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起点不重要,转折点才重要
峰回路转
此时和杨坚一样在等待的,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周武帝宇文邕。
自从公元560年登基以来,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虽然表面上一直都是一副逆来顺受、与世无争的样子,但事实上,宇文邕一直在等待着除去宇文护的机会。
他的两个哥哥宇文毓、宇文觉都死在宇文护的手里,而他名为皇帝,实际上却只是个木偶,对此,他怎么能甘心呢?
然而,他知道,大权都在宇文护手里,如果和宇文护直接对抗,下场肯定和一个鸡蛋去阻挡隆隆行驶的推土机是一样的——粉身碎骨。
因此,这些年,他只做了一件事——装孙子,麻痹宇文护。
宇文邕把一切军政大权都交给宇文护,什么都顺着他,自己则整天待在宫里,和一帮文人研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花鸟虫鱼,古玩玉器,风花雪月,别的什么都不管。
他十二年如一日持续不断的伪装,终于让宇文护彻底认定:这家伙完全就是个纨绔子弟而已!
因为宇文护觉得,也许有人可以在很长的时间骗过一个人,也许有人可以在短时间里骗过很多人,但绝对没有人可以在十二年这么长的时间里骗过这么多人——他和他手下的无数心腹。
他逐渐放松了警惕。
这正是宇文邕想要的结果。
但宇文邕依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只是个空头皇帝,手中的实力与宇文护相比,就好像是滴水比长江、微尘比泰山、中国足球队比中国羽毛球队——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他依然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个最适合的机会。
机会就像人脸上的皱纹——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是会出现的。
现在,宇文邕觉得机会来了。
这些年,对外,宇文护穷兵黩武,多次出兵攻打北齐、南陈(南梁已于公元557年被南陈取代),但却屡遭失败,威信大损;对内,宇文护骄横跋扈,四处树敌,对他心怀不满的人越来越多。
宇文邕的六弟卫国公宇文直就是个例子。
宇文直本来是宇文护的铁杆亲信,但由于他率军在和南陈的作战中遭到惨败,而被宇文护解职,因此他怀恨在心,转而投向宇文邕的怀抱,力劝宇文邕除掉宇文护。
宇文邕也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开始与仅有的几个亲信商量此事。
参与密谋的除了宇文直外,还有宇文神举、宇文孝伯、王轨三人。
宇文神举是宇文邕的族兄,此人才兼文武,志气豪迈,时任右宫伯。
王轨出身于汉人大族太原王氏,由于其先祖曾被赐姓乌丸氏,所以史书上有时也称他为乌丸轨,此人性情刚正,富有远见,时任内史下大夫。
宇文孝伯是宇文泰的族侄宇文深之子,和宇文邕同一天出生,后来又是同学,故两人关系特别亲密,他甚至可以随意出入宇文邕的卧室,此时担任右侍上士。
经过一段时间的谋划,方案终于定下来了。
公元572年3月,宇文护从同州(今陕西大荔,宇文护的府邸安在那里)回到长安,照例要进宫谒见皇帝。
宇文邕对他说,太后年纪大了,却酷爱喝酒,我跟她说了很多次,她都不听,兄长你帮我劝劝她吧。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篇早已写好的《酒诰》:请以此谏太后。
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宇文护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两人一起来到太后的寝宫。
见了太后,宇文护拿出《酒诰》,一字一句认真地读了起来。
正当他读得投入的时候,一直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后的宇文邕突然举起手中的玉珽(皇帝日常手持的玉制手板),猛击宇文护的后脑。
宇文护猝不及防,当即倒在地上。
宇文邕连忙让身边的太监拿御刀杀死宇文护。
但这个太监的心理素质比蛋壳还要脆弱,他哆哆嗦嗦地连续砍了好几刀,却一次也没有砍中宇文护——小子我怀疑他是闭着眼睛砍的!
宇文邕急了:你个死太监真是没种!——废话,有种就不是太监了。
眼看宇文护就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宇文直从门后冲了出来,手起刀落,狠狠地结果了宇文护的性命。
随后,宇文邕又马上下令拘捕宇文护所有的儿子和主要的党羽——曾经救过杨坚的侯万寿也包括在内。
这些人毫无防备,全都束手就擒,当天就被诛杀殆尽。
就这样,在做了整整十二年的傀儡皇帝后,宇文邕终于亲政了。
这一年,他刚好三十岁,雄姿英发,雄心勃勃,立誓要干一番大业。
要干大业,首在用人。
第一步当然是人事调整。
宇文护死了,大冢宰的职位该由谁来继承?
他想到了齐国公宇文宪。
宇文宪是宇文邕的五弟,也是他几个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他从小聪颖过人,十六岁就担任益州总管,把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周齐邙山大战,他是周军主帅之一,虽然此战最后周军失利,但宇文宪的表现却极其出色,因此他战后被宇文护提拔为大司马兼小冢宰。
大司马是军事一把手,小冢宰是政务二把手,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由此可见宇文护对他的器重。
之后,宇文宪还多次率军与北齐名将段韶、斛律光、高长恭等人作战,战功赫赫,威名远扬。
也正因为如此,宇文直对宇文宪一向十分嫉恨,宇文护死后,他坚持要宇文邕杀掉宇文宪。
宇文邕没有同意。
对这两个弟弟,他十分了解,虽然宇文宪一度和宇文护走得很近,但他为人正直,能力又很强,应该可以有限度地信任;而宇文直虽然对自己有功,但却三观不正,节操全无,轻于去就,反复无常,有奶便是娘,绝对不可重用。
经过审慎的考虑,最后他做出的决策是:
齐国公宇文宪被提拔为大冢宰,当然这个大冢宰的实权已经大不如前——不再像以前那样统领百官,而只是作为六卿之一,与其他五卿大司徒、大宗伯、大司马、大司寇、大司空一起并列。
宇文直则被任命为大司徒。
这让野心勃勃的宇文直怎么可能接受?
之前他一直认为大冢宰这个位置非自己莫属——论关系,他是皇帝唯一的同母弟;论功劳,他亲手杀死了宇文护,居功至伟!
宇文直怎能不大失所望!
但此时木已成舟,他也只得退而求其次,便又提出不想当大司徒,要求担任掌握兵权的大司马。
宇文邕对他的用心了如指掌,当然还是没有同意。
宇文直的心彻底凉了!
本以为宇文邕会知恩图报,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准备主演,却成了龙套;准备拜堂,却成了伴郎!
从此,宇文直便有了反意——两年后,这个志向远大的蠢货果然起兵叛乱,兵败被杀。
对两个弟弟做如此安排,其实宇文邕是有他的目的的。
北周皇帝孝闵帝宇文觉、明帝宇文毓到他宇文邕都是兄终弟及,现在宇文邕大权独揽,当然要避免这种情况,所以他才会这么做——宇文宪和宇文直虽然身居高位,但实际上都被架空了。
接下来自然要册封继承人。
公元572年4月,也就是宇文邕亲政仅仅一个月后,他就正式立自己十四岁的长子宇文赟为太子。
北周政坛的这次大变动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当然也会改变杨坚的命运。
事实上,宇文护被杀这件事,杨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因为参与此次密谋的宇文神举的弟弟宇文庆,和他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就是茫茫沙漠中的一泓清泉,就是漫漫长夜里的一道曙光,就是绵绵阴雨后的一条彩虹!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他盼望已久的春天终于到来了!
