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万物欲动
节气小传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元]吴澄
惊蛰,二月节。《夏小正》曰:正月启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初候 桃始华[《吕氏春秋》作桃李华]。桃,果名,花色红,是月始开。
二候 仓庚鸣。庚亦作鹒,黄鹂也。《诗》所谓有鸣仓庚是也。《章龟经》曰:仓清也,庚新也。感春阳清新之气而初出,故名。其名最多。《诗》曰黄鸟,齐人谓之搏黍,又谓之黄袍,僧家谓之金衣公子。其色鵹黑而黄,又名鵹黄。谚曰:黄栗留、黄莺、莺儿。皆一种也。
三候 鹰化为鸠。鹰,鸷鸟也,鹞鹯之属;鸠即今之布谷。《章龟经》曰:仲春之时,林木茂盛,口啄尚柔,不能捕鸟,瞪目忍饥,如痴而化,故名曰鸤鸠。《王制》曰:鸠化为鹰,秋时也,此言鹰化为鸠,春时也。以生育肃杀气盛,故鸷鸟感之而变耳。孔氏曰:化者反归旧形之谓,故鹰化为鸠,鸠复化为鹰。如田鼠化为,则又化为田鼠。若腐草为萤,雉为蜃,爵为蛤,皆不言化,是不再复本形者也。
节气诗词
闻雷
[唐]白居易
瘴地风霜早,温天气候催。
穷冬不见雪,正月已闻雷。
震蛰虫蛇出,惊枯草木开。
空馀客方寸,依旧似寒灰。
秦楼月
[宋]范成大
浮云集,轻雷隐隐初惊蛰。
初惊蛰,鹁鸠鸣怒,绿杨风急。
玉炉烟重香罗浥,拂墙浓杏燕支湿。
燕支湿,花梢缺处,画楼人立。
游景仁东园
[宋]苏辙
新春甫惊蛰,草木犹未知。
高人静无事,颇怪春来迟。
肩舆出东郊,轻裘试朝曦。
百草招生意,乔松解寒姿,
尺书招友生,冠盖溢通逵。
人生瞬息间,幸此休暇时。
浊酒沦浮蚁,嘉蔬荐柔荑。
春来莫嫌早,春去恐莫追。
公卿多王事,田野遂我私。
松筠自拥蔽,里巷得游嬉。
邻家并侯伯,朱门掩芳菲。
畦花被锦绣,庭桧森旌旗。
华堂绚金碧,叠观凝烟霏。
仿佛象宫禁,萧条远喧卑。
徐行日一至,何异已有之。
都城闭门早,众客纷将归。
垂杨返照下,归骑红尘飞。
但卜永日欢,未与清夜期。
人散众嚣绝,庭空星斗垂。
安眠万物外,高世良在兹。
日荒芜
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
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
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
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
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
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
——[晋]陶渊明《拟古·仲春遘时雨》
童年夏日,有蟋蟀蝉鸣,有蒲扇竹床,有瓜果冰糕。有戴发箍的外婆坐在小矮凳上闭目养神,有年轻的父亲母亲在桑葚树下针尖对麦芒一般大声说话,还有小小的你和我躲在门后探头探脑地向外看着,生怕父母吵架。无奈,往事迷离,再无法从头细说。
如今业已而立,岁月匆急之感格外明显。时光涣散,一路走一路丢,丢掉的何止是初心,甚至还有自己和曾经。井蛙不语海,夏虫不语冰。不知何时,读陶渊明的诗成了夜深不寐时分唯一的安慰,它像一剂药,让人看清光阴的本质。岁时流年,万事不敌心静。
他说:“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谁不想像陶渊明一样,用半生风雨,换一世从容。风闲日静,陶然忘机。
公元405年,陶渊明以一篇《归去来兮辞》为始,辞彭泽县令,弃官归隐,从此山居水住、躬耕自资。十五年后,东晋灭亡。时已归隐的陶渊明,身为前朝旧臣,不免心怀故思,其间不少诗篇都是怀缅东晋之作。此《拟古·仲春遘时雨》亦然,出自他的联章组诗《拟古》九首,慨叹时岁更迭与时运穷通。
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
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
一年有四季,每季含三时。春有孟春、仲春、季春,夏秋冬亦如是。仲春时节,天地如新。春雨应时而下,春雷应势而响。东边天雷,西边狂雨。雷雨啸聚,如歌如鼓。冬眠蛰伏的虫,枯萎凋零的树,被往事抛掷的书和你,如夜寐初醒,始生动纵横。所谓“春雷惊百虫”,便是如此。
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
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
春燕翩翩,高高低低,如琴音婉转。但见一双春燕矮矮飞进他的屋中,寻寻觅觅,不似初见。燕心如故,不筑新巢,但爱旧居。一年过去春又回,它们知道昔年的旧巢仍在,仿佛有过经年之约,相伴相偕,飞回旧日居所。有时人不如燕,见异思迁,不念初心,不记旧年。
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
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
他与春燕清谈,亦与人世对话。自从那年分别,门庭日渐荒芜。只知己心如故,不知君心何如。《诗经·邶风·柏舟》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并非卵石,不能随便滚转。陶渊明这一句,壁立千仞,借与春燕互诉,说自己对初心的矢志不渝和对故国的不背不弃,最是惊心。
陶渊明,一名潜,字元亮,私谥靖节。自幼习儒,喜闲静,抱孤念,胸怀大志,不同流俗。他是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是东晋开国元勋陶侃之后。被誉为“隐逸诗人之宗”“田园诗始祖”。东晋亡后,陶渊明所作诗文,绝不书新朝年号,亦不奉其正朔。
世间文人墨客,唯有陶渊明心怀天下而不慕功名。历史无休,光阴无止,知音难寻也不怒不怨,怀才不遇亦不争不抢。云深雾浓不觉孤清,茅棚船牖不觉潦倒。廊下幽兰,窗前青松,花草相伴,茶书自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是真的做到了,世事多艰辛,岁月仍静好。
一生清简,与红尘相望相安。
附 陶渊明《拟古九首》
其一
荣荣窗下兰,密密堂前柳。
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
出门万里客,中道逢嘉友。
未言心相醉,不在接杯酒。
兰枯柳亦衰,遂令此言负。
多谢诸少年,相知不忠厚。
意气倾人命,离隔复何有?
