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没把你的曾用名告诉他啊
第二天下午,果然是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人们常说摄影三分靠技术,七分靠光影,而有的时候自然光远比补光灯打出来的光要清透。寒冬腊月里,碰上一个晴朗天可不容易,所以只能说柏松南运气是真的好。
董西将车开到可可西里奶茶店门口时,柏松南已经等候她多时。
也许是为了拍照方便,她今天穿得很休闲,上身是一件军绿色派克外套,内搭米白色粗麻花毛衣,下身则是一条烟灰色的牛仔裤,脚上还套着双黑色小牛皮中筒靴,靴口收得紧紧地,勾勒出细细的小腿肚,从车上下来时,一双腿笔直纤细,煞是惹眼。
柏松南走到她面前问:“吃过午饭了吗?”
董西点点头,表示自己吃过了。她绕到车子后面,打开后备厢,里面满满的都是摄影器材。
柏松南刚想去帮她,却见她径自一手提起了三脚架,一手拎着相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美缘看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惊讶,笑着打趣道:“怎么啦,柏老板,被我们西姐吓到啦?哈哈哈,你别惊讶,她可是翻过喜马拉雅山的女人呢,哈哈哈哈哈……”
还没等她“哈”完,柏松南就大步跨上前,接过了董西手中沉重的设备。董西似乎是有些惊愕,但也没说什么,耸了耸肩,又折回来继续拿其他的东西了。
等把所有的东西都布置好后,距离和模特李清溪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李清溪是个小网红,半年前因为拍摄了一个小视频一炮而红,长得浓眉大眼、俏鼻小嘴,因为酷似范冰冰,所以在网上还得了个“小冰冰”的称号。
柏松南开奶茶店开得佛系,他总觉得一家奶茶店有吃有喝就可以了,没必要去搞宣传营销。所以连当初选店址时都没考虑过入驻商场,而是选择开在一条老旧居民街里,像是要亲身印证“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个人间至理。
他是随性而为,奈何有个好管闲事爱凑热闹的妹妹。他妹妹赵敏敏觉得他把店开在老街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接送孙子上下学,或者遛遛狗跳跳舞的老头儿老太太,那不出三个月绝对会倒闭的呀。
于是,她找朋友请新晋网红李清溪为他的店拍摄了一组宣传照。天下网红本是一家,李清溪这组照片一发到网上后,马上又吸引了贺维去拍了个探店小视频。这样子一传十十传百,网红带动消费的力量还真不容小觑,可可西里奶茶店的生意很快就红火了起来。
不过上次那组宣传照还是在夏季的时候拍的,可可西里奶茶店每个季节都会推出特别的时令饮品,所以这次也是想赶在年前拍摄新的宣传照。奈何李清溪这段时间水涨船高,人红架子也大了,一干人等了她三十分钟,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柏松南等得实在不耐烦,微微侧脸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董西,心里浮上一丝歉意。而后,他直接一个电话给李清溪打了过去,说再不来就不用来了。好在李清溪也并没有放着钱不赚的意思,二十分钟后,她终于赶到了。
这个大冬天还光腿穿个短裙的女孩儿一走进店里,董西的太阳穴就猛地跳了一下。
李清溪倒是听话地穿了一件毛衣,却很有个性地选了件荧光绿的,上面还缀着两三个挤眉弄眼的巫蛊娃娃,随着她走路的步伐一颠一颠地摇晃着,路过董西时,像是在和她点头问好。
李清溪一进店,就冲向柏松南来了一个熊抱,嘴里热情地喊道:“南哥!”
柏松南轻而易举地把她推到一边。
李清溪倒也不介意,背着手笑嘻嘻道:“怎么了?还真生我气了呀?”
柏松南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准时是一个人的基本素质。”
李清溪满脸无所谓:“随便喽,我初中文凭,没文化嘛。”
“这是素质问题,不是读书多不多的问题,小学生都懂。”
“我是小学生呀,”李清溪娇笑着晃了晃脑袋,“我是你一个人的小朋友。”
听到这句话,柏松南竟鬼使神差地看了眼董西,然而董西并没有什么表情,而是拿着手中的相机专心地在调试。
他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她可能没听见。”
他侧过身子,把李清溪扯到董西面前,说:“向摄影师问个好。”
董西闻言抬头,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然而李清溪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抱着的双手一动不动。
“对不起啊,小姐姐,我新做的指甲,怕刮坏了呢,咱们就不握手了啊。”
话是这样说,李清溪脸上却不见任何抱歉的神色。
董西倒是无所谓,做摄影这一行的,有时候就是会碰上很多奇葩顾客,不仅要求一大堆,脾气急了还骂摄影师技术菜,一个好好的日系写真,非得加上阿宝色滤镜,连狗看了都吓得大叫。
现在这个只是不愿意握手而已,在董西看来就是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美缘和高孝跟着她见惯了大风大浪,对此也是处变不惊。
唯独柏松南不满李清溪这态度,黑着脸训道:“会不会打招呼!”
李清溪对他歪嘴瞪眼,咧出了一个鬼脸给他看。
一旁的董西打量了李清溪半天,突然开口说道:“你的妆要卸掉。”
李清溪一愣:“你说什么?你让我卸妆?”
