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骨雪1:桃花艳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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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寒城

贵为国师,出行却未曾乘车,千玥儿一路跟着他出了府邸,大街上竟冷冷清清,两侧都是空荡荡的小摊位,却没有摊主。人都去哪了?今日天气极好,无雨无风,何以这般冷清?

千玥儿顿住脚步,仰首正欲发问,一旁有两人匆匆跑过,其中一人的声音传来过来:“端王爷今日启程去寒城,不知祈福仪式还赶不赶得上,快点吧!”

她微微一僵。端王爷?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孤孤单单的背影。

“司弦为什么要去寒城?”千玥儿咬唇。

“端王爷性格桀骜,目无尊长,有违礼法,全然不顾及王上为他赐封号‘端’的良苦用心,故使其前往寒城磨砺性格,无诏不得归来。”钟离淡淡道。

“无诏不得归来?!”千玥儿一惊,“那不就等同于将他发配?”一股寒意忽然自脚底钻到心头,他只是个孩子啊!犯了什么错,他的父亲要这般待他?

“是呀。”钟离点头,仿佛这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事情,“走吧,我还要为他作一场祈福仪式呢。”

千玥儿甩开了钟离的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脸上竟然好像隐隐有些失落。他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随即恍然大悟“啊”了一声,勾了勾唇:“莫非你是怪我没有帮他?”

千玥儿瞪他。

“为何要帮他?”钟离轻笑,“帮他,我不能得到任何好处,甚至还有激怒大王的可能,这里没人支持他在意他,我又何必冒这个险?”

是了。钟离和司弦没有任何关系,他何必去管那孩子的死活?就连他答应帮她找出身世,也是因为她和赤炎山有那么点关联吧?他和她不过是相互需要、相互利用而已。一时间种种都在脑中翻涌,千玥儿愣在原地。

“玥儿,你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祈福仪式快要开始了,不送送他吗?”见她回过神来,钟离继续道。

千玥儿无视了钟离再次伸过来的手,昂首阔步走开。

钟离也不恼:“哎,小美人!”

“干嘛?”

“你快到我身边来呀。”

“为什么?”千玥儿翻了个白眼。

“因为,你方向走反了。”钟离毫不隐藏他笑声里的嘲讽。

……

祭台设在城的正中央,四方形,汉白玉扶手上雕刻着精致的龙形纹饰,四角上分别立了一根乳白色石柱,祭台的地面却是由深黑色的石砖铺成,巨大的石砖上刻画着繁复的暗红色花纹,苔痕点点。这祭台看上去像是在什么古建筑的基础上翻新而筑,故而颜色一明一暗,新旧对比鲜明。

祭台的四周挂了许多彩条,颜色艳丽,与那黝黑的地面极不相称。

不知怎么,千玥儿的心口猛地一痛。这情景竟让她有似曾相识之感。她摇摇头,失笑,自己怎么可能来过这地方?

不及她深思,远处一乘轿子已行了过来。石青色的轿帘上绣着五爪金龙,一旁有侍卫开路,轿子后面跟了几十人,皆是一袭黑衣,面色肃穆——长途漫漫,怎能不一派严肃?

司弦那孩子应该在轿子里吧?

“在这儿等我吧。”钟离慢条斯理整了整本就不乱的衣袍,一挥衣袖,走上祭台。

他在腰间系了铃铛,漫长的祷告词伴着清脆的铃铛声间,钟离提起一把铜剑在空中画符,衣袂飘飘,满身绣满的桃花仿佛要片片脱落下来似的。

天忽然转阴,风大了起来,那轿子上门帘被吹得不停翻动。

仪式已经快要结束,钟离搁下剑,正要开口,那轿子的帘布被轻轻撩起,司弦探出了半个脑袋,眼里隐隐有些期待:“国师,父王他,来了吗?”

钟离微微一笑,行了礼,道:“禀王爷,大王日理万机,未能前来。还盼您保重身子,静心、修心,不负大王他对您的期望,得以早日归来。”

那只撩起帘子的手一僵。

随即收了回去。

“自当如此。”少年的声音淡漠起来,飘散在风里。

那支随行的队伍已渐渐走远了,千玥儿犹望着他们的身影,围观的人早已经散去,祭台上空荡荡的,唯剩了满地的彩条随风滚动。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寒城,光是听名字,就觉得心中生寒。

“哎呀,你与这少年不过才认识几天,何必如此?”

“像你这种眼中只有利益的人不会懂的。”千玥儿横了他一眼。

“其实对他而言,去寒城未必是件坏事。”钟离悠悠然开口。

千玥儿微微一愣。

“以他现在的处境,生存已属不易,又何谈出头之日?倒不如离开威胁他的势力,养精蓄锐,待羽翼渐丰之时再伺机归来。”钟离笑道,“何况虽是环妃鼓吹皇上在先,你又怎知这孩子不是故意?他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单薄无助的,呵呵。”

千玥儿攥紧了袖子。钟离或许没有说错,对司弦而言,去寒城才是最安全的做法,甚至可能……可,那孩子会对她那般温柔地笑,奋不顾身救了她,那样的孩子会拿自己的安全作赌注吗?

“走吧。”钟离仿佛没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糊涂跟着钟离走了好一会,却没有回府邸,竟不知不觉到了城门口。

“这是去哪儿?”

“美人真是坏记性呢。”钟离勾了勾唇。

“嗯?”

