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团队
2017年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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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员这件事，比林依然想象得要顺利。
一大早，她用邮件发送了“宠爱”产品变动、人员变动的通知，然后就和雷川开启了一轮面谈。
转岗的，传达其他岗位的接收意向、签署转岗协议、敲定转岗流程。辞退的，通知辞退原因、协商双方意愿、确定离职时间、确认补偿金额……总的来说，大家的反应都还算冷静，尤其是经历过或者目睹过这些的人。
也有人哭了，有人拍了桌子，还有人庆幸，这次裁员没有他。
林依然平时待大家都不错，所以不管是被裁员的，还是要转岗的，都对她的困境表示了理解，也纷纷私下感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看样子，之后的工作交接，应该不需要担心。
但林依然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上午面谈了几个人之后，她谈不下去了。她实在无法坦然面对这些曾经由她选入团队的人，告诉他们，他们要离开这个团队。
她索性说自己要开会，把下午的面谈扔给了雷川。
回到办公桌时已经是中午，林依然没心情吃饭，只想找个不透光的会议室睡一会儿觉。
也是不走运，接连挑了两个会议室，里面都有人，她只好到七楼的办公区看看。刚走进楼梯间，她就听到上面有人在打电话。
“是，沈总。我的意思是，既然曾凡已经准许了，林依然也很有自信，不如先让她试一下……对，我明白，但是……我计算过这个APP团队缩减后的成本，我们完全可以承担这四个月的……这应该不会影响凌一科技的上市……我知道了，是我考虑不周……好……我认为暂时还不需要……我会再试一下，请您相信我……好，再见沈总。”
这是方路的声音。
林依然静静地听他打完电话，她小心翼翼地往上走了一级，探头出去，看到方路背对着她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他叹了口气，目光看向窗外。
看样子他一时半会没有要走的意思，林依然也不敢再打七楼会议室的主意了，打算偷偷退回去。
她悄悄转了个身，却不小心踩空了一脚，整个人差点摔下去，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楼梯扶手，脚重重地踩到下一级楼梯上，同时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林依然觉得这一声在楼梯间回荡了大概有一百年那么久。她动也不敢动，在心里痛骂自己怎么这么蠢。
方路当然是听到了。林依然听见他走了两步，然后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林小姐。”
林依然慢慢回过头去，用她所能摆出的最惊讶的表情看向方路打了个招呼：“方先生！是……是你啊。”
方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为背光，林依然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小姐怎么在这里？”他的语气，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啊，我……想去楼上找个会议室，午休一下。”林依然强装镇定，“六楼会议室都满了，结果脚踩空了……”
“哦。”方路还是很平静，“没事吧？”
“没事！没事！”林依然赶紧站直身子，“昨天没睡好，脚有点不听使唤……方先生是要下楼吗？”
“嗯，我去吃饭，林小姐要不要一起？”方路冲她微微一笑。
“不了不了。”林依然一口回绝，“我吃过了。”她挤出一个笑容，估计很难看。
“那我先走了。”方路说着，走下楼梯，从林依然身边经过时又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林小姐小心楼梯。”
“嗯……再见。”
林依然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下层楼梯的拐角。方路倒是全程没有回头。
太丢人了，为什么每次见到方路，她都这么倒霉啊！
好在脚确实没事，到这个地步，她也没心情再上七楼了。林依然慢吞吞地挪回自己的工位。
路上她才想起来刚才方路打电话的时候说的话，怎么想怎么不对。听他的意思，沈总对曾凡做的这个决定并不满意，方路在电话最后说“他会再试一试”，难道是说，他会采取别的措施，阻止自己继续开发“宠爱”？
果然，对这个人，她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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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这些困惑，下午两点，林依然站在会议室的小白板前面，看着坐在桌边的凌夏、徐可和成孟聆。
凌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双手托腮，摆出一张恶心的天真脸。林依然强行控制自己，才忍住没伸手打她。
成孟聆抱着胳膊坐在最远端，一脸的淡漠。徐可本来还在犹豫该坐哪儿，被凌夏强行拉到她旁边的椅子上，现在正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面对这三个人，林依然忽然有些紧张。
“呃，既然大家都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她说，“今天这个会，主要是要说……”
“依然姐！”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凌夏震惊地转过头去，连成孟聆都睁大了眼睛，是徐可。虽然低着头，但她的声音比以往大了很多。
“徐可？”林依然问，“有事吗？”
“我……我们。”徐可的声音在颤抖，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勇气，“是不是都要被辞退了？”