董西还未来得及再说一遍,店里又突然闯入一个人,这人一路风风火火的,嘴里还在嚷着:“卸不得,卸不得呀!”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跑得脸红脖子粗的,还没好好喘口气就赶紧把手中的饮品递给李清溪。
“给,姑奶奶,榛果拿铁,跑了三站地才给你买到。”
说完,他又对董西讪笑:“这是摄影师是吧?你好,我是溪溪的经纪人。”
董西皱了皱眉,主要是她也是“西西”,和人撞名这件事,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愉快。
李清溪的经纪人继续对董西说:“溪溪她真不能卸妆,反正镜头吃妆嘛,到时候拍出来也不会显得妆很浓的。”
镜头吃妆是有的,但一家主打初恋怀旧风的小清新奶茶店,你化个挑眉和欧式大双眼皮是不是就有点不合适了,眼尾还贴那么多亮片,别说镜头吃妆,就是镜头吃人也没办法消除你这一身浓浓的夜店小马达风格啊。
董西有些惆怅,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贺维来蹚这浑水。
李清溪也头头是道:“是呀,小姐姐,女人还是要打扮自己的,成天素颜,哪里会有男人爱的啦,哈哈哈……”
此话一出,成天素颜的董西和美缘瞬间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美缘更是隔空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柏松南不理会李清溪的神经兮兮,直接一锤定音道:“去卸。”
李清溪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去卸,别逼我动手。”
李清溪的经纪人急得满头汗:“卸不得呀,南哥。”
柏松南言简意赅道:“卸不了就走人。”
李清溪瘪嘴半晌,最终还是冷笑着道:“行,我卸,到时候可别吓着您,金主爸爸。”
卸了妆的李清溪其实也不是什么牛鬼蛇神,相反,没化妆的她比化妆还要好看几分。化了妆的她看着要老上五岁,可当她一旦卸去脸上铅华,独属于二十出头的女生的清丽和生气一下子就呈现了出来,皮肤像沁着露珠的水蜜桃一样,是任何粉底BB霜都无法涂抹出的效果。她的经纪人又有一双巧手,给她描了微微下垂的眼线,冲淡了原本她明艳五官带来的媚俗感,显得楚楚可怜。
董西点了点头,表示十分满意。
拍摄终于得以开始,高孝拿着补光板为董西打光。然而他们还是太过天真,虽然李清溪乖乖卸了浓妆,却又开始在别的事上作妖。
“哎呀,小姐姐,你拍我左脸吧,我左脸比较上镜。”
“小姐姐,我花粉过敏的呀,什么?这是干花?干花也过敏。”
董西放下相机,无奈地说:“李小姐,请不要噘嘴瞪眼,自然点儿就可以了。”
“可是我平时拍照都这样拍呀,我粉丝都说好看呢。”
“不会拍就别拍。”站在后面旁观的柏松南突然开口。
“就是就是,”李清溪一脸得意扬扬,“小姐姐,不是我说,你要是没技术就别来混这口饭吃嘛。”
美缘听了火冒三丈:“你说什么呢!”眼看着她就要冲上去挠花李清溪的脸,高孝一把拦住她。
董西没说什么,只是掀唇露出了一个冷笑。
“我是说你不会拍就别拍。”柏松南走上前,目光紧盯着李清溪,显然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你要我走?”李清溪指着自己反问。
柏松南仅剩的耐心全无,嘴角一扯,讥诮道:“你听不懂人话?”
一旁李清溪的经纪人赶紧来打圆场:“南哥南哥,冷静,我们溪溪是有点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个女生计较。”说完又转头招呼董西,“来来来,摄影师,准备开拍。”
尴尬的是,柏松南和董西都站在原地不动,没有一丝要顺着台阶下的意图,只是不约而同地看着他和李清溪,仿佛是在等他们赶紧收拾铺盖滚蛋。
经纪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往李清溪也因为这任性刁蛮的脾气得罪过不少合作方,可大部分都是只要他这么说了,李清溪再柔顺地低个头,对方也就给个台阶下了。
可是他忘记了,柏松南不是以往任何一个合作方,甚至看着还十分不好说话。
果然,柏松南已经阴沉了一张脸。他动怒的时候,其实特别能唬人,一般人都不敢去招惹。
李清溪已经被他吓得哭了出来,她抬头,泪眼婆娑地说:“南哥,你真的让我走?”
柏松南没说话,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经纪人见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
“柏老板,我们可是签了三年的合约,你这样是要付违约金的。”
柏松南满面嘲讽:“呵,付就付,少了一个子儿我跟你姓。”
经纪人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李清溪抹着眼泪抽抽噎噎道:“我不要你的钱,我错了,我就是看你一直在看这位小姐姐,心里不舒服,才发脾气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一众人的目光瞬间转移到柏松南和董西身上来,尤其是美缘,董西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她那探照灯一样的目光,洒在她的后背上,就像是要灼出一个洞来。
李清溪年纪小,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八岁,比董西小了十一岁。她只当李清溪说的小女生气话,并不多作计较。
“胡说些什么?”
柏松南满脸严肃地说,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李清溪最终还是被经纪人连拖带拽地拉走了,模特没有了,董西这个摄影师自然也要告辞。
柏松南对她道:“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费用我会打到你的账户上。”
董西回头打量他半天,甚至还对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站在取景框里的高大男人似乎是没有预料到她这一番动作,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片刻后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个腼腆的笑容,左侧虎牙仿佛在闪着光。
董西利落地按下了快门。
“柏先生,做我的模特吧,我想你能胜任。”
她清冷的嗓音,从漆黑的相机后面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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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柏松南就省事多了,毕竟他没有什么上镜一定要左脸的臭毛病,董西要他摆什么动作,他就摆什么动作,听话得很,顶多就是有些镜头不安症,看着有些紧张和不自然而已。
董西举着相机,边拍边说道:“我十八岁那年和我妈吵架了。”
柏松南:“嗯?”
