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个好孩子的故事
从前有个很好的小男孩，他的名字叫作雅各布·布利文斯。他总是听父母的话，不管他们提出的要求多么荒谬无理，他努力学习，上主日学校从不迟到。他从不逃学，甚至在他知道这是对他最有益的一件事情时，他也不这么做。其他的孩子都搞不懂他，他的行为真是太奇怪了。雅各布从不撒谎，不管有多容易。他只是说，撒谎是不对的，对他来说，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他太诚实，都快有点傻了。雅各布怪异的行为方式真是够绝的。星期日，他不玩弹子游戏，不去掏鸟窝，也不拿烧热的硬币去给街头风琴艺人的猴子吃，他似乎对任何正常的娱乐活动都不感兴趣。因此，其他的孩子都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他能有所了解，可他们却无法得出一个满意的结论。正如我上面所说的，他们只有一个模糊的看法，觉得他得了重病，所以他们就把他保护了起来，决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这个好孩子把主日学校里的所有课本都读完了，这些书给他带来了最大的快乐。这便是全部秘密所在。他相信主日学校课本里的那些好孩子真的存在，他对他们怀有信心。他盼着有一天能遇见这样的一个好孩子，可是却从未成功过。也许，他们在他之前都死了吧。每当读到一个特别好的孩子的故事时，他总是很快地翻到故事的结尾处，看看这个好孩子最后怎么样了，因为他想越过千山万里去注视他；可这是没有用的，在故事的最后一章，那个好孩子总是死掉，还会有一张举行葬礼的图片，他所有的亲戚和主日学校的同学，穿着很短的裤子，戴着很大的帽子，站在坟墓周围，每个人都在拿着手帕哭，手帕竟有一码半那么长。雅各布的希望就这样被割断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一个好孩子，因为在故事的最后一章，他们总是死掉。
雅各布有一个崇高的愿望——有一天能被写进主日学校的课本里，而且还要配上这样的图片：荣耀地描写他不肯向母亲撒谎，对此他的母亲高兴地哭了；他站在台阶上，正在把一枚硬币递给一位带着六个孩子的女乞丐，让她随意去花，但不要浪费，因为浪费是一种罪；他宽宏大量地拒绝揭发一个坏孩子，那孩子在他放学的时候，总是藏在一个拐角处等他，用板条抽他的脑袋，然后赶他回家，雅各布往家走的时候，那个坏孩子还跟在后面不停喊着：“嗨！嗨！”这就是小雅各布·布利文斯的愿望。他希望自己能被写进主日学校的课本里。有时当他想起课本中的那些好孩子全都死掉时，他的心里会有些不舒服。你知道，他喜欢活着，对一个主日学校的学生来说，这一点是最让人感到沮丧的。他明白，要做一个好孩子是不会有健康的身体的。他明白，要想做到和课本中的那些孩子一样好，会比得了肺病还要致命；他明白，那些好孩子是没有一个能活得久的，要是被写进了课本里，那就看不到自己的故事了，这个想法让他痛苦，要是在他死之前，书被印出来的话，也不会受到欢迎的，因为故事的结尾处没有自己葬礼的图片，要是那样的话，这本书就不能算是一本主日学校的课本，因为在他死的时候，无法把忠告告诉人们。当然了，他后来下了决心：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做到最好——正当生活，活得尽可能久远，死的时候，遗言要准备好。
但不知是怎么的，这个好孩子做什么事都不顺；他身上发生的事和课本中提到的那些好孩子一点也不一样。课本中的那些好孩子总是玩得十分高兴，坏孩子总是把腿摔断了；可他的情况却总是出错，和课本中提到的完全不一样。当他发现吉姆·布莱克偷苹果时，他便跑到树底下，把坏孩子从邻居家的苹果树上掉下来并摔断胳膊的故事讲给他听，吉姆也从树上掉下来了，不过却摔在了雅各布的身上，折断了雅各布的胳膊，而他却一点都没有受伤。雅克布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课本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还有一次，几个坏孩子把一个盲人推进了泥塘里，雅各布跑过去把他拉出来，盼着能得到他的祝福，可没承想，那个盲人非但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说，还用拐杖打雅各布的头，他说雅各布想把他再次推进泥塘里去，然后再装模作样地把他拉出来。课本中没有这样的事。雅各布认真地查看过了。
