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灵
三个月后，寒意渐去，四处弥漫着一种春寒料峭的气息。
如血的残阳洒满了天空，留给世界最后一道耀眼的光环，而后悄然隐去。
青天白日旗在风中呼呼作响，一把把尖利的刺刀在残阳中闪着冰冷的寒光，腥风血雨笼罩在城市上空。
狼烟四起的赤城如阴云密布，日军虽然血洗了这座古老的城市，但却洗不去整座城市藏在外表下的刚烈和华丽，就像被日军屠杀的无辜百姓，他们的血洒在了赤城的土地上，但他们的灵魂与赤城紧紧融合在了一起，永远也不会再分离。
夜色降临，城市的影子慢慢消亡，仿佛盖上了一层幕布，瞬间遮盖了一切。
随着一个拉着黄包车的车夫从空寂的街道飞奔而去，刚刚现出一丝生命迹象的夜晚又陷入一片死寂。
三天前的日军赤城司令部，日本兵一到晚上便笙歌四起，过起了灯红酒绿的生活，跟在外面忍受饥饿和病痛折磨的无辜百姓完全是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以中国老百姓生命的凋谢为他们的快乐……然而，这样的时光很快过去，短短三天时间，连续三名日军高级军官离奇死亡，而且现场都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轮鲜红的太阳，像血一样艳丽、凄冷。
“八嘎！”山本太郎一拳砸在桌面上，愤怒得整张脸都变了形，眼里冒出能杀死人的光。三天来，面对三具躺在自己面前的尸体，以及那张画着“太阳”的纸条，他有一种受到侮辱的感觉，情绪被严重激怒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第一次有种失败的感觉，自从踏上中国的土地以来，这是第一次。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青年军官，此人双目冷峻，面色阴沉，眼中隐含的表情似乎能杀死人。他叫佐藤，从卢沟桥事变起，他的双手已经沾染了无数中国人的鲜血，欠下了数不清的血债，由于跟山本太郎是一丘之貉，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战争狂人，所以深受山本的器重。
山本太郎慢慢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从那些尸体上抬起头，盯着佐藤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对帝国的侮辱，支那猪竟敢在我们眼皮底下跟大日本帝国作对，看来我们的手段还不够强硬，我要让支那人知道对抗帝国的后果。”
佐藤性情残暴，但同时是个非常冷静的人，他听了山本太郎的话，黑着脸沉吟了半晌，才挺起胸脯说道：“在赤城，除了盘踞在密云山的那伙土匪，再没有谁敢再这样对抗皇军的部队了。”
“密云山？”山本太郎眉头紧锁，突兀的眼睛里顿时射出一道寒光，但瞬间即逝，狠狠地说道，“密云山的土匪不会再继续猖狂下去了，凡是对抗皇军的，早晚都要铲除。”
他们口里所说的密云山位于赤城东南方向，山上有一座叫密云寺的寺庙，庙里盘踞着一伙土匪，靠着险峻的地势和日本对抗。日军曾两次派兵去剿灭山上的土匪，但伤亡惨重，没有占到丝毫便宜，无功而返。
山本太郎的实力虽然比土匪不止强上百倍、千倍，但对这伙土匪却感到头痛不已，三番两次都铩羽而归，却又无能为力。
“密云山上的土匪，诡计大大的多，良心大大的坏，他们仗着天时地利对抗大日本帝国，一旦被皇军攻破，山上所有支那人统统地要死。”
“支那土匪是在报复皇军，他们妄想用这种办法阻止皇军对他们的剿灭。哼，大日本皇军就快要占领整个支那了，我倒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能耐能阻挡皇军前进的步伐。”山本太郎接过佐藤的话，而后回身盯着墙上的地图，指着密云山的位置说道，“我要让这个地方在世界的版图上彻底消失。”
“是，这只是早晚的事！”佐藤深深地鞠了一躬。
山本太郎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躺在地上的日本兵尸体说道：“他们是报效天皇陛下的勇士，按照大日本帝国的崇高礼仪安葬他们吧。”
“是！”佐藤接过命令，又接着说道，“这次我要亲自去剿灭密云山的土匪。”
山本太郎深邃的目光中含着一道深沉、阴冷的光，他面向挂在墙上天皇的画像，突然双眼突兀，咬牙切齿地说道：“明天行动。”
夜色深沉，从日军司令部营房飘出一阵阵日本风格的歌声，这种曲调中充满了哀怨和杀戮，又像家里正在办白事一样的凄凉。
佐藤沿着楼梯口一步步离开，耳边被这种曲调充斥着，心中不免伤感，握刀的手僵硬得像干树枝。他站在营房外面，望着房间里印在窗户上乱糟糟的人影，脑袋里突然闪现出这些日子发生的暗杀事件，又想起密云山上的土匪，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杀气。
