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朋友”之一
“你们园区这么大,到底从哪个门开进来呢?”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本来耿言用的是手机免提,当他看到密斯栗进门之后,就迅速用熟练的手势切换成听筒模式交谈,他转身望向窗外,语气上和对方显得很熟络,但神情上却看似很紧张:“就从四号门进来。”
密斯栗待耿言挂了电话,便轻声问道:“耿总,您是后面有客人来拜访吗?”
耿言兴致不高地摆了摆手:“没有。”他踱着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若有所思地继续望着窗外,应该是在等待见到电话中的女子。
密斯栗见状赶紧把耿言茶杯中的茶水添上,走出他的办公室,轻轻带上了木门,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你知道吗?耿总的办公室来了一个超级大美女!我刚才进去找他签字,在门外张望了很久,都不敢进去办公室。”密斯栗刚在微信小程序上面完成晚餐的预约,准备撰写自己的工作周报,就见到采购部缪经理兴致勃勃地冲进办公室,带着一脸亢奋的表情在密斯栗的办公桌旁大吼大叫。是的,密斯栗知道缪经理就是故意在提高音量嘲笑她,因为全公司都知道她是耿言的情人,只要一有机会,很多人都想看她的笑话。
“哦,是吗是吗?长什么样?”坐在密斯栗旁边的质量部毛主管,立刻转过身应和起来。毛主管和缪经理都是戍锡市本地人,对于密斯栗这样芈海市出身的国际大都市女子,本来就抱有一些天生的敌意,再加上耿言的喜爱和偏心,让这层敌意变得更加复杂和强烈。
“她身材可苗条了!”讲到“苗条”这两个字,缪经理刻意地着重强调,并且停顿了一下,用眼角看了密斯栗,因为她的身材很丰满,跟苗条一点都不沾边。
“可能耿总终于想通了吧。”旁边的毛主管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补刀的技术非常到位和专业。
密斯栗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飞快地操作着鼠标和键盘,一脸事不关己、毫无兴趣的表情,缪经理和毛主管便只好悻悻然走出办公室,借口要一起去洗手间来逃避尴尬,以免落个工作偷懒的口实。
这已经不是密斯栗第一次因为耿言被人看笑话。一个月前,耿言为了奖励项目经理于菲,带她出去跟客户应酬了一次,于是全公司就在谣传,说密斯栗失宠了。公司里只要是跟她有过工作交集的,都迫不及待地在上班一大早给她脸色看。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会故意从背后叫住密斯栗,假装打招呼,实则是赤裸裸地用表情嘲笑她;有些同事则向她投来可怜的目光,看到密斯栗的时候会别过头去,避免眼神和语言交流;还有的则是直接伺机用言语来贬低她。曾经那些客气、友好的同事们的笑脸也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讽刺和斥责,让密斯栗体会到了人情由暖到冷的骤变。
那天上午,耿言忙着处理事情,并未主动找密斯栗沟通工作,走廊上见面的时候,也是低头走过,可能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密斯栗;到了中午,密斯栗走到他办公室,主动问他是否要一起去吃中饭,耿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路走在前面,领着密斯栗去园区食堂。途中两人都各怀心事,并未有很多互动,密斯栗更多是在回忆之前两人感情恩爱的时候,走在这条路上谈笑风生的情景。没想到才两个月,耿言就想换情人了。
两人在食堂排队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几位高管们,耿言好像是故意做给大家看似的,开始跟密斯栗十分自然地唠家常,问她最近几点起床,还去不去健身房。于是,很明显从下午开始,公司的舆论风向有了新的变化,政治觉悟高的高层管理者们,明明早上还一副还爱搭不理的样子,下午就纷纷主动来找密斯栗搭话、缓和关系,无论话题多么生硬,他们都能编出一两个来找她聊。而中层管理以下的人一时也不知该摆什么态度才合适,选择了安静办公、不招惹是非。
事实上,耿言那天晚上的确跟于菲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密斯栗心中的不安,还特地大半夜地打了电话给她,证明在自己心中,她的位置还很重要。密斯栗不可能向任何人解释这些,也觉得没有必要,就冷眼旁观这些跳梁小丑们卖力的自顾自表演。后来,下午下班之前,耿言特地嘱咐自己的司机,晚上要亲自送密斯栗回去,并且让她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表面上是彰显她的重要性,实则是为了平衡女人之间的矛盾,避免一碗水端不平,导致引火烧身。然而,经过了一天的折磨和内心的斗争,密斯栗觉得很累了,不想再配合小丑们进行第二轮表演。是的,耿言在密斯栗心里跟其他人别无二致,他自己就是那个演出最卖力的、小丑中的王者。于是密斯栗选择了自己打车回家,想独自清静一会儿。