“你说什么呢？”凌夏哑然失笑，“别瞎琢磨行吗？”
“不是吗？已经有很多人被辞退了，娇娇上半年评估那么好，B+，都被辞退了，我只有C……”说着说着，她带上了哭腔，“依然姐，别瞒着我们了，你一定是因为没有时间挨个面谈，才叫我们一起过来的……”
“徐可，徐可！”林依然不得不打断她。认识徐可这么长时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么多话。看着徐可认真的样子，她甚至有点想笑，但她忍住了。
“徐可。”林依然说，“放心，你不会被裁的。我开这个会是因为……”
“是新团队的事吧？”成孟聆发问。
林依然扬起眉毛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成孟聆面不改色地说：“很明显啊。咱们组一共就那么多人，不存在谈不过来的情况。就算谈不过来，也不可能几个人一起面谈。你通知里写了，团队规模要缩减，那我们应该就是新团队吧？”
林依然简直要在心里给她鼓掌。
“嗯，就像孟聆刚才说的那样，今天这个会的主题是新团队的组建。大家也都看到我早上的通知了，经过我和曾总的沟通，他同意由我带组，继续‘宠爱’APP的开发。”林依然说，“今后‘宠爱’这个团队，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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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死寂后，徐可居然抬起了头，这是她走进会议室以来第一次和林依然对视，一脸的难以置信。成孟聆还是抱着胳膊，没说话。
过了片刻，凌夏先鼓起掌来，“来来来！大家开心一下！”她试图带动大家的气氛，“以后我们就是‘新同事’啦！”
但没人理她。林依然的目光在徐可和成孟聆脸上交替移动，想看看她们俩的反应。徐可似乎有些犹豫，她看了林依然一会儿，又低下了头。
“四个人？”成孟聆看着桌子，开口说，“够吗？”
林依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的确，人手和之前没办法比，但前面三个月我们已经完成了APP的大部分前期筹备工作。后续的工作，妥善分配的话，我相信我们是可以完成的。我用这套方案成功地说服了曾总，过程就不和大家分享了，总之他和我达成的共识是，‘宠爱’还有很大的前景，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它。”
“意思是说，曾总之前是要放弃的，对吧？”成孟聆问。
林依然被她问得有点背后发凉，“确实是的，不过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和资方对公司业务的调整有很大的关系。但至少，他现在的决定是，‘宠爱’由我们几个继续做下去。我直接向他汇报，不受公司其他人管制。”
成孟聆想了想，看向凌夏，“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凌夏一脸尴尬地强笑了两声，“哎呀，我知道不知道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会被辞退啦，这不值得高兴吗？”
“是这样。”林依然觉得她有必要救一下场，“之所以提前告知凌夏，是因为我心里也没有底。我不确定会不会有人愿意加入这个新团队，所以我先问了凌夏的意见。她给了我信心，我才能在今天开这个会，询问你们的看法。”
“但是……”成孟聆又发问，“既然曾总一开始是要放弃‘宠爱’的，后来又同意继续做，那这个决定应该是有条件的吧？是时间限制吗？”
“是。”林依然说，“曾总给我们的时间，只有四个月。”
“四个月内上架？”成孟聆接着问。
“不，两个月内上架。”林依然说，“剩下两个月，我们要把‘宠爱’做到百万‘日活’。”
“百万？”徐可猛地喊出了声，又迅速拿手捂住嘴，“我们……真的能做到吗？”
“我是有信心的。”林依然坚定地说，“现在我需要知道的是你和孟聆，有没有这个信心。”
会议室又陷入了沉寂，徐可和成孟聆都在低头思考，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另外，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大家。”林依然又开口说，“如果这个APP最终做成了，实现了百万‘日活’，曾总许诺会给我们每人派发三十倍月薪的奖金，你们不放心的话，我可以请他以文字的方式落实；但如果我们最后没有成功，四个月后，我们都要自行离开公司，而且，没有遣散费。”
这段话没有激起任何水花，徐可两眼发直看着前方——信息量太大，她已经麻木了。
成孟聆还是抱着胳膊，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还有一个问题，选择我、凌夏和徐可，是你的意思，还是曾总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林依然说，“坦白说，你们三个，本来都在这次裁员名单上。”
“果然……”徐可茫然地说。
“但这是人事部门主导的，他们只看到了表面上的东西，并没有看到你们真正的能力。”林依然又说，“我并不是没有办法了，才选择大家，事实上，我完全相信，凭我们几个人，一定可以把‘宠爱’APP做完，实现我们最初的目标。”
说完，她挨个看着屋里其他的三个人，希望从她们脸上看到一点积极的信号，但什么都没看出来。凌夏也有点紧张，她和林依然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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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林依然开始害怕，难道她过于坦白，把徐可和成孟聆吓到了？
“孟聆？”她清清嗓子，试探着问。
沉默。
“这事挺有意思的啊。”成孟聆说道。
“你说什么？”林依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说这事挺有意思的。”成孟聆脸上露出了笑容，“要被放弃的产品，几个快没工作的loser，基本上不可能完成的时间……我就喜欢这种有挑战的事情，我加入。”她举了一下手。
林依然松了口气，“谢谢你。”
