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者归来
当初应昱夜探边振海的仓库被边振海派人一路追杀,直到傅勇出面搅局惊动和亲王,边振海才因为担心陈年旧事被翻出来落个欺骗主子的罪名,不敢嚣张。后来边振海与南狄一伙在云南买井,被应昱坑了一把,蠢态毕现,惹得和亲王不快,他算是基本失了依靠,为人也变得谦虚低调了许多。正是因为如此,当初跟应昱一起夜探仓库的大那、小那兄弟才得以重回十三行谋生,依旧在潘振承的瓷器工场里管事。
“我们寻到不少边振海卖放走私的证据,他每年放进来的鸦片比朝廷允准进口的量还多,他按担提佣银,每担二十两。”和应昱一起坐在广州街头吃宵夜的时候,大那压低声音说。
小那长大了,脸上的稚气退却,但还是像只胖鸭子,他也说道:“这是原来在陈继东仓库里干活的一个伙计说的,那伙计还偷偷藏了几张进出货的单据,账房返佣银给边振海的账册表,也偷偷撕了一页下来。”
应昱问:“他为何愿意把这些给你们?”
大那说:“他不是白给的,他是卖的,五两银子一张,还要我们发誓决不把他供出去。”
应昱怀疑地问:“他是穷疯了?”
“他染上大烟瘾,只要有银子,便顾不得许多了。”
万恶的鸦片!应昱叹了一口气,“甚好!你们先把证据收好了,要用的时候我通知你们。”
兄弟俩一齐点点头。仅凭这些证据想到扳倒边振海是不可能的,应昱嘴上鼓励那家兄弟,但心里却想着要么补充证据,要么把边振海扯进南狄售假货这档子事里来,否则断难成事。她说:“如若能拿到边振海收佣银的原始账册就好了。”
大那想了一下说:“陈继东是全国最大的走私贩,他的账册确是最好的证据,可我们只能结交到安顺行的底层伙计,中层经理以上的职员,很难打上交道。”
应昱说:“不着急,咱们慢慢来,总会有法子的。”
小那问:“应嘉,南狄最近嚣张得不得了,你为什么不对付他?”
应昱敷衍道:“想对付,但暂时还没有好的法子。”
大那说:“如果你有行动,需要用到我们哥俩只管说。”
“好,先谢了。”
小那说:“不用谢,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三人吃完宵夜正准备离开时,大那低着头说:“应嘉你别转头,只悄悄往右边瞟一眼,那顶轿子停在那儿很久了,轿子里的人好像一直盯着咱们。”
应昱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确是看到一顶轿子。她笑着朝在另一桌喝酒的庞承光招招手。庞承光过来后,她凑到他耳边叽叽咕咕地吩咐一番,庞承光点点头,回去接着喝酒。当天晚上应昱回到潘家花园后,庞承光向她汇报道:护卫跟踪那顶轿子,发现里面的人是陈继东的九姨太。
庞承光说:“可我实在想不通,除了轿夫和一个侍女,没带别的下人不说,还从没见这样亲力亲为盯梢的,如果不是受了指派,那定是见你生得好看,想多看几眼。”
应昱笑着倒进摇椅里,“你可别瞎说,让沐沐听到了,定要念叨我。”
“你怕他念叨吗?”