雅各布一直想做一件事：发现一条饥饿的、受到虐待的、流浪的瘸狗，把它带回家中，好好照料，得到那条狗永远的感激。后来，他真的找到了一条这样的狗，心里高兴极了。他把狗带回家，喂养它，可是当他准备去爱抚它的时候，那条狗却向他扑过来，撕烂了他所有的衣服，裤子也只剩下了前面的几块，他的样子看上去狼狈极了。雅各布从课本中寻找证据，可他却弄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条狗和书中提到的那些是一模一样的，可它表现得却很不同。这个好孩子无论做什么，都会惹来麻烦。课本里的那些孩子获得奖赏的事，他做了之后，却总是费力不讨好。
有一次，在去主日学校的路上，他看见几个坏孩子正高兴地准备驾船出游。看到这一幕，雅各布吃惊极了，因为他在课本中读到过，凡是在星期日驾船出游的孩子们，都会无一例外地被淹死。他赶紧驾着一条木筏子，上前去警告他们，可他不小心踩偏了一根木头，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一个人赶快把他救了上来，医生抽出他肚子里的积水，让他的肺重新开始呼吸，可他却着了凉，病了，在床上一直躺了九个星期。但最奇怪的是，那几个驾船的坏孩子痛快地玩了一整天，活着回到了家，这真是不可思议。雅各布·布利文斯说，书中没有这样的事。他着实惊呆了。
病好以后，雅各布有些灰心失望，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继续努力下去。他明白，迄今为止，他的经历还不足以被写进课本中去，他做的还没有达到课本中那些好孩子的规定年限。他希望能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死为止，这样就能够名垂史册了。要是其他的事都失败了，临终遗言还是靠得住的。
雅各布仔细查看了自己的课本，他发现该去海上做一名服务员了。他去拜见一位船长，并提出了申请，当船长向他索要推荐信时，他骄傲地掏出来一本宗教小册子，用手指了指上面的一行字：“赠予雅各布·布利文斯，爱他的老师。”可这位船长是个粗野的人，他说：“哦，去他妈的！这证明不了你能刷盘子或是倒垃圾，我不要你。”这是雅各布一生中最不寻常的事。课本上说，宗教小册子上老师的赞美之词无不打动船长的心，开启通向荣耀职位和挣大钱的门——可课本上却从未提到过这样的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雅各布总是在吃苦头。课本上提到的那些事，一次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后来，有一天，当他四处寻找坏孩子，以便进行劝诫时，在一座旧铸铁厂里，他发现了一群这样的孩子，他们把十四五条狗用绳子拴成一串，正在拿狗开心，还准备把装硝化甘油的空桶系在狗尾巴上，给它们打扮一番。雅各布被触动了，他坐在其中一只空桶上（需要他出手时，他是从不在乎桶上的油污的），用力抓住最前面那只狗的颈圈，以责备的目光盯着汤姆·琼斯那个坏小子。但就在这么个时候，市参议员麦威尔特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所有的坏孩子都跑掉了，但雅各布·布利文斯却一脸无辜地站起来，开始朗读主日学校里学到的一段庄严的演讲：“哦，先生！”不管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都没人曾以“哦，先生”这样的话来开头。参议员先生没有继续听他讲下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让他转了个圈，然后在他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转眼间，这个好孩子就冲出了房顶，快速向太阳飞去，拴成一串的那十五只狗跟在他后面，就像风筝的尾巴一样。地面上的那座旧铸铁厂和那位市参议员看不见了，而年幼的雅各布·布利文斯却再也没有机会发表自己的临终遗言了，除非他把遗言说给鸟儿听，虽然他身体的大部分落在了邻县一棵树的顶上，但剩下的部分却散落在了四个不同的镇子上，所以人们得把这五部分全部检查一遍，以便确定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并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孩子被分尸[8]，这样的情景你从未见过。
这个力求上进的好孩子就这样死了，但他的结局却没能像课本中描写的那样。除了他之外，别的和他一样努力的孩子都获得了成功。他的情况确实不常见。其中的缘由恐怕没人说得清楚。
一八七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