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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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岭南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仅半月余,李青凤便又重新出现在江陵府城郊的茶肆中。

“少夫人安好?”老板娘笑吟吟地上前招呼着。

“好,”李青凤将两匹马系在茶肆的柱子上,方才坐到已自行拿了一屉素包子开吃的敏敏旁边。“江陵近日可有何见闻?”

老板拎着一大壶茶水过来,边倒边说:“有趣的见闻不少,可惜没有少夫人想要的消息……”话刚说完,就被老板娘轻踹了一脚,老板连忙赔着笑回灶台后添柴火去了。

李青凤见状并未言语,只颔首垂眉吹着手中的茶。

老板娘送上一小盘肉干,笑道:“少夫人不必介怀,总会有好消息的……上月老刘家的耕牛老死了,卖肉的路过,便割了几斤。这是自家晒的牛肉干,少夫人尝尝?”

“敏敏吃吗?”李青凤放下杯子问道。

敏敏塞了满嘴的包子,含糊不清地答:“不吃。”

李青凤随即谢绝了老板娘:“不必了,多谢!”

老板娘闻言,便将肉干端了回去。站在蒸笼旁想了会儿,还是再次过来致歉:“少夫人别往心里去,他那人就是嘴快……”

“我并未介意,”李青凤打断道,“还请二位继续帮忙留意。”

“是是是,这是自然的……”老板娘满口应承着,却又犹犹豫豫地问道:“少夫人既然有招婿之意,何苦还寻秦公子呢?”

“招婿?”李青凤一脸疑惑,含着包子的敏敏也摇头表示不知是何状况。

老板娘眼珠转了转,干笑道:“许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听岔了听岔了……”说着忙到灶台后帮忙添柴火——夫妇俩小声地互相埋怨着:“你怎么说话的?”

“你又怎么说话的?”

“……”

李青凤实在听不下去了,看敏敏也应该吃得差不多了,便问:“吃好了吗?”

敏敏明白李青凤是想现在就走,忙将笼里剩下的一个包子拿在手里,干脆利落地答道:“吃好了!”

李青凤便留了一小块碎银在桌上,起身去解马匹的缰绳;却见远处几名青衣男女正往这边走来,其中便有一张熟悉的脸。

“秦瑞扬!”李青凤丢下缰绳奔向前去。

见有人狂奔靠近,因不知是敌是友,那群男女皆拔剑出鞘紧张戒备。为首的一名女子厉声喝道:“站住!”

这架势,让李青凤将眼眶中的泪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细看方才的那张脸,比她曾熟悉的模样又多了几分刚毅。

“是你吗?是你吧?”李青凤心中期待着,实际却敛襟行礼自报家门:“在下襄州李氏李青凤,敢问道友尊称?”

“襄州李氏?”为首的女子轻蔑地哼笑了一声,神情由戒备转为蔑视,将剑回鞘后又示意其他人收了剑,方才居高临下地道:“我等乃星河派门人,不知襄州李氏拦住我等去路是何用意?”

原来是仙门中的大派,难怪抬不起眼皮看人。

据悉,星河派千年前创立在阴山山脉上,在狼山、乌拉山、大青山、九峰山、凉城山、桦山都有分支;因历代掌教尊者多出于九峰山,久而久之大家便默认了星河派以九峰山为尊。这五位虽都身着青衣,但腰饰略有不同,应是以此来区分各自分属哪个山头的。

然而,李青凤此时并无心细看他们的腰饰,她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并无他意,”李青凤径直向人群中那名男子问道:“请问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那男子未料到李青凤会直接向自己发问,愣了一下才答道:“在下惠弘道人之徒,凤玦。”

“凤玦?”李青凤重复着这两个字,失望地道:“不是秦瑞扬?”

“不是,”凤玦否定道,“在下自小便随师父在山上修行,应该不是姑娘口中的那位。”

“自小便在阴山上吗?”

凤玦如实相告:“是的,自幼随师父居于大青山。”

黑山头大青山?