“我妈被我气得夺门而出。”
柏松南:“???”
董西换了个姿势,面无表情道:“从此我家没有了门。”
柏松南:“……”
两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董西是说了个冷笑话,偏偏还是用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董西赶紧按下了快门。
这样一打岔,柏松南总算不再紧张。“咔咔咔”的快门声不断响起,董西很快就拍摄了两百多张,只等着回去精修,再选几张作为宣传照。
收拾好设备,柏松南送他们到门口。
“我送你们?”
董西摇摇头:“不用了,我们开车来的。”
柏松南一时还真忘了这茬,帮忙把所有东西都装进宽敞的后备厢后,他站在店门口目送着董西一行人离去,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要是她的车子突然坏了就好了,他在心里偷偷地想。
做摄影这一行,其实只是表面光鲜而已。董西朋友圈里的那些人,看着她天南地北到全世界旅游,都艳羡不已。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累的事,巴西热带雨林里多蛇虫鼠蚁,她穿着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不但身上扛着笨重的摄影器材,还得时时刻刻担心自己陷进沼泽地。不仅如此,旅途过程中还有各种突发的危险性因素,国外枪支合法,从英国至摩洛哥,在路上她不知道被黑车宰过多少次,她又是个刀比着脖子也不肯服输的破烂性格,为此还真有几次危险万分的时刻。
但无论如何,对于董西来说,说起摄影最辛苦的,还是后期。
拍片一时爽,修图修到吐。
每次接完单之后,她总有一段深居简出的日子,什么也不做,只窝在家里修片。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有她一个人,现在收了美缘这个徒弟,多多少少也能帮她一点。高孝天生一个莽夫,扛器材举补光板这种力气活儿还可以,修片一点也不行。
凌晨一点多,美缘还在董西家的小书房里修图,两人占据着桌子各一方,偶尔有交谈。
熬到深夜,美缘有些困了,便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董西坐在电脑前对她说道:“困了就去睡。”
美缘拍了拍脸,强打精神道:“我没事的,西姐。”
董西见美缘坚持,也不再劝,起身去厨房泡了两杯黑咖啡。
她一向不喜欢喝咖啡,就算要喝,也会放很多糖。唯独在熬夜修图时不同,是硬逼着自己喝下去,毕竟咖啡因的提神效果是最好的。
美缘接过董西递来的白瓷杯,抿了一小口,眉头瞬间拧了起来,她西姐泡的咖啡,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喝。
好不容易等到嘴里的味道散去,美缘的睡意也一扫而光。她看着电脑里柏松南的那张帅脸感慨道:“西姐,这个柏老板,人长得是真的帅啊。”
董西正巧也喝了一口咖啡,苦得她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根本没心思搭理突然犯花痴的美缘。
美缘也没指望她会搭腔,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是真的帅,脸上没有一点瑕疵,我最喜欢给这样的人修片了,省事儿。不像以前有些顾客,光是磨皮修图就得建十几个图层,把我给累死了。”
“而且,”她脚上一蹬,电脑椅就带着她滑到了董西身边,笑道,“他人好,更重要的是,西姐,你不觉得他对你尤其好吗?”
董西正聚精会神地修片,闻言非常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真的真的,你看啊,那天他说要请我们吃甜品,结果他只给你一个人做了。一个老板不至于这么小气吧?那肯定是因为当时他只想到了你。”
美缘认真地看着董西,那眼神无比狂热。
董西无法忽略她这么热切的视线,只好转过身来听听她到底还有什么歪理要说。
“还有啊,今天他还为了你,赶走了李清溪那个‘作精’呢。”
董西终于做不到无动于衷,像看智障一样地看着她:“是他自己要赶人走的吧?关我什么事?”
“是他自己赶的没错,可他为什么要赶呢?要知道现在李清溪这么火,他毁约简直是得不偿失啊,还不是因为李清溪对你不尊敬。”
董西一脸真诚地说:“我觉得你可能不适合做摄影师,你适合去写小说。”
美缘还要开口争辩,却被董西一脚踢回了自己的电脑前,董西冷酷无情地道:“赶紧修,不想做了就滚回房间去睡觉,哪来这么多梦话?”
美缘“嘤”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趴在桌上去修片了。
美缘不再说话,房间里就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笔画过数位板时发出的细小“沙沙”声。
董西的病还未彻底痊愈,没有以往熬夜的精神,一口咖啡下肚没多久,效果很快就过去了,那么苦涩的咖啡,她又实在是没有勇气去喝第二口,渐渐地,拿着笔的手就慢慢地停了下来。
睡意蒙眬之中,看到的是柏松南的照片,正好是他被她那个“夺门而出”的冷笑话逗笑的那一张。
照片里,柏松南穿了一件极为宽大的白毛衣,衬得他肩膀宽厚。毛衣又容易让人显得眉眼温柔,就算是他略带侵略性的长相,在白色毛衣的映衬下,也让五官柔和了下来。
他坐在可可西里奶茶店的落地窗前,冬日难得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头发上,他被她一本正经的冷笑话逗到,从眼尾到嘴角都流露出愕然的笑意,露出了左侧那颗稍显稚气的虎牙。
董西迷迷糊糊地想,美缘还是没说错的,柏松南确实长得不错。
三秒之后,“砰”的一声轻响,美缘看到一向有着钢铁般顽强意志的西姐,倒在了桌子上,听她的呼吸声,应该是进入甜美梦乡了。
董西这一修片就是好几天,一直待在家里没挪过窝,饿了就点外卖或者泡泡面,电话除了外卖小哥打来的一概不接。等所有事项全部完成时,她和美缘的眼下都挂着青黑的眼圈,人不人鬼不鬼的,仿佛刚刚从非洲难民营里爬出来的。
美缘反手捏了捏自己的颈椎,痛苦道:“好累啊!这样没日没夜修图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董西安慰她:“加油,再熬个十年八年的,你就出师了。”
美缘: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呢。
董西登录自己的工作微信,把文件打包发给了柏松南,又站起来拍了拍美缘的肩膀。
“行了,你去房间睡会儿。”
美缘打着哈欠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回家再睡吧。我要再不回去,估计我妈就要提着两把菜刀杀到你家来了。”
董西点点头:“嗯,那行,你回去小心点,打个车,我就不送你了啊。”
“西姐,你不睡觉吗?”
