道:“原来你知道我来了?”

文黛云哼了一声道:“这么小的三间房,你来了不藏在帷幕后,还能藏在哪儿?”

蒙面人长叹道:“你的心思一直比我缜密。”

文黛云冷哼一声,缓缓坐下,对蒙面人道:“动手吧!”

蒙面人一惊道:“动手?动什么手?”

文黛云眼一睁,盯着对方,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为什么不动手?”

那人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文黛云双眼冒火,站起来道:“叛徒,我爹为什么会收下你这样一个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