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裂云曲·黑暗皇帝(下)(11)
鹿城府兵营调来的三百精锐已经把沈府围得铁桶一般,三百铁甲静悄悄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一座静默的钢铁森林。项彦霖环视众将士,冷峻的脸上没有其他表情,带队的游击将军走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里边没有任何动静,按沈二少爷说的情况,只有四名歹徒,应该是还不知道我们围了沈府,项将军的武功技压鹿城,我们没敢动,等项将军来指挥。”
项彦霖冷着脸道:“区区四个小毛贼,带来三百铁甲,太高看他们了,你们继续守着,我带几位进去逮了他们便是。”
身后与他同驻守在李知律府邸的六位高手一听他的话也松了口气,觉得是太过紧张了。项彦霖回身从给他背枪的侍卫手中接过枪袋缚在后腰上,拔出两支来,左手短枪护在胸前,伸出右手的短枪试探地推了推沈府的大门。
大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之下便敞了开来,迎面是一面影壁,影壁上描绘着色彩绚丽的金漆花开富贵图,一群人在项彦霖的带领下大步踏入沈府,身为主人的沈璞这才上前为他们指引会客厅的方向,沈府大门在他们进去以后缓缓关闭——知铁在他们身后闭上了大门,并给大门上了门闩,然后遥遥跟在他们后面,堵上了他们的退路。
沈府的会客厅中,沈玉跌坐在地上,口鼻中流出的血水已经结痂。布日古德手中一口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苏醒与曲思扬站在他们身后,仿佛早算准了官兵会来一样。沈璞见大哥虽满脸是血但精神比他离开时要好很多,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心却安了一半,冲苏醒道:“快快放开我哥哥,你们要多少银子都好说!”
沈玉抬手招他道:“沈璞你附耳过来,哥哥有要事嘱咐你。”
沈璞听他这么一说,顿生警觉,再看哥哥时,见他不经意地对自己挤了挤眼,分明不是受了伤的样子,心中也隐约觉出了事情可能还有隐情,也不顾忌架在哥哥头上的刀,趋身走上前去。
项彦霖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还没来得及阻止,沈璞已经走到了沈玉身前,就见沈玉长出了一口气,猛然起身抓住弟弟的手将他一把扯到了自己背后,他起身的同时架在脖子上的刀很配合地收了起来。
项彦霖这才悚然一惊,明白自己是落入了圈套里,手中双枪做了一个防守动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望向沈玉怒道:“沈玉,你吃了熊心豹胆敢和官府作对!”
“为什么不敢?这些年沈家供着你们吃喝玩乐,也是伺候得够了,沈家以后不想再看你们这些狗官的脸色了!”
哥哥这话说得沈璞也大吃一惊,觉得哥哥是疯了,沈家在鹿城有多大的产业,哪里敢得罪官府的人?
沈玉看着迷茫的弟弟:“沈家来鹿城十多年了,哥哥问你当初为什么要举族迁来这里?”
“哥哥,这事怎么能在这里说?”
“怎么不能了?解除诅咒的方法找到了!”
沈璞不相信地望向哥哥,但从他眼中看到的不仅是狂喜与兴奋,还有些说不清的感情。
“他们几人便是受父亲托负来传授给我们解除诅咒的方法的。”惊喜太大,来得又太突然,沈璞一时还没能完全沉浸在狂喜之中,就听见哥哥沉着气将一盆冷水泼了过来,“但是,父亲大人为了解除沈家的诅咒去世了,他的尸体现在还沉在铁域的圣女泉下,没法收回安葬。”
沈家兄弟没忍住情绪,当着众人的面便无声地哭了起来。
项彦霖见设局的人并不急于下手,想着为了稳妥,先冲出去与门外三百兵士会合了再做打算,谁知一回头就见一个瘦硬的少年双手抱在胸前,他腰间挂着一口短刀,眼神冷峻凛冽,完全没有把他们这一伙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少年傲然冲他们说:“打赢里边那几位或许还更容易些,有我在这里,就没有你们的路可退!”
项彦霖发狠道:“既然沈家要反,我便就地将你们正法,有多少埋伏都出来!”
