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交涉
在紧要地点设立昼开夜闭的铁栅门,再辅之以铁丝网、沙袋,固然对法租界的安全防御有一定作用,但对于两界间的交通却构成了相当窒碍。早在1926年1月,即最初的5道铁门修建之时,十六浦一带的华界各业商号便“目击此举于运输货物车辆进出多感不便”。一年以后,即1927年1月、2月间,随着北伐军逼近上海,工界盛传即将罢工,军政形势日渐紧张,35道铁门因此陆续告竣,而这使得交通问题变得更加严峻起来。1月13日,华界的上海市公所和淞沪警察厅分别派员与法租界当局交涉,要求延后闭门时间,并“每晚必须开放一门以便行旅”。后者虽表示将“酌量通融”,但没有兑现,相反1月25日、26日还在公共租界与法租界交界的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一线也广布了铁丝网。2月21日起,法租界当局又日夜封锁了从徐家汇至斜桥沿肇嘉浜的各桥口,将斜桥至十六铺法华交界处的大多数铁门关闭,并派出大批法、俄、越、中巡捕到现场驻守,戒备森严。
有鉴于此,2月27日上海总商会会长袁履登、上海县商会会长姚紫若、闸北商会会长王彬彦联名致函法租界陆费伯鸿等5名华董,诉说民情痛苦,请求打破南北封锁:
沪埠自前日发生同盟罢工,形势严重,风声所播,法当局为维持界内治安计,爰将华法交界处装置铁栅以资防护,未可厚非。但月之二十三日所有华法交通之孔道以及较狭街道之铁栅日夜锁闭,南北交通立时断绝,间有开放数分钟者车辆行人异常拥挤,人心惶惶,莫知所措。此因防范过严而反滋疑虑,殊为法当局所不取也。况居住华界之人服务北市租界者,受铁栅封锁之影响于职务上甚感痛苦,且万一华租发生障碍,良善居民欲往北暂避则无路可通,顿处绝境,于一般身家性命关系非小,按之人道主义实有未合。况法租界内每日需用蔬菜等食物多由华界肩挑而来,照此封锁无法运进,于法租界住民亦感不便。其它种种有南北往返之必要,因隔绝而无通过,影响所及为害有不可胜言者。因此函恳台端面请法当局,准将华法交通要道之铁栅规定若干处,虽遇时局万分紧张之际亦须终日开放,以利行人。为防患未然计,得酌派捕探常川驻守。此于便利交通、慎重防务两无妨碍,当以为法当局所乐许也……
华董们接获此函后,即与法国驻沪总领事那齐亚(Paul Emile Naggiar)商洽,后者“允予通融办理”,并于3月4日饬令警务处总巡费沃礼(E. Fiori)“将全法租界所装铁棚,日间每隔一横路放启一门,夜间每隔两横路放启一门,时间以每日早晨六时开放,晚间八时锁闭”。位于小东门外大街口的铁门,每晚8点关门后,“行人既不便利,商业上大受影响”,后经呼吁又延长至夜12点下锁。
尽管如此,随着3月21日上海华界发生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紧接着北伐军进占,沪上局势一直处于紧张之中,法租界当局并未坚守上述通融办法,而是频繁戒严,关闭铁门,并架设机枪、布置铁甲车、沙袋、铁丝网,以致平时通过铁门所在路口的法商公共电车也不得不停驶。尤其是3月27日这一天,形势最为严重,不仅通告自即日起晚10时至晨4时实施宵禁,法华间各路口的铁门亦完全封闭:
晨六点半时,各捕房又得紧急命令,分别饬派越捕乘坐汽车出外,口吹洋号,各店铺已经开市者立即上排门,未开市者不敢开门。霎时间马路上之行人均各避居家中,不敢出外。仅见马路中均系头戴铜帽之中、西、越各捕及法国兵士往来行走,各处沙袋后面伏有越捕数名,各持机关枪作开放状。又有铁甲车十余辆分派在八仙桥、中法学校前宁波路口、西新桥口、东新桥口、郑家木桥口、麦底安路口、老北门街口、吉祥街口、天主堂街口、小东门洋行街口、十六铺等处驻防,枪口向民国路,气象森严,并劝令行人速即回家不可逗留,菜市街各菜摊及各种小贩一概不准摆设。吕班路、敏体尼荫路两处只准行人向西,不准向东,如有法捕房通行证则可通行。又八仙桥小菜场及永大号南货店门前等处均堆沙袋,并在永大号楼上架有机关枪数支,均有越兵驻守。小东门、大自鸣钟、嵩山路、卢家湾、宝建路巡捕房前均堆沙袋以防不测。直至十点半时,始由捕房人员乘坐汽车至各处知照各店铺一律开市照常营业,然交通依然断绝,华法毗连之路均不能通行,仅一二处小弄可以出入,其与公共租界毗连之处亦仅留敏体尼荫路一处可通,其他各处虽小弄亦被阻塞……