也是,他比秦瑞扬要高些,相较于秦瑞扬有些阴柔的面容,他要刚毅些,肤色也黑了些……

“此地非襄州地界,怎的我等还要接受李氏的盘问?”为首的女子打断了李青凤的思绪。

凤玦道:“昭容师姐,这位姑娘大概是认错人了。”

有台阶就下吧。

李青凤随即拱手致歉道:“青凤唐突,万望勿怪!”

被凤玦唤作昭容师姐的女子像赶苍蝇般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不与你计较!”

李青凤告辞后返回茶肆牵马,敏敏心疼得连包子都忘了吃,而茶肆的老板及老板娘正用无比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李青凤虽直接无视众人的眼光,牵着马往江陵府方向走去;岂料星河派众人要在茶肆歇脚,还都一一与她擦肩而过。李青凤心念一动,趁凤玦经过之际,悄悄地在他身上留下了千里踪。

而目睹了全过程的敏敏捧着包子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在襄州都能遇到李氏的人,真是晦气!”李青凤还未走远,昭容便冲着某位师弟抱怨道,“都怪你,再走远些不行吗?到了汉口会没茶喝,非急于这一时?”

“师姐,先喝口茶降降火。”其中一位师妹十分有眼色地递上一杯温茶,再替方才被数落的同门求情:“钟玥师兄也没料到会在此遇到李氏,否则定然不会求师姐停留的。”

“是啊,昭仪说得对,我也没料到的……”钟玥赶紧附和。

昭容的气似乎消了些,但嘴上依然不依不饶:“你们乌拉山的,就是事多……”

“不知那位姑娘在寻何人?”昭仪怕昭容再说出有伤同门之间和气的话,忙打断道:“也不知是有多像,竟认错了凤玦师弟。”

“就是像!”一直在旁边听着闲话的老板赶紧上前,“哪怕仔细看,也是一模一样的脸;难怪秦夫人会认错。”

“是少夫人!”老板娘纠正道。

“哎呀,秦家就她一个了,夫人少夫人有区别吗?”老板反驳了一句,又道:“何况秦公子失踪这么些年,遍寻了大江南北都没找见,突然见着这位公子,情绪激动也是人之常情嘛!”

钟玥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么说这位李姑娘……哦不,秦夫人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也不能说是难言之隐,毕竟在江陵,那是家喻户晓的。”老板说着便绘声绘色地将当年秦府如何被灭门、李青凤如何被父逼迫嫁入鬼宅、后来又如何闯府衙诛妖魔、这些年李青凤又是如何令秦家起死回生的……都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故事听罢,星河派众人神情各异:昭仪似乎感叹李青凤的不易,钟玥则佩服李青凤的毅力,凤玦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只有昭容的心思一眼便能被人看穿;你听她阴阳怪气地说:“老板,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茶肆人来人往,老板也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物,昭容的言外之意又怎会听不明白?于是讪讪地回灶台后添柴火去了。

对于星河派众弟子而言,江陵府外的这段遭遇不过是插曲,连茶余饭后提起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当昭君为转移话题聊到了此次下山要除的树妖时,其他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吸引了。

“师姐,听说被这树妖缠上后,只能血尽而亡了;我们可有何法子避开树藤呀?”昭君担忧地问道。

昭容笑了笑,道:“只要你跑得够快,不就避开了?”

“哈?”昭君已能预见以自己并不熟练的轻功,是如何命丧树妖之下的了。正忐忑着,想起乌拉山的同门以上乘的轻功闻名于星河派,便转向钟玥虚心地请教:“钟师兄,如何才能跑得快些,躲开树藤?”

钟玥语重心长地道:“师弟,我也未曾见过树妖,又怎知如何避开它的树藤?”

昭君闻言,无比失望地道:“若是乌拉山能多来几位师兄师姐就好了,把我抬起来跑也方便些……”

钟玥安慰道:“师弟何必担忧?凤师弟灵力比你还低些呢……”

钟玥本意是想以凤玦此时的淡定来安慰昭君不必多虑,但在昭容听来,却是另一番意味:“怎么?自己修行的时候偷懒,却想着要在实战时拉个垫背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钟玥连忙解释道。

“我也不是说你,”昭容将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我们九峰山又怎敢对你们乌拉山的人说教呀?”