“那你呢？”凌夏的表情也轻松多了，她直接问徐可。
“我，我不知道……”徐可犹豫。
“嗨，什么不知道！”凌夏一把搂住徐可的脖子，“我替你决定了！你也加入！就这样！”
看凌夏一副“逼良为娼”的模样，林依然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那……好吧。”徐可只好同意。
林依然冲她笑笑，说：“也谢谢你，徐可。”
“等一会儿。”成孟聆又有问题了，“我们还没有程序员吧？是打算让我们自学编程？”
林依然赶紧说：“公司分配了一个工程师给我们，盛一帆，你们应该都听说过。”
凌夏抬手捂住了脸。徐可睁大了眼睛。成孟聆笑了，“真棒，三个被裁员的，一个动手打同事的，这团队无敌了。”
“那个，大家也别这么灰心。”林依然说，“以前发生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我挑选你们组建团队的时候，雷川还说我们五个都是女生，做不成什么。如果最后我们做成了，这更有意义，不是吗？”
“就是。”凌夏及时站出来给她撑腰，“凭什么因为我们是女的，就要被人瞧不起？偏要做出来给他们看看！”
林依然调整了一下语气，坚定地说：“我知道，表面上看，我们要么是被裁员的，要么是被公司认为不值得培养的，但我始终相信，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决定我们的价值。我们要证明他们对我们的看法是错误的。”
这番话明显激起了几个人的斗志，连徐可看上去也没那么惊恐了。成孟聆想了想，点点头，说：“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就被裁员，说实话，我很不爽。”
林依然看凌夏张了张嘴，生怕她说出“你被裁员可不是莫名其妙”之类的话，赶紧深吸一口气，打断她：“那就先恭喜我们的新团队成立，接下来，我们分配一下工作？”
接下来，她们四个人凑在一起，对着林依然的电脑开始讨论。人少的环境下，徐可也变得积极起来。
林依然花了半个小时，把目前的工作整体梳理了一遍，然后又征询她们的意见，讨论这个产品之后应该怎么做，怎么才有希望在人手短缺的情况下，如期完成目标。
她们讨论了很久，正说到筹备前期冷启动内容的问题，身后有人清了清嗓子。
四个人同时愣住，一齐往会议室门口看去。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个女生站在门口，清瘦、高挑，怀里还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上拎着一副耳机。
虽然面前有四个女生，她却直接把目光锁定在林依然身上，冷冷地开口说：“你好，我是盛一帆。”然后，在四张惊讶的脸面前，她说了第二句话，“我坐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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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依然特别想知道，徐工到底是看中了盛一帆哪一点，才不舍得放弃她。
这个看上去就很拽的女工程师，听完林依然对“宠爱”现状的基本介绍后，第一句话就是：“这要怎么做？这么大一个APP，就我一个人，怎么可能两个月就上线？你们以为我是神仙呢？”
林依然和其他三个女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之前的工程师们做过一个大概的规划，你要不要先看看？”林依然小心地说。
“我看过了。”盛一帆不耐烦地回答，“徐工让我来你们组之前，就找人给我看过了。那是什么玩意儿啊，乱七八糟的。真的按那个做，别说两个月，半年都不一定做得完。”
凌夏和成孟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林依然眼看凌夏要发作，赶紧拦在她前面，笑吟吟地说：“是这样，其实我们也觉得一个工程师不太够，本来想跟公司多申请几个人，但徐工说你一个人就能做，找别人也是给你添乱，向我们力荐的你。”
她这么一说，盛一帆的脸色有所缓和，“徐工真这么说的？”
“是。”林依然豁出去了，“他说要问整个公司谁有这个能力，就只有你了。”
盛一帆沉默了片刻，说：“行吧，我试试，但我不能保证啊。你们之前弄的那些是真不行，我得重新想想怎么做。”
“那就靠你了。”林依然说。她一扭头，发现徐可和成孟聆都像看神仙一样看着她，凌夏在她右边偷偷竖起大拇指，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个“厉害”。
林依然还没松口气，又听到盛一帆说：“你们有具体的想法吗？这个APP最低限度要做成什么样？”
“有大概的构思。”林依然说。
“别大概，给我出个东西吧，姐姐。”盛一帆说，“不是两个月上线吗？我总得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吧？我先开发后台，后台需求有没有？”
“有。”林依然迅速说，“徐可，你那边后台需求搞定了吗？”
“还没……”徐可说，“小念还没跟我对接完，她刚转岗，说下午有空找我……”
“赶紧的行吗？”盛一帆说，“她不找你你就催她啊。你现在手上都有什么？给我看看。”
徐可忙不迭地去翻电脑，差点打翻桌子上的水。
盛一帆翻了个白眼，但拿到徐可发给她的一部分需求之后，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我先做一下试试，有什么问题我再问你们。”
说完她戴上了耳机，谁也不理，开始敲键盘。
林依然终于松了口气。成孟聆和凌夏脸上都写着不忿，但也忍住没说什么。
不管了，林依然心想。盛一帆脾气差，就让她拽去吧，只要她肯做，林依然愿意用一万种方法去哄她。时间太紧，她没有工夫再去找别的工程师了。何况她看着盛一帆在她对面，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反而觉得，这姑娘的确是有能力的——也许是在这一行做久了，一个人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材实料，她多少能看出来。
而且，她和徐工打过不少交道，这个有十几年经验的资深工程师，应该不会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