“说得义正辞严,你们在李知律手下当走狗,哪一个手上不沾着百姓的血?杀你们,不冤枉!”苏醒起身将背上的残针反手拔出,走出会客厅的门迎了上去,他袖口一条金色的蛇游走出来,缠在残针的刀锋之下,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金灵吐着血红的信子。项彦霖等人见这诡异情形,不由得往后缩去,苏醒抬刀指向项彦霖,“我听说你有六支飞枪,号称没遇上能让你连出三枪的对手,我大哥当年死于你两枪之下,已被人传为罕见,今天我便来试试,看你几枪能杀得了我!”
苏醒说得平静,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汹涌的仇恨气息。
项彦霖依然沉得住气,冷眼看苏醒道:“不,杀你大哥我只用了一支枪,另一枪是准备解决你二哥的,是你大哥拼死接了那一枪,他活得窝囊,死得倒硬气!”
“好,也算坦荡,动手吧!”
若说单打独斗,项彦霖并没有把苏醒太当回事,他调整固定了一下自己装枪的革带,双手各握一支短枪摆出一个凝重的起势,一枪斜指苍天,一枪反握护在胸前,枪尖由肘后探出,深吸了一口气,突进抢攻,一记试探般的攒刺贴着苏醒手中的残针,错开锋刃斜刺过来。苏醒双手握刀一挂一送推开了枪锋,项彦霖任枪锋被带开,转身送肘,反握着的那支枪的枪刺探出,奔苏醒胸前要害而来,苏醒回锋用刀背磕上第二枪的枪身,打偏了第二下刺击,二人过手一招各退一步。
过手一招,苏醒并没有运上金凝之气,他体内的金凝之气来自江湖上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铁梦戈,浑厚纯正,一直压制着体内的水灵之气与厚土之气,这也是苏醒选择用残针与项彦霖动手的原因。项彦霖虽先出手抢攻,却也是试探性地出手,二人谁也没有试出对方的虚实。
项彦霖一退便进,双枪都换成了正握,发动了一轮暴风骤雨般的连环突刺。苏醒提起金凝之气贯入残针,挥刀迅捷地分击每一枪。双方以快打快,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连成一线,仿佛节奏明快的曲子。
苏醒心中逐渐警醒,通过金凝之气与对方兵器的相触,苏醒发现项彦霖的短枪是中空的,在手握处还另有机关,立刻明白了他的枪是可以通过机关伸缩的,心中暗叫侥幸,对他提高了警惕。
待项彦霖这一轮攻击结束,苏醒不给他喘气的机会,长刀挥动,以金凝之气运使残针,使出的却是一套秀水朱家的秋雨刀法。这一套秋雨刀法绵密紧凑,挥洒开来招式环环紧扣,仿佛无穷无尽。项彦霖守得也是法度严谨、泼水不进,但他和苏醒毕竟差着不可逾越的级别,他的短枪便算是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也不过是个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而苏醒手握铁王堡的神兵利刃,体内充盈着得之于天下第一高手的金凝之气,又兼着秀水城朱家的刀法真传,二人之间的差距不是可以道理衡量的。
苏醒一套刀法使完,停顿换气的瞬间,项彦霖攒着劲儿突然发难,左手挡完残针最后一劈的短枪顺势调整到对准苏醒心口的角度,同时猛退一步来迷惑苏醒,就在苏醒算计着既便项彦霖的枪锋弹出两倍也伤不到自己的时候,项彦霖扣动了短枪枪杆末端的机栝,枪锋蹿了出来,带着汹涌的杀意,直奔苏醒胸口。
苏醒没想到那一枪的枪锋并不是探出枪杆使短枪变成一杆长枪,而是直接飞出了枪杆,枪锋与枪身分离,弩箭一般飞刺过来,苏醒想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来不及回锋抵挡或者磕飞飞枪了,千钧一发之际,缩入袖中的金灵感受到了那一股凛冽的杀意,弓身一弹蹿出了苏醒的袖口,直撞向飞枪,枪锋与蛇身擦出一溜火花,各自落地。
金灵盘起尾巴,立起前半截身子,蛇口半张半合,吐着火红的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冲项彦霖示威,项彦霖左手飞枪走空,右手短枪挥圆,枪锋做刀斩向金灵。
金灵本是金气凝聚的神圣物类,并非血肉身躯,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它分毫,但苏醒与它朝夕相处早生了感情,此时看去它只是一个可怜的小生灵,所谓关心则乱,他想也没有想,残针画圆,全力一刀挥出,便去截击枪锋。