应昱侧过身去,将脸埋在抱枕里说:“怕的,他很麻烦。”
庞承光背着手踱着方步回去歇息了,生得好看就是有优势,人见人爱,树见花开,佛主见了也发呆。
几天后,应秀商行接到飞鸽传书,江苏的头采碧螺春已做出来了,接着安徽的鸽子也飞过来了,老竹大方、花大方、珠兰黄山芽的茶质和产量消息陆续到来,再晚一个月武夷茶也会到来,应秀带着美智子夜以继日地训练新买回来的女孩子,准备给广州来一次惊艳亮相。在他觉得大功告成,应家茶庄的第一批春茶也将不日送到的时候,他专程去请应昱来看预演。应昱一口答应,还让他叫上所有的员工一起来看。大掌柜如此重视,员工们无不提前到来,众多新来的伙计都想一睹传说中雌雄莫辨,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年轻宗主的风采。
六个女乐手,加十二个茶艺表演者皆为十二、三岁的青春少女,她们的预演有过人的地方,亦有不足之处,但总体效果良好。应昱观看完毕,就盖碗大小、投茶量比例、注水温度和注水量,以及动作等方面给予指点,她的话别说是女孩们,就连美奈和美智子都不得不叹服。
应昱走到主席上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今天把大家都请来,是因为有重要的话要说,秀叔您请坐。”应昱指了指左边唯一的椅子。接着应昱又指了指右边,“庞爷,这儿。”庞承光略显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顺从地走过去坐下。
应昱的安排看上去很随意,但大清尊左,从一开始就跟着应秀的职员,都明白其中的意涵。应家茶庄重建之初,庞承光和余秋鹏作为三房的人,虽坐在应家兄弟下首,但坐的是左边;应明和应秀虽是族人,但坐的是应家兄弟右边的下首。论排位,余秋鹏兄弟略高于应明和应秀。但现在应昱请应秀坐左边,庞承光坐右边,这无疑是对广东分号贡献的认可,这对全分号的职员来说,都是荣光。只是庞承光排位后退,他们又有些担心他会不服。庞承光见大家都看他,愣了一下后豁达地笑了。两个二层掌柜连忙指挥众人,按照地位从高到低站在周围。
应昱安排的座次一开始确令庞承光有些难堪,但转念一想,当初应昱安排应健到浙江跟着陆寻一起做龙井,明言以陆寻为尊,应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说应家人不讲这个,谁能耐谁为尊;他可是三房的人,绝不能输与四房!再者说他的兄长余秋鹏可是整个茶庄的二掌柜,俩兄弟有一个占据高位就行了,追随应昱这些年,他也是明白何为顾全大局的。
应昱静静地看着众人良久才开始说话,“今日,我看到咱们分号有这么多员工,心里特别高兴……”应昱有些激动,“六年前,应家遭遇飞来横祸……财产没官,家破人亡,昔日富甲一方的大清茶叶行业之翘楚,沦落到衣食无着,饿死千金的境地。为了活下去,我爹将封存了三年的应家茶庄大印传给我,让我带着全家人、全族人……活!”
往昔揭开在众人面前,一路追随之人自然知道茶庄重建的始末和艰辛,一听之下皆神色黯然,内心感慨。而在茶庄扬帆起航后加入的人则是第一次听说茶庄的这段历史,闻言无不肃然。
“茶庄重建,族人中不计得失地支持应家茶庄的仅秀叔和明叔二人,友人中完全信任应家茶庄的仅余伯和庞爷,愿意回归到连招牌都不敢打也不能打的应家茶庄的老掌柜和老伙计不足百人,总人数大约和今日咱们分号相等……”
“当时秀叔接下应家茶庄所谓的广东分号,没有店铺,没有资财,没有名号,他带两个二层掌柜和五个老伙计回自己家里挤着住,做业务也仅靠一张嘴两条腿。”应昱感激地向应秀,“我记得秀叔给我当分号的掌柜,第一个任务不是推销茶叶,而是四处讨借银子助我撑住总部的开销……”
听到应昱这么说,应秀用大手捂着嘴感慨万千地点点头。
“时至今日,咱们应家茶庄已是不同,仅广东分号就兵强马壮,人才辈出,成交量大幅上扬,为此咱们分号职员的薪酬和红利也领先于整个茶庄。如果大家觉得形势喜人,那我可以告诉大家,这只是个开始,好日子还在后头!”
话音刚落就有年轻的伙计耐不住鼓起掌来,在他的带动下掌声雷动。
“只是,我今日召集大家来要说的不是这个,要说的是一盘棋。是怎样的一盘棋呢?那就是现下的应家茶庄以福建总部为龙头,以广东分号为前沿,以云南分号为腹地,以安徽分号、江苏分号为纵深,以湖南分号为后续补充,以在各大重镇开设的店铺为羽翼,这就像一只即将长成的凤凰,随时都可能振翅高飞,翱翔九天。只要咱们的凤凰飞起来,咱们的好日子才算真正的到来!”
