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佳期可待
和硕和亲王府里一片愁云惨雾。
吴扎库氏跪在和亲王的书房门外,早就哭哑了的嗓子不时抽抽两声,固执地提醒着里面的冷漠王爷为人父亲的责任。
和亲王端坐在榻上,他对面一个说书先生正精彩地演绎着《美官爷孤胆求民》,而他两眼失神地看着窗外,思绪早就飘向远方。为父之责……为父……同为父亲他真心羡慕郝连,这个生了“七仙女”的老头居然天降儿子,得端木沉晓承欢膝下!而他心里更羡慕应安,这个远在福建的茶农,捡到一个自带“业力”的女儿,不过几年时间就打拼出应氏商业帝国,还将一座赫赫扬扬的亲王府杀得地动山摇。而他的亲生儿子……不提也罢!
此时,吴扎库氏垂死挣扎的抽抽声,又穿过说书先生的唾沫雨刺进他的耳里,令他一阵厌烦。事情总算是查清楚了,履郡王永珹将“应嘉”写给他的信上呈皇兄,信中陈述了“应嘉”被假扮匪寇的军士拦劫,死里逃生后,又被拦劫的军士放谣言逼迫,觉得生无可恋,死也无妨。皇兄立即派出多路刑部精锐,全面调查应家茶庄遇匪系列案。
一开始和亲王还想不明白,虽然得皇兄赏识,但“应嘉”终究是一介平民,她的生死不至于引得皇兄大动干戈才对,可是想明白后,他连心脏都颤了一下。
现在于“应嘉”而言,是否真的被掳失身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茶庄宗主的名头,与这种难以启齿的之事相结合,满足了市井之徒龌龊、猎奇的心理,很快就漫延开来,现在京城、广州、温州、张家口流言蜚语漫天飞,“应嘉”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对永璧而言,是否是他放出的谣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是令军士假扮匪寇拦劫“应嘉”,而且也确有辱杀的暗示,所以大家都认定他的恶毒和下作,也顺理成章的认定谣言就是他的所为。如果应嘉够狠,敢破釜沉舟,凭应家茶庄在全国的网络,她只要暗中推波助澜,让流言蜚语漫向全国,皇家的颜面将荡然无存,百姓也会对皇权失去敬畏之心。界时皇兄必以皇权稳固为先。王府将岌岌可危。
屋外的哭泣还在继续。和亲王不胜其烦,这个女人明明知道他已经进宫去求了,还在太后跟前吃了挂落,但她就是不肯放过他,明里暗里地逼他为儿子殉葬。现在所有的儿子都有可能被永璧连累,这女人还以为只是一个儿子的事,愚不可及!若不是皇子不能休妻……早该将她扔到大门外去!
说书先生又一次演绎完《美官爷孤胆救民》,站起来朝他鞠躬。和亲王以手撑额,冷冷地吩咐道:“请福晋回去歇着!”
安公公答应一声,出门令人将嫡福晋架走。说书先生被和亲王话里的寒意吓得跌坐回凳子上,却又因屁股下落时失了准头,竟滚到地上闹出不小的动静。和亲王诧异地看向他。他紧张地讪笑一声,赏了自己不轻不重一个耳光。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赏”字从和亲王唇里逸出后,说书先生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叩了个头,退出去了。
温州闽浙总督府。
端木沉晓回来了,当他出现在大门口时,护卫按照郝连的吩咐将他拒之门外,还把门关起来。
郝连面色铁青地端坐在椅子上,两只虎目射出骇人的精光,妈的,这个小子还知道要回来?听闻谣传后,他亲自去逮这个小子,一路从温州杀到下梅。可是这个小子听闻他来了,居然从后门跑了,还直接窜到广州去找应昱!既然跑了,还回来作甚?
“督爷,少爷在大门外跪下了。”
郝连又被气到了,将手边的紫砂壶砸得粉碎。端木沉晓是天子门生,三品大员,居然跪在大门外,这件事传出去,连朝廷都会来过问的!有这么为难自己老舅的吗?
“让他跪!”郝夫人在一边气哼哼地说。
夫人这么说是为帮他出气,但夫人不明白他气的是什么,郝连默不出声。应昱被掳失身纯属谣传,这一点他心里明镜似的。庞承光是应昱的护卫,余秋鹏是应家的二掌柜,如若庞承光失职至此,余秋鹏恨不能以死谢罪,哪里还有心情跑到南昌去讨要茶叶?但是人言可畏呀!郝家是贵族,是正二品督府,怎可娶一个坏了名声的女子回家?就算他肯在门前竖一块贞洁牌坊,埋在地底下的列祖列宗难道也肯吗?
