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宫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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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擎天柱倒了

咸康五年(339年)三月,春寒料峭。司空庾亮为了捞取更大的政治资本,连夜向朝廷上疏请求北伐,试图窃名邀誉,张皇中外。

此前,这个非著名军事家做出了自认为铜墙铁壁,甚至连只后赵的苍蝇也飞不进来的军事部署。

一是将弟弟、临川太守庾怿,直接空降到梁州任刺史,镇守魏兴,督梁雍二州军事;

二是让弟弟、西阳太守庾翼,充任南蛮校尉,领南郡太守,镇守江陵;

三是授权亲信、征虏将军毛宝,督扬州及江西诸军事,与豫州刺史樊峻,同率精骑万人,坐镇邾城;

四是庾亮自己调集大军十万,分布江淝,准备移镇石城,靠前指挥,四路大军互为犄角,以全面出战后赵。

北伐是不是时候,北伐又有多少胜算,年轻的晋成帝吃不准。不支持,恐怕群臣议论他没胆量,偏安江左;支持,又唯恐不是后赵的对手,劳民伤财、徒损国力。于是他把庾亮的奏疏交给群臣商议。

可能是褚裒事先汇报过此事,王导总得给个面子。他看过奏疏,微微一笑说:“好啊,庾卿能行此事,还有何说,不妨请旨施行吧。”王导明知北伐时机不成熟,也不可行,但他更愿意看庾亮的笑话,看他尝尝风头隔壁是霉头的滋味。在政治较量上,有时候表面的支持比使劲地反对更有杀伤力。在王导看来,庾亮是个永远接受不了教训的刺头、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尽管他很爱国,尽管他很有激情。

郗鉴是个忠厚之人,看了奏疏后不痛不痒地说:“我看是行不通吧!现在军粮未备,兵械尚虚,如何大举?”这个久经沙场的流民帅,因考虑朝廷几方士族势力要平衡,所以既不想戳破庾亮的自不量力,也不想说穿王导的心思而得罪他。

庾亮的权势超过王和郗,其他文武百官,出于对权力的膜拜与对权贵的迎合,都赞成奏议,支持庾亮北伐。

这时候,只有太常蔡谟,一眼看穿庾亮的那点心思。奏章说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俨然有运筹帷幄、决胜疆场的姿势,但说得好听点是仅停留在理论层面,说得难听点就是画饼充饥。蔡谟认为盘踞在中原的后赵实力强盛,东晋朝廷实力不足,只可凭借长江天险防守,等待时机。

于是蔡谟上书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把北伐这么复杂的事归结两段话:“石虎独起于众异之中,杀嗣主,诛宠臣,内难既定,千里远出,一举而拔金墉,再举而擒石生、诛石聪,如拾遗,取郭权,如振槁,还据根本,内外平定,四方镇守,不失尺土。”

“今庾亮以重镇名贤,自将大军,欲席卷河南,虎必自率一国之众,来决胜负,岂得以襄阳为比哉?今征西欲与之战,何如石生?若欲守城,何如金墉?欲阻淝水,何如大江?欲拒石虎,何如苏峻?凡此数者,宜详较之。”

得出一个结论:后赵的石虎根本就不是你庾亮能够对付的。

这个建议晋成帝给众大臣一看,居然没一个人敢与他辩论批驳。晋成帝也认为兹事体大,北伐是一件难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于是下诏让庾亮停止北伐,不必移镇。

庾亮的算盘落空了,不过倒成全了一个人,就是蔡谟。这个掌管礼仪祭祀的官员凭敏锐的军事思维这一点,让郗鉴确信他是个实干家,远胜过其他只会夸夸其谈的清谈技术官僚。

上完早朝后,晋成帝来到弘元殿,这是他的书房兼接见重要大臣的会客厅。他想在这里召见自己的弟弟琅琊王司马岳,好想抛掉繁重的国事跟弟弟拉拉家常,甚至可以聊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弘元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这是晋成帝喜欢的颜色。

司马岳接旨前来时,晋成帝正在练书法。

“弟弟,你来啦,正好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司马岳靠前一看,只见皇帝的草书,劲力外爽,古风内含,不禁连连点头称赞,“皇兄的书法堪称一绝啊,颖悟通谙,青疑过蓝,恐怕连王羲之也比不上你。”

“哈哈,弟弟过奖了,朕哪有那个水平,只是借此排遣心中的苦闷罢了。”

晋成帝搁下笔,长叹一声,“我们司马皇家虽有南面之尊,无总御之实,宰辅执政,政出多门,权去公家,遂成习俗。唉!”