因为他知道,宇文邕之前虽然已经在位多年,但由于一直没有掌握实际权力,所以并没有多少自己的班底——只有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王轨等少数几个亲信可用,而这几个人之前的地位并不高,不可能一下子提拔到很高的位置,因此宇文邕势必会起用一批新人。
他相信自己肯定是最重要的人选之一。
一个原因是:自己作为开国功臣的后代,不仅根正苗红,而且声望颇高。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多年来又一直受到宇文护的打压——负负得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宇文邕的眼里,一定会把他杨坚看作自己人。
他相信,这会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起点不重要,转折点才重要!
他的转折点很快就来了。
公元573年9月,杨坚十三岁的长女杨丽华被宇文邕选中,嫁给了太子宇文赟,成为太子妃。
当时不存在自由恋爱的说法,杨坚能和皇帝联姻,除了杨丽华本人确实才貌俱佳以外,显然也充分说明了皇帝对他的认可和欣赏。
事实上,杨坚沉稳的性格、低调的作风、不阿附宇文护的行为,早就给宇文邕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从此,杨坚成了皇帝的亲家,这极大地提升了他在社会上的声望和地位。
三十三岁的杨坚,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好日子。
以前他如芒在背,现在他如鱼得水;
以前他左右为难,现在他左右逢源;
以前他感觉像在用沾满油的手去抓泥鳅一样有力使不上,现在他感觉像在用网兜去捞泥鳅一样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踏平坎坷成坦途,大路朝天任我行!
不过,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让踌躇满志的杨坚感到颇有些不快——他一直以来所信奉的佛教遭到了灭顶之灾!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还得从宇文邕说起。
宇文邕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他的目标是统一天下。
当时天下三分,南面是南陈,占据长江中下游以南地区,此时在位的是陈宣帝陈顼;
东面是北周的世敌北齐,占有今河南、河北、山西、山东以及江苏北部、安徽北部的广大地区,在位的是齐后主高纬。
要想实现四海归一的宏伟目标,首先当然是要壮大自己的实力。
因此他刚一亲政,就励精图治,厉行改革。
在内政上,他大力提倡节俭,为此他还特意颁布诏书,要求百姓在婚嫁祭祀等活动中不得铺张浪费。同时他自己以身作则,身上只穿粗布衣服,晚上只盖粗布被子,后宫的嫔妃也只有十余人。
在军事上,宇文邕对府兵制进行了完善。
原先府兵中的几大柱国都自成体系,现在宇文邕把府兵中的军士改称为侍官,统归皇帝直接统辖。为了扩大兵源,他鼓励百姓从军,广募汉人入伍,免除其赋役,从此汉人开始成为北周军队中的主体。
此外,为了增强国力,扩大财源和兵源,他还把矛头对准了佛教。
南北朝时期佛教极为兴盛,北魏末年,据说有寺院三万多所,僧尼二百多万。到了北齐、北周并立的时期,佛教的势头就更大了。
当时的北周境内,寺庙林立,佛像成群,僧侣们广占良田,隐瞒丁口,蓄养奴婢,而且不交赋税,既与国家争利,也与国家争人,极大地影响了财政收入,也极大地妨碍了经济发展。
而宇文邕本人尊崇儒学,对佛教不感兴趣,便打算废除佛教,决心要“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
他做事稳健,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在灭佛措施发动之前,先做足了理论文章。
公元573年12月,他亲自召集知名的儒生、道士、僧侣,在朝堂上辩论三教优劣,最后他利用皇帝的权威,强迫确定了三教的次序:儒学为首,道教次之,佛教最末。
公元574年5月,他又再次召集儒、释、道三家进行辩论。
同年9月,经过了充分的准备后,他正式下诏禁止佛、道两教,经、像全部捣毁,所有和尚、道士都强制还俗为民,寺庙当作住宅卖了,寺院财产,悉数入官,寺院奴婢,全部释放。
当然,宇文邕灭佛也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名僧慧远就曾赤裸裸地威胁他:地狱不分贵贱,陛下你难道不怕下地狱吗?
然而宇文邕对此却不屑一顾——他根本就不信佛,用地狱来威胁他,就好比用不准嫖娼来威胁一个太监一样,注定是毫无作用的。
这就是在中国佛教史上著名的“三武一宗灭佛”之一的“北周武帝灭佛”。
通过这次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宇文邕为政府增加了大量的财富,获得了大量的人口,大大增强了北周的实力。
天命谜团
对于灭佛,一向笃信佛教的杨坚内心肯定是有抵触情绪的,但他当然不会表现出他的不满——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心情,没有表情。
他能做的,只不过是偷偷把曾养育他的尼姑智仙藏匿在家里,让她在自己在家中修行而已。
不过,除此以外,杨坚这段时间总体来说是春风得意。
凭借皇帝亲家的身份,他的影响力就如前些年的房价一样一路飙升,加上他这人天生就有那种老大的气派,因此他身边总是朋友众多,很多大臣都和他来往密切。
这引起了齐王宇文宪的警觉。
宇文宪对宇文邕说,普六茹坚,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恐非人下,请早除之!——杨坚这个人相貌非同寻常,我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不自在;这个人恐怕不会久居人下,请尽早除掉他。
宇文邕的反应是怎样的呢?
有两种说法。
一种来自《资治通鉴》的记载:
听了宇文宪的话,宇文邕很疑惑,便秘密把术士来和召到宫中,让他为杨坚算命。
来和与杨坚早有来往,知道杨坚将来有当皇帝的命运,却故意对宇文邕说:随公止是守节人,可镇一方;若为将领,陈无不破——随国公只是个有节操的人,可以为国镇守一方,如果用他做将领,一定会无往不胜。
于是,宇文邕放心了。
这可信吗?
我个人感觉似乎不是太可靠。
因为这其实来源于《隋书·来和传》里来和在隋开皇年间上表时的自述,而当时杨坚已经当了皇帝,最需要的就是这种自己有天命的说法,所以如果是来和投其所好,故意编了这么个故事,我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还有一种说法来自《隋书·文帝纪》:
听了宇文宪的话,宇文邕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此止可为将耳——杨坚这个人只不过能做个将军罢了。
小子我个人认为这种说法可信多了。
因为在那个时候,宇文邕最忌讳的不是杨坚,而正是这个战功赫赫而又具有皇族身份的齐王宇文宪!
据说在宇文护被诛杀后不久,宇文邕曾经对宇文宪的下属裴文举说过这么一番话:你虽然侍奉齐国公,但不是他的臣子,你应该多多规劝他,让我们君臣和睦,兄弟同心,不至于互相猜疑。
裴文举回去告诉了宇文宪,宇文宪忍不住指着自己的心口悲愤地说:我的心你难道不知道吗?我难道是那种不忠不义的人吗?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宇文宪虽然忠勇厚道,但威望太高,宇文邕对他显然很不放心。
在当时宇文邕的心目中,要论对帝位的威胁,杨坚和宇文宪比,就仿佛丰田威驰比S级奔驰——完全就不是一个数量级!
而宇文邕之所以要重用杨坚等人,也许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防范宇文宪!
因此,这个时候宇文宪说杨坚将来会篡位,就相当于潘金莲指责别的女人守不住贞操一样,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
宇文邕对此自然是不会相信。
当然了,不管你认为哪种说法是真的,反正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杨坚没受到任何影响,依然很受宇文邕的信任。
不过,对胸怀大志的宇文邕来说,这件事只能算个小插曲而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讨伐北齐,统一北方。
原本北齐的实力一直很强,但现在的北齐皇帝高纬却是个败家圣手——败家的速度比一个人中枪倒下的速度还快。
他不仅亲信小人,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而且还自毁长城,杀掉了功勋卓著的名将斛律光和高长恭。
此时的北齐混乱不堪、每况愈下,宇文邕怎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公元575年7月,经过精心准备后,宇文邕亲率大军讨伐北齐,总兵力达十八万,主力从潼关出发,沿崤函古道东进,兵锋直指洛阳。
三十五岁的杨坚也第一次得到了统兵的机会——他被任命为偏师主帅,率水军三万,从渭水转入黄河,顺流东下,负责配合主力作战。
一开始,北周军连战连捷,很快就进逼洛阳,但在洛阳城北的中潬城和金墉城却遇到了北齐军的顽强抵抗,连续攻打了二十多天依然没有攻下。
此时从晋阳赶来的大批北齐援军即将到来,而宇文邕又急火攻心病倒了,考虑再三,稳健的宇文邕决定全军撤退。
但杨坚率领的水军在退兵时却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黄河的流向是由西向东,水军要想西撤就要逆流而上,行军速度缓慢,很容易被北齐军追上,招致灭顶之灾!