其二
辞家夙严驾,当往至无终。
问君今何行?非商复非戎。
闻有田子泰,节义为士雄。
斯人久已死,乡里习其风。
生有高世名,既没传无穷。
不学狂驰子,直在百年中。
其三
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
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
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
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
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
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
其四
迢迢百尺楼,分明望四荒,
暮作归云宅,朝为飞鸟堂。
山河满目中,平原独茫茫。
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
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
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
颓基无遗主,游魂在何方?
荣华诚足贵,亦复可怜伤!
其五
东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
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
辛勤无此比,常有好容颜。
我欲观其人,晨去越河关。
青松夹路生,白云宿檐端。
知我故来意,取琴为我弹。
上弦惊别鹤,下弦操孤鸾。
愿留就君住,从令至岁寒。
其六
苍苍谷中树,冬夏常如兹;
年年见霜雪,谁谓不知时?
厌闻世上语,结友到临淄。
稷下多谈士,指彼决吾疑。
装束既有日,已与家人辞。
行行停出门,还坐更自思。
不怨道里长,但畏人我欺。
万一不合意,永为世笑嗤。
伊怀难具道,为君作此诗。
其七
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
佳人美清夜,达曙酣且歌。
歌竟长叹息,持此感人多。
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
其八
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
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
饥食首阳薇,渴饮易水流。
不见相知人,惟见古时丘。
路边两高坟,伯牙与庄周。
此士难再得,吾行欲何求?
其九
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
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
春蚕既无食,寒衣欲谁待。
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
且为喜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
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
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
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
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
——[唐]韦应物《观田家》
惊蛰时节,万物生长。
彼时,春天成了一首诗。白云照青山,浅绿衬新红。桃花初绽笑春风,枯木新芽作舟舸。山苍苍,水泱泱,天也倾城,地也倾城。野猿老鹤也似正青春。摘一朵玉兰,种在青花瓷的罐里,根如时辰,须似日子,寸寸光阴,过得分明。花香是天下,鸟语是江山。虫在草间窸窣,吵醒人间。
推开窗,你就能看到整个春天。
都说陶渊明是“田园诗始祖”,深得唐人推崇。韦应物这一首《观田家》便颇得陶渊明风致。唐诗精深博大,有李白的气吞山河,有杜甫的笔纳人间,也有王维的空山灵雨。韦应物作诗,写尽人间疾苦亦是清丽闲淡,平朴之中有深情,简素之中见悲悯。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春雨可煎茶,春花可酿酒。春日生机从雨水开始,至惊蛰时候正是欢脱。草长莺飞,虫出雷鸣。惊蛰的雷最是惹目。一声声中,春便盛放。
李商隐写“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黄庭坚写“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秦观写“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还有韦应物这一句“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几声春雷,你便知道,惊蛰到了,春忙来了。
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朝夕四时有轮转。春有桃花夏有莲,秋漫枫林冬拾雪。二十四节气,本是历朝官府为指导百姓农耕、预知晴雪冷暖所颁布之时间准绳。惊蛰到,农事忙。四时五谷,皆始于此。“桑野就耕父,荷锄随牧童”,日子开始碌碌有味,光阴变得漫漫生姿。
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
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
春日田家,人烟俱旺。风过诗长,草木生香。桃花开了,兰花也来,瑞香正美,连翘最娇,山茱萸满坡满野。男人们去田野里为了一家老小锄地播种,当垄亩之臣。女人们在院子里把泥土翻耕成新的菜园,来窖藏喜悦。晨耕暮休,牵牛饮水。
柴灶,
铁锅,
陌上炊烟。
这便是真正的人间。
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
一年之计在春耕,春得一犁雨,秋收万担粮。芸芸众生,各有其职。帝王将相,商贾摊贩,渔民村人。唯自耕自给之农民,最是心意单纯。饥饿劳作不能令其折腰俯首,一场春雨却能令其雀跃欢欣。他们所念,不过一座山、一条河、一亩地,一生平朴与安宁。
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
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
他总能看见宁静当中的暗涌,繁华背后的苍凉,太平包裹的疮痍。惊蛰春忙如故,田家农事寻常。可他忧心自责,只因粮仓之中已无存馀,也因朝廷徭役从无休止,更因自己无耕无种而所受俸禄皆是民脂民膏而惭然生愧。
他生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勤于吏职,简政爱民,为劳苦百姓竭力一生仍能时时反躬自省,只怕空费俸禄未能尽责。世人唤他“韦苏州”,谁能料想,身为苏州刺史的他,最后“官满无南物,飘然匹马还”。不,他连一匹马也不曾有,甚无川资回京候选,唯能寄居苏州无定寺,直至溘然长逝。
如果真的能够做到“万事不关心”,只贪一壶酒,只念一盏茶,只恋一卷诗书,或许韦应物可以风轻云淡,陶然忘机,过上清心简静的一生。韦氏一族,自汉至唐,人才辈出,衣冠鼎盛。生为京兆名门韦氏后人,他亦无愧门楣,身在风中,不染尘埃,一生为官,两袖清风。
前尘往事,恰如烟花散聚,不过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