钟玥终于忍不住了,正欲拍案而起,却被凤玦拦下:“师兄,师姐,出门在外,我们都是阴山星河派之人,何来九峰山乌拉山之说?况且我们一同去除妖,若是无法齐心,岂不功亏一篑?”

昭仪也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师兄师姐,莫伤了同门和气!”

钟玥虽不甘心,却也明白凤玦言之有理。要昭容低头是不可能的了,为了一团和气,钟玥思虑一番终究还是道歉道:“请师姐见谅!”

“罢了!”昭容冷冷地道。

安安静静在一旁观察着的茶肆老板与老板娘对视一眼,便明了对方心中所想:大门派里的勾心斗角可一点也不亚于民间的争宠夺产呀!

星河派诸位好不容易结账离开了,老板娘边上前收拾桌子边同老板叹道:“怎么就不是秦公子呢?”

“幸亏不是,否则秦夫人这边在招婿,回个头却寻着了前夫……”老板看着凤玦的背影摇摇头,“想想这画面……啧啧,当如何收场?”

是啊,如何收场?这是李青凤在去陆府的路上一直想着的问题。

还未有答案便到了陆府。陆家的门童认得李青凤,远远地候在石阶前,以便替李青凤牵马。

门童热情地招呼着:“李姑娘来了!”

李青凤利落地翻身下马,纠正道:“还是称秦少夫人吧。”

门童有些为难:“可是三少爷说……”

门童还未说完,一个高亢尖锐的声音便从陆府大门内传来:“你们三少爷何时当家做主了?”

李青凤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绸缎华服的妇人由嬷嬷扶着跨过陆府高高的门槛而来。

门童得了训斥,只垂手立于一旁不敢再出声。

李青凤执晚辈礼,道:“陆伯母安好!”

“自然是好!”陆夫人一改方才严厉的神色,展着笑颜道:“少夫人一路辛苦!还未曾回秦府吧?怎料少夫人一路风尘仆仆地从岭南赶回来,却在我家门前受了闲气,都怪我管教不严。”

“伯母言重了!”李青凤见陆夫人并无请她进门喝口茶的意思,便道:“青凤并未受到怠慢。大公子与大奶奶还有小少爷已平安到达岳家,这是大公子的家书,托青凤带回。”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陆夫人。

陆夫人接过信后,连连道谢:“这孩子,劳动少夫人千里迢迢去一趟岭南不说,竟还敢要少夫人做信使?真是该打!”边说着边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信的封口,“哎呀,可惜不巧,我约了德翔内掌柜的小聚,老爷也在铺子里没回来……”

李青凤明白,这是在下逐客令了。“青凤今日前来只是复命罢了,并无他事。先行告辞了!”

“实在不好意思!改日请少夫人府内宴饮,可不能拒绝呀!”

“青凤领命!”李青凤转身从门童手中接过缰绳,想了想,还是回头对陆夫人道:“陆三公子受聘为我秦府打理铺面,这些年在生意场上秦府亦多得陆家鼎力相助。但陆家终究非我秦府的管家,秦府的家事便不劳费心了。”

陆夫人明白李青凤所指何事,心中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目送李青凤骑马离去。待她消失在街角后,方才转身回府内。

陆夫人将信交给陆广胜,陆广胜拆开来看,竟有满满的四五页。陆夫人耐心地等他看完后,方才问道:“说什么了?”

“说是一路平安,小孙子连闹腾都没有,整天看着马车外的风景,高兴得不得了。”陆广胜又将信重新看了一遍。

“还说什么了?”陆夫人满心期待。

陆广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还说,李家姑娘此行可谓尽心尽力,连探路都是亲自去的。他们路上遇到了劫匪……”

陆夫人心下一惊:“你不是说一平安吗?”