杨坚当机立断,命令放火焚毁舟舰,从陆路返回。
这次伐齐,杨坚虽然没有立下显赫的战功,但他在关键时刻临危不乱,动作果断,最终全军安全返回,也算是不辱使命。
宇文邕对他的表现颇为赞赏,从此杨坚更受重用。
但之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却差点让他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此事与太子宇文赟有关。
宇文赟是宇文邕的长子,从小就顽劣异常。
宇文邕望子成龙心切,对儿子管教非常严,甚至动辄就拳脚相加。
在宇文赟被立为太子后,他任命自己最信任的老朋友宇文孝伯和尉迟运(尉迟迥之侄)两人为左右宫正(太子的老师),专门负责辅导太子,还命令东宫属官把太子的一切言行都记录下来,随时向他汇报。
出于害怕,宇文赟也只得在表面上收敛一点,当然也仅仅是表面上而已——私底下,贪玩的他还是喜欢和几个近臣一起玩各种乱七八糟的游戏。
这些近臣中,和宇文赟关系最好的是时任太子宫尹(太子的师友之官,位在宫正之下)的郑译——杨坚当年的同窗好友。
郑译从小就经常出入皇宫,后来又一直在宫中担任左侍上士、御正下大夫等职,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高超本领,加上他又多才多艺,因此特别受宇文赟的青睐。
由于和宇文赟太过亲近——史书上称为“亵狎”(什么意思,你懂的),宇文邕一怒之下,还曾把郑译免职。
不过对宇文赟来说,郑译称得上是居家旅行必备,所以不久之后,因他的再三请求,郑译又复职了。
这样一来,宇文赟和郑译的关系反而更好了。
宇文邕不喜欢郑译,他信任的是好友宇文孝伯。
他经常向宇文孝伯打听太子的情况,宇文孝伯每次都说,太子害怕陛下的天威,没犯什么错误。
但宇文邕的另一位老朋友,时任内史中大夫的王轨却对太子很不看好,有一次,他在喝酒时,故意假借酒意,摸着宇文邕的胡子说,好可爱的老头儿,可惜后嗣太弱了(当时才34岁的宇文邕就被称为老头儿,30多岁的你还好意思称自己为男生吗)。
宇文邕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便再次找到了宇文孝伯,你老说太子没有什么过失,但是王轨却不这么看,你是在骗我吧。
宇文孝伯回答,太子的确有些不对之处,但即使我说了,陛下您也不可能忍痛割爱,所以我就不说了,只有尽力辅佐太子而已。
这下,宇文邕沉默了,心好像挂了个秤砣一样沉重。
是的,比起宇文赟,他的次子汉王宇文赞更差劲,其余的儿子都还小,就是宇文赟再不才,他又能立谁为太子呢?
商品有三包,你不喜欢,可以退换;儿子却不但没有三包,还永远不可能退换,质量再差,你再不喜欢他,他也还是你的儿子。
老天就是这么霸道,人生就是这么无奈!
即使贵为皇帝,也没有特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宇文邕别无选择,他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培养宇文赟。
沉默良久,他才说,太子的事,朕全部委托给您了。您一定要把他教育好。
宇文孝伯重重地点了点头,表情却很复杂。
然而,固执的王轨却还是坚持认为太子不可靠,他又再次向皇帝进谏,这次他竟然把杨坚也牵连了进去。
唉,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王轨是这么对宇文邕说的: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坚貌有反相——皇太子不是个能守住江山社稷的人,杨坚这个人的相貌看上去将来会造反。
明明是说太子,王轨为什么偏偏要提到杨坚?
因为杨坚的身份太敏感,他是太子的岳父,将来的国丈,如果太子继位后能力不行,外戚干政,杨坚就可能夺走北周的天下。
归根结底,王轨还是希望宇文邕废掉宇文赟。
从后来的历史演变来看,小子我不得不说,王轨的眼力真是毒哇。
而宇文邕的反应是怎么样的呢?
还是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这样的:
听了王轨的话后,宇文邕对杨坚产生了怀疑,便再次召术士来和进宫,询问杨坚的相貌。
来和还是坚持原来的说法:是节臣,更无异相——随国公是有节操的大臣,而且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凡的相貌。
于是,宇文邕放心了。
其实,这种说法还是来源于《隋书·来和传》中来和在隋文帝开皇末年上表中的自述,在这段自述中,为了增加可信度,来和还特意提供了两个目击证人:王谊、梁彦光知此语。
王谊是杨坚的老同学,当时深得宇文邕的宠幸,时任内史大夫,还被封为杨国公;梁彦光时任御正下大夫,也是皇帝的近臣。
然而,在开皇末年的时候,王谊、梁彦光两人都早已经不在人世。
因此,来和提到王谊和梁彦光,反而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另外,小子我发现这种说法其实还有个智商问题:
宇文邕竟然没有换一个人为杨坚看相,而是两次都找同一个人,这可能吗?
因为上次来和已经给杨坚算过一次命了(假设来和说的话都是真的),难道这次来和会说:对不起,上次我骗了陛下,其实杨坚真有反相……
当然不可能——要知道骗皇帝那可是欺君之罪呀。
既然来和不可能改口,那他还有必要这么做吗?
宇文邕有这么傻吗?
之前他一向是聪明睿智,现在却变成了低能弱智;之前他一向是最强大脑,现在却变成了进水大脑。
这可能吗?
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事的真实性是很成问题的。
另一种说法来自《隋书·高祖纪》,是这么说的:
也许是王轨这话说得太直接、太唐突、太冲了,宇文邕听了很不开心,只是恨恨地说了一句话:必天命有在,将若之何!——如果天命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宇文邕为什么会这么说?
以下是我的假设。
对于杨坚,宇文邕当然知道这人的确有很强的能力,但他更相信自己有足够驾驭杨坚的能力。更何况,杨坚的年龄比他还要大两岁,因而他根本不担心此人在自己身后利用外戚的身份兴风作浪。
所以宇文邕更在意的其实是前面一句——他知道王轨的意思是要他废太子。
然而废了宇文赟,别的儿子更不成器,他又能立谁呢?
他不是不想废太子,他是不能废太子呀。
即使宇文赟是烂泥糊不上墙,他也不得不把这块烂泥糊上墙;即使宇文赟是朽木不可雕,他也不得不把这个朽木雕刻好;即使宇文赟是一条蛇,他也不得不把这条蛇培养成一条龙!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明知前面是火坑,却只能往下跳;明知事不可为,却只能为之;明知前面是绝望,却依然还要期望……
可想而知,他有多么郁闷,有多么无奈!
所以他才会发出这样沉重的叹息:必天命有在,将若之何!