郝连呆坐了半个时辰后,吩咐师爷去把外甥拉回来,要跪到祠堂去跪,想明白错处再来回话便是了,把事情闹大只会让外人看笑话。
“督爷,少爷走了。”
郝连“唬”地站起来问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老朽打开门的时候,只看到他的背影。”
“……派人跟着他,不拘发生什么事,全都来回。”
“是。”
第二天负责监视端木沉晓的亲卫拿着一封信跑进来,“督爷,少爷上书朝廷,我担心出事,劫下来了。”
“做得对!”郝连拆阅信件后,“啊呀!”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个小子……他居然要致仕,还自请削旗……气杀老夫也!
郝连恨恨地将信掷到地上,“把他给我抓回来!”
不久,端木沉晓被几个亲兵带进来。待亲兵退出去并关上门后,郝连从椅子上弹起来骂道:“你是不是疯了?”
端木沉晓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信,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双膝跪下,道:“没疯!这件事我早就考虑清楚了。”
“你……你不到二十六岁就已经是福建巡抚了,还是天子门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这样的锦绣前程你不要了?”
“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是与昱儿在一起。如若昱儿好好的,我倒不介意封侯拜相。但她不安全,我便不安心,吃不下睡不稳的,封候拜相又有什么意义?我要守在她身边,张家口的事我绝不允许再发生!”
郝连被噎得眼珠子都鼓起来了,“你……她有那么重要吗?为了她,你连脸都不要了?你知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都怎么说她吗?”
“我和昱儿没有成亲,但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要跟她过日子的是我,碍不着别人什么事。”
“你……我不同意她进郝家的大门!”
“我也没想要她进郝家的大门。”
“你说什么?”郝连没听明白。
“她要对抗的是和硕和亲王府,危险重重,如若我改姓郝,她又进了郝家的大门,一旦出事我担心会连累老舅。如果我依然姓端木……又去应家上门,便不会拖累你了。”
郝连两手撑着太师椅的扶手,愤怒地咆哮道:“你要去上门?”
郝连恨不能一脚踹过去,这他妈怎么不是个海匪或者倭寇呀!
“上门是上策。”
“你……你给我在这儿跪着,不唤你不准起来!”郝连气得老脸通红,他拍案而起大声吼道。
郝连走出门的时候,脚下虚浮,幸亏郝夫人扶住他,他才没有摔倒。辞官、自请削旗、上门……二十多年来算是白疼这小子了!他回到卧房后,激动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这孩子怎么能这么没良心?你将他捧在手心长大,为的就是让他继承郝家的香火,他不知道吗?”
“他是被应昱给迷住了……我们……我们抢不过应昱的。”
“……老爷,他既不讲道理,那咱们找应昱说道去?”
“怕也不容易,这样的上门女婿,连皇家都想要呢!更何况一个商旅之家?”说完这句话郝连胸中郁闷得想要爆炸,现在应昱是皇上的座上宾,连和亲王都避免与之正面冲突,他更加说不得,碰不得了。
“老爷,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试试也行!郝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出去吩咐师爷写信给应昱。当他路过书房的时候往里一看,见端木沉晓已经不在,便又来气了。
“少爷到哪里去了?”
端木沉晓的小厮答道:“他到衙门办差了。”
“办差?都这种时候了还心思办差?”
小厮怯生生地说:“少爷说他是朝廷命官,是应家未来的女婿,也是督爷您的孩子,所以他只能白日办差,晚上回来再给您跪,如若应家有事他便优先……”
“他奶奶的!”郝连将面前的凳子一脚踹飞,接着叉着腰站在廊上喘大气,“应家优先?”
“是……一直都是这样的,美官爷孤胆救民里也是这样写的。”
“孤胆救民,救的是应家人?”
“是,是应老宗主。”
这小子无药可救了!郝连呻吟一声,用力拍了一掌自己的脑门,气呼呼地走了。
黄昏,端木沉晓从衙门回来。小厮禀报道:“少爷,您交待我的话,我全说了,一句没漏。”
“嗯,督爷什么反应?”
“把凳子踹飞了。”
端木沉晓笑得手上的公文都掉到地上了。
小厮又说:“噢,督爷还给应宗主写信了。”
“你如何得知?”
