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像雾又像风
九月三十日,星期日,十一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中饭的时候,食堂的气氛很紧张,工人吃饭的速度比前几天更快了。维尼对我和瑞秋说:“今天一楼固定式空压机市场部为了机器发运的事情都和代理商吵翻天了。”这一工作状态着实颠覆了我对市场部工作的理解,因为印象里,市场部应该都是穿着正装、优雅地忙碌着,于是忍不住问瑞秋:“我们公司市场部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围绕订单和发运嘛?”
“固定式那边我不是很清楚,可能维尼了解的比我多,她就坐在门口。”
维尼吞下一口饭,思索片刻才说道:“我也不很了解他们具体的工作内容,平时门都关着。只知道固定式有两个市场部经理,一个叫Melissa(梅丽莎),另一个叫Mike(迈克)。好像Mike和你的林晓哥哥关系很好,他们是同一时间段入职的,你可以问问他。”
“啊?他们同一时间段入职?Mike已经是经理了?”话一说出口,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响,赶紧低下头,生怕别人误以为我看不起林晓。
“对啊,他长得很帅,很像那个叫【雾】的韩国明星。”维尼兴奋地说道,好像他俩有什么特殊关系似的,不过她倒是正好帮我岔开话题、圆了场。
“啊!他长那么帅啊!?【雾】可是唱跳俱佳的超级偶像。”我迎合着维尼,表示惊叹。瑞秋颇具深意地看了一眼她,继续吃饭没有接话茬。
自从上次与林晓中饭散步以来,感觉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没有特别在意过,但是今天恍然发觉瑞秋最近与我的闲聊互动越来越少。我不愿意往她在刻意疏远我的方面去想,便自我安慰—可能是因为月底她比较忙的关系吧。只是之后的对话就仅剩下了我和维尼在互动,她只埋头吃饭,不再参与。
“是的,哈哈哈,又帅能力又强,心动了吧?”维尼的脸上挂着嘲讽的微笑,筷子伸到嘴边,夹着的一块熏鱼被她嘴巴吹出的一口气弄的摇摇欲坠,看的我很担心,想伸出手帮她接着,她赶紧吞下鱼块。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很惊讶而已。”我急忙撇清自己,生怕有什么奇怪的谣言被散播,赶紧解释了一句:“再说都还没见过面呢,是不是帅哥总要见了面才知道。”
“他最近每周都会来工厂的,要不要我通知你?”
“这……”这个问题倒是把我难住了,总感觉拂了维尼的好意不太礼貌,但我也确实没有兴趣特地去见一位男同事。于是我随口应付了一句:“我先去问问看林晓哥哥哈,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大概是出于对林晓的友谊和尊敬,我总觉得还是要先跟他打一声招呼才合适,而且我现在并没有任何理由贸贸然地去“观摩”一个总部来的所谓帅哥经理。除了让其他同事对我产生只注重外貌的误解,并没有其他好处。
没想到维尼成功把这个话题带跑偏了,我本来的意图是想知道固定式空压机市场部的工作范围,结果却变成了讨论“帅哥”,虽然看起来这两件事没什么关联,但我的确也就方便顺势向林晓开口问询了。
“林晓哥哥,我今天吃中饭的时候听说,和你同期入职的人里面有一个帅哥,在总部的市场部工作,叫Mike。”我特地避开Mike的抬头是经理,不想刺激到林晓。
“是啊,他也是【北海大学】毕业的,之前在二楼工程部工作,然后市场部缺人,他就内部应聘去了市场部。他长得比我帅。”
“啊,真的吗?你已经那么帅了,那他该有多帅啊!”
“他是风一样的男子。等他下次来工厂了,我告诉你,他每次来都会约我一起吃中饭。”我很高兴林晓能够如此大方和主动地提议,与其耗费维尼的人情来告知我迈克的事情,不如从林晓这边知道消息让我觉得更顺理成章一些。
“好的呀,感谢林晓哥哥!对了......那个内部应聘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一般公司有空缺岗位的时候,HR(人事部门)会在公司内部统发邮件,可以由员工内部自己投简历应聘,也可以推荐自己认识的朋友。”我心想:我现在的这个管培生岗位该不会是舅舅通过这个途径安排的吧?