自从密斯栗一入职,耿言就对她采取了穷追猛打的攻势,为了得到芳心,深情款款、霸道总裁的牌都已经打过一圈,公司里面的女人看到了难免心生妒忌,也从来都没消停过。她们有些化身为可以随时开屏的孔雀,穿得花枝招展,故意在上班打卡的时候等待在打卡机前,就为了与耿言能有些许交谈的机会;有些则想方设法地绕过密斯栗找他签字,直接去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还有些则直接跑到密斯栗面前呛声,来表达自己对这段关系的不满。这些人有意无意、行为和言语上的施压,都让密斯栗觉得十分疲惫,这并不是因为密斯栗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她对耿言没有信心。
密斯栗了解耿言,虽然他俩相识两个月、在一起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好了两次,但是密斯栗心细如尘,加上耿言是个胸无城府的直男,几乎能够一眼看穿,因此,她十分明白这男人不会老实。就如同一些没有底蕴的暴发户一般,一旦有机会就必然会把持不住。天晓得,在密斯栗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个女人在被金屋藏娇。因此,相比较于得到耿言的“真心”,她觉得这男人给带来的利益才更为实际。
而此时此刻,这个“超级大美女”的出现,已经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密斯栗仅有的一点自尊心践踏到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密斯栗的心中对耿言已经不止是失望,而是怨怼,因为她从未奢望从耿言那里能得到真爱,但是那仅有的、她至少还心存一丝希望的自尊,被这个自私的男人,用毫无怜悯的处事方式,彻底打碎了。
“这里有一些文件需要耿总的签字,很紧急,麻烦您了。”财务部总账笑盈盈地在这个快要下班的时间点,还是在耿言正在接待“超级大美女”的时间点,塞了一叠厚厚的文档给密斯栗,啪的一声放在她的桌上。那一脸巴不得密斯栗赶快“深入虎穴”一探究竟的目的,显露无疑。除此之外,这位总账还想试探,耿言到底会不会为了这个超级大美女而压根不见密斯栗。
密斯栗的眼中飘过一丝尴尬,虽然明知道摆在面前的是个陷阱,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无奈这也是工作,她只能接过了这些“糖衣炮弹”,小心翼翼地在聊天软件上问:“耿总,您办公室好像有客人,马上快下班了,财务部有一批很紧急的文件需要您签字,请问您现在是否方便?”
耿言的回复非常迅速:“你拿来吧。”就好像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位超级大美女身上,这个反应也是变相地告诉其它办公室同事,密斯栗在他心中比这位大美女重要。
密斯栗目送走了一脸假笑的财务总账,一只手拦腰捧着这一沓厚厚的签字文件,走向耿言的办公室,准备面对下一个关卡。她感觉自己抱着文件的手略微颤抖了几下,没想到自己内心的慌乱在传达到大脑神经之前,竟然先传达到了手上。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借力靠着墙整理了一下文档,以免其中一些装订不齐的内页半路滑落,再缓缓把气吐了出来,用另一只手优雅地打开了耿言办公室的大门。那是一道并不厚实的木头门,隔音效果一般,从门外依稀就可以听到里面那娇柔的女子说话声,感觉和耿言很热络,关系很近。但不论他们是什么关系,密斯栗都想维持着自己总经理秘书的优雅气质和形象,也许,也是最后一丝尊严。她看到耿言待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长腿美女,穿着热裤,发型是当下很流行的斜刘海短发,很随意地翘着二郎腿、嘬着瓶装矿泉水,看起来很年轻。她见到密斯栗走进来,终止了谈话,密斯栗心里不禁格外好奇他们的聊天内容。这位美女并没有拿正眼看一眼密斯栗,而是扭过头开始欣赏办公室内靠窗一侧摆放的一颗枝叶繁茂的发财树。
密斯栗迅速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位美女,然后一本正经地端着文件绕到耿言的书桌后。耿言的办公室是长方形,占了整个工厂二楼的五分之一面积,里面摆放着几颗不是很高大的盆装植物,一个红木办公桌、一个茶几、几把待客椅等必要且不显奢华的家具,显得整个办公室特别的空旷。密斯栗的高跟鞋踩着地板噔噔的一声声响,走到他的身边,把待签字的文件稍微整理了一下,工整地摆放到他的面前。