项彦霖要的就是这一个机会,他见金灵蹿出,与自己百炼精钢打造的飞枪相撞,却擦出一溜火光时,他便明白这条金蛇不是凡物,电光石火间的判断之下立刻挥枪当刀斩向金灵,看似凶狠,却全然是一记虚招,赌的便是苏醒会救金灵。他并没有什么把握,毕竟金蛇若是刀枪难伤,它的主人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但也只能如此了,养的一条金蛇都如此不凡,主人怕是更加难测深浅了。
项彦霖这样想着,使出斩蛇虚招的同时,左手已暗自握住后腰的另一柄短枪,苏醒挥刀拦截他右手枪时,他的左手已经拔出了短枪,然后右手松开,果断弃枪,右脚回移将身体转侧,以这个动作将左手枪的枪刺调整到正对苏醒胸口的角度,左手拇指按下机栝,枪刺飞出,这个时候苏醒的刀恰恰才触到项彦霖右手弃开,正凌空的短枪,他整个身体发力正在加速,没有躲的开飞枪洞穿胸腹的可能。项彦霖甚至已经可以想象苏醒倒在一地血泊中的样子了。
但是奇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被机栝弹出的飞枪以撕裂一切的气势刺到苏醒胸前,已经刺破了衣衫,却再也不能前进,停住了!
项彦霖傻眼了,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发出的飞枪好像撞上了一面无形的铜墙铁壁,由于冲击力太强,那面无形的墙又太坚硬,旋转着撞上去的枪锋开始崩碎……项彦霖双膝一软,给超出了自己理解范畴的神迹跪了下去。
苏醒也没有想到体内金凝之气在外力加身时触体而发的护主之力如此强大,一杆精钢飞枪在苏醒胸前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堆铁渣。
苏醒的目光从脚边的铁渣堆上抬起,投向项彦霖,项彦霖神情呆滞,望向苏醒的眼神里敬畏与恐惧交错。
“还有什么好说的?”苏醒终于可以手刃仇人为哥哥报仇了,提刀走向项彦霖,表情变得狰狞。
“没有什么好说的,杀第一个无辜百姓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因果轮回,我命该如此,认了!”项彦霖吐了口气,反倒平静了下来,“和我一起来的这些府兵营的弟兄们并没有像我一样滥杀无辜,能给他们条活路吗?”
苏醒没有说话,双手凝重地举起了残针。
“苏醒,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调他们过来只是为了让王猛对李知律下手。”曲思扬想阻止苏醒。
苏醒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又不是圣人,不杀他,我心里堵得慌!”
说完一刀劈了下去。
项彦霖的身体被一刀拦腰斩断,腰间革带上的三支短枪也同时被斩断,断口平滑。
与项彦霖一起进入沈府的其余六名鹿城府兵营的高手,见苏醒武功高得离奇,自问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两三招,又见他并没有松口要放过他们这些人,而且斩杀项彦霖时决绝狠厉,毫不留情,一个个心中大惧,为了活命顿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其中一人手握钢刀大喝一声:“拼了!”
六人同心同念,那一声“拼了”便如信号一般,各自拔刀执剑便朝苏醒围去,就在这时就听一个儒雅温和的声音说道:“且慢!”
苏醒因为仇恨一刀斩杀项彦霖时杀性大盛,已经到了入魔的边缘,若这六人一拥而上,他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挥刀斩杀,杀项彦霖是为哥哥们报仇,但杀这些与他并没有仇的人,那便是同时一刀斩了自己的是非观念,这一声“且慢”算是让他悬崖勒马的那一根缰绳,所有人都停住了手。
苏醒回头看去,说话人是沈家大少爷沈玉,沈玉说完话,走到苏醒面前来,款款说道:“我明白苏兄的意思是怕这几人走脱了,沈家的大灾祸便要临头,才要斩草除根的,沈家已经欠几位天大的人情了,这个杀孽不敢再劳苏兄了,我自己来背!”