林晓仿佛是洞悉了我的心理活动,补充道:“你这个岗位据说是单独为你开设的,工厂以前没有这个岗位。”
我心里不由得一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了解我的?隔着电脑屏幕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心里变得有些五味杂陈,总感觉自己对林晓的了解程度完全不及他对我的用心,亦不知他到底是真的如此在意我,还是随便瞎猜的。于是我决定测试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哈哈哈哈,因为你单纯,太好猜了呀。”
“好吧,又被你看穿了,不开心。”
“:)”这个直男回复了我一个笑脸,算是友好结束了本次对话。
不知为何,一个念头突然跳入我的脑海:之前我从未留意过,也从没好奇询问过,更没有人对我提及过,林晓他到底结婚了没?是单身吗?
这时,瑞秋的邮件打断了我原本的思路,她在邮件里附上了一个网站的链接,点开之后出现了移动式空压机的机型分类列表:“中小型空压机/大型空压机/高风压空压机/电移动式空压机/无油式空压机”。看上去这还是一个未完成的网页,上面的字体和图片排列没有完全对齐,排版有些粗糙。瑞秋通过公司聊天软件给我发了消息:“这个网页是目前总部市场部正在搭建的官方网站,只是个雏形,还未正式上线,但是可以拿来参考文档分类。”
“啊,我以为Johnathan只给我发了邮件。”
“他看你没有回复他,就来找我了。这件事情还是你主要负责,不会的可以问我。”瑞秋的语气看起来十分冰冷。
“好的,太感谢姐姐了!”我无法再欺骗自己,瑞秋最近的确对我很不满,但是她并没有发作,所以我尝试着陪笑脸来缓和这尴尬而冷冰冰的聊天气氛。思来想去,应该是我最近太活跃,从林晓约我中午一起散步,再到罗威的特殊照拂,再加上苏工和其他工程师也都对我很宽容,我好像占据了整个三楼的高光,也难怪她心里不开心了。
我猜测罗威可能交代过瑞秋什么,为了避免产生误会,我抓紧时间用英文回复了他的邮件,感谢他给我安排的工作,让我能够更加贴近业务,并表示一定会尽快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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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快的十一假期终于就要开始了,睡懒觉和打游戏被我列入前三天的必备项目。九月三十号晚上我玩到凌晨两点才睡,当然,这多半也是因为远处的洗浴中心在当天晚上,放起了璀璨的烟花,虽然相隔几公里,咚咚声依然响彻云霄,烟花如同花朵般在静谧的夜空里肆无忌惮地相继开放,越来越大,洗浴中心的招牌被映照的异常明亮。小区的居民都聚集在阳台,孩子们用稚嫩的声音大声呼喊着:“妈妈,快看漂亮的烟花!”
“真的诶,以前没近距离见过这么大的!”
不知是由于小区里过节的氛围浓厚,还是我的生物钟使然,居然早上五点半自己就醒了。才睡了三个多小时的我蓬头垢面,明明连眼睛都还睁不开,却已经毫无睡意,无奈地爬起来上厕所。打开卧室门就看到了正在客厅往观赏鱼缸里投喂鱼饲料的母亲,自从继父在一次应酬的饭局上认识了一个鱼贩子,第二天就问人家订了一个观赏型鱼缸和许多的热带鱼,体型有大有小,每天都在上演着大鱼吃小鱼的追逐戏码,几乎每晚回到家都能听到他在骂,说是哪条鱼又被吃掉了,只剩下了尸骨和被排出的碎屑等待鱼缸内的【清道夫】清理。
母亲听到动静后,转过头好奇地问我:“你怎么过节不多睡会儿?”
“生物钟吧,你不是也一样?”
“对,我也到点了就睡不着。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啊,同事们都对我挺友善的。”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想到了生产部门的李伟对我的态度不是很正常,但估计是因为月底工作压力大吧。
“那就好,好好干,别辜负了你舅舅的一片苦心。”听到这句话,感觉母亲又要启动她那一套老生常谈的节奏,我赶紧想找个借口开溜。但是不幸又被她叫住了:“这是我帮你买的鱼油和善存片,你带到公司每天都吃一点吧。”
“我才二十出头,吃这个做什么?”
