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朋友与敌人

沿着一条水渠，我来到一片看似灌木丛的地方，如果后面藏着一支军队，我猜，这里就该是一个偏远的前哨，于是我跪下来察看。灌木丛上长着一粒小小的水果，因为不认识，我也不敢摘下来品尝。我哪里知道，当时正有几百双眼睛在岩石后盯着我，急切地想知道我到底会不会去摘。

我来到一棵看上去大一些的植物跟前，接着又找到一株更大的，最后走到一堆貌似树丛的植被前。这时我才看到它们不是灌木丛，而是矮树。我在这边河床一路走来，发现这里的水渠里都长满了这种矮树，因为我不能跳过水渠，所以费了好大劲才翻越过去。在其中一条水渠里，我突然听到一个声响，好像有许多鸟儿从一面爬满青藤的墙上迅速飞走，但眼前却什么也没看到。

然后我又来到一些结了果实的大树前，可那些果实看上去干瘪又粗糙。这些树就长在一个山谷的边缘，这个山谷显然以前曾是一个湖的盆地。有一片树林好像是从左侧“流”到了湖内并将它填充。尽管谷外的树木各式各样，但谷内的几乎都是结了果实的。

我沿着青苔与草混杂的斜坡向谷内走了几码远，然后疲惫地瘫在草地上。往下坡一点的地方，有一棵极小的树，上面结满了樱桃大小的红润的苹果，那树冠刚好在我手边，于是我顺手拽下一个苹果吃了起来，发现这苹果味道很好。正伸出手想要再拿一个，突然响起一阵孩童的呼喊声，其中还能听到他们如溪水般清亮动听的笑声。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意外之余又感到有些惊喜。

“他喜欢我们的苹果！他喜欢我们的苹果！他是个好巨人！他是个好巨人！”很多细小的声音一齐喊。

“可他是个巨人！”有一个声音在反驳。

“他确实很大只，”另一个附和道，“可是小又不是一切！如果你不小心，一样会长得又大又蠢！”

我用手肘把身体支起，四下观察。我的四面八方到处都是一群群小孩子，看上去年纪有大有小，有些才刚能跑，有些大概已经有十二三岁。还有三四个看上去年纪更大一些，他们站在一个小小树结的坑洞中，离得稍远一点，而且不像其他人那么激动。大部分人都成群地喧哗开了，有人宣称自己的观点，也有人反驳，就像城里聚在一起的一群成年人，只不过他们的讨论更轻松愉快，更有风度，更讲道理。

我猜，他们看我伸手去拿第二个苹果，就知道我一定喜欢第一个，但怎么就从这一点开始争论我好还是不好，我实在无法理解，也忘了去想怎么没有一个人提醒他们要小心一点。我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会把他们吓跑，我想，靠听的肯定会比开口问懂得更多，既然我几乎能听懂他们所有的话——对这一点我并不十分惊讶，因为爱比懂得更不可思议。

人群中起了骚动，向两边稍稍分开，随即从中走出一个长相俊美、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小人，他带着狡黠而可爱的神情，递给我一个大大的青苹果。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吃了它，好巨人。”他说。

我坐起来接过苹果，对他笑了笑表示感谢，正要吃下去，可刚咬一口，我就把它扔得远远的。

欢呼声又一次响起。他们前仆后继地扑到我身上，几乎要让我窒息，有的亲我的脸和手，有的死死抱住我的腿，有的爬上我的手臂和肩膀，拥抱我的头颈。我最终还是被这些可爱的小精灵给压倒了，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最好的，最好的巨人！”他们欢呼道，“我们知道你一定会来！啊，你这亲爱的好心的强壮的巨人！”

他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争论开了，总有欢欣不已的呼声盖过成百上千清脆细小的说话声接踵而来。

突然人群再一次安静下来。我周围的小人们开始退下，还趴在我身上的也落下来，并且拼命推我想让我站起来。他们可爱的脸上，焦虑代替了喜悦。

“快起来，好巨人！”有一个小女孩说，“快一点！再快一点！他看见你把他的苹果扔掉了！”

她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起身了。她指向斜坡上方，只见一个长相滑稽、貌似坏人的家伙正站在坡顶。他比我高几英寸，看上去不怀好意，可我并不怕他，因为他没有武器，然而我那些小个子朋友们已经全部逃得无影无踪了。

他开始往下走，而我想要找一个更好的落脚点，占据一个更好的位置，于是也往上走去。他一边向我走来一边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吼。

等我走到一处更平坦的地方，便停下来等他靠近。待他近前，却向我伸出手。我本打算友好地跟他握手，他却又收回去，挥挥拳头作出要揍我的姿势，然后再次伸出手。我这才明白，他是找我要我刚才扔掉的那个苹果，于是我作了一个表示难吃的鬼脸，然后打了个拒绝的手势。

他发出愤怒的嚎叫作为回应，好像在说：“你胆敢说我的苹果不好吃？”

“最好的苹果树也可能长出一两颗烂苹果。”我说。

我不知道他明没明白我的话，只见他向前迈了一大步，又向我逼近了一点，我顿时警觉起来。然而他并没有马上攻击我，而是等到另一个跟他长得很相似的巨人离我足够近时，才向我冲过来。原来他的同伙一直在我身后悄悄往上爬。我给他脸上狠狠地来了一拳，可他的同伙击中了我的后脑勺，夹在他俩之间，我很快就寡不敌众了。

他们把我拖到山谷上方的树林中他们部落的所在地——也就是些断枝和石块垒成的破破烂烂的窝棚。之后他们把我堆进其中一间棚里，丢在地上踢来踢去。在场的还有一个女人，她很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在这里我要提一下，在我被关住的这段时间，我几乎都不会区分这里的男人和女人，因为他们区别很小。我经常想我是不是遇到了还在真菌阶段的人类，他们的智商只够给他们发出运动指令、表现愤怒和对食物的欲望。他们吃的是植物的块茎、球茎和果实，对我来说简直难吃得无法形容，可是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对他们的食物表示厌恶更令他们动怒的。就因为我不肯吞下那些食物，女人们过来拍打我的头，男人们则对我拳打脚踢。

那晚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可我睡了很久，起来时感觉有了点精神。早上他们又拽我到山谷，用一根长绳把我的脚绑起来，另一头捆到树上，然后往我左手塞了一块边缘呈锯齿状的四方形石头。我把石头从左手换到右手，结果他们踢打我，又把石头塞回我的左手，并且让我明白我的任务是把每一根没有结果实的树枝的树皮刮下来。他们又踢了我一下，然后就丢下我走了。

我开始着手做这项令人厌烦的工作，暗自盘算着通过暂时满足他们可以争取一点独处的时间来观察四周，寻找逃跑的时机。值得庆幸的有一株矮树就长在离我不远处，每隔几分钟我就会摘一小颗果实吃下去，这极大地帮助我恢复了精神和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