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的启迪
建筑设计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中世纪生活之最高原则是仰慕神性,这意味着对于某种崇高的追求,它不仅表现为精神层面上的,也表现在自然实体层面。建筑就是体现这种崇高性的一个绝好的媒介形态。
中世纪建筑的精华首先表现在哥特式教堂上,其鲜明的形体特征是在纵向空间维度上的垂直性、挺拔性。每一座哥特教堂的高高尖塔,都是上帝之伟岸身躯的象征,也是由世俗通联天堂的伟大天梯。哥特教堂的局部细节以装饰上的反复和繁复见长,建造这样的教堂固然需要细心和耐心,观看和欣赏它同样需要细心和耐心——有时候还需要勇气,因为在它的高大身躯之下,观看者或许会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哥特式建筑一般都具有巨大的拱,空间性非常突兀;此外,由于中世纪是一个“非机械化”的时代——正是因此,它才受到莫里斯等艺术与手工艺理念持有者们的关注——所以它的建筑大多不做什么附加性装饰:要么干脆不做装饰,要么所有装饰本身就是建筑之主体的必不可少的构成要件。
而从建筑及室内装饰中,可以看出艺术与手工艺设计师们从中世纪的艺术中吸取了不少灵感。如著名的苏格兰设计师麦金托什的高直背椅子,这几乎成为他的名片;莫里斯在1862年也设计过一系列椅子作品,其中有不少也具有高高的靠背。这种靠背未必具有多少实用性,但却是对于神性的一种隐喻和向往。艺术与手工艺理念讲究亲近自然与朴素,似乎并不强调神性;然而“不强调”并不等于“背离”,更不等同于“对立”。事实上,往往是在那些不刻意强调神性的地方,才更需要时不时地以某种方式表现出一点神性。麦金托什和莫里斯等人的这些椅子作品,在结构上还大量采用了垂直短杆部件,或者是垂直形的窄板作为靠背上的保护部件,这些构造一方面增强了椅子的稳固性,另一方面也提高了椅子的通透性,使用时即便是较长时间坐在上面,也不会焐出太多的汗渍。同时,当把这些椅子置于室内装饰的大结构中来看时,通透性强的椅子不会对室内整体空间造成视觉障碍或视觉切断--这又令人联想到教堂空间的通透无碍。在麦金托什和莫里斯之外,美国建筑设计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1867-1959)也做过一些同样突出高靠背和长木条结构特征的椅子,于朴素之中又能见其规则--这正是哲学或神学上所强调的“于繁芜之中见其逻辑”的一种映射性体现。
高背椅
这是威廉·莫里斯1856年从牛津大学毕业后设计的第一把椅子,它有着一个巨大的高靠背和敦实的座面,从其挺拔的空间维度上不难看出莫里斯对于传统的回望,也就是说用有别于一般眼光“向前看”的方式,来寻找新的艺术可能性,莫里斯所选择的则是通过“向后看”这一相反的路径,从旧事物中寻找新含义。
高背餐椅
美国设计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1910年的设计作品,高背椅是艺术与手工艺大师们的“宠儿”,赖特也不例外。
“蝶形”院落
位于英国德文郡埃克斯茅斯的一座带谷仓的农庄,英国设计师爱德华·普里奥尔1897年的作品,整个建筑质朴而富于节奏,前庭呈弧形,如张开的双臂,等候着主人或客人的到来。属典型的艺术与手工艺风格。
中世纪建筑的另一个特点,是常常径直地以结构为装饰,这和前文所说的“不做附加性装饰”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中世纪建筑尽可能减少了装饰,这一方面是由于当时还缺乏像后来那样丰富的技术和多样化的建筑材料,因而属不得已而为之;另一方面也是有意而为之:当时人们几乎把所有的装饰、智慧和财富都给了天堂和上帝的居所,在他们看来,世俗的装饰,乃至整个人生都无非是过眼云烟般的虚幻,因此没有必要为居家装饰而劳神费心。但是考虑到必要的美观性:上帝和神也讲求美,正所谓天地是大美,神乃是最完善的美,中世纪建筑常常将一些本来属于内部结构的节点做外露处理,以其作为建筑本身的装饰。与此相似的是,艺术与手工艺运动中的很多家具设计也体现了这样的原则和技巧。设计师们将家具本身的很多构件直白地显露在外,开拓了另一种装饰途径。这种新途径的运用,使得设计师们能够于功能中寻找装饰,他们刻意地将家具的合页、钉子等显露在木质主体的外表,以此丰富外部视觉上的质感和色泽的多样性。这既是一种朴素,同时也是一种精巧,非常符合艺术与手工艺运动力求避免附加性装饰的理念。
中世纪建筑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建筑的某个部位或某些室内物件上常常标刻有建造年代、建造者等有关信息。据考古者发现,在某些由难以计数的石块砌成的建筑中,每一个石块上都标刻有负责处理该石块的人的名字和处理日期。从主观上说,这或许是一种技术要求,其目的是为了督促建造工作的质量;从客观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历史记录,为后人留下了“不朽的遗书”。19世纪的艺术与手工艺设计者们,也常常将有关设计制作信息显示在作品上,这种标刻除了具有事实记载功能之外,还能附加性地体现出一定的艺术与手工艺要素,因为许多文字标刻或图形LOGO都经过精心设计,其本身就是很好的艺术与手工艺作品。
书籍封面
爱尔兰女艺术家、工艺师特拉奎尔1897—1898年的作品。这是一个书籍装帧设计方案,使用了皮革等材料,封面浮雕表现的是上帝创世的情景。其制作工艺精良,色泽柔和,非常富有质感。
《接骨木花》
木板装饰,莫马福公司1866—1868年出品。现藏于英国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
彩色玻璃窗
英国设计师斯考特1902年为德国曼海姆的一间音乐室设计制作,非常具有装饰意味,玻璃上的纹样极其精致,透露出丰富的自然气息。现藏于德国国家艺术博物馆。
虽然19世纪的艺术与手工艺作品与中世纪之建筑、家具之间有着如此多的关联性,但是对于这种关联性的理解要避免过于表面化。中世纪之世俗艺术设计的简约和朴素,与当时缺乏必要的技术手段和材料有关,这是一种被动的结果;而19世纪艺术与手工艺作品的简约,却是设计者们主动而为。此外,虽然身处机械技术时代,设计师们也一再否认他们对于机械技术的依赖,但在实践这种原则的时候,设计师们却常常难以避免借助机械技术和机械文明的成果。例如,他们所使用的合页、钉子等部件,以及丝绸、绒纺等材料,其本身就都是机械技术的成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19世纪艺术与手工艺设计师们的“去机械化”态度,虽然堪称决绝,但实际是不彻底、不纯粹的,他们不可避免地“被抛于”机械时代的环境之中,而一经置身于其中,就无法再完全摆脱。这就是历史和社会对于人的规束性。
民居
法国布尔纳维尔一普通民居,常被用作建筑设计参照图来使用。其坚固的墙体和富有节奏感的屋檐,实用之余也不乏美的效果,是艺术与手工艺精神的极好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