“他们用的是应家茶庄的鸽子,温州店的伙计过来说的。”
端木沉晓拿起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昱儿,我已把价钱压到最低,你回来后给老舅升一升,便把婚事定下。
写完他交给小厮,“去发吧!也用温州店的鸽子。”
“是!”小厮拿着纸条走了。
一个月后,师爷向郝连禀报:“督爷,应宗主到温州了,她在天香楼定了包厢,请督爷移步前往。”
“好。”郝连叹了一口气,低调的独自前往。走到包厢门前,一股浓郁的酒香袭来,令他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唾沫,这是什么东西哟?这么香!
“小十二。”他走进来笑着朝应昱作了个揖。
正在看书的应昱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还礼,“督爷,您可别这么客气,会吓着我的。”
郝连笑道:“怎么会吓着了?我们福建出人才呀!我听说,太后对你青睐有加,皇上也有意纳你为妃。哎呀!身为父母官,老朽深感与有荣焉呀!”
应昱闻言,知道这老狐狸接下来会说连宫里都对她有意,沐沐再黏着她就会惹祸上身,连累亲人等等。她皱眉皱脸地说:“既如此,那为何沐沐还要向我爹提亲?又毁了我入宫的好事?”
“他……毁了你入宫的好事?”郝连一脸惊诧。
“是呀!他托人给李玉公公带话,说嘎南是他与我……的孩子,与我爹他也这么说,他这是为何呀!我们应家是商旅之家,我若能入宫,那全族的命运都会不同。”
“……”郝连被噎住了,“那,要不你跟他把话说清楚?”
“督爷,我不能说呀!我已然不能入宫,再没了沐沐,这买卖岂不是亏大了!”
谈买卖好!这样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十二呀!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望子成龙是天下父母的心愿,沐沐走到今日我心里很宽慰,而且我也盼着能看到他拜相封侯,光宗耀祖。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可是在婚姻大事上却倔得紧……他要辞官,还要自请削旗,还要到你们家去上门,我的心跟油煎似的难受……如若他真的这么做了,我的老脸要往哪儿搁呀?那我只能与他断绝关系了。我老了!承受不起这个打击,但又说不动他,所以我只能来求你,希望你不要用婚姻来割裂我们的父子之情,可否?”
姜还是老的辣,这番话说得应昱佩服不已,“督爷,您别难过,您既是不愿意我与沐沐成亲,那我们便不成亲。”
郝连激动起来,应昱这孩子打小他就喜欢,果真是个好的。
应昱倒了一碗酒放到郝连面前,“督爷,康熙四十三年的回沙茅台,喝一碗解解渴?”
康熙四十三年的酒,难怪!郝连看着那酒液粘稠微黄,晶莹透亮,忍不住端起来与应昱碰了一下,“小十二,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夫家的!”
应昱潇洒地饮尽碗中酒,接着又满上酒碗。再度与郝连一干而尽。
“督爷,我的意思是您既然不同意我与沐沐成亲,那我们便不成亲。其实就这样痴缠一辈子,也是一种结果。”
“……”
“更何况我们共同领养了嘎南,也算有后了。”
“……”郝连将碗重重地放下,“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沐沐?”
“他也不肯放过我!”
“小十二!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你的闲言碎语,难道你要扛着块贞洁牌坊,嫁到我们家来吗?”
应昱一脸的莫明,“都说流言止于智者,像督爷这么英明神武的人,也会相信这种鬼话?”
“我信与不信有何关系?要紧的是堂堂督府不能让人指指点点。”
“噢。也是!如若……我把这事抹平了,您能允准我与沐沐成亲吗?”
郝连身子前倾,凝神看着应昱,“你能抹平?”
“能!”应昱又为郝连满上一碗酒。乾隆爷接到履郡王上呈的信件后,密令两广总督照看好她,接着便派出多路官差调查应家茶庄被劫系列案。调查结果出来后,他便软禁了永璧,又派出多路官兵剿匪。
张家口发生的事,刑部很快便介入了,但查到一个正五品步军副尉便停止了。应昱知道,这是和亲王父子要推一个替罪羊出来了结此事,所以她在给履郡王的信中,故意说流言是拦劫她的直隶绿营恶意为之,只为剑指永璧。常玉山只因为敏查商机,将群芳最压制成茶砖贩卖到恰克图,便被永璧活活逼死,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另外永璧暗示军士拦劫辱杀于她,与当年王府下令将母亲沉潭一事何其相似,她们母女不能任人欺负,必须讨回公道!看到流言四起,告官无用,她便顺势而为。流言的源头始于北望客栈的商旅,但那次执行拦劫任务的军士过百,将此事告知别人者也是有的,谁能查得清源起何处?所以刑部回禀乾隆爷时避开谁人传谣的问题,只说直隶绿营中确有流言。乾隆爷盛怒,将永璧移到刑部大狱关押。
令贵妃写信告诉应昱,乾隆爷正在考虑为和亲王府另立世子。那就意味着永璧恐怕难以出狱了。在离开广州回福建前,两广总督又专门宴请她,跟她说明太后将和亲王视如已出,自永璧入狱后,太后一直郁郁寡欢;还说了乾隆爷与和亲王有着深厚的兄弟情义。应昱知道这是乾隆爷发出的从中调停信号,她决定接受。
“你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种事对于平民来说难于上青天,但对于天潢贵胄来说却不在话下。他们只要让张家口官府出个公告,证明我从未踏足张家口,流言是阴险龌龊之人故意为之,便可雨过天青。”
郝连心中喝彩一声,和亲王虽然不似原来那般风光,但还是镶黄旗都统,而镶黄旗里勋贵之家何其多,想要办成这件事实是不难。只要这件事抹平了,他也就不用棒打鸳鸯了,甚好!