“你年纪还小,不懂,保养就是要从年轻就开始的。”
“我不想吃。”
“我都没逼你结婚生孩子了。”母亲大人面露不悦的神色,感觉她心里挺憋屈的。我见状心软了,就收下了这些“补品”,想着:就先带去公司吧,反正就算我不吃她也不知道。
不知何时开始,但凡提到结婚生孩子的话题,我的叛逆心理就越发严重,不论是母亲还是舅妈,都有意无意间提起,我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但是为了读书,我从小到大连一场恋爱都没谈过,只与派特有过极为短暂的一段感情,也并未享受到完整的恋爱过程。这种情况之下,我该如何明确什么样的人适合自己呢?更别提还要为对方孕育一个新的生命,搭上自己的青春和身体,甚至可能事业也会被迫中断,变成一个全职家庭主妇,与职场隔绝。
如果说我的存在只是为了重复其他女人的老路—繁衍后代,那么我之前读这么多书的意义又是什么?我与其他女人的不同之处又在哪里?再说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房产和工作,也不必依靠男人生活,万一我结婚的对象是个败家子,婚后还沾染一些不好的习气,我又该如何是好?
如果说结婚是一场赌博,那么我现在就结婚的话,很多事情都会超出我的掌控范围,我作为输家的可能性肯定更高。但是即使我与母亲大人说明白了这个道理,老人家对我的期待总归是不一样的,她们有自己的想法。又或者说,即使我劝服了自己的母亲,如果不奔着结婚这个目的去的话,恋爱对象估计也不愿意。我对恋爱既憧憬,又惶恐,憧憬来自于上次派特带给我内心的悸动,让我至今无法忘怀;惶恐是因为害怕真的把恋爱谈了就到了结婚生子那一步,我万一退缩了,会造成两败俱伤、没法收场的局面。
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真的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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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结结实实地打游戏、看美剧,闷了三天,转眼间就到了十月四号,星期四,预约拍摄艺术照的日子。我一大早就穿上轻便的休闲服出了门,包里装着我的银行工资卡和刚刚新鲜出炉的大半个月工资,计划在市中心找个有ATM机(全自动存取款机器)的银行,查询一下自己的余额。
小区里每一盏路灯都插上了旗帜,随风飘荡在风中,让人不禁抬头挺胸、精神昂扬;门口拉起了红色的大横幅,花坛当中立着一个样子是熊猫的植物雕塑,小朋友们都围在旁边拍照;门口路边卖生煎和小笼包的饭店队伍排的老长,芈海人不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对于吃早餐的热情从来都不曾降低过,即使饭店内没有位置,他们也都会选择打包带走。整个小区热闹的劲头堪比过年,一片蒸蒸日上、喜气洋洋的景象。
缓缓驶入站的公交车的倒车镜上也各插着一面旗帜,在风中欢快地摇曳,司机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不似平时那样,稍微上车慢一点就会急躁地催促后排的乘客赶紧上车。今天乘车的大爷大妈们明显变少,倒是有很多年轻人滋溜一下就钻进了车厢,手顺着扶杆就坐了下来。有一对年轻的情侣们占据了后排双人座,两人咬着耳朵在交谈,特别惹人注目,也刺激到了我的神经。我快速在前面寻觅到一个单人座,赶忙坐下。没想到刚坐下,手机就收到了罗斯的短信:“你快看一下公司邮箱。”
“啊?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在外面,今天要拍艺术照来着,我跟你讲过的,你忘记啦?”
“哦,对的,我忙忘记了。美国总部人事发邮件通告,CEO换人了。”
“哦......那这个对我们来说影响大吗?”没想到我消息刚发出去,罗斯就打来了电话:“这个不能发短消息回复,不方便,所以我还是打电话跟你说啊。一般外企,这种大领导换人的动作,未来几个月内,公司组织架构肯定会有变动。”
“那这个变动是好事还是坏事啊?”我刚问完,公交车司机使劲地按了两下喇叭,伸出头对着旁边一个出租车司机骂骂咧咧的用芈海话说道:“侬开粗子当心滴好哇,伐要哈开!(普通话:你开车当心点好吗,不要瞎开!)”芈海市男人吵架从来都是只动口不动手,因此但凡这样的扯皮事情出现,只要司机一张嘴是芈海话,大家就都不再紧张。
“肯定有好有坏,谁都不好说,主要还是看怎么站队的。”
“那你觉得我舅舅......”我好像不小心触到了罗斯的禁区,她才听到一半,就以女儿下课为借口,挂上了电话。
于是我赶紧给舅舅发了一条短信,表达自己的关心:“舅舅,听说美国总部CEO换人了,这个影响大嘛?”