我个人更倾向于这种说法。
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信不信由你。
不过,不管怎样,这事最终的结局是确定的——宇文邕没有采信王轨的话,杨坚再次逃过了一劫。
而王轨对宇文邕说的这句话也很快就传到了杨坚的耳朵里——我个人估计,很可能是他的老朋友王谊说给他听的。
杨坚吓出了一身冷汗,从此他做事更加低调,很少抛头露面。
但宇文邕对此也许并不在意,他最关注的依然是自己的事业——统一北方的大业。
公元576年10月,经过一年的休整,宇文邕再度率军亲征北齐。
周武帝平齐
此次出征,北周大军分为前、左、右三军,杨坚被委以重任,担任右路第三军的总管,和越王宇文盛(宇文泰第十子)、杞国公宇文亮(宇文泰侄子宇文导之子)一起统领右路军。
这次宇文邕吸取了上年伐齐失败的教训,改变了进攻路线,把矛头对准了平阳(今山西临汾)。
来到平阳城下后,宇文邕先分派诸将据守各处关隘,以阻击北齐援军,同时命内史大夫王谊指挥北周军主力,全力攻城。
北齐守将连忙派人到晋阳(北齐的别都)向齐主高纬求援。
然而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援军却迟迟不见踪影。
孤立无援的北齐守军逐渐支撑不住,平阳最终被北周军攻陷。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平阳离北齐军主力所在的晋阳仅有五百里,骑兵不到三天就能抵达,这么长的时间,北齐援军去哪儿了呢?
原来,这段时间北齐后主高纬正和他最喜欢的宠妃冯小怜在晋阳城郊外的天池打猎,玩得不亦乐乎。右丞相高阿那肱为了不打搅皇帝的兴致,把平阳送来的告急文书全部扣下了。
直到平阳已经落入敌手,他才不得不禀告皇帝高纬。
平阳是晋阳的门户,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因此听到这个消息,高纬也急了,连忙下令马上返回晋阳集结部队,准备反攻。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冯小怜玩得意犹未尽,不愿意走,紧紧拉住了高纬:陛下,别这么急,再陪我杀一围吧……
在高纬的眼里,和冯小怜相比,其他一切东西都是浮云。
于是他把一切抛之脑后,继续陪冯小怜打猎,玩到很晚才回去。
这就是唐朝诗人李商隐那句著名的“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的由来,不过他老人家似乎远不如我老人家严谨——其实这里错了一个字,应该改成“平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才符合史实。
当然,回到晋阳后,高纬也不敢再怠慢,连忙召集大军前去救援平阳。
考虑到北齐军气焰正盛,宇文邕决定避其锋芒。
他任命大将梁士彦为晋州刺史,率军一万留守平阳,自己则率主力返回北周。
北齐军很快把平阳城团团围住,百道攻城。
梁士彦率军死守。
然而毕竟众寡悬殊,一时间平阳城岌岌可危。
梁士彦慷慨激昂地对部下说,死在今日,吾为尔先——看来今天要战死在这里了,让我来做你们的表率吧!
在他的激励下,北周军士气大振,一次次打退了北齐军的进攻。
久攻不下的北齐军又采用新方法——挖掘地道,这一招果然奏效,由于地基塌陷,城墙一下子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眼看北齐军就要破城而入胜利在望的时候,一件天雷滚滚——雷得让人想在耳朵上插避雷针的怪事发生了!
高纬竟然下令北齐军暂停进攻!
有没搞错?
没错。因为他要让他心爱的冯小怜来一起见证这难得一见的精彩场面。
冯小怜精心打扮了好久才靓丽地姗姗来迟,然而这时北周军早已经修好了城墙!
冯小怜很失望。
北齐的将士们更失望。
为当情圣宁愿轻生,为了生理不要胜利,跟着这样的皇帝,能有什么前途?
这样的狗屎皇帝,真的还不如一坨狗屎,狗屎至少不会帮倒忙!
从此北齐军士气尽失,心无斗志。
就这样,梁士彦创造了奇迹——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平阳城依然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里!
此时,宇文邕见北齐军已经疲惫,便率主力卷土重来。
周齐两军在平阳城下决战。
战前,宇文邕来到阵前,逐个呼唤将士们的名字,亲加慰勉,将士们深受感动,无不振奋。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北齐皇帝高纬。
他和冯小怜在后方观战。
两军刚一交手,冯小怜看见东边的北齐军稍有退却,便花容失色,大叫:矮油,我军败了!我军败了!
听她这么一说,高纬也慌了,两人连忙带着数名亲信落荒而逃。
画外音,旋律起:你是疯儿我是傻,缠缠绵绵到天涯……
皇帝临阵脱逃,北齐军顿时全线崩溃——皇帝都跑了,我们为什么还要为他卖命?
一时间北齐军全都四散奔逃,军资甲仗扔得到处都是。
这一战,北周军大获全胜。
随后宇文邕亲率大军乘胜北进,直趋晋阳。
而逃到晋阳的北齐后主高纬还惊魂未定,本能地想到了逃跑——正如西门庆的本能是见到美女就想泡一样,他现在的本能是看到敌人就想跑!
他命堂兄安德王高延宗留守晋阳,自己则继续出逃,本来他想投奔突厥,后来被部下劝阻,只得逃回了国都邺城(今河北临漳)。
由于高纬早已经失去了人心,晋阳的北齐守军推举高延宗为帝。
仅仅一天后,宇文邕就率军来到晋阳城下,随后立即指挥大军攻城。
重压之下,必有叛徒。由于北齐守军有人叛变,北周军很快就从东门攻入了城内,身先士卒的宇文邕一马当先冲在了前面。
没想到高延宗十分顽强,他立即率军和另一名北齐将领分别从南北两路夹击入城的周军,北周军猝不及防,加之地形不熟,施展不开,顿时乱作一团,死伤惨重。
宇文邕在北齐降将贺拔伏恩等人的帮助下才侥幸逃脱。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刚刚逃生的宇文邕没有顾得上休息,便马上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时值严冬腊月,天寒地冻,经过数月连续作战的北周军早已十分疲劳,现在又遭遇了这样一次惨败,将领们大多产生了畏难情绪,纷纷建议撤军。
关键时刻,大将宇文忻站了出来。
宇文忻也出身于关陇贵族,父亲是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的宇文贵。
他胸怀大志,年少时就曾放出豪言:自古名将,唯以韩、白、卫、霍为美谈,吾察其行事,未足多尚。若使与仆并时,不令竖子独擅高名也——自古名将,唯有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四人名气最大。不过在我看来,他们的行为并不见得有多值得崇尚。如果使他们与我生在同一个时代,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独得高名!
此时宇文忻的职务是开府、骠骑将军,同时他也是杨坚的好友。
宇文忻慷慨激昂地对宇文邕说,昨日只是因将士轻敌,稍有不利,何足为怀!大丈夫当死中求生,败中取胜!如今破竹之势已成,怎么可以弃之而去!
齐王宇文宪和内史大夫王谊也赞成他的意见。
听了他们的话,宇文邕也就不再迟疑,马上下令集结部队。
黎明时分,一夜没睡的宇文邕精神抖擞,再次亲临一线,指挥部队全力攻城。
晋阳城内的北齐守军刚取得了一场久违的胜利,根本没想到北周军这么快就卷土重来,因此毫无防备,哪里是北周军的对手?
很快,晋阳就落入了北周军的手中。
稍作休整后,宇文邕命陈王宇文纯(宇文泰第九子)留守晋阳,自己又马不停蹄地率军东进,向邺城进发。
高纬早已乱了章法,也不知他脑子是怎么想的(他的想法估计只有和他一样智商是负的人才能理解),他竟然在这时把皇位传给了自己八岁的儿子高恒,过了一把太上皇的瘾。
不久听说北周军已经逼近邺城,他又带着幼帝慌忙出逃。
皇帝逃了,人心散了,邺城守军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
不到一天时间,不费一点力气,北周军就轻松拿下了邺城。
再看高纬,他先是逃到了济州(今山东茌平),在那里他宣布把帝位让给在河北的任城王高湝(高纬的叔叔)——从今往后,高湝就是大齐国的法人代表,所有债权债务都归他管,跟我不搭界!这样一来,周军就是要算账,也应该会到河北找高湝去,放过我高纬这个普通百姓了吧!
