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对付变态,只要有我们战斗的心理系就够了”
白疏的手机忽而响了,那是一种程序内置的,叫做“雷达”的铃声,也是京余每天早晨设置的起床铃,涟漪一样刺耳地荡漾开去,让她又条件反射的又演习了一遍从睡梦中浑身肌肉一紧地清醒过程。
徐延停下话头,看着她皱着眉把手机从牛仔裤口袋里拽出来,看都没看便调了静音,砰一下扔在桌子上。手机随惯性沿着光滑的桌面有自主意识般滑动了几厘米,停下之后不多安静一会儿,屏幕又亮起了。
这次是震动模式,欲接未接的电话掀起一场焦灼的小范围地震。
“接吧。”
徐延看着实在难受。
白疏不理他,把手机从桌上收回。按灭了震动,这次改放回外套口袋里,体贴地让他们两人眼不见心不烦。京余拿起调羹搅了搅马克杯里的可可,徐延就像只仓鼠,乱七八糟的家里总能搜出乱七八糟的零食,这罐全新的瑞士小姐可可粉还是刚从墙角挖出来的。但白疏发现自己已有两个月未和二人相聚在1006室,竟然还有些想念这空间里疯狂又舒适的混乱。
眼下气氛被那个电话搅得有些尴尬,京余装作心不在焉地转移话题,不锈钢咖啡勺碰撞着杯壁,叮当,叮当。
“呃,我下星期打算带研究生们做社会心理学的‘电梯试验’,你有空来看看嘛……”
“看课吧。”
白疏被那个电话弄得心情不佳,敷衍一句把腿盘在旋转椅上,朝公寓主人一摆头。
“鸭脖呢?”
徐延随便在凌乱的床铺上翻了几下,向她扔去一个真空包。她一只手接住扯开包装,用两根手指捏着鸭脖的两端,放进上下唇之间如仓鼠般的啃噬,于是三人都同时沉默。
“他不高兴我这次去边缘田野之前没告诉他。”
细腻的鸭脖肉给了白疏一点安慰,她终于幽幽开口。徐延从她手里接过包装,一个三分投球动作朝垃圾桶扔去。这次出手轻飘飘地投空了,撞在桶边,塑料包装里剩余的卤水淋漓地溅射出来,变成小小的淡棕色斑点。
“那你干嘛不告诉他?”
他惋惜似的砸砸嘴,却并没有急着起身去擦。
她不紧不慢的啃着,京余像着了迷般看着她的唇部动作,一段卤鸭脖进去是棕红诱人的肉色,再从红唇白齿间拿出来就成了鸟类颈部骨骼结构的一部分。
“凭什么告诉他?这次去又不是他花的钱。”
徐延抽了张纸巾垫在手上,她厌恶地把鸭骨头扔进纸巾里。他合上掌心一裹,再次面向垃圾桶投一个三分。这次白色纸巾团进了,他为自己吹了一声口哨,心情颇好地转过身来戏谑。
“Suger daddy不高兴咯~”
“哼。”
许是卤味太重,白疏顺手拿过京余搅了半天的可可喝下一大口。
“等老娘读完博了我就踢了他!”
徐延和京余闻言对视一笑,忍俊不禁。
白疏也知道这话每次二人吵架之后都要被她重复许多次,从读博第一年开始一直持续到如今最后一年,刚开始京余和徐延还饶有兴致不断地预测她会不会真的卸磨杀驴,或者在某一天突然宣布把乔董换成王董或者周董,每到星期五就停在人文院银杏树下的路虎会不会换成悍马或海王叉,但随着三年过去,白疏喊了无数次,可狼却没有一次真正来过,只是车换成了更高级的越野吉普,开车的还是同一个人。
“我觉得乔董这个人还挺好的……”
京余心知肚明这只是两个人周期性的日常不合,但出于闺蜜情谊,还是要把她的所有小情绪都当成大问题。
“也许他是太害怕你出危险。”
“呵,他还真把自己当我爸爸了。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有权利和我闹不开心?”
白疏最恨乔栋这点,他不过是仗着自己年长她几岁……好吧,年长十几岁而已。但那也不是总把她当成大学生来对待的理由,有她父母已经够烦的了,有时候白疏反倒希望他们真的只是糖爹和甜心女儿,各取所需的关系不需要太多感情,也就没有束缚。
“你读心理学的,你给我从头到尾好好剖析剖析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看到京余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因为白疏的关系京余和乔栋曾经一起吃过几顿饭。
“呃,这真不好说……”
京余把双手贴在滚烫的马克杯壁上,捧起来喝了一口。
“说实话,我觉得乔栋这个人有点深不可测。我的心理学目前还没办法看穿他,只知道自己不会想靠近这样的人,因为他……太复杂了。”
白疏知道因为京余心理系女博士的身份,经常有很多女生来请她帮忙相看不同科系的男生,但唯有她和乔栋这一段关系,京余从不往赞成里说,也不往拆散里劝,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乔老板这可能是一种社会气息吧,我自己知道自己待在象牙塔里太久了。我所能感觉到的就是他喜欢你,但为什么,出于什么原因,以及会不会一直持续喜欢下去,我完全预测不到。”
京余老老实实地回答
“无所谓,反正老娘总要甩了他。”
白疏皱起鼻子摆弄了一下头发,反正她也不过随口一问。
“那你为什么还把一个化学系的微信删了?”