舅舅这头也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先是称赞了我政治嗅觉灵敏,然后开始给我耐心地解释:“这次换CEO的事情并不突然,因为老CEO早就想退休了,是董事会之前一直不让他退,所以这两年他好不容易物色到了合适的接班人,才能光荣退休。我们即将入职的亚太区总裁也是老CEO在退休前面试的。”
“他都要退休了,为什么还要作这么多事情啊?”
舅舅沉默了几秒钟,开始郑重其事地对我循循善诱:“密密啊,这个是工作态度问题,我们不是有句俗语叫: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么?”
“哦,好的,我懂了,感谢舅舅的教诲。这次新的CEO上任对你有影响吗?”
“这个要等上班后看情况,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时公交车突然快到站了,报站的声音加上吵杂的喇叭轰鸣声,让我实在是听不清,便大声说道:“舅舅,我在公交车上,稍等一下,我给你打过去。”
我焦急地等待了五分钟,才又拨过去电话,由于过于激动,手机上的挂件敲打着我的指甲,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舅舅接了电话说道:“刚才讲到哪里了?”刚问完,他自己又想起来了,于是继续说道:“就是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未来公司会如何变动。新老CEO会有交接期,而且我们新的亚太区总裁也快来了,是老CEO招聘的,所以目前对我们影响不会太大。就算组织架构调整了也暂时不会影响到你,你的合同是两年的固定期合同,而且没有试用期。你做好手头上的工作就行,不用太担心。”
“什么?我是没有试用期的吗?”
“对啊,你自己没看合同内容啊!?”舅舅急切的反问把我给问懵了,由于知道会有舅舅罩着,人事部不会坑我,所以我签合同前也就基本上只关注工资部分,拿到合同后就塞到抽屉去了,压根就没重视过。
“我光顾着看工资部分了......”
还没等我说完,舅舅就像连珠炮似地开了口:“哎,你记得回去把合同从头到尾看三遍,不光是薪资福利,还有合同期限、试用期、年假、带薪病假等条款,有些岗位还有约束类条款,例如保密协议,竞业协议之类的都要看清楚,知道吗?”
“好的好的,我明白。”
“还有你记得,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听你老板的话。”
“我老板?你是说现在带我的师傅Rachel吗?”
“我不认识她。”
“嗯,她是移动式的市场部专员。我跟她关系还挺好的,九月底部门开会,我还认识了市场部总监Johnathan,他是香港人。”
“你见过Johnathan了啊,挺好的,他人不错。”
“是的,他没有跟你提到我吗?”
“没有,大家都那么忙,他又base在香港(中文:他又是在香港办公的)。”知道这个消息,我倒是觉得很开心,这么说罗威对我态度好并不是因为舅舅的关系。
“他给我安排了一些文件归档的工作,那天下班在班车上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外滩看风景。”
“啊?什么?那你怎么回复的?”舅舅的语气显得很吃惊,嗓音听起来都变尖,感觉要跑调了。
“下班都那么晚了,我妈给我规定了门禁时间的,晚回家肯定被她骂死,所以我就没去,他比我早两站下车了。”
“嗯......”舅舅的语气显得有些犹豫,他很快岔开了话题:“对了,你们最近怎么样啊?”我知道舅舅说的“他们”是指我和母亲,并没有包含继父,因为他和母亲的感情早就因为生活的一地鸡毛磨光了所有的激情,自从我来芈海市读书开始,他基本从来不参与母亲这边的家庭活动。
“我和我老妈都挺好的,你们呢?”
“都挺好的,你工作加油,有空来我家玩。”
“好的,一定,谢谢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