全场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众人看着应昱的目光渐渐显出崇敬。
“想要起飞,大家得跟我一起努力、一起打拼!只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各尽其职,互为策应,我相信好日子为期不远!”
掌声雷动。
“今年福建总部出了上好的茶品,而且这个茶品将成为应家茶庄的产业龙头!随着新茶品上市,广东分号势必承担更多的业务,更多的责任,会很累、很苦!”
应秀说:“宗主放心,我们能吃苦!”
应昱又看向站立的人群,众人异口同声地表态:“广东分号必不辱使命!”
“好!如此我便可放心。接下来我要说一说广东分号的业务调整和人员任用。”应昱稍停顿了一下,待所有人皆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才说道:“广东分号日后将设立一名分号掌柜、二名重镇掌柜和五名二层掌柜,除已经任职的人员外,另有五人将在你们中间提拔和任用。”
众人互相交换目光交错,均神情激动。
“分号掌柜依然是秀叔。”
应秀站起来作揖:“是!”
“罗定店掌柜周忌,嘉应店掌柜张连忠!请你们各挑选五名下属,后日分别赴罗定、嘉应筹备新店。”
此二人是原来从福建跟着应秀一并到广东来的掌柜,都是精明而忠诚的老人。二人闻言后一齐出列,“是!”
如此,广东分号的二号人物即为周忌、三号人物为张连忠。
应昱继续宣布:“二层掌柜五名,具体分管的业务由秀叔安排。他们是黄志、美智子、韦卓来、蓝吉祥、丁满。”
此话一出众人心情各异,有疑惑、有不解、有羡慕、有喜悦。黄志是从福建过来的老伙计贡献良多,排位第四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美智子,她居然排第五。女子当伙计本就另类,现在居然还能提拔成掌柜。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应家茶庄思想开通,不论男女只看贡献,美奈也明显强于美智子。可现在美智子坐第五把交椅,美奈连个掌柜都没混上,是何道理?众人同情地看向美奈,而美奈始终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应昱和庞承光交换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美智子的反应则先是惊喜,接着心虚地看向众人,见到并无人提出异议,心情复杂地看了美奈一眼后,喜悦又重新占据上风,如她这般女子能得到如此尊重、如此器重,原是做梦也不敢想的,而今喜从天降,叫她如何能不珍惜?排位最后的两名掌柜并非老人,是出挑的新人,他们的上位,令年轻的伙计们感到振奋。
人员任用宣布完后,应昱微笑着看向茶艺表演团队的十八个成员:“你们十八个女孩全部调到京城分号,由广东分号和镖局的人护送你们进京,日后京城才是你们发挥才艺的舞台。”
十八个女孩年纪尚幼,好些人听不明白,但都知道她们将被送走,离开广东分号。被卖掉的女孩如同商品,当牛做马,任人欺凌,她们幸运地被应秀买下来,在分号里跟没卖身的伙计一样劳作和生活,甚至于因为她们还在长身体,在衣食方面得到了更多的照顾。现在要到陌生的地方去,面对陌生的新主人于她们而言如同灾难。稍小的女孩不管不顾地哭起来,稍大的几个女孩一齐下跪磕头,纷纷哀求道:“宗主,求求你,别让我们离开,我们想在广东分号,我们想跟着应秀掌柜。”
“我们定会好好干活的!”
“我们能干很多活的,除了给客商上茶,我们还可以洒扫、搬货和下厨。”
“记账我们也可以学!”
……
应昱摆摆手。众女孩停下来绝望地看着她。
应昱清了一下嗓子继续宣布:“美奈,调京城分号,任分号二掌柜!”
美奈本来微微躬着身子认真聆听,此刻她秀美的身姿明显地颤了一下,抬头看向应昱时泪光微闪,她两只手紧张地搅在一起,略定了一下神后朝应昱行了个站式鞠躬的“真礼”,温柔地答道:“是!”