想出了这个自以为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妙计,高纬感觉放心了不少,随后他以蜗牛散步的速度,不紧不慢地继续南逃,想要投奔南陈,不料很快就被北周追兵追上,成了俘虏。
高纬,这个不停逃跑的高跑跑这下终于可以不用跑了。
正如拆房总是比建房要轻松得多一样,败家也总是比发家容易得多。
在高纬这个超一流败家子手上,曾经强大的北齐以水库决堤一泻千里之势迅速崩溃,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就宣告了灭亡。
在这次灭齐之战里,杨坚的表现是怎么样的呢?
风云际会露峥嵘
杨坚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史书上几乎没有记载。
可以想象,无论是和他的老朋友王谊、宇文忻相比,还是和死守平阳、一战成名的梁士彦相比,他的表现都仿佛是烈日下的萤火虫一样——实在是太不显眼了。
但杨坚的二弟杨整在此役中倒是非常壮烈,他身先士卒,奋勇杀敌,最终战死在疆场,为国捐躯。
当然,凭借元勋子弟和皇亲国戚的身份,战后论功行赏,杨坚还是如愿以偿地升官了——被晋封为柱国。
不过,现在的柱国含金量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足了——因为一年前宇文邕又设立了一个新的更高的爵位:上柱国。
首批被授予上柱国的只有两个人——齐王宇文宪和蜀国公尉迟迥。他俩一个是皇帝的弟弟,一个是皇帝的表兄,又都是战功卓著的名将,无论能力资历还是来历,都堪称众望所归,无可挑剔。
此次平齐之后,又有赵王宇文招(宇文泰第七子)、陈王宇文纯(宇文泰第九子)、越王宇文盛(宇文泰第十子)、杞国公宇文亮(宇文泰侄宇文导之子)、梁国公侯莫陈芮(西魏八柱国之一侯莫陈崇之子)、郑国公达奚震(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达奚武之子)、庸国公王谦(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王雄之子)、北平公寇绍(西魏开国元勋寇洛之弟)八人晋升为上柱国。
虽然和他们相比,杨坚的职位要略逊一筹,但这并不表明宇文邕对杨坚不够重视。
这一点从下面这个安排就可以看出来。
北齐皇帝高纬被俘后,在河北的任城王高湝(高纬的叔叔)、广宁王高孝珩(高纬的堂兄)两人却依然不肯投降,他们临时招募了四万多名士兵,打算顽抗到底。
宇文邕把这个清剿北齐残余势力的任务交给了齐王宇文宪和杨坚,让他们两人率军征讨高湝。
当时大局已定,搭档又是北周第一名将宇文宪。对杨坚来说,这显然是一个既可以获取军功又没有多大风险的好差事——相当于足球场上大比分领先的时候又获得点球,宇文邕让杨坚这个没进过球的球员去罚点球,有点成人之美的意思。
果然,早已军心涣散的北齐军一触即溃,一泻千里,一败涂地,宇文宪、杨坚两人没费多大力气就擒获了高湝、高孝珩,平定了河北。
之后,杨坚留在了河北,担任定州(治所今河北定州)总管,成为握有实权的一方诸侯。
按照《隋书》的记载,杨坚在定州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怪事。
不知道为什么,定州城的西门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关着的,从来没有开启过。
据说有人曾向北齐文宣帝高洋建议,要求打开西门,以便于百姓行路。
但高洋却坚决不允许,还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话:当有圣人来启之——不能开,以后会有圣人来开这个门的。
皇帝说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从此再也没人敢提开门的事了。
然而杨坚是刚从北周来的外地人,当然不清楚有这样一回事,他到定州上任后,看见西门关着,想也没想便马上把它给打开了。
对他来说,这是很自然的,就仿佛我们现在上完厕所拉拉链一样的自然。
但定州的百姓们却都惊呆了,他们马上就联想到了当年高洋说的话:原来这个新任的总管杨坚就是传说中的圣人哪!
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
你说它是假的吧,正史上明明记载得清清楚楚。
你说它是真的吧,当年媒体还曾报道过粮食亩产十万斤呢。
所以,是真是假,我真的不能确定。
我只知道,杨坚在定州待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的十个月。
公元577年12月,杨坚被调离定州,改任为南兖州(今安徽亳州)总管。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任命其实跟当时的形势有关。
北齐灭亡后,看见北周一下子独吞了这么大的地盘,本想坐收渔翁之利的南陈皇帝陈顼坐不住了。
看着炽烈的太阳眼会黑,看着别人的成功眼会红。
陈顼眼红了,也想分一杯羹。
公元577年10月,他命大将吴明彻为帅,大举出兵北伐,意欲夺取徐州、兖州等北齐旧地。
北周徐州总管梁士彦率部迎击,却出师不利,只得退保徐州,固守待援。
吴明彻则率军把徐州城团团围住,并引泗水(当时是淮河的支流)灌城,环列舟舰,日夜攻打。
北周帝国南线的形势骤然紧张,毗邻徐州的南兖州的地位也一下子变得举足轻重,亟须得力将领前往镇守。
经过反复考虑,宇文邕决定由杨坚来当此重任。
不过,虽然这是平级调动,但杨坚的内心却是一万个不乐意。
因为定州总管统辖有定州、冀州(治所今河北冀州)、瀛州(治所今河北河间)三州之地,这里是北齐奠基人高欢起家的地方,也是北齐多年来一直重点经营的地方,经济发达,人口稠密,地势险要,兵精粮足,退可割据一方,进可谋取天下。
而南兖州就大不一样了,那里地瘠民贫,又处于四战之地,根本就不可能培植出自己独立的势力。
这让心怀野心的杨坚有些难以接受。
当时他的老朋友庞晃正担任常山(今河北正定)太守,是他的下属,杨坚便与他商议。
此时此刻杨坚内心的想法,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那肯定是庞晃。
冒险家庞晃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燕、代精兵之处,今若动众,天下不足图也——河北是出精兵的地方,如果我们在这里起兵,取得天下简直易如反掌!
庞晃的话虽然听上去像天方夜谭,但细想一下,似乎也并非全无可能。
因为当时北齐初定,各地叛乱频仍;而如今南陈又大举北伐,天下震动;北方的突厥也在蠢蠢欲动。如果此时杨坚造反,也未必完全没有成功的希望。
但杨坚向来做事稳健,他要的不是成功的希望,而是成功的把握——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冒这个险的。
他知道,自己在定州经营的时间不长,人心未附,羽翼未丰,这个时候起兵,失败的可能性远远大于成功的可能性。
于是,他握住了庞晃的手,说了四个字:时未可也——时机还没到哇。
虽然有些不舍,有些不甘,有些不愿,他还是决定去南兖州上任,待时而动。
铁会锈,新会旧,胖子会变瘦,皮肤会变皱,这个世界总是在变个不休。
没过多久,时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徐州被陈军包围后,宇文邕派自己的心腹爱将王轨领兵救援徐州。
王轨人如其名,做事很鬼,他没有按常规直扑徐州,而是偷偷率军攻占了清口(今江苏淮安码头镇,当时位于泗水和淮河的交汇处),截断了陈军的退路。
吴明彻听说后路被断,大为震恐,加上久攻不下,粮草不继,只得仓皇撤军。
没想到撤军途中中了北周军的埋伏,南陈大军除萧摩诃、任忠、周罗睺等少数几个将领突围而出外,几乎全军覆没,主帅吴明彻被俘。
经此一役,南陈元气大伤,基本失去了和北周争夺天下的能力。
此时的宇文邕,踌躇满志,豪情满怀,壮志满胸,他下定决心,要“平突厥,定江南,一二年间,必使天下一统”(引自《周书·武帝纪》)。
公元578年5月23日,宇文邕亲率大军,兵分五路,讨伐突厥。
遗憾的是,上天并没有让我们看到北周和突厥的这场对决。
因为宇文邕刚出发不久,就得了重病,只得下令回军。
在返回长安的当天,他就与世长辞,年仅三十六岁。
天妒英才,造化弄人,在他即将登上巅峰的时候,在他即将实现梦想的时候,犀利的人生戛然而止,耀眼的巨星轰然坠下……
生命就是这样的脆弱——再强悍的人生也敌不过命运,就像再强壮的树叶也敌不过秋风一样。
人生的成就,靠拼命,也要靠长命。
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我为宇文邕感到遗憾。
坑爹极品宇文赟
宇文邕死后,被追谥为武帝,庙号高祖,二十岁的太子宇文赟随即即位,是为周宣帝。
宇文赟一上台就显示了他荒淫暴虐的本色。
对于父亲的死,他不但毫无悲色,反而破口大骂:死得太晚了!