“他们没事!”陆广胜赶紧加上一句。

“吓我一跳……青凤解决的?”陆夫人抚着心口试探地问道。

“是啊……”陆广胜将信递给陆夫人,陆夫人捧着信看了看,奈何好些字都不认识,只得耐着性子听丈夫说遇到劫匪后的下文:“刚开始好好的,走到南岭突然窜出了一伙匪徒,大家始料未及显得惊慌失措。李姑娘怕见血光吓着了小福儿,便上前劝降,说自家是走货运的,要是愿意跟着干,就不必受这荒郊野岭之苦……”

那时,李青凤下马劝降,只留敏敏端坐在马车前辕,着实让陆大公子捏了一把汗:他与妻子皆无武艺傍身,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小福儿;虽然知道车前的敏敏亦修道,但她手无寸铁,如何护卫?只得暗暗祷告这些匪徒讲些道义,不要在李青凤远离他们的时候出手偷袭。

陆大公子将车帘掀开一个小口子,看着李青凤礼貌地站在山匪的包围圈中,高声道:“诸位好汉,我乃江陵秦家货运行的当家人。我等初次路过贵宝地不懂诸位的规矩,是我等不周;这车上的是稚子妇孺,手无缚鸡之力,万望诸位高抬贵手放我等通行。”

看似为首的一名匪徒笑道:“既是货运行,路上的规矩就该多懂些。夫人今日动动嘴皮子就过去了,日后弟兄们可还怎么在道上混呀?!”

“就是……就是……”匪徒们附和着。

匪首待气势已足,假意挥挥手让众人静一静,又道:“弟兄们就是求财,你这车上是何人,我们管不着也不想管。只要让我们今晚能吃饱喝足,保你毫发无损地离开南岭。”

“只今晚吃饱喝足便可了吗?”

“你说什么?”匪首掏了掏耳朵。

“我说,大家想不想每天都吃饱喝足呢?”李青凤再次询问,“这种吃了上顿下顿没着落的日子,谁稀罕呀?倒不如随本夫人干货运,诸位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何愁不能吃香喝辣的?!”

李青凤尚未说完,便听到了一阵哄笑声。敏敏忍不住插嘴道:“小姐,此等不可教化的愚民,何苦浪费口舌?”

李青凤回头教育敏敏道:“三言两语,自然不能教化何人。日久天长方能潜移默化。”

“夫人多说无益,不如早早留下钱财,好下山去;说不定日落前还能寻着住处。”匪首“好言相劝”一番,又威胁道:“否则,弟兄们下手重了伤着哪一位,可不能怪我……夫人的车上,不是还有小孩儿吗?”

“我一直觉得,对你们出手多少有些不妥……”李青凤叹了口气,“敏敏,抱小公子出来,婶婶给他变个戏法。”

匪首一听,怒从中来,往旁边使了个眼色,离李青凤最近的匪徒便得令悄悄举刀上前。不料李青凤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轻松避过,同时甩出手中的马鞭狠狠地将匪徒手中的刀抽落,还不忘继续邀请小福儿:“嫂嫂,让小公子看看风筝是如何放的?”

陆大公子连忙将车帘遮好,不留一丝缝隙,听得外面惨叫连连,又伸手捂住兴奋地乱跳的小福儿的耳朵。直到李青凤来敲车窗,方才掀开一道小缝,瞥了一眼车外:只见匪徒们东倒西歪地躺在路旁,正嗷嗷叫着,心中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李青凤见他面色不虞,忙解释道:“我没有用法术,只是我们修道前需先习武,父亲又严苛,所以……寻常人打不过我。”

听李青凤这般解释,陆大公子方才放下心来。在信的后面还说道“先礼后兵,且不恃强凌弱,想来日后三弟也不会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陆夫人听罢,笑笑道:“我看呐依青凤的性子,本就不会欺负我们修远……”突然又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早早地便让志远留心观察她?那又为何放出风去,说秦家少夫人要招婿呢?你这不是给修远找麻烦吗?”

“那不然呢?!”陆广胜无奈地道,“秦家已无高堂可商议,李家又是无所谓的态度,我只能逼得李姑娘骑虎难下了,这招婿满城皆知了,那她挑修远总好过挑个陌生人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修远难道很差吗?”