“枫叶红于二月花,美人果真不愿与我共赏?”钟离侧身,一脸无辜。

郊外古树参天,钟离长身而立,面若桃花。此情此景,能把整座周城的少女迷倒。

“没有心情。”千玥儿挑眉。做出这副样子魅惑她?她可不吃这套。

“不去?”钟离的笑仍挂在脸上,眼里却有凉意。

……

“……去。”千玥儿梗着脖子望他半天,默默低下头。此人身怀异能,比较危险,还是先屈服一下吧,毕竟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嘛……呵呵……

又行了一阵,枫林已在眼前。但一路上钟离竟闭口不语,只留给千玥儿一个背影。千玥儿心中纳罕,他莫不是生气了?

丛林深处,枫叶凄艳如血,映衬着钟离的蓝衣黑发。钟离没有回头:“到了。”

“枫叶可真好看啊,哈哈……”千玥儿勉强笑起来。

忽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吹动满林枫叶,发出哗啦啦一片响。就在这风声叶动声中,钟离转过了身来——

仍是那张阴柔至极的面容,眼角出却多出一朵小小的桃花来。花色甚浓,格外艳丽。

只见他腰间漆黑的头发飞快生长起来,直拖到脚踝处,而他衣袍上所绣着的桃花竟果真纷纷脱落到地面上,散发出一股奇香。

这是?千玥儿两眼瞪得圆圆的,腿已经发软,想要迈步却动弹不得。

钟离不是人!

难怪身怀异能,原来竟是妖术!更糟糕的是,她刚刚似乎惹恼了他!

钟离望着千玥儿,微微笑了起来,竟朝她伸手过来。

千玥儿双腿打颤,此刻已经不能逃跑,只好两眼一闭,心中默道:“大事不好,吾命休矣!”

然而脸上却是一阵温暖的触感,是钟离的手。千玥儿偷偷睁开眼,正对上钟离略带戏谑的眼神和他眼角那朵明艳的桃花。

“你怕我么?”

她怕得说不出话来。

钟离歪了歪脑袋:“为什么要怕我呢?你看,我们才是一样的啊。”

他轻笑,抚了抚千玥儿的脸颊。她只觉得心口一痛,下意识伸手捂住心口,一股热流自心口迅速涌向四肢,灼得她疼痛难忍。额头一阵发烫,忽然浮现出一个淡白色印记来,隐隐瞧上去像是水波纹。原本一身鹅黄色长裙在一阵微光之后幻化作了一袭白裙,披一条白色皮毛坎肩,腰间一条红色腰带上系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碧玉。

一样?她和他一样?千玥儿张了张口,愣愣地望着自己的装束。

这怎么可能?岂非是天方夜谭?食指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崩裂了,鲜血汩汩流淌,濡湿了衣裙,她犹未发觉。

“咦,这是什么时候的伤?”钟离举起她的手,低了头细细端详。

千玥儿脸色苍白,没有答话。

“怎么不说话?”钟离皱眉。

千玥儿忽然感觉身后痒痒的,不自觉回首看了一眼——却见一条雪白蓬松的长尾巴在轻轻摇晃着……尾巴?尾巴!长在她身上?

“我为什么会有尾巴啊?”千玥儿一脸茫然,呈痴呆状。

“狐狸当然有尾巴。”钟离翻了个白眼。

……

千玥儿两眼一黑,直挺挺栽到了钟离怀里。

钟离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子,虽是面如皎月,却尽失血色。他微微皱眉,自言自语道:“我很可怕吗?”

“可是你生来也是妖啊,不愿意也不行的。”他嗤笑。

七日了。千玥儿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就那么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唯有胸口随着呼吸微微上下起伏,好像仅剩了一口气似的。

四周一片漆黑,千玥儿往前踏了一步,却一脚踩空,急速下落起来,心口坠坠的疼,她感觉自己一直在下落,仿佛要落到什么地狱一般。

“阿枫,赤炎山上十里桃花,溪水环绕,岂非远远胜过那九重天上清冷孤寂?”一女子清脆的笑声瞬间破除了四周的黑暗。

千玥儿也在那一瞬间踩到实地,虽是实地,但只觉得脚下松软,仿佛随时可能下陷。

“傻瓜,有你相伴,枯藤昏鸦也自有看头。”

雾气氤氲,湖上有一小舟。船头隐隐可见坐了个紫衣女子,身旁站着的似是她的如意郎君,衣着素雅,两人瞧着十分相称。说来也奇,这两人与她相隔甚远,他们的交谈声竟如在耳边一般清晰。

“不必花言巧语!前些日子那人说要你与他同去九重天,享那劳什子的上仙上神尊位,你怎么不肯断然拒绝了?”

“他是我至交,说这些话本是好意,我若是严词拒绝,岂非坏了我同他之间的交情?”

“哼,什么交情,我初次见他就打心底不喜欢,装腔作势,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却说出那种瞎话来坏人姻缘!”那女子抱住双手,扭过身子不瞧那男子。男子笑道:“哪里来的小心眼?他原本不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情。况且,我现在不是在你身边吗?何时要去那七重天九重天了?”

“你才小心眼呢,”那女子啐了一口,忽然话锋一转,“再过四日便是我生辰,你要赠我何物?”

“怎的这般心急?”那男子笑声温柔,“到时你自然知道。”

她在哪里见过这二人?竟如此熟悉?千玥儿探头眺望,想看清他们的容貌,奈何距离太远,只能大约看到轮廓。那二人正说话间,湖水忽然间翻涌起来,卷起朵朵浪花,直往千玥儿铺天盖地袭来。她拔腿欲跑,却不能动弹,只觉得脚下松软异常,竟然抬不起腿。意识混沌之间,她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怎么还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