苏醒汗颜,但心中也清明了,就着沈玉给的台阶便下了台,往后退去。
那六人却是又气又恨,沈玉这后话还是要灭他们几人的口啊,对苏醒的奇高武功,他们几人是打心底害怕的,但沈家大少爷要来杀他们可就和儿戏一般了。他们每个人都认识沈玉,没人相信沈玉也会功夫,即便他会,他们几人都是鹿城数得上的高手,沈玉以一敌六,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这样想着都松了口气。
沈玉看了眼满脸担忧的弟弟,道:“不用担心,等解决了这几个人,哥一会儿便让你也知道诅咒被解除的感觉,那是另一重天地啊!”
沈玉缓步从容地走入六人的中间,任他们将自己围住。此时的沈玉在布日古德帮助之下唤醒了泥丸宫,厚土之气生平第一次走通全身脉络,每一个细胞、每一根毛发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新的世界,仿佛脱胎换骨重生了一般。厚土之气如今遍布周流百穴,他每走一步,都有厚土之气从体内涌出,钻入脚下的青砖土地自在地游弋,又带着新鲜的触觉回来。
沈玉能感受到自家地砖下老鼠打的洞,花园里蚯蚓的蠕动,水井里滴落的水珠,甚至花瓣落地的震动都清清楚楚。这种奇妙的感受让他觉得自己像神一样,可以俯瞰众生,无尽的愉悦让他飘飘欲仙,可猛地想到尸身仍在圣女泉下的父亲,这种愉快荡然无存,一股绝大的羞赧瞬间笼罩了他。
沈玉神情变得肃穆道:“皇天后土,落地生根!”
以前练功也说这一句祖传的口诀,但现在才终于明白“落地生根”是一种什么感受。
沈玉双手笼在袖中,环视包围着他的六人,黄子睿、刘云涛、李晨白这三人他认识,在鹿城府兵营里都是游击将军,平日没少孝敬他们,以他们平时的所作所为算是各有取死之道,杀他们并不足惜。另外三位沈玉并不熟,但在鹿城府衙都见过几次,知道他们和项彦霖等人一样都是在柳好古被王猛杀了之后被重金招入李府的高手,能被李知律看重并招纳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最重要的是现在若留一个活口出去,李知律翻起旧账,沈家真的大难临头。
利弊权衡之下,沈玉早动杀念,体内厚土之气朝着六人有目的地放出,通过厚土之气反馈,围着他的六人的心跳脉搏、五脏六腑运行都历历在目,沈玉望向其中自己认识最久的李晨白道:“李将军,几位之中你最年长,面色沉静,看着最是胜券在握,怎么却是将军的气息最急、最乱,是心中怕了,想逃吗?”
李晨白被他说中,心中更加慌乱,他年龄确实长于其他几人,今日在沈府见了刚才斩杀项彦霖的那位少年近乎神迹的武功,已经叫他怀疑人生了,而沈家大少爷既然敢阻拦那位少年,自己来出手,以一人之力对决鹿城府兵营六大高手,若不是得了失心疯,便是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他老谋深算,到了这个境地脸上依然装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却另有打算,想着一旦动起手来自己得不露痕迹地往后缩,尽量让别人先出手,若是从别人的出手中看出沈玉并非高手,只是贸然出头,便与其他人合力将之拿下当作人质,先出了沈府再做打算,若是沈玉果真深藏不露的话,也只好脚底抹油夺路而逃了。可现在还没交上手,沈玉一口先把自己的底细给叫穿了,这便叫他更加笃信沈玉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了。惊慌之下,李晨白顾不得装模作样了,提气抬腿,转身便跑,动如脱兔。
谁知刚跑出五步,守在他们身后的知铁迎着他的身影飞撞了过来,一记正踢踹在他胸腹间,李晨白的气息被打断,一口浊气滞在胸口,未及喊一声苦,朝前飞奔的身子被知铁这一脚踹得又倒飞向沈玉,沈玉的身形骤然加速,化成了一抹残影迎上李晨白倒飞回来的身影,凝聚厚土之气在左掌上,一掌印上李晨白的后心处,掌力一吐,顿时便震碎了李晨白的心脉,李晨白摔落地上,口吐鲜血,转瞬了账。
知铁双手抱胸望着李晨白的尸体,并不看其他人,冷峻道:“说了有我守在这里,你们是没有退路的!”