“咱们的儿子自然不差,”陆广胜安抚道,“可李姑娘到底是给秦家的祖宗牌位磕了头的,这只能算是改嫁。总得由秦家出面吧,可这秦家谁能出这个面?我不也是无可奈何方才为之……”

陆夫人听着听着,便觉得陆广胜说的也有些道理。

奈何,夫妇俩想撮合李青凤与陆修远的好意,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李青凤信马慢行地回到秦府,只见门槛上已堆放了十数张拜贴。不用下马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敏敏见李青凤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堆拜贴,便打算一脚踢开:“这些人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递拜贴?!”

“敏敏,”李青凤制止道,“算了,拿进去吧。”

“小姐……”敏敏拗不过,只好撅着嘴将拜贴一一收拾起来。

李青凤猜不透陆广胜究竟意欲何为,一如此前明知秦家只走货运,却依然来请求护送陆志远一行一般。此次趁李青凤不在江陵,便放出假消息,等她从岭南回来已是三人成虎。

“还是为了修远吗?”李青凤站在树梢上,心中杂念纷纷。陆广胜此举不像是要同秦家抢生意,倒像是在逼陆修远回头。在从岭南回来的路上,李青凤也曾想过是否可以抛下世俗随心所欲。此事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却在城外遇到了凤玦,时也命也。“误人误己,是该做个抉择了……”

李青凤回城的消息竟不胫而走,次日清晨,陆修远赶到时,秦府门前已聚集了不少的公子哥以及媒婆。

见了陆修远,众人纷纷过来攀交情,央着他在李青凤面前说句好话。陆修远心烦意乱,正不知如何开口时,从秦府的角门处走出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有眼尖的媒婆瞧见了,连忙领着自己的公子迎上前:“李姑娘!姑娘可安好?”

敏敏也不回应,目不斜视地往大门口走,任凭身后一群媒婆叽叽喳喳地跟着。待到大门处站定,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道:“诸位,关于我家少夫人招婿之传闻,并非传闻,确有其事。”敏敏扫了一眼焦虑不安的陆修远,又抬手示意窃窃私语的众人安静,继续道:“但诸位恐怕忽略了招婿之条件,少夫人特委托小女子向诸位重申。”

“没听说有条件呀!”

“是啊,没听说啊!”

好几位公子哥都摇摇头,表示不知还有条件一说。

“嗐,像秦夫人这般的女子择婿,又怎会没有条件呢?姑娘且说来听听!”一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公子道。

“这位公子通透,”敏敏虽夸奖着,但话锋一转:“第一,与我家少夫人年纪需相仿,相差五岁以外的……这位公子,请回吧!”说着便向那位公子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那人已四十有余,此番是要替孩子们寻继母的,此时只能尴尬地从敏敏手中取回拜贴,带着媒婆回去了。

“第二,”敏敏继续道,“婚后我家少夫人将一如既往地降妖除魔,夫婿需在家中照料,不得有异议;”

“这怎么成?女子婚后不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吗?”某人抗议。

“就是就是!”还有人附和。

敏敏微笑着将这二人请走了。

“这第三呢,少夫人说了,她既入了秦家,便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招婿,也是为了延续秦家的香火,所以,婚后若有子嗣,皆入秦家族谱,记在我家少爷秦瑞扬名下。”

敏敏话音未落,众人皆怒。

“什么?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这……这不是比上门女婿还不如吗?”

“算了算了……”

众人纷纷抱怨着从敏敏处取走拜贴拂袖而去,敏敏也不多做挽留,只礼貌地行了个送别礼。

最后,只有陆修远还站在阶上,敏敏略带埋怨地问道:“陆公子可是答应了这些条件?”

“我不是来求亲的……”

“你不是求亲的?”

陆修远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是……是求亲,不是……我同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敏敏气呼呼地质问道,“因为这是你们陆家挑起的,所以你同他们不一样?还是说你确实不是来求亲的?”

“我……”陆修远有口难辩,只得道:“我先见见你家小姐。”

敏敏侧身相让,陆修远往大门处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这门不是从里面锁上了吗?怎么开?”

“推开。”

“哈?”