原来如此,众人皆露出会心的微笑。那十八个女孩瞪着天真的眼睛看向主席上的应昱,忘记了哀求和委屈。
应昱微笑着看向那十八个女孩,“我的原意是你们跟着美奈姐姐一起进京,你们的工作由美奈姐姐安排,茶道和茶艺也由美奈姐姐教导。如果足够努力,年满二十岁茶庄就会把身契还给你们,想要回家或者继续留在茶庄干活由你们自己决定。现在,不想去的可以出列,我来看看。”
跪在地上的一个女孩率先反应过来,“我去!”
“我去!”
“我也去!”
……
待所有人表示要去后,应昱指着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女孩说:“你们是要跪着集议,还是要跟大家一样站着?”
那几个女孩互相对望一眼后都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互相牵着手挤在人群中间。
“应家茶庄有不少分支,美奈和美智子姐姐的机会,以后你们也会有!”
十八个女孩用眼神交流过后一齐朝应昱行万福礼:“谢谢宗主!”
自南狄的茶在安德烈的茶宴上脱颖而出,拿下40万两银子的订单后,潘振承虽然看上去与往日无异,但内心却是焦虑的。南狄的茶仅是安德烈一家就下了40万两银子的订单,如若别的公司也要,成交数量就会直接上升,很可能会压倒武夷茶成为一甲,如此不仅会压缩其它茶品的成交量,还会让定价成为难题。这款茶不是应家的,成交量又如此之大,交给应家定价自是不妥,可他当初许给应家的是所有茶品的定价权,反悔恐会引起应家不满。退一万步来说,如若应昱通情达理,同意不对所谓的群芳最定价,交由他来定,可他不知道南狄能不能保证供货,能不能保证所有货品的质量。他如若定得不公允,是会影响整个茶叶出口市场的,马虎不得。
正在犯愁,潘振承就听到远处传来应昱和庞承光的笑声,他迎上去叫道:“昱儿,回来了?”
“回来了!”
“陪潘伯走走,潘伯有事想跟你商量。”
庞承光一听朝潘振承作了个揖自觉避开。
应昱笑道:“潘伯,咱们俩商量事就不必说场面话了,直接上硬菜吧!”
潘振承嗔怪道:“这孩子!好吧……潘伯想跟你商量一下……今日安德烈已然付给南狄二十万两西班牙银元,南狄在城里开的分号也开张了,他的第一批群芳最听说半月内会运到广州,最迟五日后我就得召唤行商集议,你说这价格该如何决断方才妥当?”
应昱拍了拍胸腔说:“潘伯不用操心,这事我包了!”
潘振承“嘶”了一声想听听她的道理,可是这个孩子扔下这句话就嚷嚷着“好困”跑回屋歇息去了。
……
第二天潘振承吃过早餐后正准备去同文行,就看到庞承光拿着一个信封过来。
“潘大掌柜,这是这一季的茶叶定价,小十二一早起来写的。”
“啊……那、那、那她人呢?”
“找大那、小那玩去了。”
……
潘振承阅信,惊讶地发现比“江西乌”高出一倍,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应昱为打压仇家会刻意定低价,压缩南狄的利润空间,没想到她定的价比自己想象的高出三成,说明她看问题是理性而客观的,她也认同南家具备竞争力。这个价钱非常好,理由是安德烈在英吉利收了共计40万两银子的订单,哪怕是价格高些他也得买下,否则回国无法交待;而南狄的茶叶品质确实超过传统的“江西乌”,这样的茶回到英吉利卖价比“江西乌”贵一倍也算是正常的,安德烈依然是赢家。另外高价能提高竞争门槛,缓解供不应求,同时也能鼓励国内各大茶庄的竞争,说不定明年就会有更多的类似茶品上市,丰富外贸市场,拓展财富空间。不知不觉间应昱就长大了,潘振承欣慰地想:自己这个年纪时还在船老大手下打工,而应昱已有顶级商贾的理性和胸襟,大清商界,后继有人!
