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矛隼因为一只鸟亡了一个国

《西游记》中有一段写道：“但见：狐皮苫肩顶，锦绮裹腰胸。袋插狼牙箭，胯挂宝雕弓。人似搜山虎，马如跳涧龙。成群引着犬，满膀架其鹰。荆筐抬火炮，带定海东青。”这海东青为何物？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谜。

据史记载，辽国天祚帝就是因为海东青而导致亡国的。因为一种鸟亡了一个国？我们自然不能以今人的想法来思考古人，要了解当时的情景，还需要还原当时的时代背景。

早在唐朝的时候，帝王们就热衷于狩猎，那时候的狩猎可不同于纨绔子弟的游玩，而是以此纪念在马背上打下天下的祖辈，勉励子孙不能忘本。唐朝时，鹰是狩猎的重要助手，唐朝专门设有掌管助猎鹰犬的“五坊”，五坊由闲厩使管理，分为雕坊、鹘坊、鹞坊、鹰坊、狗坊五个子坊，其中鹰坊负责管理和驯养皇家狩猎所需的猎鹰。

相比于唐朝，后期的辽国皇帝对于鹰猎的热衷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众多猎鹰中，辽国皇帝酷爱一种唤作“海东青”的猛禽。在辽国每年举行的“春水”行猎中，海东青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皇帝会利用海东青来抓捕天鹅，随后还要举行“头鹅宴”。辽国皇帝虽然青睐海东青，可是这种猛禽在他们统治的区域却很少，需要别的小国进贡。在唐期以后，海东青的主要来源在海东地区，因此这种猛禽也是因地得名。古代的海东是指黑龙江和松花江下游地区，那个时期属于女真部落的领地。相比于强大的辽国，女真部落当时比较弱小，只能每年给辽国进贡海东青，寻得庇护。

海青击鹄图　明代殷偕画

女真人将海东青视为图腾，称其“雄库鲁”，意为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有“万鹰之神”的含义。辽国皇帝为了获取足够的海东青，经常派人到女真部落捕捉，并且强迫其每年进贡。最终，辽国皇帝的压榨激起了女真人的怨愤，在首领阿骨打的率领下，集女真诸部兵，擒辽障鹰官，灭辽。海东青是辽灭金兴过程中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围绕进贡海东青而展开的斗争，为女真完颜部崛起和统一女真诸部提供了契机。

那么现实中海东青究竟是何种鸟类呢？

从地域上看，徐学良、谷风在《海东青的分布和产地》中记载：海东青的分布东起雅霍茨克海以东的库页岛、日本海以东的日本和西南的朝鲜等地，西至甘肃、宁夏和青海北部以西，北至贝加尔湖、叶尼赛河流域至北冰洋沿岸，南至我国河北昌黎、山东登州沿海一带。这一带分布的猛禽有矛隼、燕隼、灰背隼（候鸟）、猎隼、游隼、阿穆尔隼、红隼、黄爪隼、鹗、苍鹰。种类较多，需要进一步的信息支持。

据《宫廷鹰鹞》记载：海东青“体小而俊健，钩爪劲而有力，目光锐敏，飞行极高，因而神俊猛鸷异常。它盘旋空中，可以无微不瞩；栖于地面，能见云霄中物。又因飞时能旋风直上云际，且善以小制大，故尤善捕天鹅”。据此描述，我们不难发现，海东青的特点是体型不大、比较凶猛，善以小制大、善捕天鹅。这一习性不仅此处提到。在吉林敦化一带流传着一首叫《阿玛有只小甲昏》的歌谣：“拉特哈，大老鹰，阿玛有只小角鹰。白翅膀，飞得快，红眼睛，看得清。兔子见它不会跑，天鹅见它就发懵。佐领见了睁大眼，管它叫做海东青。拴上绸子系上铃，吹吹打打送进京。皇上赏个黄马褂，阿玛要张大铁弓。铁弓铁箭射得远，再抓天鹅不用鹰。”此歌谣中也有海东青体型小、善捕天鹅的描述。

据《满洲源流考》援引《北盟录》记载：“辽东海汊盛产东珠，大如弹子，小若梧桐子。每八月望月色如画，则珠必大熟。每年十月开始采捞珠蚌，而天鹅能吞食珠蚌，则珍珠必藏其嗉囊。因而人们即以海东青捕天鹅，又于天鹅嗉囊中获得珍珠。”从文中可以看出，人们特别关注海东青善捕天鹅的特征，是因为人们能从海东青捕捉的天鹅的嗉囊中获得珍贵的东珠。这也就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线索。能捕捉天鹅的猛禽很多，但善于捕捉，并且还广为人知，说明此鸟生活在沼泽、水域附近。有这样习性的猛禽，中国有矛隼、苍鹰、鹗、白头鹞、白尾鹞、鹊鹞，这样就进一步缩小了范围。

综合上述因素，筛选剩下的有矛隼、苍鹰、鹗，还需要继续论证。

洞口狩猎-矛隼（青灰色）　邢睿拍摄

早在唐代，海东青就已是满族先世靺鞨朝奉中原王朝的名贵贡品。在金元时期有这样的规定：凡触犯刑律而被放逐到辽东的罪犯，谁能捕捉到海东青呈献上来，即可赎罪，传驿而释。当时的可汗贝勒、王公贵戚，为得名雕不惜重金购买，成为当时的一种时尚。当时一只普通的海东青价格在30两白银以上。海东青如此珍贵，说明数量非常少。苍鹰和鹗不符合数量稀少这一条件，那就只剩下矛隼了。

那么，海东青是不是就是矛隼呢？我们来验证一下。

矛隼的繁殖期为5～7月，营巢于北极的海岸、河谷悬崖以及苔原地带的树上。在中国境内，矛隼仅仅是迁徙而来的冬候鸟。由于数量不多，又不在国内繁殖，捕捉矛隼自然困难，所谓“物以稀为贵”，数量的稀少更是彰显了它的身价，符合上述珍贵稀少的特点。

清代杨宾《柳边纪略》卷三：“海东青者，鹰品之最贵重者也，纯白为上品，白而杂他毛者次之，灰色者又次之。”《异域录》里也记载，海东青“有雪白者，有芦花者，有本色者”，本色即青色或青灰色。苏颐在他的《双白鹰赞》中记载“开元乙卯岁年，东夷君长自肃慎扶余而贡白鹰一双。其一重三斤有四两，其一重三斤有二两，皆皓如练色，斑若彩章，积雪全映，飞花碎点。”这些文献表明，海东青羽毛颜色有纯白色、白色掺杂其他杂色及灰色。再来看矛隼的羽色：矛隼羽色变化较大，有暗色型、白色型、灰色型。暗色型的头部为白色，上体灰褐色到暗石板褐色，具有白色横斑和斑点，尾羽白色，具褐色或石板色横斑，飞羽石板褐色，具断裂的白色横斑，下体白色，具暗色横斑；白色型的体羽主要为白色，背部和翅膀上具褐色斑点；灰色型的羽色则介于上述两类色型之间。在冰岛少数冰天雪地的高寒地区，矛隼为了适应环境还会出现遍体洁白的个体，又叫白隼。可以看出，矛隼的羽色与文献中描述的海东青的羽色完全吻合。

至此，现代野生动物学家推断海东青最有可能是矛隼。

矛隼（白色掺杂其他杂色）　图片来自约翰·詹姆斯·奥杜邦的《美洲鸟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