“不了,我要去健身房。”
美缘顿时对董西佩服得五体投地,竖着大拇指对她说道:“姐,我真服了你,三四天没睡个囫囵觉,你还有力气去健身房撸铁。”
董西没好气:“要你平时多锻炼,做摄影师最重要的就是体力好,你要是还举不起杠铃,下次出去就不带你了。”
美缘没骨气地表示妥协。
美缘离开后,董西也收拾好了装备打算去健身房运动一下。董西常年生活自律,除非修片加班,平时很少熬夜,每周健身三到四次,出差时也会带着瑜伽垫,做做平板支撑。所以虽然她看着瘦,但并不纤弱,身上全是紧致富有弹性的肌肉,小腹上甚至还有着一道诱人的马甲线。
不过她这趟健身房,最终还是没能去成,因为她接到了来自母上大人的一通电话。
不出意外,一摁下电话,首先就是一通狂轰滥炸。
董母在电话那头责骂道:“你怎么又不接电话?手机买了是让你当摆设用的吗?妈妈的电话也不接,关西,我看你是要上天了?”
董西一句话也不吭声,任由她妈在耳朵边骂。
“你是不是又熬夜搞你的照片去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女孩子家不要老是熬夜,对皮肤不好的,你自己多大岁数了你不知道吗?非得老得跟我一样快才开心吗?你那张脸还要不要的?一天天的连护肤品都不抹,穿个白卦儿牛仔裤,不好好打扮下自己。把你生得那么高有什么用,你看看哪个男人喜欢你这种?难怪人小傅不要你了。”
董西皱眉:“妈!”
“妈什么妈!难道不是这样?人家条件那么好,博士毕业,在三甲医院当主刀大夫,人又长得斯文,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哦哟,到手的如意郎君都能被你放跑了。”
“掰了也不和我说,我还打个电话去邀人来家里吃饭,人家小傅是个有教养的,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你俩分手了。你说你搞出这样的事,让你妈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董母越说越气,到最后气不打一处来,叹出一口气:“你啊,随了你那没心肝的爹。”
董西无语望天,心想她妈又要来了。
你随了你爹!
你怎么跟你那死鬼老爸一模一样!
你看看你这一脸倒霉样,和你爸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类似的陈词滥调,董西从小听到大。尤其是自她高考完后,关女士和她爸爸各走各的独木桥后,听到这些话的频次就呈几何指数翻倍暴涨。
关女士和她爸爸彼此嗟磨了十几年,是一对名副其实的怨偶,离婚了也放不下心中的那些怨恨。前夫远在天边,她一腔恨意就转移到了近在眼前的董西身上,先是看不得董西冠的前夫的姓,给女儿改了姓,随她姓关,随后又瞧不上董西三句话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哑巴性格,回回都得指着董西的鼻子骂,到最后,连董西的平胸,她都觉得是遗传了前夫,让她看得肝火旺盛。
说到最后,董母也说累了,用一句话结了尾:“回来吃饭,顺便去接一下你弟。”
说完,董母也没问董西的意见,直接挂了电话。
董西重重地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
半刻钟后,她还是拿过桌上车钥匙出了门。
开到半途的时候,董西想到自己的车子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清洗过,要是母亲看见了,怕又要说了,便只好拐去了附近一个修车行去洗个车。
车子停在外面,董西下车走进去,刚进门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员工就走了过来。
旁边椅子上还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年轻男人,戴着眼镜,长得斯文白净,正面对着一辆越野车。卫衣男人看到董西,微笑着点了点头。
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员工问她:“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你好,请帮我洗一下车。”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窸窣声响,一个人突然从越野车底下滑了出来。
董西这才发现,原来车子底下还躺了一个人,难怪卫衣男人之前是面对车子坐的,怕是在和车子底下的人说话。
“董西?”
这两个字一传到耳朵里,董西先是下意识地眉头一皱,再去看地上的男人,原来是几天之前才见过的柏松南。
她也有些惊讶,琥珀色的瞳孔里,折射出惊奇的光彩来。
“柏先生?”
她不无讶异地出声。
3
“所以,这是你朋友开的,你有时候会过来帮忙?”
董西手里拿着瓶养乐多,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看着柏松南。
养乐多是柏松南非得塞给她的,椅子则是之前那个卫衣男人坐的那一把。柏松南巡视了一圈也没找到一把像样的椅子,只有他朋友屁股底下的稍微好些,于是干脆把男人赶走了让给董西坐。
他自己则站着一旁,擦了擦脸上的汗。
刚才修车修得太热,柏松南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的背心,蓝色工装服系在腰上,显得腰线紧绷,一身的腱子肉因为覆盖着汗水亮晶晶的。
董西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柏松南见她仰头仰得吃力,刚想弯下腰,这家修车行的老板,也就是他的朋友提着两把塑料椅过来了。
柏松南顺势一坐,董西终于得以平视他。
“对,这家修车行就是他的。”柏松南一指旁边坐着的男人。
男人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斯文俊秀,看着实在不像是一个开修车行的人。
他对着董西温和一笑道:“你好,我是江山,南哥的朋友。”
董西也对他礼貌地笑了笑:“董西。”
江山点了点头:“董小姐。”
董西满意于江山的进退有礼,即使互通了姓名,依然是客客气气喊她一声“董小姐”,而不是像柏松南一样,一口一个“董西”,听得她条件反射地皱眉头。
董西刚想冲江山笑一下,包里的手机却响了,她以为是她妈在家里等得不耐烦了来催她,拿出手机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
“喂,您好?”