“皇兄,我朝自站立江东以来,尽管我们委屈了些,但是社会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这不能不说是门阀世家的功劳。”司马岳明显比晋成帝要乐观些。

晋成帝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很是欣赏,人前人后都称他体则仁长,君人之风,允塞时望。

“弟弟,你年纪也不小了,父皇和母后都已不在了,朕要亲自给你物色一门婚事。”

司马岳叩谢道:“谢皇兄隆恩!”

同年九月。褚宅。秋高气爽,夜幕来临,褚裒在竹园中散步,悠闲地吟诵着当朝最著名的《太康六年三月三日后园会》:“暮春元日,阳气清明,祁祁甘雨,膏泽流盈。习习祥风,启滞异生,禽鸟翔逸,卉木滋荣。”

突然,他抬头看向天空,一颗璀璨的流星自东向西划过,瞬间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果真,次日一大早,褚裒和家人就接到王导不幸病逝的噩耗。他不禁呆住了,从此玉柄麈尾成了绝响。

蒜子低低地说:“父亲,您再给我们说说王大人新亭对泣的往事,算是我们对他的一份追思吧。”

褚裒强忍着泪水,缓缓道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我们建康城西南处的新亭,此地依山临江,永嘉南渡而来的各位人士,每次遇到美好的日子,就互相邀请在这里聚集,边赏花边饮酒作乐。一位叫周侯的名士在中间坐着,他伤感叹道:‘风景跟往昔一样,江山却换了主人。’大家听了都相视流泪。那天王大人也在,只有他怒气豪迈,说:‘我们应当共同合力效忠朝廷,最终光复祖国,怎么可以相对哭泣如同亡国奴一样。’”

“王大人确实不简单。江左自有管夷吾,吾复何虑!当时温峤大人对刚刚建立的朝廷深为忧虑,直到与王导交谈后才这么说的。”蒜子补充道。

说到这儿,褚裒这个素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泪流满面。父女俩以这种形式为帝国劳苦功高的老人进行发自肺腑的悼念。

王导的丧礼自然是隆重的。晋成帝按最高规格在朝堂为享年六十四岁的王导举哀三日,并且为他下了一道诏册,表示极为哀痛,给他很高的评价,加封谥号。其中说,假如魂而有灵,就请嘉此荣宠吧。

转眼又过去数月,在不断磨炼中,晋成帝越来越成熟。他很有心于政事,诏举贤良,劝课农桑,政权趋于稳固。

不过,他的业余生活也比较丰富。除了书法,他还喜欢射箭。本想在后院盖个射箭练习室,让自己活络活络筋骨,有人计算后要用四十金,晋成帝说太费钱了,取消了打算。

四十金在皇宫算什么,在皇帝眼里算什么?本朝开国之初的司徒何曾大人,吃顿饭都要过万金。在东晋奢侈浮华之风历久并且盛行之时,他作为皇帝却能力倡简朴、节俭,还带头实行,应该说很不容易。

那天,弘元殿,宁静的夜晚,月光如注,寒气袭人。见皇帝深夜还没睡,皇后杜陵阳特地为皇上端上一碗莲子羹。

“这是臣妾亲手为皇上做的,请尝尝味道。”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晋成帝喝了一口,味道不错,心怀感恩深情地看着皇后。

晋成帝和杜陵阳婚后十分恩爱,乾坤合德,龙凤呈祥。杜陵阳成为皇后之后,为避皇后名讳,晋成帝特地将宣城陵阳县改名为广阳县。

趁晋成帝喝羹时,皇后帮皇上稍稍整理了书桌,见皇上在纸上写着:王家、庾家、顾家、谢家、陆家、桓家、褚家等。

“皇上,这是什么啊。”

“皇弟琅琊王年纪不小了,我要给他挑选合适的大家闺秀。”

“琅琊王是到该成亲的时候了,不知皇上是否有了意向?”

“还没有。”晋成帝摇了摇头。

“臣妾倒有一人可以推荐,跟琅琊王男才女貌、门当户对。”

“哦,谁?”

“黄门侍郎褚裒之女、褚家的蒜子小姐。”

“我有数了,不过请皇后记住我们的约定,后宫不要干政哟。”晋成帝佯装有些不快,转而抬头向南方凝视,心中似乎已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