困兽犹斗之局,往里杀有神一样刀枪不入,斩杀了项彦霖的少年,与看似儒雅却只一掌便击毙了李晨白的沈大少爷,以及他们背后不知武功深浅却稳坐如泰山的几人,死路一条。朝外闯,双手抱在胸前的这位少年神色冷峻,从头到尾就堵在那里,仿佛无论来多少人,有他在那里就一个都别想过去,这少年连腰间的短刀都没有去摸一下,明显是觉得自己这几人根本不够让他动刀的资格,他只有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次出手,不,是出脚,只一脚,武功与他们几个不相上下的李晨白便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截断了逃跑的线路给踹了回来。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相较之下这少年已经是对方最薄弱之处了。
“往外杀!”暴喊出声的是沈玉虽然见过但印象最浅的一位少年,少年双眼喷着怒火,嘴角拉成刀锋般倔强的一条硬线,他已存必死之心,喊完这一声,提着一口大刀率先冲向知铁,他打算缠住知铁,给同伴创造冲出去的机会,总得有人牺牲,否则全得死!他气势恢宏地高举大刀冲到知铁身前五尺处合身冲跳而起,势如开山,一刀正劈向知铁的头顶,没有后招,没有防备,全力一击若仍无功,死便是了!
他身在半空就见目标仍双手抱在胸前,抬头望向他,眼中是冷笑、是不屑,是一种对蚍蜉撼树的无知无畏的怜悯。大刀及顶三寸时,知铁才抽出右手,闪电般抬手探出,卖弄一般用食中二指夹住大刀,势如开山的劈斩在知铁夹住大刀后说停便停,再连一分一毫都没能前进。
知铁使出粘字诀心法,铁凝之气透过大刀将少年牢牢粘在刀柄之上,两指举着大刀,那少年悬停在半空中,但他已不关心自己怎么死了,今天遇见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怀着神鬼之力,自己没有机会逃出去了,只是希望自己的死能给同伴赢来逃出去的机会,但他此时被知铁的铁凝之气控制着周身脉穴,想回头看一眼也不能。所以并不能知道他提刀冲向知铁后,自己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能跟着冲向知铁的少年冲出去,少年喊出“往外杀”并率先动手的时候,其余四人刚要随他冲杀,忽觉他们各自脚下传来一股怪力,青砖地面仿佛变成了棉絮一样,毫无借力之处,一步也跨不出去,一个个踉踉跄跄好像喝醉了一般,沈玉闪电般蹿出,穿花蝴蝶一样穿梭于四人之间,瞬息之间连出四掌,四人毫无抵抗之力,五脏六腑俱毁,立马毙命倒地。
知铁两指一抛,少年双手握刀被扔回了四名已经毙命的同伴之间,面前的沈玉冷冷地笑着,此时浑身沉浸在一股生杀予夺的痛快之中。
“事不可做绝啊,沈少爷。”说话的又是曲思扬。
沈玉止住了撕裂最后一个敌人的欲望,从杀戮的原始快感中退了出来,内心深处也清明起来,渐渐恢复了儒雅的书生面貌。
少年双手握刀后扬,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随时准备一刀劈出去,精神一丝没有松懈。
曲思扬缓步走了过来,走到少年面前,说:“刀放下,忘了今天见到的事,不要跟人提起便招不来祸。”
少年慢慢放松了下来,钢刀渐渐下垂,“当”的一声扔掉了刀。曲思扬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那少年却猛然暴起,原来他扔下刀是为了麻痹自己。曲思扬只觉得脖子一紧,衣领被那少年攥在了手里,他怀中的火倭狨被挤压得尖叫了一声,少年一手攥着曲思扬的衣领,另一只手将一柄半尺不足的匕首抵在他腰眼上,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情绪复杂:“你刚才一句话留下了我的命,我不会伤害你的,但你们个个都有通天的本领,他们几个杀人不眨眼,我信不过,还得劳烦你送我出沈府!”