讲话的人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在那边说道:“您好,请问是董是的姐姐吗?”
董西眉头一皱:“是。”
“哦,您好,董小姐,是这样的,我是您弟弟学校的辅导员,现在董是在这边出了点儿事,您看您能过来一趟吗?”
“没死吧?”
辅导员:“没呢……”
董西面无表情地说:“老师,要是他犯了事儿,您教育他就行,要是别人犯事儿,您让别人教育他,能打能骂,我们不找你们赔钱,您看着点儿,留他口气就成。”
辅导员:“……”
那头董是像是听到了,抢过辅导员的手机,气急败坏地大吼:“董西,你不是人!你来不来!你不来我就告诉咱妈!告诉咱爸!”
董西说:“那敢情好,麻烦你快点儿告诉他们吧。”说完就要挂电话。
辅导员预料到了,赶紧抢在她挂断之前说道:“董小姐,您看您还是过来一趟吧,这边其他同学的家长也过来了,你们来协商一下,不然学校也不好办。”
他这话说得恳切,董西面冷心热,平时最受不了别人拿软刀子戳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最后只好妥协道:“那行,我马上就过去。”
董西挂了电话,站起身,问江山:“江老板,我的车洗好了吗?”
江山说:“不知道啊,我给你问问。小吴?小吴?”
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员工跑了进来。
江山问:“董小姐的车洗好了吗?”
小吴答道:“洗……没呢,还没洗好。”
董西一脸怀疑:“还没洗好?”
小吴苦着脸说道:“董小姐,您的车……比较难洗。”
董西相信了,她这车跟着她上山下海的,下雨天走泥泞山路都是家常便饭,可能确实难洗了一点。
柏松南站起来问她:“你要干什么去?”
董西随口一答:“教训熊孩子去。”
柏松南:“……”
“那我送你过去?”
董西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
江山笑着劝她:“董小姐,你就让南哥送你去吧,我听你电话里好像还挺急,你这车估计还得……小吴,董小姐的车还要多久?”
“呃……三十……不,四五十分钟吧。”
三个人的视线又转移到了董西身上。
董西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麻烦了。”
柏松南眼神闪烁了一下,问道:“介意我去洗澡换个衣服吗?”
说完,柏松南又像是怕董西拒绝,赶紧补充道:“很快的,五分钟就行。”
五分钟对于四五十分钟而言,连零头都够不上,董西当然不会拒绝。
五分钟后,柏松南真的准时下来了,他穿了一件灰色呢子大衣,衣冠楚楚,挺拔英俊。
这人还真的挺帅的,董西暗暗心想。
柏松南走到董西面前,对她说:“走吧。”
两个人一起走出修车行。
江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出大门,小吴吞吞吐吐半天,内心好奇得快要疯了。
江山转身看到了,目不斜视地道:“想说什么?”
小吴早已按捺不住,闻言立马问:“老板,董小姐的车明明就快洗好了,您为什么不让我说啊?”
刚刚那眼神,他觉得他只要一个字没说对,他家老板就会马上把他做成一个人肉千斤顶。
江山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对小吴说:“南哥想送她嘛。他想送,我们就要创造条件让他去送。”
烟雾缭绕中,江山的表情看得不太真切,他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半眯着眼睛道:“做兄弟的,就是这样。”
小吴点点头,似懂非懂。
董西的弟弟小她八岁,今年在读大三,名字虽然叫董是,但完全跟“懂事”沾不上边,取得一点也不写实。董是人长到二十来岁,脑门儿上就是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社会败类”,斗鸡走狗,无所事事。从他出生到现在,幼儿园的时候抓前桌小女生的辫子,小学的时候掀女生裙子,初中就扯女生内衣肩带,董西跟在他屁股后面不知道帮他收拾过多少回烂摊子。搞得董是已经养成了习惯,出门在外,但凡惹上了什么事儿,都是一句雷打不动的“找我姐”。
董西和柏松南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董是的学校,进了学工办,才知道董是犯了什么事。
这小子,竟然跑去睡女寝!还被抓了个正着!
听说辅导员把门敲开时,他还光着个胸膛睡得正香。
董西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董西在学工办外面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当时就想抬脚走人,让董是自生自灭,却被眼尖的董是正好看到了。
董是那时坐在办公室里面,对面是那个女生和她的妈妈。女生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捶着自己的女儿,女生低低地垂着头,也不还手,乖乖地任她妈打骂。
女生妈妈大概是被女儿这副样子搞得心力交瘁,又去打董是,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哭骂着:“你个浑小子!带坏了我女儿!带坏了我女儿啊!”
董是的头发被她抓着,后脑勺火辣辣地疼,像是头皮都要被撕下来了。他伸手去扯,可一个正处于悲痛之中的母亲的力气是巨大的,他一时竟挣脱不得。
狼狈之中,他看到了董西正准备离开,马上大喊:“董西!董西!你不准走!你还是人吗?董西!”