没等宇文邕下葬,他就急不可耐地把父亲为数不多的嫔妃全部据为己有。
随后,他又举起了屠刀,首先把目标对准了自己的五叔——齐王宇文宪。
宇文宪战功赫赫,威望极高,在诸王之中年龄又是最长,宇文赟对他非常忌恨,必欲除之而后快。
经过与自己的心腹郑译、于智(西魏八柱国之一于谨的第五子)等人谋划,他很快就有了主意。
宇文赟派人召宇文宪等诸王入宫,进宫后,又宣宇文宪单独觐见。
宇文宪刚一进去,就被早已埋伏在此的武士抓住,五花大绑,押到宇文赟面前。
于智当场告发宇文宪谋反。
宇文宪目光如炬,与于智争辩起来:我为国尽忠,一心一意……
于智没听他说完,就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一心一意?你还八心八箭呢!现在这样的形势,你说得再多,就算把嘴唇说成兔唇,又有什么用呢?
宇文宪自知不免,只好把手里的笏板怒掷于地上,长叹道:死生有命,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遗憾的是我无法为老母亲尽孝了。
随后他被当场缢死,时年三十五岁。
这一天,距离宇文邕去世只有短短21天。
对于曾经说过自己坏话的王轨等人,宇文赟当然也不会放过。
有一次,他故意问郑译:我脚上的杖痕,是谁干的?
郑译心领神会,马上回答:是王轨、宇文孝伯这些人捣的鬼。
随后宇文赟马上派人到徐州,捕杀了前不久刚刚击败南陈北伐军、立下大功的新任徐州总管王轨。
其实王轨对他的悲剧命运早就有了预感,有人曾劝他利用地利之便投奔南陈以保全自己,但刚直的他却断然拒绝:忠义之节,不可亏违!怎么能因为得罪了当今的皇帝就忘掉这些呢?我宁愿在这里等死!千年之后,人们会明白我的忠心的。
之后,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等人也相继被杀,宇文赟的另一名老师尉迟运则忧惧而死。
正所谓,新人当道,旧人挨刀。至此,当年宇文邕最信赖的心腹忠臣几乎被诛杀殆尽。
但这一切对杨坚来说,却是极大的利好。
一方面宇文宪、王轨、宇文孝伯等人都是能力极强而且对他颇有防范的人,这些人死了,对他来说当然不是坏事——据说后来杨坚称帝后还曾说过,宇文孝伯实有周之良臣,若使此人在朝,我辈无措手处也。
另一方面,这些重臣不在了,也必须要有人填补他们的空缺。
谁会是合适的人选呢?
郑译他们吗?
不行。
这些人虽然有皇帝的信任,但向来地位不高,名望不行,战功不显,显然镇不住场面。
还有谁合适呢?
杨坚!
他是皇后的父亲,当今的国丈,有战功,有地位,有威望,而且既没有像宇文宪一样功高震主,也没有像王轨那样说过皇帝的坏话,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女儿杨丽华给皇帝吹枕边风,有老朋友郑译给皇帝说悄悄话。
这样的人不合适,还有谁合适?
就这样,杨坚顺理成章地被调回了京城,升任上柱国、大司马。
现在,让我们把视线投向新皇帝宇文赟。
此时的宇文赟可谓志得意满。
对他严厉管教的父亲宇文邕死了,对他严重威胁的五叔宇文宪死了,对他严重看不惯的王轨等人死了,他现在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再也不用听别人的话音,再也不用按别人的规则,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
他的执政风格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折腾。
天高任鸟飞,家大任折腾!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折腾中去!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当年他祖父宇文泰曾经发布过著名的六条诏书——这也是西魏北周的立国方针,他一上任就发布了九条诏书,质量先不管,反正数量上是大大超过了。
他认为父亲宇文邕当政时执行的法律《刑书要制》过于严格,便马上将其废除,还多次实行大赦,广大犯罪分子很快就用实际行动对此点赞,一时间犯罪率强势攀升,治安迅速恶化。于是他马上又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重新颁布了一部新的《刑经圣制》,比以前的法律还要严苛得多,只要百姓小有过失,就动辄杀戮,搞得人心惶惶。
他和他的父亲,就好像我对股票的预测和股票真正的走势一样——完全是相反的。
宇文邕提倡俭朴,生活上考虑不用钱;宇文赟崇尚奢华,享受上不用考虑钱。
宇文邕不好女色,所有嫔妃仅十余人;宇文赟极其好色,光皇后就好几个(后文会讲到)。
宇文邕工作勤奋,经常三更半夜不睡觉;宇文赟工作懒散,经常十天半月不上朝。
宇文邕做事稳健,总是谋定而后动;宇文赟做事随意,总是一拍脑袋就干。
宇文邕不摆架子,和士卒同甘共苦;宇文赟高高在上,与百姓从不接触。
宇文邕善于纳谏;宇文赟独断专行。
宇文邕谦虚谨慎,宇文赟目空一切……
公元579年正月,宇文赟在原有的官制上,设置了地位最高、仅次于皇帝的四辅官——以越王宇文盛为大前疑,蜀国公尉迟迥为大右弼,申国公李穆为大左辅,杨坚则被任命为大后承。
这些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叫大前门而叫大前疑,不叫大后轮要叫大后承?
我不知道,估计连宇文赟也不知道——也许他觉得名字是什么意思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酷,要有个性,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点他的确做到了),就好像前些年,很多小孩都喜欢写那些没人看得懂的火星文一样。
四辅官中,宇文盛是宗室,宇文赟对他颇有防范,并不信任;尉迟迥和李穆都已经垂垂老矣;相比之下,杨坚此时三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而且宇文赟每次出巡,总是让杨坚留守京城。
杨坚在朝中的地位一下子变得举足轻重!
公元579年2月,酷爱折腾的宇文赟又把皇位传给了年仅七岁的太子宇文阐,是为北周静帝,他自己则自称天元皇帝,所居住的地方称为天台。
从此,他更加狂妄,所有的车服旗鼓都比以前的皇帝多出一倍——太上皇了,当然要两倍于一般的皇帝!
他不再称自己为朕,而是自称为天——儿子当了天子,他当然是天了!