想到这些,郝连的语气也亲近起来,“孩子,这事出了这么久了,你为何现在才想到这一招?”
“前段时间茶庄里事务繁多,我足不出户,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发生。知道后我又担心沐沐受不了,便没心思想别的。”
他也常常因为担心外甥,没心思想别的,郝连深有同感地为二人满上酒。应昱先跟他干了这一碗,这才朝门外叫道:“小二,上菜!”
郝连哑然失笑,菜还没上,他们就已经喝了四碗。他不敢再喝,还有好多事没谈清楚呢?想到外甥说要去上门,他不由得再度胸闷气短,“小十二,如若我允准你们成亲,你打算如何过日子?”
“我想这样。我和沐沐共同买座大院子,里边分东、西、中三座内院,我们住中院,您年长且官居高位,住东院;我爹鳏居多年,且视我如命,所以我到哪儿都得带着他的,他便住西院。这样我们两边都能关照到。”
哎!这话听着比上门之类的顺耳多了,“如此……那我还要不要下聘?”
“随您呀!如果您要下聘,那我就收下,再表演一个十里红妆。如果您不想下聘,那我和沐沐就在中院拜堂,他从东院过来,我从西院过去,反正这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不必太认真。”
“那我郝氏的香火延续,你打算如何安排?”
“这事您说了算!”
这个儿媳妇老子喜欢!郝连畅快地拍了一下桌子,“再来一碗!”
当天晚上,郝连回到家的时候不停地打着酒嗝,而每打一次酒嗝就有浓郁的酒香涌到喉头,说不出的舒坦。他踉跄着走进祠堂,踢了踢跪得笔直的端木沉晓说:“起来吧!回去歇着。”
郝夫人走过来架着他问:“跟谁喝得那么高兴?”
郝连微醺地半眯着眼睛说,“小十二,豪爽,好说话,也能体谅我们老人家,不错!”
郝连走出祠堂后,指着院子空地上的五车几十缸酒,得意地说:“夫人你看!这么多康熙四十三年的回沙茅台!全是小十二孝敬我的。靠儿子,只能喝米酒!”说完,他鄙视地扫了端木沉晓一眼。
郝夫人扶着他,“小十二能把你喝成这样?”
“……是噢!”郝连不由自主地笑了,“菜还没上我们就干了四碗,痛快!”
“你们都谈了什么?”
“记不清了!反正她知道顾着沐沐,孙子的姓氏也让我来定,我便不多说什么了……噢,以后你们都记住了,应家茶庄事情多,她没空侍候你们……你们不得摆婆婆的架子,不然没人帮你们说话……”
“啊!你几盅酒下去,就把我这个婆母的地位给喝没了?”
郝连像踩在棉花团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喝没了!但我还是个正经公公!哈哈……”
“……”
走到房门前,郝连转身对端木沉晓说:“你和小十二的婚事老子准了!你们分府另过,不下聘,不接亲,至于婚期……听小十二的吧!”
端木沉晓眼中盛满笑意,他作了个揖道:“谢谢老舅!”
第二天傍晚,端木沉晓和应昱勾肩搭背地在督府散步。端木沉晓说:“昱儿,我听老舅说你要放过和亲王一家,其实你不必为了我退让,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他也看出如若流言再扩散下去,和亲王府必会吃罪不起,还以为她是为了他做出的退让,应昱笑得眉眼弯弯,“是为了你,但也不全是。”
“怎么说?”
“我只想要犯下罪行的人付出代价,并不想拖累许多。”
端木沉晓感慨地将她搂得更紧,就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应昱问:“我听说你日日都被罚跪?”
“顶撞了老舅那么多,他想耍威风,我理应满足,这是我的孝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将那些回沙茅台都送予老舅的吧?”