一办公室的人马上看了过来,董西没办法,辅导员也来劝:“董小姐,您看您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就得进去是吧?
董西叹出口气,她这辈子是欠了董是的吧。
柏松南一脸关切地问:“没事吧?你要怎么办?”
“没事。”
董西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后随着辅导员进了办公室,柏松南也跟着她进了门。
董是的脑袋还在那位妈妈手里,一看她进来,他顿时如蒙大赦,喊道:“姐!姐!快来帮我!”
女生妈妈一听,手松开了,转身打量了一遍董西,狐疑道:“你是这小子的姐姐?”
董西诚实道:“是,但爸妈离婚了,他是跟着爸爸的,我们也有好多年没见过了。”
“董西!你不要脸!”董是痛骂。
女生妈妈不管这么多,直接对董西说:“你弟……在我女儿床上,你们家是怎么教儿子的?小小年纪就欺负女生?”
董是一脸愤愤不平,站在墙角小声反驳道:“这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好吗?”
董西听到了,甩给董是一个凌厉的眼风,幸亏女生妈妈在专心控诉,没听到他这句话,否则又是一场大战。
董西这几年在外漂泊多了,这一招很是炉火纯青,唬得董是老实了一些,但嘴里仍在碎碎念着什么。
等到这位妈妈一番字字泣血的长篇控诉一说完,董西首先就真诚地道了歉。
她背脊挺得极直,却弯下腰,给女生妈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柏松南看着她的背影,手上的青筋一瞬间绷紧。
董是不满的碎碎念终于停了下来。
“对不起。”
停留了三秒钟,董西直起身,问道:“那这件事您想怎么解决?”
办公室内的众人一看董西这么乖乖地给对方家长道歉,便知道她是个讲道理的。
辅导员走到董西面前,为难道:“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是想让董是写个检讨书,然后学校再给他记过。”
董西说:“那写啊。”
“问题是……他不写。”
董西看过去,放在桌上的纸上果然只写了“检讨书”三个大字,其余一片空白。
董西走到董是身边,直接把纸笔往他面前一拍,斩钉截铁地说:“写。”
董是红着眼一脸倔强:“我不写!丢人!”
董西:“……”
少年,你都光着身子被辅导员掀了被子了,还有比这更丢人的吗?
董西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袖子,温声道:“你是想要我打到你写是吧?”
她抬眼盯着董是,眼神阴恻恻的,暗含威胁。
董是无比熟悉董西这样的眼神,董西从小就不喜欢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即使生气了也不会闹得脸红脖子粗,只是表情淡淡的,唯独眼神吓人得很。她不动声色盯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脖子那里凉飕飕的。
这样的眼神数董是收获得最多,而且在这个眼神背后,往往是一顿毒打。
说出来也不怕丢人,从小到大,他打架就没打赢过董西。
回想起那些年被董西支配的恐惧,刚才还梗着脖子死不低头的董是顿时就怂了,脖子一缩,抓起笔乖乖地写起了检讨。
女生妈妈怪笑一声:“呵,写个检讨就完事儿了是吧?你们学校就是这么办事儿的?这小子,你弟弟,进了我女儿的宿舍,睡了我女儿的床,他是个强奸犯!他要被拉去枪毙!”
董是扔了手中的笔刚想站起来,却被董西一掌按下去了。
“这位妈妈,您这就说错了,”董西从容道,“董是固然浑蛋,但真要他翻窗去爬您女儿的宿舍,他也是没那本事的。”
中年妇女眉毛倒竖,指着董西鼻子吼道:“你什么意思?”
董西抱着手臂,说:“我的意思是,请您说话不要太过偏颇,双方都有错,一个巴掌拍不……”
董西一句话还没能说完,气急了的女生妈妈就已经丧失了理智,举着手中的包就要朝她砸来。董西避之不及,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董西慢慢睁开眼一看,是柏松南站到了她面前。
他个子极高,董西一米七的个头,在女生里已经是佼佼者,却还是矮了他一头。他转身扶着董西的双肩,脸上是浓浓的担心,看着董西的眼睛问道:“你没事吧?”
董西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道:“你受伤了。”
血滴滴答答地流在了他衣服的前襟上,柏松南伸手往额角一摸,一手的血。
他的额头被女生妈妈手提包的拉链划破了。
董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从包里掏出手绢,替他捂着伤口,对他道:“走,赶紧去医院!”
身后辅导员喊道:“董小姐,您看这儿……”
董西头也不回地说:“您看着办!”
一办公室的人面面相觑。
4
董西把柏松南扶到副驾驶,给他系上安全带,嘱咐道:“手绢按着点儿。”又问,“车钥匙呢?”