谁都没敢动,任由那少年用刀逼在曲思扬的腰眼走向沈府大门,少年背对着沈府的大门,反手抽出了门闩,拉开了大门,附在曲思扬耳边轻轻说:“对不住了,我叫杨杰,我知道你们都身怀神鬼难测的高深武功,但你却没有反抗,你任由我将你胁持是为了救我,杨杰记着你的大恩。”
杨杰说完拿开了匕首,轻轻推了曲思扬一把,曲思扬顺势迅速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少年转身抬腿走出沈府的大门,然后又生生停下了脚步。
沈府大门外肃静无声,落针可闻,但没有声音比有声音更可怕,黑压压一群鹿城府兵营的战士在一片肃杀的气氛里隔着四五丈的距离与六七个浑身浴血的人对对峙着。杨杰恰恰就走到了他们对峙的正中间,两边的人他都认识,也都认识他。
“杨杰!”两边的首领异口同声地叫出他的名字。
杨杰愣了一下,府兵营这边喊他名字的是领这三百战士的王游击王亚彬,他的声音里带着询问。而这六个浑身浴血的人中喊他名字的声音好熟,他定睛一看,吓了一跳,是几个月前带领手下心腹杀了柳师爷逃出鹿城的王猛,此时和王猛一起的正是他那几个心腹。杨杰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几个人个个都是通缉榜上的重犯,怎么还敢回到鹿城来的。以前同在府兵营的时候,王猛对他一直是很照顾,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王将军,你、你、你……”杨杰叫惯了口,继续称王猛为王将军,但连说三个你字,停了半天才接道,“你们回来是有何贵干?”
王猛将手中一物高举了起来,是一颗人头:“我回来是来杀狗官李知律的,我王猛的为人,众位昔日的弟兄都是知道的,我以前如何效忠朝廷的大家也都有目共睹,但狗官李知律与柳好古却毒杀了我娘,下毒的广济堂刘永仁与柳好古的狗头我已经剁了,让李知律活到今天已经是我王猛的奇耻大辱了,众位昔日的兄弟今日不能念着旧日情分放王猛一马,非要为这个狗官与我血溅三步见个高下吗?”
王猛将李知律的首级扔向杨杰脚边。
王猛在鹿城素有第一猛将之名,王亚彬此时进退两难,他是万万不想与王猛为敌的,鹿城府兵营没人愿意对上王猛的疯虎刀,但此时他亲口说出杀了城守李知律,不是念不念旧情的事,若放走他们,朝廷追查下来,三百战士都看着呢,自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王亚彬进退两难的时候,冷静下来的杨杰开口问王猛:“王将军,沈府那几位也是与将军一起来的?”
“他们怎么样?”王猛脸上现出明显的焦急。
杨杰没有回答他,走到王亚彬面前压低声音道:“王将军,棘手啊!”
王亚彬抬头望向杨杰,面露询问,他品级比杨杰高,但若论武功却差杨杰一大截,听他如此说,就希望他能给出个解决眼下事情的方案。
杨杰在心中盘想了半天,才咬牙又说:“咱们进去的人,只活着出来我一个,这帮人武功奇高,咱们人虽多,硬拼却是拼不赢的!”
他没有敢说沈家与这些人也是一伙的,王亚彬没从杨杰嘴里听到决断事情的办法,听到的是绝望,鹿城府兵营的七大高手几乎全军覆没,对方只有四个人,己方只活着出来杨杰一个人。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杨杰,他并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而他并不是七人中武功最高的,想到这里王亚彬在心底吸了口冷气,暗想杨杰不会是他们在鹿城府兵营的内线吧?他越想越把杨杰往内线上靠,就越觉得杨杰可疑,甚至觉得杨杰与王猛的几句对话都成了欲盖弥彰的遮掩……王亚彬心乱如麻怕打草惊蛇,又怕不打蛇溜了,急切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
就在这时,沈府大门里的富贵牡丹影壁背后走出来一队人马,沈家两位少爷被人用刀剑架在脖子上走了出来,王亚彬突然福至心灵,找到了怎么不与对方交手,又能勉强给朝廷一个交代,大家都有台阶下的法子。
“有话好说,沈家二位少爷可是金贵的身子,各位可不要不小心伤着了他们,有什么话都好说!”
王亚彬又回头对战士们喊:“弟兄们,让一条路出来给他们,不要让他们伤了沈家少爷!”
杨杰望着王猛等人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的这条命算是白捡回来了,但是鹿城府兵营今天进入沈府的高手只活了自己一个人,必然会遭到官府猜忌,如今连城守都被他们杀了,事情可闹得太大了,王亚彬自然也会以不知沈府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原因将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而今天这些与沈家勾连的人自己也是绝对惹不起的,若说了沈家的事,必然会被他们灭口,杨杰越想越烦,明白府兵营这碗饭自己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