法租界守卫之森严,甚至当日上午11时法总领事那齐亚在苏州河北岸办事完竣,坐小汽车从外洋泾桥返回法租界时,也曾一度被哨卫阻挡。
鉴于以铁门严闭为核心的法租界封锁政策极易引起中国人的反感,而且此时在铁门华界一侧站岗的已非原先的北洋政府军警,换之以北伐而来的国民革命军官兵。所以,法租界当局急于取得“新邻居”的谅解。上海闻人、法租界警务处顾问黄金荣受总巡费沃礼之派,于3月30日上午前往晋见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说明“法租界之设防铁门,乃为维持治安起见,并无恶意,请派军队协同保护居民,俾华法两界可以联防”。对此,蒋介石表示允准。与此同时,法租界警务处政治部程子卿亦曾往谒北伐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旨在消除误会,取得谅解。
4月12日,上海发生“四一二”事变。稍后,蒋介石集团在南京成立国民政府。上海地区正式出现了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国民党上海市政府三界鼎立的新局面。此后数年间,沪上政治和社会局势相对稳定,并无太大的变乱,但法租界当局每逢风吹草动(如工人罢工)或敏感的纪念日,例如4月12日(“四一二”事变)、5月1日(“五一”劳动节)、5月30日(“五卅”运动)、8月1日(“八一”南昌起义)、11月7日(苏联十月革命)、12月11日(广州起义),等等,便动辄戒严,或全闭铁门,或关闭大部,或缩短开启时间,并以铁丝网封锁两租界交界之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中断交通几成家常便饭。所幸每次封锁的时间均不算长,短则半日,长者数天。表7是1927年5月至1932年1月间(即“一·二八”事变爆发前)《申报》的此类记载,虽不完全,但也可见大概:
表7 1927年5月至1932年1月上海法租界边界铁门关闭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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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有关门的行动,哪里就会有开门的呼声!而呼吁者(或团体或商家)最常见的诉求便是为了维护交通和商业利益。面对此种自下而上的压力,法租界当局通常采取的是关了又开、开了又关的循环模式,这一猫捉老鼠式的游戏自始至终持续着。表8内容亦采之于《申报》,可见一斑:
表8 1927、1928年间上海各界要求开启华法交界处铁门的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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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租界当局看来,铁门的存在对于维护该租界的安全可谓功莫大焉,但在许多中国人的眼中,作为“一个锐利的刺激”,它实在是始作俑者的法帝国主义给中华民族带来耻辱的一项“作品”。实际上,不仅法帝使然,仿效而行的英、美等帝国主义亦莫不如此。1929年以后,围绕着铁门的设置,公共租界与华界的矛盾也变得日益尖锐起来。进而在1932年“一·二八”事变之后,在长期的战乱时代,围绕着两租界铁门的开与关,中外各方还将演绎更加激烈的纷争……
行文至此,笔者不由得想起数年前与法国上海史专家安克强教授的一段闲聊。当谈及法租界铁门时,安教授说:“既然是在法租界里,那么,建铁门就是法租界自己的事了,没什么多好指责的。”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仍然一本正经地答道:“法租界不是法国的固有领土,既然是租界,那就是租的,就像是租房子,未经原房主同意,租客是不能随便乱搭建,随便改变房子结构的。”说罢,两人相视而笑。