“兜里。董西,我们不用去医院吧?这点儿小伤……”
董西拿出他衣兜里的钥匙,关上了车门。
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柏松南还在试图说动她放弃去医院,董西以简单的两个字结束了他无休无止的废话——
“闭嘴。”
董西急起来开车开得十分猛,变道超车玩得比赛车手还溜,毕竟是在西南各种崎岖难行的盘山公路上练过的人。到最后连柏松南面色都有点不好了,她依然神色坦然自若,呼吸都没乱一下。
那镇定的样子太迷人,柏松南不免偷瞄了好几眼。
董西记挂着他的伤势,平时十分敏锐的人,倒是一点也没发现,下车后直接带着柏松南去挂了个急诊。
医生一看柏松南的伤口,笑着说:“你们这伤,好家伙,稍微来晚点儿都要愈合了。”
柏松南侧头对董西说道:“你看,我没说错吧,这是小伤。”
董西皱眉:“您没说错吧?他流了好多血。”
年过半百的医生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听到董西问的问题,答道:“哦,那可能是这小伙子身体好,血量大。没事儿,去拿点儿碘伏擦擦,贴个创可贴就完事儿了。”
董西十分不满:“您没搞错吧?他流了……”
老医生没耐心了,斜睨着董西道:“我又不是老糊涂,怎么会搞错?你要是不同意,要不你自己来?小情侣跟这儿凑什么热闹呢?别浪费医疗资源,看病的人海了去了,你这点儿小伤都来挂急诊,让那些脑袋插刀缺胳膊断腿的人怎么搞?去去去,别碍事儿。”
两个人于是被脾气不太好的医生几下赶走了。
董西见柏松南确实不流血了,干脆找护士要来了碘伏和绷带,坐在医院走廊里给他包扎。
柏松南乖乖仰着脸任她在自己额头上忙活,耳根不自觉有些发烫,手中的丝质手绢一下被他捏成团,一下又被他扯开。
他忽然开口说道:“脏了。”
董西正在一心给他处理伤口,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反问道:“什么?”
“手帕脏了。”
董西低头看了一眼,攥在他手中的手帕沾了血,一片脏污,确实是不能用了。但也没关系,不过是一块手帕而已。
她无所谓地说:“没事,扔了就行。”
柏松南赶紧道:“那我帮你扔。”
董西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一块脏兮兮的手帕而已,你扔我扔的,有什么区别吗?
柏松南冲她抿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她望着柏松南黑亮的眼眸,像只奶豹子。
董西突然觉得心有点软酥酥的,说道:“好,你扔。”
额头上的伤口被董西妥帖地包扎好了,她看着冷心冷面,处理伤口的手法却温柔细致。柏松南细细体会着额头传来的温热触感,耳根有点发烫。
我的样子会不会有点太傻了?他默默出神。
“好了。”
头顶突然响起董西的声音,柏松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摸了摸额上被包扎好的伤口,说道:“哦,好的,谢谢你,董西。”
嘶,这人!
怎么能每次都在她对他印象稍微好点儿的时候又来败好感呢?
董西觉得十分无语,又有几分好笑。转念一想,名字也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取了名字就是被人叫的,柏松南愿意叫,那就随他去吧。
董西对他微微一笑,正想说我们回去修车行吧,包里的手机却响了。
是她妈妈的来电。
算算时间,也是差不多该打来了。
董西深吸一口气,接起了这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关女士那超高的分贝就吼得董西眉头一皱。
“你怎么回事儿?啊,我就问问你怎么回事儿?”
董西捂着手机走远了些,反问道:“我怎么了?”
“我让你去接你弟弟,结果你弟弟出了事,你牵着个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你不是和傅从理分手了?又是在哪里认识的野男人?”
董西听得心头火起,语气也不好了:“您嘴巴留点儿德吧,这么说自己女儿,也不觉得亏心?”
董母冷笑一声:“我亏什么心?要亏也是你亏,你的心在哪里?把你弟弟一个人丢在那儿,你做姐姐的,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打住,他姓董,我姓关,我和他自从你们离婚那天起,就没有关系了,我没有义务去管他的事。”
董母被她噎得没有话说,只能痛心疾首地指责道:“你现在怎么这么冷血?”
董西冷哼:“呵,我冷血?您也不看看您那宝贝儿子做的是什么好事!我是不想管,您要是有那份闲心,就自己去掺和您儿子的事去吧,别在这儿和我浪费时间!”
那头董母的尖叫声才堪堪冒出点头,就被董西及时地掐断了。
董西关了机,握着发烫的手机呼出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仔细观察,却可以看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柏松南走到她面前,弯下腰认真看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董西摇了摇头,再抬起头来时,又是那个百毒不侵的董西了。
“走吧,回修车行。”
她在前面走着,柏松南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动。
董西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柏松南还站在原地走神。
她回头问他:“怎么了?”
柏松南看了她半晌,突然问:“董西,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倾泻在他俊逸的脸庞上,有一种奇异的美感。董西动了动手指,心痒难耐,觉得此刻真应该用相机记录下来。
柏松南带着董西去了城西盘龙岭。
盘龙岭顾名思义,是一座小山包。山虽不高,上山的路却十分难走,九曲十八弯,没点车龄的人不敢走,车技好的人在开车时也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然一个不小心掉入山涧,就是粉身碎骨、有去无回的结果。
董西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风景,不禁赞叹:“这段路适合飙车。”
柏松南点头:“没错,这里一到凌晨,确实会来很多富二代赛车。”
董西难得生了点好奇之心,侧头问他:“你也会来?”
柏松南咳了一声:“偶尔来。”
“不错。”
“什么不错?”
“这样的生活很不错,没事儿飙飙车,调剂调剂心情。”
柏松南失笑:“董西,你和一般女孩子太不一样了,我妹妹不止一次说过我这是在玩命。”
“这不是玩命,”董西看向他握在方向盘上稳健的大手,“你脚下的油门踩到几分,到什么时候转方向盘,这些你心里都有分寸。所以,这其实是在掌控。”
柏松南闻言大笑:“哈哈哈哈哈,没错!”