在营房外面是高度警戒的哨兵，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使每个人都感到害怕，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必定是乱枪射击，所以赤城每到晚上，时而传来一阵阵枪声，使得本来就不太平的大街更显得阴森恐怖，少有人影。
佐藤慢慢走到门口，大门左右的哨兵立即回过头来，当看见是他时，才又恢复正常站立姿势。
“有什么情况吗？”
“报告大佐，一切正常。”
佐藤得到这个满意的答复，但内心却有些失落，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涌上心头。他向黑夜周围扫视了一眼，然后望向不远处的哨兵说道：“传我的命令，让所有人撤回来，暗处隐蔽。”
当收到他的命令时，所有暴露在夜色中的哨兵呼啦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佐藤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然后向夜色更深处打量了一会儿，才转身向营房里走去。
回到自己的卧室，佐藤把随身携带的刀放在了刀架上，然后目光停留在桌面上的那张照片上，照片上是他们一家三口，妻子和儿子偎依在他身边，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他细细品味着这种幸福的感觉，想起尚在家中等候他归去的妻子和儿子，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平和的笑容。猛一愣神，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好久都不见这种笑容了。
随军来到中国，早已见惯了无休止的杀戮，他的心也早已不像以前那样充满柔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杀人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感受，尤其是面对那些手无寸铁的中国百姓。虽然这一切曾经使他充满愧疚和罪恶感，但久而久之，这种罪恶感早已麻木。现在，他只希望早点结束这场好像永远也打不完的战争，然后回家和妻儿团圆，所以他在杀人时不会再考虑关于正义与非正义的任何事情，胜败对他来说不是结果，而是结束，他也不再是为了天皇而战，只是为了能早日回到日本。
就在今夜，他要等待敌人的到来，那个像幽灵一样的敌人，已经危及到他的生命，或许下一个目标便是他，所以他必须在自己丧命之前干掉对方。
但这出“空城计”还没开演，外面却传来一阵嘈杂声，他忙抓起刀架上的武士刀冲了出去，刚出门，一阵尖厉的警报声突然划破长空，营房里顿时乱作一团，刚才还在饮酒作乐的日本人全都清醒过来，一个个摇摇晃晃地冲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看见两个门卫全部躺倒在地上时，顿时大骇，立即拔出了枪，然后紧急命令所有人集合。
警报声一响，整个赤城又陷入恐慌，使得本来冷清的大街显得诡异莫测，所有已经入睡的人都被吓醒，躲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惊扰了这个死寂的夜晚，紧接着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达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安静的夜晚重新沸腾起来。
佐藤从摩托车上下来，站在大街中央，身后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他慢慢向前走了几步，鹰一样的目光扫视了着夜色深处的影子，过了很久才回身大声说道：“凶手一定还在城内，给我仔细地搜，发现可疑人等就地枪决。”
命令一出，那些日本兵立即向四周扑了过去，咕咕唧唧地乱叫一通，寂静的赤城顿时被闹得鸡犬不宁。
佐藤还站在原地盯着那些正在到处搜索的日本兵，他不知道凶手此刻躲在哪里，或许正在某个角落冷眼盯着他，也或许凶手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脑袋，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想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那三具仍然躺在营房里的尸体，头皮一麻，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突然反身扑上车，大喊道：“快回司令部。”
他的预感应验了，现在司令部几乎所有兵力都被他带了出去，只剩下几个岗哨。
