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原文
曾纯甫[1]中秋应制,作《壶中天慢》[2]词,自注云:“是夜,西兴[3]亦闻天乐[4]。”谓宫中乐声闻于隔岸也。毛子晋[5]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近冯梦华[6]复辨其诬。不解“天乐”两字文义,殊笑人也。
注解
[1]曾纯甫:曾觌(1109—1180),字纯甫,汴京人。南宋词人。绍兴中,为建王内知客。淳熙初,除开府仪同三司,加少保、醴泉观使。与奸臣龙大渊朋比为奸,为人不齿,《宋史》列入《佞律传》中。词多应制之作。其词语言婉丽,风格柔媚。
[2]《壶中天慢》全词如下:
(此进御月词也。上皇大喜曰:“从来月词,不曾用‘金瓯’事,可谓新奇。”赐金束带、紫番罗、水晶碗。上亦赐宝盏。至一更五点回宫。是夜,西兴亦闻天乐焉。)
素飙漾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天津桥上,有人偷记新阕。
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肯信群仙高宴处,移下水晶宫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
词牌解:《壶中天慢》,即《念奴娇》。
[3]西兴:渡口名,在今浙江省萧山市西北,本名固陵。相传春秋时范蠡于此筑城,六朝时为西陵城,五代吴越改名“西兴”。苏轼《望海楼晚景》诗之三中云:“江上秋风晚来急,为传钟鼓到西兴。”南宋定都于临安(今浙江杭州)。
[4]天乐:这里指宫廷里的乐声。
[5]毛子晋:毛晋(1599—1659),字子晋,明万历间常熟人,明末清初藏书家。当时有谚语称“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其收藏之盛可以想见。毛晋的藏书阁号为汲古阁,他所刻印的名目繁多、卷帙浩繁的古今书籍,版心每印有“汲古阁”的字样,名重一时。毛晋是历来私家刻书最多、影响最大的藏书家。其《宋六十名家词》、《海野词》跋中称:曾觌“进月词,一夕西兴,共闻天乐,岂天神亦不以人废言耶?”
[6]冯梦华:冯煦(1843—1927),字梦华,号蒿庵,近代词论家。冯熙《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曾纯甫赋进御月词,其自记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子晋遂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说。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风驶归功于平调《满江红》,于海野何讥焉?”
译文
曾觌中秋应制,作词《壶中天慢》,自序说:今天夜里,西兴也听到了天乐。这句话是说宫中的音乐声,在西湖的对岸也能听得到。毛晋以为是“天上的神灵也不以人废言”。近人冯煦指出了他的错误,毛晋不了解“天乐”二字的真正含义,实在是可笑。
赏析
这首词是为高宗、孝宗父子德寿宫中秋宴会作的,所以用许多唐明皇故事,周密《武林旧事》记其的本事很详:淳熙九年八月十五日,驾过德寿宫起居,太上留坐至乐堂,进早膳毕,命小内侍进彩竿垂钓。太上曰:“今日中秋,天气甚清,夜间必有好月色,可少留看月了去。”上恭领圣旨。……晚宴香远堂,堂东有万岁桥,长六丈余,并用吴璘进到玉石甃成,四畔雕镂阑槛,莹彻可爱。桥中心作四面亭,用新罗白椤木盖造,极为雅洁。大池十余亩,皆是千叶白莲。凡御榻、御屏、酒器、香奁器用,并用水晶。南岸列女童五十人奏清乐,北岸芙蓉冈一带,并是教坊工,近二百人。待月初上,《箫韶》齐举,缥缈相应,如在霄汉。既入座,乐少止,太上召小刘贵妃独吹白玉笙《霓裳中序》,上自起执玉杯奉两殿酒,并以垒金嵌宝注碗杯柈等赐贵妃。侍宴宫开府曾觌恭上《壶中天慢》一首……上皇曰:“从来月词不曾用‘金瓯’事,可谓新奇!”赐金束带、紫番罗、水晶注碗一副。上亦赐宝盏、古香。至一更五点还内。是夜隔江西兴亦闻天乐之声。
曾觌词中的“天乐”指的是当夜宫中所奏乐声。毛晋所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意思是说,曾觌乃是奸相,恃宠生骄,天神不但不厌恶这个人,反而因其词而降天乐。毛晋望文生义,误以“天乐”为天籁之声,故为王国维所笑。
历来应制之作,即便其语句华美,却大多是为皇帝皇后歌功颂德吹须拍马,几无个人真情实感,因此流传的极少。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夏竦“水殿按凉州”都是句意出奇,尚能流传。看曾觌注中说“上皇大喜……赐金束带、紫蕃罗、水晶碗……上亦赐宝盏”云云,洋洋自得之情溢于言表,一副小人嘴脸,未免让人望之生厌。那时南宋朝廷建立已稳,算作是进入了“中兴盛世”,但在半个北中国都失陷在敌国之手的情况下,还说什么“何劳玉斧?金瓯自古无缺”,这颂圣不免有所昧心。
前面王国维说夏竦的应制词《喜迁莺》气象上还能勉强继承《忆秦娥》,这里又一次出现了应制词,应制词好词极少,流传下来的也不多。而且即便是好词,也远不及那些名家佳作。王国维有意无意间提及两首应制之作,隐然间还是显出他对于帝制传统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