耿言表情微妙,他仿佛是想让这位美女以为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所以故意迟迟不看文件,待美女完全背对着他之后,耿言才收回目光,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缓解自己的尴尬,不慌不忙地把文件都签上了字,还非常细心地询问密斯栗哪里漏了没签。密斯栗感觉到耿言在试图用礼貌的态度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不知为何,此时密斯栗耳边突然回响起了耿言前几天在一个私人会所里面,喝了几杯威士忌下肚,口吐狂言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男人都是天生就对汽车和女人在行的天才,哈哈哈。”
耿言酒后吐真言那天,正是密斯栗生日的前一周,耿言说他忙于应酬,无法在密斯栗生日当天陪她,所以提前帮她庆祝生日,还当场送给她一条某高档奢侈品牌的经典款金色手链。密斯栗当时说不上感动,只能说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说明耿言并没有亏待自己。因为从耿言第一天追求她开始,她就知道耿言不是真心爱她。他有稳定的家庭,老婆帮他在家烧饭做菜,他自己在所有人面前营造自己是“爱家庭的好男人”形象,但是同时还在公司与创始投资人—蒋埠彩天天“对食”。蒋埠彩是一位年长的女性,她看来比耿言大十几岁,因为靠着家里与芈海市第一汽车制造厂高层领导的深厚关系,创立了这家公司,但是由于自己并不具有经营管理的才能,二十年前她从众多的应聘者中挑中了耿言—这个当时年纪才刚满三十岁,看起来清爽而又憨厚稳重的“行业俊才”。这些蒋埠彩曾经拿出来抬举耿言的词汇,听起来就像耿言当初为了引起密斯栗的注意而说她“职场专业性很强一样”,同样的套路、同样的目的、结果也是同样的苍白。因此,从耿言以往复杂的职场和情感经历,密斯栗也知道,自己肯定只是他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而已,得到了之后就不会被在乎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美女似乎比较后知后觉,她始终没有在意密斯栗的存在,或者说她还涉世未深,沉浸在耿言给她营造出的只属于她一人的“专情”的世界中,没有察觉到密斯栗的存在。她等密斯栗一出门,就继续与耿言开始了对话,她的语调依旧轻盈欢快,轻声细语的,密斯栗一边走回办公室,一边心想:“戍锡市的方言说起来真是好听啊。”是自我解嘲也好,是心酸也好,密斯栗觉得这些仿佛都与自己无关,唯独这份工作能让自己暂时还能混口饭吃、让生活不至于太无聊罢了。
过了许久,耿言在聊天软件上通知密斯栗,文件已经签好,可以去他办公室取。密斯栗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你可以等这个女人走了,再让我去进去拿文件的。”但是为了办公室舆论不再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她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敲门走进了耿言的办公室。这一次她看到年轻美女不再坐着,而是主动凑到耿言的办公桌前,跟他主动地讨论着什么。她能从眼前这位美女的神态和举止中看出来,他们关系匪浅,但是并不深厚,用女人的直觉说,她应该是耿言的露水情人之一。年轻美女讲话语气略带轻浮,内容也完全不着边际,没有主题和重点,让人感觉正在顾左右而言他。也难怪耿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女朋友”,因为想要知道她想表达什么,还真的是需要一些时间和力气。奇怪的是,密斯栗发现,耿言的眼神中不仅毫无情感,甚至还夹杂着一点恐惧,他好像心里知道这个女人“来者不善”,但是因为对方还未切入正题,所以内心十分焦灼。
耿言看到密斯栗走进来,但是目光依旧纹丝不动地盯着眼前这位美女,他主动走上前去把文件交给了密斯栗。密斯栗此时从两人的对话和表情,可以明显看出,这位“女朋友”并不是单纯来与耿言叙旧的,而是很明显另有所图,这个“所图”让耿言很紧张,而对方正在享受让耿言紧张的这个过程,从而更方便自己之后亮出“尚方宝剑”。
虽然密斯栗全都知道、明白,但还是昂首挺胸,拿起文件、怀揣着自己那仅存无几的自尊心,踩着深红色高跟鞋,把内心所有的不屑和傲慢都融进了走路的姿势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耿言的办公室。她轻轻带上了木门,想显得自己毫不在意。在门即将关上那一刻,她看到耿言和“女朋友”一起目送自己出门的眼神。很显然,“女朋友”从耿言的眼神中体会到了密斯栗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而密斯栗心中的挣扎和对耿言那廉价感情的不屑一顾,耿言应该也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