应昱点点头,一个三品大员在家被罚跪传出去也太难听了,再说她也舍不得,“我与督爷商量过了,咱们的婚礼不接亲,直接在中院拜堂,分东西两院宴客。”
“在中院拜堂?你是想含混是娶妻还是纳妾的问题吗?”
“是!福建的老百姓都拥戴你,其实你也喜欢这份差事。所以,我觉得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辞官。如若朝廷真的问责,再辞不迟。这样,你老舅心里也能舒坦点儿。”
端木沉晓迟疑地说:“可是我担心你再出事,我想护着你。”
应昱抚着他的背安慰道:“其实那日我也犯了错,若是那贼人来抢我时,我直接开枪,便不会有后面这么许多事。”
“算了吧!你情急之下敢开枪自保,我已很是安慰了。”
“经过这件事,我以后就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了,你不必太担心。”
端木沉晓下不了决心,“……这事我们慢慢商量好吗?”
“好!”应昱揽着端木沉晓的腰往回转,“哎,我今晨接到消息,南狄逃到云南去了,你能不能让旧同僚暂时先不抓捕,我想看看他到云南作甚?”
“好的。”
永璧被捕后,每时每刻对和亲王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他走到香炉旁揭开盖子,往里面扔了一小块熏香,空气渐渐弥漫起一股似麝非麝,似兰非兰,深而幽远的香气。他陶醉地深吸一口,踱进一边的小隔间祭奠韦清月。他燃上三炷香后,呆呆地坐在案旁陷入沉思。听说在流言蜚语布满广州城的时候,一向来以男装示人的“应嘉”身着洛可可风格衣裙高调出行,与来自英吉利的伯爵伍德·艾伦签署了共同创办银行的契约,成为大清第一个大规模投资海外事业的商人,她的卓绝风采,她的纵横姿肆,她的高贵从容倾倒众生。她淡然地看着散播谣言的云云众生,眼神里有慈悲和怜悯,如同一个王者看着需要教诲的愚民。她赢了!如若换一个女人,不上吊也会削发为尼,唯有她坦然地将流言踩于足下。
和亲王感慨地摇摇头,他伸手摸着韦清月的名字,“如若你也给我生了一个那样的女儿,说不准我会放你去与应安过日子?你为何没生呢?”
应家茶庄几路货物同时被劫引起物议沸腾。查办边振海案时,朝廷将本应归还应家的三百万两银子没入国库,乾隆爷为还应家一个人情,也为了安抚百姓,保护商旅正常通行,派出几路人马清剿匪寇。和亲王得到消息后分别派人给匪寇传递消息。两路水匪在官兵到来前一哄而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西藏外围的山贼还来不及散去,就被傅勇带人堵截了。如若匪首被生擒,刑部未必查不出幕后主使……和亲王感叹王府的风雨飘摇。他突然发现在与“应嘉”的交手中,他一个堂堂亲王溃不成军,战绩连南狄都不如。
师爷走进来禀报道:“王爷,西藏的剿匪结束了。”
他急声问道:“匪首可曾落网?”
“未曾!这群贼人本是乌合之众,听闻官兵到来大半人哄抢分赃,四散逃窜。匪首倒是硬气,与傅勇打了一场,但不敌傅勇,被一刀削下脑袋。”
“好。”和亲王说出这个字后,抹了一把额,发现手上一层薄汗。
不久,两广总督上书乾隆爷,称:广州城内流言四起,“应嘉”的遭遇若真,请朝廷下令捉拿凶犯,严惩不贷,以维护公序良俗,保卫百姓平安。如“应嘉”的遭遇是假,请朝廷严惩恶意散播谣言之人,以倡导善良风尚,重塑道德规范。接着顺天府尹、张家口知州和温州知府都上书,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乾隆爷令人将这些奏折抄了一份送给和亲王。公开查凶犯,永璧的罪过就会天下皆知,除了论罪再无转寰的余地。如欲掩盖真相,那朝廷就要为“应嘉”雪洗污名,将应家茶庄的影响力推向更为高绝的地位。四地官府的话几乎一模一样,这无疑是皇兄的安排,也是“应嘉”发出的妥协信号。和亲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如此甚好!
他唤来师爷吩咐道:“你去联系御史和镶黄旗里说得上话的人,让他们分头向地方官府荐言,皆指南狄为商业利益而诟病竞争对手,破坏我大清风气,应罚当众掌嘴,以正视听!”这就是他容忍嫡福晋在他房门前哭了两天的原因,她虽教子无方,但至少作对了这件事。
“老朽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