几天后潘振承在十三行行商集议上宣布了这一季的外贸商品定价,茶叶一类全部按应昱开出的定价单宣读。半个月后,全国各地的茶叶陆续运来,十三行人流如织,摩肩接踵,驮马拉来的货品一茬接着一茬,源源不断。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南家茶庄的商队,他们一辆车接一车辆地进城,一个时辰都过去了,居然还没有进完。
于是,经同文行参与交易后,于乾隆二十八年春分日寅时,南家茶庄打着“群芳最”标识的货物正式登上英吉利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为南家茶庄卸货的码头工人嘀咕道:“不是说这种茶在英吉利能卖到天价吗?怎么40万两银子的货品有恁多?”
当货物搬了三成的时候,时间进入辰时。福建省的泉州、福州、清溪县;广东省的广州;云南省的曲靖、普洱;安徽省的庐州、徽州;江苏省的苏州、扬州;浙江省的杭州、绍兴、宁波;西藏的拉萨等原来以各种不同名称挂牌经营的茶庄同时易帜,重新开张。另有京城分号、蜀郡分号、广东的罗定店、嘉应店开新张。在锣鼓喧天之时,炮竹声声之际,多地鲜红的绸布同时揭下,长方形黑色阴沉木的牌匾上,阴刻描金隶书“应家茶庄”四字闪闪发光,左下角上秦小篆描红“群芳最”印章落款震惊世人……在大清茶业界消失多年的应家茶庄回来了?
广州城里,十三行掌柜、经理、伙计以及各国洋商奔走呼号,争相涌向广东分号。茶叶占大清出口量的六成,六年前应家茶是其中品质和数量的压舱石,是洋商和十三行掌柜心中的茶业丰碑和真正的第一茶庄。应家败落后,茶叶出口市场萎缩而混乱。两年后通过潘振承转手的茶叶让洋商们感觉应家茶庄似乎一息尚存,并盘桓于广州口岸。此次应家茶庄挟着绝世茶品群芳最曜世登场,令人阵阵目眩神驰。
来人扯着所有的分号员工大声询问:群芳最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在英吉利打广告的不是南家茶庄,是应家茶庄?
应秀走出来答疑解惑:“南家茶庄是否打广告在下不得而知,但应家茶庄的新茶‘群芳最’在英吉利连打了半年的广告却是事实。应家有英吉利报馆开出的票据,还有英吉利报馆设计的广告文案推荐书为证。所以,英吉利订单指定买的茶就是咱们应家的群芳最!”
应秀的话引起一阵骚动。潘振承感觉眼睛似进了沙子般硌人,他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抹眼角,亦喃喃自语道:“谁说不是呢?”
应秀开门揖客:“今日小号重新开张,进门是客,欢迎莅临!”
人比原来想象的更多,这令本以为准备充分的应秀有些乱了手脚,幸好素有往来的酒楼、饼铺亦生财有道,听闻这里富商云集需要大量吃食后,全都停止营业,专门为应家茶庄服务,这才解了应秀的燃眉之急。而专程花银子请来的乐手也在美智子的指挥调度下为客商们端茶、送水、上吃食,这令应秀不得不在心里佩服应昱的未卜先知,这一点他不如!
真正的群芳最在一阵气势磅礴的鼓声之后揭开神秘的面纱,它们盛放在上百只茶荷里,由伙计们用大托盘托着,一一奉送到每一张茶台。嗅茶干,兰花香里透出蜜味;看外形条索紧秀,色泽乌黑,有“宝光”;看汤色,红艳明亮如美酒;品汤味,滋味醇厚,回味长。
应秀令伙计给每桌客人都奉上今晨送来的牛乳,让客人用桌上的竹炉和铁壶自行烹制奶茶,于是每位客人手上的琉璃盏里都有散发着独有高香的粉色玉液琼浆。称奇和赞叹连成一片,本国客人试过奶茶后继续清饮,而洋商则不断的举手申请再来一杯。这茶比南狄的高出不是一星半点,品质更非“江西乌”可比。潘振承想起应昱的定价。心中佩服之至,这价格相当厚道,不得不服。陈继东抽大烟抽坏了身子骨,但脑子依然转动灵活,他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一把自己的总经理说:“别他妈贪嘴了,赶紧堵住应秀拿订单!”