前方一个弯道突然出现,柏松南却依然直行,到了千钧一发之时,他才游刃有余地往左打了下方向盘。那一刻,车胎离幽深的山涧似乎只剩下几毫米,两个人都被惯性带得往右偏了偏。
可董西和他都是面不改色。
他偏头对董西朗声说:“看!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董西嘴角终于攒出点儿若有似无的笑意。
两个人登上了山顶,董西终于知道柏松南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盘龙岭虽然不是巍峨高山,但在这座城市里也算是登高望远了。站在山顶,整座城市尽收眼底,只可惜现在天色还尚未晚,不然到那时万家灯火阑珊,不知道又是一幅怎样的美景。
两个人靠着车前盖,看着远处的风景,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柏松南直起身子,好像是记起来什么,他走到车后面,打开了后备厢。原来,他还在那儿藏了一箱酒。
董西说:“给我也来一瓶。”
柏松南愣了会儿,片刻后朝董西扔了一瓶东西,董西接到手里一看,是一瓶酸奶。
董西静静地盯着柏松南。
柏松南又从车里找到一块毯子,递给她,为自己辩解道:“别瞪我啊,你不能喝酒。”
董西问:“我为什么不能喝酒?”
柏松南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闻言答道:“你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要开车吗?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咱们还是别做酒驾那种非法事儿哈。”
董西把毯子砸他身上:“毯子还是你披着吧,病号。”
柏松南转身把酒放在车上,张开毯子,盖在了董西的肩膀上,低声说:“你披着,别受凉了,我抗冻。”
董西也不再推拒,紧了紧身上的毯子。
“这儿风景不错吧?”
“还行。”
柏松南低头笑了笑:“我不开心的时候,总会来这儿看看,什么也不做,就坐着,整个人就会舒服很多。”
董西斜眼看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董西,你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再好,都瞒不过我的眼睛,因为你和从前的我一模一样。”
董西冷笑了一声。
柏松南没和她计较,继续说:“你笑我多管闲事也好,笑我狂妄自大也罢,我只是不想让你在难过的时候一个人待着。”
他笑着拿酒瓶碰了下董西的酸奶瓶,抿了一口。
“谁家没有个糟心事,我还有个滥赌的爹呢。小时候,我家不是被泼油漆,就是被催债的找上门,连我这个小孩儿当时都被堵过几次校门,我妈愣是被我爸活活给气死了。”
“那现在呢?你爸还赌吗?”
“谁知道呢?他这一辈子坏事做尽,最后只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死得早。”
他冲董西露出个顽皮的笑来:“谁知道他在地下有没有赌,我给他烧的那点儿纸钱,可不够他败个几天的。”
董西没说话,山顶风大,吹得她鬓角的长发拂了满脸,她轻柔地将它们夹到耳后,极目远眺,目光宁静澄透。
半晌,她才开口说:“算不上糟心,我就是有点不甘心而已。董是一无是处,但爸妈总偏心他。我小时候考再多第一,都比不上董是数学及一次格。”
“那不是你的错。”
“那当然不是我的错,我活得比谁都堂堂正正。事实上,我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可或是怎样。”
她再次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
柏松南轻声附和:“对。”
两人再次碰了下杯。
“不过,我很谢谢你,柏……”
“都为你挂彩了,”柏松南笑着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就叫我的名字吧。”
董西也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冷意瞬间被冲淡,眼眸弯弯如新月,苹果肌粉粉的,十分可爱。
“柏松南。”她干脆利落地喊道。
顿了一会儿,她又说:“我有一件事一直很好奇。”
柏松南问:“是什么?”
“我第一次去你的店里,戴了口罩,你是怎么做到一下就认出我的?”
柏松南拿着酒瓶想了想,随后反问:“认出你很奇怪吗?那天店里关门,会上门的只有你们,而且你的身高也足够我认出你了。”
董西没想到他是凭身高认出自己的,但是那天自己明明是坐着的呀,不过店里那时就她和美缘两个女孩儿,他认出其中之一的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么一想,她就释然了。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等柏松南把手中的那瓶啤酒喝完后,董西就开车载着他下了山。
先是开到柏松南的家,把车停好,董西手刚放在车门把手上,先一步下车的柏松南就开口说道:“我的车你就开回去吧。”
董西下意识地拒绝:“这怎么行?”
“这当然行,你的车我明天开去和你换,你回去吧。”
董西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了车钥匙扔给他。
“成,那麻烦你了。”
柏松南弯下腰,隔着车窗对她一笑:“不麻烦,董西,我们是朋友了吧?”
董西一愣,然后点点头:“是。”
柏松南笑了,眼睛在路灯下看亮得惊人。他伸出手像是要来摸董西的头发,最后却只是拍了下车顶,说:“是就好,回去开车注意安全,我进去了。”
董西看着柏松南走进小区,随后发动了汽车。
开机不久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拿过一看,是贺维打来的,她点了免提接通。
“西西。”
“嗯?”
“你在做什么呢?”
“开车。”
“哦,我这里有个朋友,想要找你拍写真,你接不接啊?”
董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接,我说了我不拍棚子里的,柏松南已经是一个特例了。”
“不是不是,人家是要旅拍呢,去哪个地方还没想好,你们到时候可以商量商量。”
董西随口答道:“嗯,再说吧。”
“嗳,你和柏老板的关系变好了吗?你现在不叫他‘柏先生’了。”
“这有什么?”
贺维在那头大声说道:“这很有什么好不好,我和你十多年朋友,再清楚不过你了。和不熟的人就是叫先生小姐,想当初我可是被你一口一个‘贺同学’叫了两年呢。你啊,只有被你叫名字的人,在你心里才算是真朋友。”
董西心里奇怪:“有吗?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你怎么把我的曾用名告诉了柏松南?”
“曾用名?董西吗?没啊,我告诉他的是关西啊。”
“刺”的一声响,董西踩了个急刹,声音太过刺耳,连贺维都听到了,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董西看着前方,满眼疑窦,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她听见自己对电话那头的贺维轻轻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