此刻，山本太郎正在大发怒火，杀手居然跑到日军的驻地来了，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蔑视。但他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对手可以在岗哨如此严密的日军司令部来去自如？他非常愤怒，手中的长刀已经被擦得雪亮，冰冷的目光盯在闪着寒光的刀锋上。突然他从喉管里发出一声惊恐的嚎叫，然后猛然转身……在这一瞬间，他的嘴巴张了张，目光里露出了一种极大的恐惧。
黑夜就像一张巨大的网，让继续活着的人无法呼吸，那些已经死去的人的灵魂却还在空气中飘荡，无法找到重生的天堂。
几分钟前，夜色沉沉。
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像鬼魅一样的黑影，在赤城的大街上缓缓前行，他的脚步沉稳而霸气，那双眼睛在黑夜的掩护下，像一个正在寻找猎物的幽灵，闪烁着丝丝寒光。
今晚，就在今晚，他要亲手干掉第四个目标。
想起死在自己手里的三个日本宪兵头目，他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一丝冷笑从嘴角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但当第四个目标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中时，他的表情开始抽搐，这张脸不知多少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而每一次又都死在他的意识中。
黑影沿着街角溜达到日本赤城司令部外面时，那种熟悉的气息又钻入鼻孔，但这次的心情与以往不同，他面对的对手比前几个都要厉害得多，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也许会永远回不去，那么今晚就是他最后一刻面对这个世界了。
他是珍爱生命的，所以也同样珍爱这个世界。他本不想这么快就死去，但有很多事迫使他不得不去做，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
昏暗的灯光从大楼里射了出来，周围的景物在灯光下隐约可见，所以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和在城墙上来回走动的哨兵。
他知道今晚的目标对他来说是非常困难的，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此前早已在心里立下了计划。此时，他躲在暗角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一闪身出现在街道中间，步履平稳地向大门口走去。
门口的两个哨兵看见了他，枪口马上对准了他，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仍然非常坦然地迎着他们走了过去。
“站住，干什么的？”一阵叽里呱啦的日语传了过来。
“我要见山本司令。”黑影也用日语回应着对方，哨兵听见日本话，果然放松了警惕。
他慢慢走到了哨兵面前，两个日本兵一看这身日军军装，马上变得毕恭毕敬，非常礼貌地伸手说道：“请出示证件。”
“混蛋。”黑影人怒喝道，“敢要我的证件？我是驻城外部队的，有要紧事需要马上见山本司令。我有关于刺客的消息，如果耽误了时间，你们担负得起吗？”
日军在城外也驻扎了一支小分队，负责城外防务，所以他此言一出，哨兵马上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说道：“请进！”
黑影人心里发出一股冷笑，然后从他们面前从容穿过。
当他进入大门时，突然转身，手中随即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他的速度很快，整个动作只花了不到两秒钟时间，门口的两个哨兵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早已被割断了喉管。直到他们倒下时，两股热腾腾的血才从脖子处喷射而出，顿时染红了一地。
黑影人看了一眼倒在面前的两具尸体，这才收起匕首，拔出枪冲着天空放了两枪，又用日本话大叫了两声，然后混入到了刚刚冲出门的宪兵队伍中。
这一刻，山本太郎冰冷的脸上瞬间恢复了表情，那张脸对他来说是多么熟悉，但因为很久不见，他几乎都忘记了这张脸。他突然狂笑了两声，沉声说道：“真没想到你没死，更没想到我们正在到处追捕的刺客居然是你，而你今晚是来杀我的吧。”
黑影人没有言语，他手中亮出了一把雪亮的大刀，冷眼盯着那张让他恨之入骨的脸，就在一秒之间，锋利的刀锋已经到了对方眼前。
山本太郎太了解对面这个人了，他挡了一刀，闪身到一边，冷笑道：“我说过，所有背叛天皇陛下的叛徒，只有死路一条，我放了你一次，但不会有第二次了，为什么不夹着尾巴消失？既然你敢回来，那么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两个人影已经搅在一起，森冷的刀光和如影似幻的身体在来回穿梭。黑影人步步紧逼，刀刀致命，山本太郎连连躲闪，也一心想要置对方于死地，所以两人的交锋变成了一场生死搏斗，谁都知道，只要稍有疏忽，对方手中的刀马上会在自己身上开一个窟窿。
