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运

千运，吴兴人^①。工旧体诗，气格高古，当时士流皆敬慕之，号为“沈四山人”。天宝中，数应举不第，时年齿已迈^②，遨游襄、邓间^③，干谒名公^④。来濮上^⑤，感怀赋诗曰：“圣朝优贤良，草泽无遗族。人生各有命，在余胡不淑。一生但区区，五十无寸禄。衰落当捐弃，贫贱招谤^⑥。”其时多艰，自知屯蹇^⑦，遂浩然有归欤之志^⑧，赋诗云：“栖隐无别事，所愿离风尘。不来城邑游，礼乐拘束人。”又曰：“如何巢与由，天子不得臣^⑨。”遂释志还山中别业。尝曰：“衡门之下，可以栖迟^⑩。有薄田园，儿稼女织，偃仰今古，自足此生，谁能作小吏走风尘下乎！”高適赋《还山吟》赠行曰：“还山吟，天高日暮寒山深。送君还山识君心，人生老大须恣意。看君解作一生事，山间偃仰无不至。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卖药囊中应有钱，还山服药又长年。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眠时忆同醒时意，梦魂可以相周旋^⑪。”肃宗议备礼征致，会卒而罢。有集传世。

【注释】

①吴兴：郡名，治所在今浙江湖州。

②年齿：指年龄。

③襄、邓：即襄州、邓州一带，唐时襄州（今湖北襄阳）、邓州（今属河南）均属襄州大都督府管辖。

④名公：有名望的贵族或达官。

⑤濮（pú）上：濮水之滨，在今河南濮阳一带。

⑥“圣朝优贤良”以下几句：引自沈千运《濮中言怀》，诗意谓圣明朝代优待贤良人才，草野之间没有遗漏不用的人才。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命运，我的命运为什么不好。一生到处奔波，五十岁了还没有微薄的俸禄。衰老流落自当被弃而不用，贫寒低贱却到处奔走容易引来谤毁和非议。此类诗歌和诗人，深得辛文房同情，盖辛氏撰写此书时亦未达。区区，劳苦奔波。谤（dú），毁谤，非议。

⑦屯（zhūn）蹇（jiǎn）：《周易》屯卦与蹇卦的合称，屯卦含艰难之义，蹇卦寓难进之旨，二字相连犹言“险阻”，此喻处境不顺利。

⑧归欤之志：语本《论语·公冶长》：“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意即像孔子那样道不行，则归隐。

⑨“赋诗云”以下六句诗：均引自沈千运《山中作》，前四句诗意谓栖息隐居不为别的，只希望脱离奔波的风尘。不来到城市县邑游走干谒，因为繁文缛节的礼仪让人太拘束。后两句诗意谓为什么巢父和许由，连天子都不能让他们臣服呢？言外之意，即该诗中间省略的“寂寞了闲事，而后知天真”，有比臣服后的富贵更重要的追求，就是自然而真实的人生。巢与由，即巢父和许由，两位隐士。

⑩“衡门之下”两句：语出《诗经·陈风·衡门》。衡门，横木为门，喻贫者所居。栖迟，安身。

⑪“还山吟”以下几句：引自高適《赋得还山吟送沈四山人》，诗意谓吟唱回到山中，高天日落，寒山幽深。送您回山明白您的心意，人的一生年老了要活得无拘无束。看您已经懂得如何度过这一生，在山间闲居游息无所不至。石上清泉淙淙流淌如风雨声，桂花和松子常常落得堆积满地。刚刚卖完药口袋里应当还有钱，回到山中服用草药又能延年益寿。眼前的白云劝您喝完杯中酒，明月跟着您不知道在哪里酣眠。回想睡着时做的梦跟醒来时的想法是一样的，您可以跟梦里的自己打交道，成为至交。此诗妙谛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活成自己想要且别人羡慕的样子。

【译文】

沈千运，吴兴人。善写古体诗，气韵格调高尚简古，当时的读书人都敬佩仰慕他，称他为“沈四山人”。天宝年间，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没考中，当时年纪已老迈，在襄州、邓州一带漫游玩乐，拜访求见有名望的权贵。来到濮水之滨，有感于怀，题诗写道：“圣朝优贤良，草泽无遗族。人生各有命，在余胡不淑。一生但区区，五十无寸禄。衰落当捐弃，贫贱招谤。”那时的社会多有艰难，他知道自己仕途险阻，便义无反顾地动了归隐的志向，写诗说：“栖隐无别事，所愿离风尘。不来城邑游，礼乐拘束人。”又说：“如何巢与由，天子不得臣。”就放弃做官的志向回到山中庄园。曾经说：“简陋的居室中，也可以安身。有一些贫瘠的田地菜园，儿子耕种女儿织布，仰卧闲居忘怀古今，自然足以度过这一辈子，谁愿去当小官在风沙尘土中奔波啊！”高適写《赋得还山吟送沈四山人》来送行说：“还山吟，天高日暮寒山深。送君还山识君心，人生老大须恣意。看君解作一生事，山间偃仰无不至。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卖药囊中应有钱，还山服药又长年。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眠时忆同醒时意，梦魂可以相周旋。”唐肃宗讨论置办礼物征召他来朝廷，碰巧他过世了，就停了。有集子流传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