“推开!”敏敏一肚子的气,音量都大了不少。

“哦……”陆修远试探地推了一下大门,果然开了一条缝。回想起方才敏敏是从角门出来的,现在却让自己走大门进,心中窃喜一阵;又想起自己这些年向来都是从大门进去的,喜悦便减了一半。

“想什么呢?今日不是来替父母道歉的吗?真当自己是来求亲的?”陆修远自嘲地想着。

“小姐在树上。”身后的敏敏提示完,便转身到厨房去了。

陆修远知道李青凤每日晨课都是站在树梢上冥思,也知道她每天都会换树站,以免习惯了某棵树而过于放松,失去了警觉。敏敏并未告知李青凤在哪棵树上,所以他现在只能一棵一棵地找。

幸亏秦府并不算大,不多时,陆修远便在后院池塘边的玉兰树上找到了李青凤。

“青凤!”陆修远听说了路遇山匪之事,虽已过去了多日,亦知李青凤毫发无损,此时亲眼见她安然无恙地站在树梢上,心中的石头方才落地。

李青凤见是陆修远,便从树上纵身跃下,“修远兄近日可好?”

“我还好,只是……”陆修远正欲就招婿之事道歉,却被李青凤打断。

“若是修远兄为招婿之事而来,便不必开口了。”李青凤淡然一笑,开门见山地道:“你我相识相交,注定到此为止,多说无益。”

“所以,第三条其实是针对我的?”陆修远说的是招婿条件第三条:子嗣皆归秦瑞扬名下。

“是,也不是。”李青凤坦诚相告,“这个条件,想来是不会有人同意的。”上门女婿将来还有个三代归宗的盼头,这根本就不给人任何希望的条件,谁能同意?

“可我愿……”

“我见到了秦瑞扬。”李青凤似乎没有听见陆修远的话。

“谁?你见到了谁?”陆修远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秦瑞扬,”李青凤笃定地道。

“他……回来了?”陆修远感觉自己不是耳朵出了问题,而是整个人都在往下沉。这就是拒绝所有人的理由?可刚才在门外,敏敏为何不直说?

“没有,他说他不是……”李青凤眼神暗淡了下来。

陆修远有些消化不良:“他说他不是……是什么意思?”

李青凤便将城外的偶遇述说了一遍,陆修远的心越沉越低:李青凤遇见的究竟是不是秦瑞扬?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不记得一切了?这几年又去了哪里?一直在大青山吗?另外,秦瑞扬若真回来了,那他又该置身何地……

陆修远捋了半天也无法适应,只得无奈地承认:“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我爹曾算过,秦瑞扬还活着,而我的直觉告诉我,凤玦就是秦瑞扬。”李青凤满怀歉意地道,“修远兄,我得去弄明白,为何他会说他自小便在大青山。”

“你可曾想过,这或许只是你的臆测?”陆修远的心在滴血,“世间之大,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不足为奇呀!”

“或许是吧……”

“可你还是要去寻他,对吗?”

“对!”李青凤回答得干脆利落,令陆修远脑袋里嗡地一下炸开了。到头来,终究还是朋友妻,他又有什么资格挽留李青凤呢?

陆修远无言以对,只默默转身准备回家,才走了几步又停下,满怀希望地问道:“若是你先遇见的是我,这结局会不会与现今不同?”刚问完,又强颜欢笑道:“你不回答也行,我没关系的……”毕竟李青凤在去岭南之前便已明示过,他如此苦苦追问,就能得到期盼的答案吗?

“会。”李青凤认真地答道。

陆修远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赶紧抬手抹去,不住地道谢:“谢谢……谢谢你顾全了两家的颜面……还出言安慰我……”

虽然李青凤很想告诉他,并非出于安慰之意才回答“会”,却未能说出口,只能满怀歉意地道了一句:“是我误了你……”望他能够释然。

目送陆修远失魂落魄地出了府门,敏敏的哀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多好的一位公子呀,小姐竟忍心伤他!”

“是我犹犹豫豫优柔寡断,才造成今日的局面,此时若不了结,只怕日后伤得更深。”

“小姐莫去追风逐影,便谁也不会伤。”

李青凤深深地看了敏敏一眼,吩咐道:“收拾收拾,去寻千里踪。”说着便回自己房内准备出行的行李。

留敏敏在原地嘟囔着:“刚捅了人家一刀,又让人起来替你干活,仗着人家不会反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