总经理一听激动地放下茶杯就朝应秀冲过去,“应经理,赶紧的,有多少群芳最都发到咱们仓库里去,我这就去提现银过来。”
陈继东气得想骂娘,这大嗓门把旁人都嚷嚷来了,还拿得下货?他急得捞起袖子就往前冲,可来不及了,他的总经理那一嗓门引来的人潮将他被掏空了的小身板挤到外围。潘振承的总经理一看也焦急地请示:“启官,我也去挤吧?再晚怕被抢光了。”
潘振承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从道理上说应家茶他理应优先拿货,可是应昱从来没有说过这款茶是她的,叫他有些为难起来。
应秀被围得水泄不通,推来搡去的鞋都被挤掉了,他扯着嗓子求救:“庞——爷!”
庞承光从一边走过来撕开人群,将应秀带到台阶上,再招手叫来一个伙计,二人一齐抱起应秀的小腿高高举起。磅礴的鼓声及时响起,人们不得不伸手捂住耳朵,待鼓声过去,大家也稍稍恢复秩序。
应秀双手抱拳往前一送扯着嗓子叫道:“这一季应家茶庄群芳最的产量总共货值58万两银子。其中40万两银子的货早在3年前就订给了潘启官,在下手上只有18万两银子的货,如若各位都要是断断不够分的,只能限量供应,所以请原谅则个。想要的掌柜请到后堂排队签约。”
洋商到大清做贸易只能通过行商购买商品,不能直接与出产方交易,所以他们即便与出产方谈好,也要加入一个行商,形成三方协议,以行商的名义销售才能出口清关。所以十三行的掌柜们纷纷往后堂跑,为自己的固定大客户抢着下订。
满院子的人呢!才十八万两银子的货能拿到多少?一个洋商遗憾地骂道:“Shit!”
饶是久经风浪,此情此景依然让潘振承笑成个孩子。刚才应家的伙计告诉他,今日应家有十八家店同时易帜或开新张,只要应家的招牌公开打出,就会有众多的茶庄归附应家,产量和名气都非从前可比,前途不可限量。而他也会乘着应家的东风,再登财富高峰!他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他着急找应昱说话,问问那四十万两银子的货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是三年前就定给他了?
他拔腿就往外走,可是还没走出院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秃头正窝在摇椅里一脸舒服地喝茶。嘿!刚才应秀明明说了在英吉利打群芳最广告的是应家茶庄,人家还有证据,这安德烈买了南狄的茶,都不着急的吗?
出于对老朋友的关心,他上前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安德烈奇怪地举了举手上的杯子,“喝奶茶呀!”
“那……现在群芳最又有了新说法,你是继续拿南狄的货,还是找他说道?”
安德烈咧开嘴笑,“找他说道。”
“那你还坐在这儿?”
安德烈轻松地耸耸肩,“我已经派人去官府举告了。”
“啊……那你在英吉利收的40万两银子的订单怎么办?”
安德烈莫明其妙地看着潘振承,“你手上的货不就我的货了……潘老头,你不是想吞下我的货转卖给别人吧?”
“说什么呢!”潘振承感觉头有些犯晕,他坐下来问道:“你是说:应秀说要给我的40万两银子的群芳最是给你的,我只是中间商,帮你们两家办出口清关即可?”
“当然!”安德烈面露得色,“这40万两银子的货,小应安3年前就答应给我了,而且每担还给我返5厘的货款。”
潘振承问:“你拿到契约了?”
安德烈怪叫一声,“契约难道不是该你去拿吗?”
“God!没人跟我说过这件事。”
“小应安没跟你说过?”
潘振承摇摇头。
安德烈惊讶地放下茶杯凑上前问:“3年前你把茶叶订价权让给小应安,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没有,当时这个孩子跟我要,我虽不舍,但想要帮她……”潘振承想起了一点,当初应昱跟他要茶叶订价权要得理直气壮,还说她一定会让他赚大钱,因为想着她也承诺过给自己养老,所以潘振承只当童言无忌,没往心里去……原来不是孩子话呀!
“啊……潘,你是个好人。”
“那,南狄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安德烈惬意地呷了一口奶茶,“有什么怎么办?我付了他二十万两银元的定金,违约双倍奉还,这是契约上说好的,他赔我银子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