大臣们要朝见他,比见神仙还麻烦——必须先吃斋三天,净身一天才行。
他还诏令天下,规定除他以外,任何人都不准用“天”“高”“上”“大”四个字,所有名字里有这几个敏感字的都必须改掉,比如说,“天上人间”夜总会得改叫“底下人间”;“高大威猛”这个词不能用了,改成“长胖威猛”……
他还规定,除了宫中的女人以外,其他所有女子都不得化妆,不能画眉,不能涂粉,更不能擦胭脂。
他游戏无常,出入不节,有时凌晨出门,半夜回来;有时半夜出去,凌晨回来,搞得下属们苦不堪言。
除了原先的天元皇后杨丽华外,宇文赟又一下子立了三个皇后,朱氏(名朱满月,出身低微,是静帝宇文阐的生母)为天皇后,宠妃元氏(名元乐尚,开府元晟之女)为天左皇后,陈氏(名陈月仪,大将军陈山提之女)为天右皇后。
宇文赟对大臣们非常轻慢,只要他们稍微有一点点过错,有时甚至根本就是强奸犯怪女人穿得少——毫无道理,就动辄要被施以“天杖”。
天杖是什么东西?
正如所谓天雷滚滚其实就是雷人的最高级版本一样,所谓天杖其实就是杖刑的最高级版本。一天杖就相当于一百二十杖,后来又增加到二百四十杖。
这样的重刑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了?
宇文赟的残暴让朝臣们几乎人人自危,只要他对谁一笑,谁的心就要狂跳;只要他对谁一看,谁的腿就要狂颤……
总之,按《周书》上的说法就是:内外恐怖,人不自安。皆求苟免,莫有固志。
对辈分高而且有战功的五个叔叔,宇文赟非常猜忌。
公元579年5月,他彻底解除了他们的权力,把他们分封到各地去安度晚年。
赵王宇文招被封到了襄国(今河北邢台),陈王宇文纯被封到了济南(今山东济南),越王宇文盛被封到了武当(今湖北丹江口),代王宇文达被封到了上党(今山西长治),滕王宇文逌被封到了新野(今河南新野)。
就这样,五王都被赶出了京城。
宇文赟自剪羽翼,他的岳父杨坚——其实现在应该称首席岳父了,则成为此举最大的受益者。他取代了越王宇文盛,成为位列四辅官之首的大前疑,另一名外戚司马消难(此人是北齐元勋司马子如之子,也是高欢的女婿,后因受到齐主高洋的猜忌,叛逃到了北周,他的女儿嫁给了静帝宇文阐)则成为大后承。
不过,宇文赟虽然残暴,但并不是昏君,他也有自己的追求,那就是建功立业。
公元579年9月,他任命老将郧国公韦孝宽为行军元帅,率杞国公宇文亮(宇文泰侄宇文导之子)、郕国公梁士彦等人南下,攻打南陈所属的淮南之地。
韦孝宽多谋善算,策出无方,堪称当时的第一智将。
33年前,他以八千人死守河东重镇玉壁(今山西稷山),挡住了东魏丞相高欢率领的二十万大军,一战成名。之后他一直镇守在那里,还曾用反间计除掉北齐名将斛律光,上平齐三策为灭齐提供战略指导,可谓屡出奇计,屡建奇功。
韦孝宽出手,从来不失手,在他的指挥下,北周军连战连捷,势如破竹,很快就攻占了寿阳(今安徽寿县)、广陵(今江苏扬州)等江淮要地。
眼见北周军来势汹汹,一年前刚刚遭到重创的陈军竟然不敢应战,只是慌忙把淮南各州郡的部队和百姓都撤到了江南,从此长江以北的土地尽归于北周。
然而,就在周军得胜班师的时候,南征军中的副帅宇文亮却反了。
问题缘于宇文赟没管住他的下半身。
宇文亮之子宇文温的老婆尉迟炽繁是尉迟迥的孙女,当时才15岁,长得国色天香,漂亮非凡,有一次作为宗室贵妇进宫赴宴,被宇文赟看见,顿时惊为天人,心动不已。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好酒要用在国宴上,好女人当然要用在皇帝身上!
宇文赟没有一丝犹豫,当场就强奸了她。
得知这个消息,宇文亮大为愤慨——我为你奋勇杀敌,你污辱我的儿媳,为这样浑蛋的皇帝卖命实在是太没道理!
一怒之下,他决定夺取主帅韦孝宽的兵权,起兵造反。
然而由于消息泄露,韦孝宽提前做了防备,很快宇文亮就兵败被杀。
随后宇文赟马上杀了宇文温,将尉迟炽繁纳入后宫,不久又加封为皇后。
就这样,他有了五个皇后。
就如刘备有五虎上将一样,宇文赟现在有五凤天后——杨丽华称天元大皇后,朱氏称天大皇后,陈氏称天中大皇后,元氏称天右大皇后,尉迟氏称天左大皇后。
且行且小心
皇帝所干的一切,身为朝廷首辅——大前疑的杨坚当然都看在了眼里。
宇文赟胡作非为,肆意妄为,朝令夕改,人心尽失,如此岂是长久之道?
一个狂妄到把自己称为天的人,离他去西天的日子还会远吗?
杨坚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他私下对自己的密友——时任大将军的宇文庆说,天元皇帝没积什么德,看他的相貌,寿命也不会长。加之法令繁苛,沉迷声色,我估计他的皇位长久不了。而且他把宗室重臣都外放到了地方上,羽翼都被剪除了,怎么可能飞得远呢?
随后他又分析说,尉迟迥(时任相州总管)身为皇亲国戚,有声望,也有野心,一旦国家有变,他一定会作乱。但他智量有限,子弟轻佻,恐怕很难成功。司马消难(时任郧州总管)反复无常,也很可能叛变。不过此人轻薄无谋,不足为患。王谦(时任益州总管)占据巴蜀,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他素无筹略,只怕会被别人所利用。
这样的话,如果不是洞悉朝廷人事,如果不是有足够的远见,如果不是有夺权的野心,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杨坚的野心,在他与另一位密友——时任司水大夫的郭荣的谈话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郭荣的父亲郭徽曾经和杨忠同事过,两家是世交,郭荣年龄又和杨坚相仿,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一直关系很好。
有一次,杨坚和郭荣在月下谈心。
杨坚说,吾仰观天象,俯察人事,周历已尽,我其代之——无论是从天象还是人事上来看,周朝都气数已尽,我将会取代它。
杨坚何以有如此大的口气?
这与他这一年多来建立的巨大威望有关。
杨坚性格沉稳,目光远大,而且思路清晰,做事果断,颇有大将之风,他的执政风格得到了上至百官下至百姓的一致认可。
这段时间,虽然宇文赟成天胡闹,但朝政在杨坚的主持下,却依然有条不紊,几乎没出什么乱子。
当初,宇文赟制定严苛无比的《刑经圣制》,杨坚曾多次委婉地劝谏,虽然最终没被接受,但杨坚此举也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杨坚的人脉也不可小觑。
他出身关陇集团核心,与当时很多大族都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他和八柱国之一的李虎之子唐国公李昞是连襟;他的次女嫁给了八柱国之一李弼的孙子李长雅;他的姐姐嫁给了北周元勋窦炽的侄子窦荣定;妹妹嫁给了北方大族陇西李氏的李礼成;他的二弟娶的是吴国公尉迟纲的女儿;三弟杨瓒娶的是周武帝宇文邕的妹妹顺阳公主……
杨家的故旧,如今很多都官居要职,如时任并州总管的申国公李穆曾是其父杨忠的下属,郧国公韦孝宽则曾是其岳父独孤信的好友……
而杨坚的朋友更是遍布朝野。
杨坚这人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律己俭朴,待人豪放,在自己身上不舍得花钱,在别人身上出手却非常大方。朋友吃饭,他付账的次数最多;朋友办事,他送的礼金最多;朋友缺钱,他资助给你的金额会大到吓你一跳……
这样的人,连小子我都恨不得给他发“求交往”的信息。
这样的人,朋友怎么会不多呢?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眼见自己的威望越来越高,眼见宇文赟越来越猜忌,杨坚也越来越担心自己的安全,开始有了去地方任职以避祸的想法。
他的朋友李谔极力劝阻:如今亲王重臣都不在京城,正是随国公您大展拳脚的时候,怎么能轻易离开呢?