黑影人使出全身力气把山本太郎逼退到了角落，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山本太郎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所以冷笑道：“你以为杀了我，还能有机会活着出去吗？”
“哼，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回去。”黑影人瞪着双眼，眼中冒出残酷的光，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把刀尖狠狠地插进山本太郎的身体，而且要亲眼看见血流出来，他要见识见识一个杀人狂魔身体里流的血究竟是什么颜色。
山本太郎拼尽了全身气力嚎叫起来，然后猛然抽身往另一边闪开。黑影人也嚎叫起来，一刀落空，紧接着又劈下去一刀，刀锋擦着山本太郎的肩膀而过，山本太郎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已经被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复仇之心折了锐气，于是大喊起来，想要逃出去。
黑影人愣了一下，他知道只要哨兵听见叫喊声赶来，他就没有时间和机会了，所以看准时机，向着山本太郎站立的地方狠狠地劈了下去。
但山本太郎躲过了这一刀，黑影人的刀砍在桌子上，由于用力过猛，他一下没拔出来。
山本太郎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有利的时机，顿时起身向着黑影人砍了下来，黑影人心里一急，闪身躲了过去，从背后一脚踢向山本太郎。山本太郎此时虽然已经元气大伤，后背又挨上重重的一脚，但这个战争狂人却不会这么容易屈服，立即又反手一刀挡开了对方的进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阵吆喝声，黑影人心里一紧，知道今晚的任务要泡汤了。山本太郎却笑了起来，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而后一字一句地冷声说道：“渡边君，你跑不了了，快快投降，如果你向天皇陛下下跪赎罪，我还可以给你一个谢罪的机会，留你一具全尸。”
今晚的刺客正是渡边正雄，他今晚的目标便是山本太郎。他看了挂在墙上的天皇画像一眼，反而平静下来，冷笑道：“该谢罪的是你们这些刽子手，即使今晚杀不了你，我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山本太郎面部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握着武士刀慢慢往前移动了几步，正要开口，渡边正雄突然敞开了衣服，露出了紧紧缠绕在腰间的炸药包。山本太郎顿时大骇，忙往后退了几步，怒声吼叫起来，“你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而且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能回到日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会到处追杀你，你无处藏身，就像一只丧家犬。”
“你不用叫了，今晚就是你的死期，你该为自己的杀戮还清一切，别妄想会有人来救你。”渡边正雄说完，随即点燃了炸药包。当导火索一点一点燃烧时，山本太郎瞪着血红的眼睛，眼里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哈哈……”渡边正雄狂笑起来，但就在导火索将要烧尽的瞬间，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漂亮的脸……就在此时，他迅速解下炸药包然后猛地扔向门口，而后纵身扑倒在地……当一道火光闪过，一声爆炸声响起时，在外面准备冲进来的日本兵一个个被炸得粉身碎骨，血溅满地，一阵阵鬼哭狼嚎响彻夜空。
当硝烟散尽，蓬头垢面的山本太郎一步步走出门口，一幅凄惨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遍地是鲜血和残缺的身体，还有一些尚存性命的人发出低沉的嚎叫和呻吟！
“我一定要杀了你！”他的表情变得狰狞，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似的怒吼起来，当看见佐藤那双正在盯着他看的眼睛时，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恼怒地转过了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