半天没开口正在无聊到翻看朋友圈的徐延忽而插话。
“你都要和乔栋分了干嘛不找点备胎?我看化学系的那个不错,一米八小麦色,比你矮矮胖胖的大叔好多了,你前几天删了人家微信之后,人家还心碎到找和我一起吃鸡的队友出去喝酒。”
白疏愣了一会儿,她正在把关键词输入进去,好在脑子里检索他口中“那个化学系的”到底是谁。她把长发甩来甩去,靠在椅背上好半天才想起来,都离开学院两个月了,检索出一个外系的男生可真不容易。
“喔,他是化学系的啊。那个人昨天还莫名其妙的微信问我什么时候下课,说什么文院校区主楼最近下午不安全,要不要来陪我下课一起走回公寓。真的是好大的脸,他觉得自己是谁啊?”
“文院主楼?”
京余从椅子上弹起身来。
“对啊,你不知道?”
白疏倒没有太当回事,边缘人群都采访过一回了,还会怕这区区一个变态么?
“就是最近听说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会有露阴癖出现在电梯里骚扰女生,本来饭点课人就少,进进出出的也不多,所以暂时还没被抓住。不过我昨天出校门的时候的确是听到你们教育心理系的一个女生,嗯,就第一次公开课穿红毛衣的那个……她和保卫室在说这件事,她好像被视觉污染了一下,人还好。”
“美女如云的文院,树大招风啊~”
徐延笑得阴阳怪气,他们计算机系的校区在郊区,有课的日子通常早起一个小时搭地铁,已经嫉妒她们坐落于市中心的文院很久了。
京余冷不防喵准了他小腿上的腿毛弯腰狠狠拔了一撮,谁叫他如此欺熟,在家只穿沙滩裤晃悠就敢招待她们。
“欺负我们文院男女比例失调?这简直是开男权社会的历史倒车啊……”
她用手指慢慢捻着几根脱离了母体的毛发,被局部比基尼除毛的徐延刚刚收回惨叫,痛惜的看着含有他DNA的角蛋白们零零碎碎的飘落到地上。
“你要抓露阴癖的话可以叫我们系的啊,正好和尚庙和尼姑庵的大团结,我们乡下人很久没进城了。”
看着京余危险地一点一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白疏开始警觉起来。
“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啊你这小东西。”
糟糕,她就知道这家伙内心的小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了。
“有我们战斗的心理系就足够了。”
她无奈地扶着额头,徐延歪着嘴翻过一个白眼。
这傻姑娘,总有一种堂吉诃德式的正义感。
科目:社会心理学。
地点嘛,文院光辉楼。
时间?呃……下午四点到六点吧,白疏说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她希望何旭不要已经听说了人文院闹露阴癖的传闻,否则这个时间段一填完很难保证会不会被老狐狸教授揭穿她另一重目的。
负责人……
“你真的太随意、太前卫了。”
京余正趴在桌子上填着人文学院外出活动申请表格,体贴地在负责人一栏中只填了自己的名字,免去了出了问题何旭还得背锅的麻烦。
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并经过反复琢磨而想来万无一失,反正带着这些热血沸腾的研究生做一件为人文院除害想来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她也不能不做好最坏的准备,能不把即将退休的博导拉着一起担风险就尽量不要吧。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教授并没有接收到这份师徒深情,。
“你还讲座现场告白?!”
正在专心写字的京余不由得扑哧一下笑了。
“教授,这是谁和你瞎说的版本啊。”
何旭大大的皱眉,他常常在亲近的几个博士生面前放下学术骨干的身段,变成一个介于乐于提供学生一切科研条件,百愿百灵的圣诞老人和迪士尼电影白雪公主里名叫“爱生气”的小矮人角色之间。
“我不管,我听到的就是这样。菲利普 赫维埃赫是杜塞尔多夫派来交换访问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京余一心二用地安抚。
“你不知道!”
于是他们又这样来去了两个无意义的对话回合,直到京余终于一笔收尾,把申请表毕恭毕敬地递给“爱生气”教授。
“没有错别字吧。”
何旭扫了一眼,京余哭笑不得地保证没有之后,他嘟囔了一句便在批准处签了名。
“等等把菲利普 赫维埃赫的名字写到负责人栏里。”
京余正准备把笔再插回笔筒里,这话使她的动作凝住了。
“他也要跟这次实验啊……”
何旭哼了一声。
“他是统计学者啊,帮你统计一个研究生的‘电梯试验’你应该开心死了。我目前手头上的项目都是访谈,要他没什么用。而且说实话,我对你不放心,你太容易被那群研究生起哄了。”
“可是……”
她因为自己一石二鸟的隐秘计划而心怀鬼胎,想要在做最后的挣扎。
“没有可是!要么带他去做实验,要么没有实验!”
京余只得默默再次拧开笔帽,P-h-i-l-i-p……好吧,教授说带你那就带你吧。
她等墨水干了再次将表格双手呈上,可能是因为还在生她在菲利普的讲座上即兴发挥的气,何旭两根手指捏住一角,再没多看一眼就轻飘飘地收走了,总之这份申请表终于蒙混过关。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京余踌躇满志地背起包向门口走去。
“喂。”
她立刻站定,用脚后跟直直地原地转身听候吩咐。
“菲利普 赫维埃赫是从杜塞尔多夫交换来一个学期的访问学者。”
何旭摘掉琥珀纹框架眼镜,用手用力搓了搓眼睛,很多经常需要看一整天文献的学者都有这样的习惯,希望借由手部的温度让干涩的眼睛来套简易热熏眼保健操,于是他松软的上眼皮随着手掌施加的压力移动
“一个学期,你懂吗?”
京余满脑子都是电梯试验,她只是乖巧而机械的点头。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已参透大半人生的教授正在尝试着为自己心爱的学生意味深长的伏笔一点。
但最终,他又似是想到什么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挥挥手让她消失于自己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