杨坚这才改变了想法。
是呀,虽然说伴君如伴虎,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要机会,就不要怕受罪;有志向,就不要怕踉跄!
那么,还是留在京城,且行且小心吧。
然而没过多久,令杨坚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事得从杨坚的女儿杨丽华说起。
杨丽华温柔敦厚,而且性情大度,从不嫉妒,在后宫中人缘很好,威望很高,其他几个皇后和嫔妃们对她都很敬重。她自知管不了自己的夫君,一直都听之任之,但现在看宇文赟闹得越来越不像话,有时也难免会委婉地劝谏几句。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宇文赟却对此大发雷霆。
在宇文赟的那几位皇后中,杨丽华出身最为高贵,也是唯一一个明媒正娶的,和宇文赟相处的时间也最久的,因此她对宇文赟不需要像其他几位那样献媚讨好。
她不仅不屈服于宇文赟的淫威,反而还据理力争。
没想到,她的这一举动竟然把宇文赟彻底惹毛了——他当场扬言要将杨丽华赐死。
关键时刻,杨坚在宫中布下的耳目发挥了作用,马上这个消息就传到了杨坚的府邸。
这种后宫中的事,杨坚不方便出面,便让夫人独孤伽罗火速入宫。
独孤伽罗一看见女婿就苦苦求情,连连磕头,求情求到声泪俱下,磕头磕到头破血流。
宇文赟这才勉强消了火气,放过了杨丽华。
为这一点点小事,宇文赟为什么会对杨丽华如此大动干戈?
显然,宇文赟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指着月亮骂秃头——他如此为难杨丽华,目的其实是杨坚!
这段时间杨坚在朝廷中迅速做大,已有功高震主之势,让宇文赟越来越不舒服,便故意借题发挥,借杨丽华来警告自己的岳父。
对于有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人,宇文赟从来不会手软——他连自己的亲叔叔都敢杀,何况只是个岳父!
死神的脚步,已经逼近了杨坚!
果然,没过多久,宇文赟又无缘无故地对杨丽华发飙了,末了他还狠狠地说,我一定要族灭你家!
随后,他马上下令召杨坚进宫,对左右说,如果看到他神色有异,就立即杀掉他!
杨坚一入宫,就发现里面甲士众多,戒备森严,杀气腾腾。
宇文赟怒气冲冲,脸色铁青,目光狠狠地扫视着杨坚——如果他的眼神是子弹的话,恐怕杨坚早已经成了筛子!
看到这一切,杨坚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危如累卵,只要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
但多年的历练早就培养了他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本领,他的信条是:要做大人物,先要有大人物的风度。
因此他依然从容不迫,一如平常,呼吸没有急促,还是16brpm;心跳没有加快,还是70bpm;血压没有升高,还是70~100mmHg。
无论宇文赟怎么发火,他都镇定自若,平静如水。
无论宇文赟怎么刁难,他都应对得体,毫无破绽。
苏轼曾说过,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毫无疑问,杨坚就是这样的有大勇者。
面对无懈可击的杨坚,宇文赟一时无法找到杀他的理由,只得暂时放过了他。
杨坚就这样逃过了一劫。
出宫之后的杨坚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宇文赟如今对自己已经是无比不信任,已经是无比忌恨,已经是必欲除之而后快,倘若自己再继续留在京城的话,肯定是凶多吉少,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怎么办?
要想遂此心意,唯有自己的老同学郑译。
于是他找机会在出宫的路上截住了郑译,将其拉到僻静处,偷偷对他说:我想到外面去镇守一方,希望你帮我留意这样的机会!
郑译当即满口答应:随国公你德高望重,天下归心。你托付的事情我怎敢忘记,放心好了。
对这件事,郑译是有把握的。
因为他知道,宇文赟最近正在筹划征伐南陈的事。
宇文赟不是个没有追求的人,事实上,他一直想超过自己的父亲——父亲平定了北齐,统一了北方,他希望更进一步,消灭南陈,统一天下。
南征的总指挥,宇文赟打算让郑译来干,他希望郑译能像当年父亲的亲信王轨、宇文神举等人一样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彻底摆脱幸臣的形象。
郑译乘机对宇文赟说,平定江东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必须要有皇亲国戚或朝廷重臣出面才镇得住场面。我觉得随国公比较合适,不如让他去寿阳(今安徽寿县),以督办南征军务。
宇文赟对郑译一向言听计从,加之他早就对杨坚看不顺眼了,所以没有多想,当场就答应了。
公元580年5月5日,杨坚被正式任命为扬州(治所今安徽寿县)总管。
接到任命的杨坚心情非常复杂,之前急着想离开京城,现在真要走了却有些舍不得了——很多东西在将要失去的时候往往会格外留恋。
以前他在京城,是仅次于皇帝的大前疑,如果去了地方上,却成了一个普通的总管,这就相当于从总理变成省长,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感觉有些失落。
自己到底该不该走呢?
他不由得陷入了思考。
他觉得,带鱼翻炒多了容易散碎,人折腾多了容易短命。宇文赟荒淫无度,起居无常,生活毫无规律,这样的人寿命估计不会长。如果他突然暴病身亡,自己在外地鞭长莫及,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那种“心仪的姑娘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感觉让人该有多么难受?
思来想去,杨坚没有马上动身,而是宣称自己得了足疾,需要养好病才能出发。
他的足疾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知道。
反正他没走,留了下来。
常言道,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超出常人之运气。正是杨坚这一有意无意的举动,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就在5天后的5月10日深夜,宇文赟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出巡,到了天兴宫(长安郊外的一座行宫)。
这种事对宇文赟来说可以说是司空见惯——在他自己的眼里,他是个神,在正常人的眼里,他就是个神经病!
比如,前一年年底,他突然想起要去洛阳,便马上下令启程,他亲自驾马,日行三百里,还命令四位皇后(当时尉迟炽繁还没有入宫)和自己并驾齐驱,一旦有人稍微慢了一点,他就大加谴责,搞得人马劳顿,不时有人倒下。
因此这次半夜出巡,谁也没把它当回事。
生活中有个规律:当一件事谁都不把它当回事的时候,往往会出大事。
这次也是这样。
就在出巡的第二天,宇文赟突然得了重病,便连忙下令返回长安。
站着出去,躺着回来,刚回到宫里,宇文赟就觉得自己不行了,便马上下令把小御正刘昉、御正中大夫颜之仪两人召进寝宫,想让他们拟定遗诏。
刘昉是郑译的好友,经历也和郑译几乎完全相同——同样是官宦子弟出身,同样是宇文赟当太子时的旧友,同样善于察言观色,同样极受宇文赟的宠幸。
颜之仪呢,本来是南方人,和弟弟颜之推(《颜氏家训》的作者)两人很小就有才名,公元554年年底西魏攻陷江陵,颜之推逃到了北齐,颜之仪则被掳到了北周,因其才华出众被周明帝宇文毓任命为麟趾殿学士,后来周武帝宇文邕又让他担任侍读,辅导太子宇文赟读书,他和宇文赟朝夕相处多年,培养出了很深的感情。因此他虽然性情直率,屡屡进谏,但宇文赟依然非常信任他。
然而,等刘昉和颜之仪两人进宫的时候,宇文赟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